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授权书 
见 艾氏兄弟断案传奇之一《平崖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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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正文

(一)
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银白，人迹不见。艾氏兄弟也似他人一般窝在家中，笼着火盆取暖，只觉百无聊赖。
转眼天色向晚，艾俄洛斯踏进后堂偏厅时，撒加照例就着几个小菜喝他那入喉如刀割般的烈酒。艾俄洛斯不由道：“贪恋杯中之物总非长久之计，何况是如此伤身烈酒。”撒加淡然笑道：“我别无他好，难道连这你也忍心剥夺？抑或这也是赎罪规条之一？”艾俄洛斯忙道：“何苦这么说？你明知我并非此意。积安刚从南方带来名茶，清芬爽口，你何妨试上一试？”撒加举杯饮尽，道：“茶水淡而无味，不痛不痒，无如不喝。”艾俄洛斯只得无言苦笑。
艾俄洛斯是极愿意与撒加结交的，无奈他大仇得报之后便似变了一人，与他交谈总如这般话不投机。入冬以来，他又似得了嗜睡的怪症，不睡到日上三杆绝不起身，起来了也总懒洋洋地精神不振。艾俄洛斯简直怀疑他是否蛇妖化身。每日午后还例行前往“德兴浴池”泡澡，一泡便是一两个时辰。然他虽懒散，交付的工作完成得却既快且好，誉写的卷宗档案上，一手清丽小楷工工整整一丝不苟，令积安等自叹不如。
艾欧利亚见兄长烦恼，便道：“当初是你强留他在身边，无端招人怨恨，如今可是悔了？”艾俄洛斯无力地道：“我本以为他也是真心与我做朋友，如今看来当初他果真是为了报仇才打叠精神与我周旋？若真如此，又有何趣味？”
这日天极严寒，人报说乌龙寺中梅花怒放，香雪争奇。艾俄洛斯不由起了心，不如邀他前去踏雪访梅，别有一番雅趣，想来他会喜欢。
来到他房前，果然还在睡，房中燃着炭盆，一片暖洋洋春意盎然，还隐隐有着茉莉的甜香。
艾俄洛斯掀起绿纱帐，撒加睡得正酣，长长的蓝发铺了一枕，白皙的脸上晕着淡淡粉色，看得他一阵恍惚，莫名地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那神态怎地如此撩人？只觉浑身燥热不安，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俯下身去……
“哥!你干什么？!”
绮丽香艳骤然粉碎，艾欧利亚目瞪口呆僵立门边，自己离撒加安静的睡颜不足一寸，脑中“嗡”地一声，“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他就如被踩到尾巴的猫般弹起，夺门而走。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卧室。
艾欧利亚气喘吁吁地道：“哥!你竟然对撒加他……？!”
“闭嘴!”他粗暴地大喊。
艾欧利亚呆住，哥哥从未如此凶恶过。
艾俄洛斯抱着头喘着粗气，好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有气无力地道：“艾里，对不起。”忽然一把抓住弟弟的手，急急道：“艾里!我……我发誓我从未对他起过任何罪恶之念!你要信我!”艾欧利亚为难地道：“我相信，可是……？”艾俄洛斯用拳敲打着自己的头，道：“我真的不知为何会做出那种……那时我看到的他仿佛是个……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艾欧利亚道：“哦？看来哥哥是起了成亲的念头了!”艾俄洛斯红了脸道：“休要乱嚼!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就此鄙夷我？”艾欧利亚道：“不会的。方才我来追你之前看了他一眼，他竟然还没被吵醒，一动未动。”艾俄洛斯愣了一愣，喃喃道：“不对，我得去看看!”跳起身便走。
艾欧利亚进房时，艾俄洛斯正用力摇撼着撒加，惶急地唤着他的名字。好半晌才见撒加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目光有些迷离，困惑地道：“怎么了？”艾俄洛斯苍白的脸一下血红，急速放手，慌乱地道：“没……没什么……你爱睡就继续睡罢!”逃也似地走了。
接下来两天艾俄洛斯躲着不敢见撒加，幸亏衙门无事，得以在外闲逛。
这日傍晚他回到房中，忽见桌上有一纸条，上书“酉时‘如归’客栈三号房见，有要事相商”，是撒加的字迹。心乱如麻地忖了半天，咬咬牙决定如约前往。
艾俄洛斯推开房门，房中昏黑一团，炭盆中火光明灭，空气中也若有若无飘着如那日在撒加房中闻到的甜香，他点起桌上烛台，坐下等候。等不多时便觉口干舌燥，心头烦闷，桌上偏无茶水，不由埋怨道：“怎地还不来？”
一个低柔的声音忽道：“我早已到了，你没看见么？”
艾俄洛斯一惊回头，撒加一身白衣，正倚墙而立，烛火将他的脸映得朦朦胧胧，但那一双明目之中却似有水波流动，摄人心魄，看得他忍不住又是呼吸紧促，红潮上脸，鬼使神差地移动脚步，双臂张开要去拥抱他。
“啪!”一记凶狠的耳光抽在了他脸上，顿时两耳轰鸣，满天星斗，一跤跌到地上。恍惚中听到有人大骂：“……也不睁开狗眼瞧仔细……色胆包天……!”这声音……是……是加隆？!
