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空把张先生的稿子译好，果真是大桩的生意，那天迷迷糊糊的倒是把周决城说的都记下了，将译稿备份一份后，与原先的合同装进文件袋一起送到张公馆，既然还有话要说，还是亲自去一趟稳妥，谈不谈得下来是一码事，总该试一试，对得起两方人情。】
【按先前给的地址至张公馆，于门口道明了来意，入厅内小坐一会儿，目光游走在室内陈设之中，估摸着刚搬进来不久，总觉得空落落的缺点儿什么，只有顶上一束灯光将茶几近旁照亮，泛着黄晕，难提起什么兴趣。倒也没久等，见了来人，便起身将东西递上，前几日忙忘了，但想来也不算晚。】
张先生的译稿，久等了。

张公馆，二楼书房。我坐在黑色皮椅上，手中拿着那本从唐八小姐那里借来的法文原版《巴黎圣母院》，面前的书桌上放着钟爱的柏图斯和一个盛着些许酒液的勃艮第酒杯。我在空气中隐约嗅到了柏图斯的酒香，比起咖啡的苦涩更合自己心意的味道。我拿起杯喝下一口红酒，感受着顺滑的酒液沿着喉咙而下。法国的文字，法国的美酒，仿佛自己当真置身于浪漫之都。尚未品到柏图斯的第二重甘甜，便被敲门进来的张伯打扰了。“大少爷，唐八小姐来送合同译稿了，正在楼下等着呢。”
放下手中的酒杯，合上《巴黎圣母院》，不紧不慢的走出书房带上房门。走下旋转楼梯，对着坐在略显空荡的客厅中的唐斯珧道，“抱歉，让唐小姐久等了。我刚刚置办了这房产，什么都还没完善好，若是怠慢了，还望唐小姐不要怪罪。”坐在唐斯珧对面，勾了勾唇，笑道，“唐小姐已经翻译好合同了？”话音落，宋嫂端上了沏好的茶水，给自己喝唐斯珧分别倒好了茶水。

【脚步声自楼梯口渐近，文件袋递交到他手上，也算一桩事了，另一桩事儿自然也伊始了，眉角缀了笑意与他套话几句。】
怪罪是哪一说，这家啊，自然是住的越久越有味道的；张先生初到北平，日后若是有事需要唐某帮忙，自当尽力。
【茶水沏好，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不一会儿就散了，接过来小呷一口润了唇舌，掂量着此时提起，大抵更直截了当，我最怕绕弯，况且现下忙也帮了，他若是不愿听，权当我多嘴一句是了，遂笑道。】
翻译好了，家里还有事，不多留叨扰了，只是唐某还有一句话想对张先生说。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袋，并没有打开查看，表明了对唐斯珧的充分信任。“这合同译稿唐小姐已经给了我，那在下也该履行当初的诺言，兑换唐小姐应得的报酬了。至于今后，若是唐小姐以朋友的身份相助，在下必然感激不尽。”
口腔中尚残留着红酒的味道，自然没有动茶几上的茶水。客套话是少不了的，这人情也恰恰是从相互客套开始的。听了唐斯珧的话，微笑着看着唐斯珧，她对自己还有更大的用处，她要说什么，自己自然要给些面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有话直说，“唐小姐想说什么说便是了，在下洗耳恭听。”身子先后靠去，右手随意搭在沙发背上，比上一次在唐公馆书房见唐斯珧放松随性了许多。

【这张稽怎么着也是富商之子，上海不比北平那么在风头浪尖，但家族生意打拼数年，也是不比北平人士少见过世面的，什么话都好说，无需费劲与他谈报酬云云，若这事儿成了，张与周两边都不亏，我也乐得，颔首笑道。】
张先生愿意当朋友看待，自然对你我都更自在。
【周决城也不过这一年来才熟络，又不是吊线的木偶，断不会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他那番话过脑子思虑一下，也是说得通的，合同再怎么万无一失，也未必真的高枕无虞，况且再怎么说也是军统的人，骨子里这一点向着党国的意思也是有的，这东西到了周决城那里，有利无害。经由他示意之后，微微倾了身子，道。】
唐某不懂商，但张先生也知道，这个当口，和日本人做生意，要多担一重风险。

