中篇“精神助产术”与“美德即知识”

书接上回，为了证明神喻是错的，苏格拉底到处寻找比他更有智慧的人，他去找了政治家、诗人和艺术家等。经过他们的交流之后，苏格拉底认识到，所有认为自己有智慧的人，其实并不智慧，反倒证明了苏格拉底是最有智慧的，而苏格拉底所以能比他们强，不是因为他有知识，而是因为他承认自己无知，“自知其无知”。

这个故事的哲学意义在于：苏格拉底认为对于自然真理的追求无穷无尽，感觉世界常变，因而得来的知识也不确定。他要追求一种不变的、确定的、永恒的真理，这就不能求诸自然外界，而要返求于己，研究自我。因此，从苏格拉底开始，自我和自然明显地区别开来；人不再仅仅是自然的一部分，而是和自然不同的另一种独特的实体。这样，苏格拉底就确定了“自知其无知”的重要命题。这个命题中所包含的一个思想，即认识从怀疑开始。在苏格拉底看来，那些认为自己有智慧的人，其实都是自以为是的独断论者。而只有承认自己的无知的人，才能从谬误中解放出来，进而为接受智慧提供前提。（可以跟《道德经》中的，“埏埴以为器，因其无”——杯子满了就装不了水——比较）

进而引出了苏格拉底的方法论，即通过各种意见的对立和冲突，从中不断揭露矛盾，克服矛盾，最后达到真理的方法。

苏格拉底的这个方法包括三个步骤：
第一步，反诘：即从对方的意见中引出矛盾，迫使其陷入窘态，或者迫使其自己否定所肯定的观点。（即俗称的“抬杠”）

第二部，精神助产术：苏格拉底承认自己本来没有知识（自知其无知），而他又要教授别人知识。所以他只能这样解决这个矛盾，这些知识并不是由他灌输给人的，而是人们原来已经具有的，苏格拉底只是帮人们将心中的思想表达出来。

苏格拉底称这种方法为“精神助产术”。
关于，“精神助产术”这个名称的由来，据苏格拉底自述，是因为其母亲是一个助产婆，而其父亲是一个雕刻师。苏格拉底认为其父母的共同点在于，都是让一个事物从另一个事物中诞生出来。其母亲让胎儿从母体中诞生出来，其父亲然雕塑从石头中诞生出来。
据传，苏格拉底年幼之时看到其父亲将一块大理石雕刻成一匹马，遂天真的问其父“爸爸，你怎么知道马在石头里？”（可见此人自幼思维方式异于常人）
即苏格拉底认为，所谓“思想”是人们心里怀的“胎”，不过自己还不知道，苏格拉底象一个“助产婆”，帮助别人产生知识。苏格拉底的助产术，集中表现在他经常采用的“诘问式”的形式中，以提问方式揭露对方提出的各种命题、学说中的矛盾，以动摇对方论证的基础，指明对方的无知；在诘问中，苏格拉底自己并不给予正面的、积极的回答，因为他承认自己无知。这种理论直接产生了柏拉图的唯心主义先验论的“回忆说”，也是后来唯心主义“天赋观念”说的先导。从教育思想看，苏格拉底提倡启发式教育法，反对灌输法，有积极意义。
第三步，归纳下定义：即通过讽刺否定了个别的、偶然的、错误的意见，通过助产术不断找到普遍的、必然的道理，也即由个别到一般的方法。然后对找到的真理加以表述下定义。
下面以柏拉图对话录《美诺篇》为例让各位观众了解一下苏格拉底的助产术。
《美诺篇》开篇，美诺向苏格拉底请教：“美德（virtue）是什么？”苏格拉底一如既往地回答：“我不知道，而且很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世界上没人知道。”并反问美诺。
美诺便列举了很多类型的例子：男人德、女人德、奴隶德、儿童德等。苏格拉底并不接受这些解说。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特性（quality）使得这些行为被称做德行。
对话继续进行，苏格拉底同美诺列举了很多的具体的特定的美德。但他们还是找不到一个共性，能够定义或者区分德行。不得已，美诺只得用“善（good）”（道德意义上的善）作为定义。苏格拉底质疑这个定义，因而提出：“没人有意为恶，大家都想为善。”美诺补充：“善（good）源自正道(right way)”，所以只要钱财来自合理的途径（just way），富裕也是善的。苏格拉底指出了这里的循环定义：“善来自于善途。”
美诺放弃了他的论断，说：“我的思想和语言都太迟钝了，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你。此前，我们关于善，说了很多，也谈及很多好人，我认为，现在我已说不出何为善。”

美诺随后提出了一个认识论的问题：“苏格拉底啊，你当如何探究未知？以何为前提？如果你已获知，你如何知道这就是你以前所不知道的？换句话说：倘若不知真相为何，如何确知自己得知真相？”
苏格拉底提出：“所有知识的获取，基于记忆的现实，我们从来没有真的学会什么（learn anything）。我们已经知道了，只是需要一些提示。”
既然没人真的学到什么，也就没有学生和老师，善也就无法被传授。这意味着美诺必须自己定义善。
美诺以苏格拉底之言为结论：“美诺，结论在于，善之为善，是神的天赋赐礼。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极致真理，除非我们深入揭示了善的确切本质。或许来日我们尚可求问与神：善如何给定？”
苏格拉底进而用这种交谈的方式强迫美诺同学放弃了“举例说明”的方式，自己对善行下了定义（概念）。
综上所述，苏格拉底从“无知”开始，经过运用反诘、助产术、最后归纳出定义。这种方法由巴门尼德的逻辑推论和芝诺的反证法发展而来，同时也可以看到智者的影子。
苏格拉底的这种方法就是西方哲学史上最早的成型的辩证法形式（赫拉克利特的辩证法思想只是萌芽），也就是最根本意义上的辩证法。 苏格拉底的方法论提出了舍弃个别而求一般（共相）的重要问题。引导人们排除所谓主观感觉的混乱、自以为是的谬误，并且使人不执著于个别的偶然的事件时，确定了普遍的原则。这就形成了苏格拉底的概念论。寻找事物的概念，是苏格拉底与人对话所要达到的目的，而他的方法论是达到概念论的手段。 从人类认识事物的过程上看，苏格拉底的这种方法己经触及到了人类认识中从个别到一般（共相）的过程（归纳），成为后来的形式逻辑的归纳推论的基础。其概念论突出的强调认识的相对稳定性和确定性的原则，对后来的形式逻辑的定义学有一定影响。
最终，苏格拉底认为过往妄图洞悉世界本原的学者都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而真正智慧的人应该关注社会伦理和道德问题。
同时，苏格拉底以“自知其无知”的命题来反对智者的，尤其是反对普罗泰戈拉“人是万物尺度”的主观主义观点的。
苏格拉底认为人不会故意作恶，并作了如下论证：
人作恶可分为两种情况，主动作恶和被动（或无意识）作恶。被动（或无意识）作恶是由于被人强迫或对事情缺乏必要的知识。而主动作恶的原因是由于利益作恶，不为利益主动作恶的人是不存在的。为了利益作恶的人，同样是由于对事情缺乏知识，而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综上所述，苏格拉底提出了“美德即知识”的命题。
因此，可以说苏格拉底的方法论（精神助产术和概念论）克服了智者的诡辩，其“美德即知识”道德观念在智者解构了之前的自然哲学之后，建构了新的哲学——人文哲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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