金星飞舞中有人将他拉了起来。屋内忽然灯火通明，艾欧利亚满面懊丧地站在一旁，米罗笑得直打跌，对面身着白衣的加隆一脸杀气，而撒加正扶着自己，忍着笑道：“加隆不知轻重，你不要怪他才好。”
艾俄洛斯恨不能一头撞死。
却听撒加说道：“艾尔，你两次失态，只因你中了‘迷迭香’。”
“迷迭香产自西域，点燃后有极淡香味，能在不知不觉间使人昏迷，烧透之后残留的香气虽不能令人昏睡，却能使人产生幻觉，催发欲望。因此，这并非你之过，你休要再放在心上。”
艾俄洛斯如梦方醒，呐呐道：“你房中怎地会有迷迭香？”
撒加淡淡地道：“有人将之放入我房中炭盆，致我昏睡。”

（三）
一直在惬意品尝乡间佳酿的撒加忽道：“老丈，那宗祠里百家神灵的后辈为何都不再进献贡奉呢？”
老人道：“哪真有百家啊，其实只一家，便是那四十年前给抄家灭门的东平王柏家。百字只是为了避讳。当年东平王涉嫌参与谋反，帐下一幕僚暗中密报朝廷，柏家众人被逮，便是在此处宗祠中斩杀，据说当时血光冲破天际，老人们都说其中有冤方致如此。此案牵连甚广，许多姓柏之人惧祸纷纷外逃，原本人丁兴旺的大湾村才落得现在这般模样。”
撒加点头道：“怪不得刚才看到许多空屋。那么居住此处的人们倒不惧那祠中神灵？”
老人呵呵笑道：“大伙儿与柏家又无仇怨，只要不进那祠，何险之有？小老儿这许多年来自觉过得十分安稳。”
艾俄洛斯道：“这东平王果真冤枉么？”
老人呷着酒，道：“这可不知道。况且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皇家之事，本就不易说得清道得明。我等小老百姓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撒加笑道：“老丈此话对极。” 正说着话，一大汉带着一身风雪冲进门来，口中还大叫着晦气。
老人斥道：“风风火火，成何体统！不见有客人在座么？”那大汉憨憨一笑，连忙陪礼。老人道：“此乃小老儿的孙子亚尔迪，他父母福薄去世得早，剩得我二人相依为命。山野村夫，不知礼数，贵客休怪！” 
艾俄洛斯见他虎背熊腰，雄梧过人，不禁道：“好风采！” 
此时亚尔迪切了一盘獐子肉端上，在下首坐了。撒加道：“这种天气，兄台竟还能打到獐子，着实令人佩服！”
亚尔迪低头笑道：“贵客取笑了。这獐子伤了腿，是我上午在山道边捡来的。方才本是去破冰捞鱼，不想这风雪来得恁快！鱼没捞到，只捞到几件破衣裳，岂不晦气！只好等雪停了再去。”
撒加道：“看这风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如明日再去罢。”
亚尔迪道：“这不成。卡妙还等着合药呢，这该死的雪！”
撒加笑道：“亚兄如此挂心的那位卡妙，莫非是兄台心仪的姑娘？”亚尔迪道：“贵客又取笑了！卡妙是我家邻居，他母亲卧病在床，吃的药需鱼肚作药引，这事岂可耽误了！” 
这雪一直下到黄昏时分，才渐渐止了，亚尔迪拿起鱼具便要出门，撒加忽道：“左右无事，且和亚兄一齐去，可好？”亚尔迪笑道：“贵客请便。”
艾俄洛斯喝了米酒正头晕，便在亚家歇着。一觉睡醒，天已全黑，从窗中望出去，隐隐的一片雪色清冷。头晕已好了许多，艾俄洛斯翻身下床，那两人却还未回来，便坐下与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磕。又等了许久，屋外终于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亚尔迪一进门便道：“这位客人真是稀奇，居然看中了这些破衣烂衫，能值得几个钱？” 
撒加笑道：“经商之人讲的便是积少成多，可别小看了它们，是纻丝的呢！”将一堆湿淋淋的黑衣服放在桌边。老人呵呵笑道：“这些经商生财的大道，我们乡下人哪里懂得？”
撒加道：“老丈莫要过谦，适才在沼泽地中行走，若非亚兄照应着，我早跌进沼地去了!而亚兄破冰手法之纯熟，令人叹为观止!”