挑了挑眉，看着唐斯珧，“如今局势动荡，和日本人做生意确实风险颇高，可除了日本人，还有谁会出这么高的价儿？”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何况这批药品也只是我手上的一小部分而已，拿这批药品卖给日本人只是试试北平的水深罢了。”话已至此，本该结束这个话题，却话锋一转，“不知……唐小姐是否有何更为稳妥的建议？”自己与唐斯珧说来也不过萍水相逢，就算自己做生意吃了亏，也与她没有分毫的关系。唐斯珧如今开了这个口，必然别有用意。
向前倾了倾身子，替唐斯珧满上茶水，“若是唐小姐的建议棋高一着，那在下黄了和日本人的生意也不算得不偿失。”

【他说这么一番话，无非向告诉我他手上药品足够，而且价钱得说得过去，生意人哪个不是随口就能抬高自己的，日本人给的价钱，周决城那日也看了，若是数量足够，我这边帮他周转，应当是可以接受的。】
张先生抬举了，我能有什么棋高一着，若是唐某有个朋友，愿意和张先生做这个生意，张先生愿不愿意给唐某这个薄面。
【说来说去一个钱字儿而已，我的人情译稿的时候值几个钱，现下哪有价钱有说服力，将茶盏的盖子轻轻扣在桌上，杯中细碎茶叶打着旋儿，恰似一潭绿水三两枯枝，尔后笑道。】
谈得下来，价钱自然好说。

自己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这唐斯珧的本意不是为自己和日本人做生意有风险担心，而是想让我替朋友和自己促成一笔生意。收敛了随意散漫的样子，正经得坐直了身子，“唐小姐愿意给在下介绍生意，在下自然是高兴。不过在下和唐小姐那位朋友的这生意是否能成，在下也说不准的。”自己手上的这批药品，日本人和唐斯珧的这个朋友都想要，至于自己给谁，当然要看两方谁出的价更高点了。顿了顿，随即又笑道，“不过，不管将来这生意成不成，在下都谢谢唐小姐了。”摆了摆手，又道，“唐小姐也不是生意人，在下也不多和唐小姐谈生意上的事情了。前些日子借唐小姐的《巴黎圣母院》就快读完了，改日就给唐小姐送到府上去。”正斋说些闲话时，张伯走上前来耳语了几句，再抬头看一眼唐斯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唐小姐可要让你的那位朋友快点了，日本人已经在催了，不然就算是在下有心想和唐小姐的朋友做生意，这次也没有机会了。”

书是不急的，日后见面的机会还会有。
【他现下没能给我一个准话，当然了，这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好说话，没有多一点儿好处，不可能那么轻松谈下来，事儿在这里说好了，既然他不愿意拖久了，周决城那边联系好了，就是他俩的事儿了，坐在这儿，谁端的什么意思都一目了然，无需与他多说，笑道。】
都是诚心做生意的，张先生无需担心，唐某知晓甚少，不再掺合了，他会直接联系张先生的，希望张先生能够考虑一下，还是那句话，能谈下来，都好说。
【尔后缓缓起身，与他点头示意。】
唐某先告辞了。

起身和唐斯珧再客套了几句，“在下还有事要忙，就不送唐小姐了。”说罢，喊来张伯，让张伯送唐斯珧出了张公馆。待看着唐斯珧出了张公馆才拿着装着合同译稿的文件袋上了二楼。
回到二楼书房，勃艮第酒杯里的柏图斯已经氧化过度，拿起酒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微微皱了皱眉，“这喝红酒的讲究太多，不过比起做生意来，还是品酒简单。”目光触及文件袋，三下两除二的打开袋子，取出文件译稿扫了一眼，日本人写的合同花花套路太多，绕来绕去对自己有利的条款也没多少。如今有了唐小姐的那位朋友也想买自己手上的药品，倒也可以以此让日本人提提价。至于唐小姐的那位朋友，若是他能给自己更优渥的报酬，自己自然乐得将药品卖给中国人，而不是日本鬼子。
“张伯，把这瓶柏图斯收起来吧。”说罢，收了合同原件和译稿，穿上外衣出了张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