亚尔迪笑道：“那沼泽地中小道，乃是我为贪图省力，摸索出来的，极其难行，少有人知，我也只带卡妙走过几回，贵客走着艰难实属常理。”老人看看天色，说道：“两位贵客，瞧这样子，也进不了城了，如不嫌弃，便在陋舍住一宿罢。”两人连忙称谢。
木床甚窄，艾俄洛斯僵直着身子，不敢稍动。撒加却偎了过来，在他耳边轻笑道：“还忆着前日之事么？”
幸亏夜色如墨，才看不到艾俄洛斯双颊烧透的窘态，此刻只是紧闭双眼装睡。
撒加微微一叹道：“存着如此芥蒂，如何还能交心？朋友之类，想来也只是说说罢了！”艾俄洛斯忍不住道：“我若不是真心与你结交，叫我……！”赌咒发誓还未出口，便被撒加一手捂回了肚中，耳边那声音轻轻道：“这么大声干什么？我逗你而已！” 
次日清早，两人谢过亚家祖孙，回城而去。艾俄洛斯叹道：“衙里那柏顿的尸体还在等着我们，真是令人烦闷！”
撒加笑道：“不妨便定了神灵降罪，无疾暴卒，焚尸结案算了。”
艾俄洛斯惊异地看着他，道：“你也信这神鬼之说？”
撒加道：“不信又如何？”
艾俄洛斯颓然道：“也是……可怎么办？”
撒加忽然嘿嘿地笑起来：“我的县令大人啊，难道你什么都没收获么？”艾俄洛斯一愣，却见他将手中那团黑衣朝他一晃，道：“神鬼杀人，会将衣服扔到河中去消灭证据么？”
艾俄洛斯道：“这……这是柏顿的？”
撒加道：“不，这些衣物在河中浸泡已久，应是前两名死者所穿。”
艾俄洛斯道：“你怎能断定？”
撒加道：“你忘了那晚柏顿所穿黑衣了么？我搜查之时特地留意了一下，正是这种纻丝所制的圆领夜行衣，袖口之内有箭囊，百宝袋内分为三格。他们三人应是来自一处，却先后死在宗祠之外，此中定有古怪！且带回让加隆辨识一下，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定能看出端倪。”
艾俄洛斯由衷说道：“这县令之职实该由你来作！”撒加笑道：“免了，我可受不了那许多官场礼节！” 
一路行来，撒加但见茶寮酒肆便拉着艾俄洛斯入内去，随口跟人攀谈，扯扯那东门外百家宗祠之事，果见百姓们大都对神灵降罪一说深信不疑，敬惧有加，艾俄洛斯暗暗摇头叹息。
时近中午，两人回衙，刚到廊下，便听米罗的冷笑声道：“……尝尝我蝎毒的厉害!”艾欧利亚随即叫道：“怕你不成？只管放马过来!” 
艾俄洛斯高声道：“住手!” 对峙两人均一怔。艾俄洛斯一眼看去，米罗脸上赫然是五道清晰的指印，不由怒道：“艾里!怎能对米罗如此无礼？”

第四章
艾欧利亚急叫道：“哥!明明是他撞人在先，强凶霸道，怎么还来训斥于我？”
撒加一拦怒起的艾俄洛斯，道：“米罗，那伤不是艾欧利亚打的，是不是？”米罗收了手，讪讪地道：“不干他的事，唉!一早便触了个霉头。这年月好人没好报!”撒加道：“究竟怎么回事？”
米罗道：“今日上午我看到有人在河边发呆徘徊，以为他要寻短见，便上前抱住他拖开去，没想到他一反手，一个巴掌便将我打成这样!可恨这姓艾的还幸灾乐祸!”艾欧利亚又急叫：“我只不过问了一句，这也叫幸灾乐祸？”撒加失笑道：“原来是个误会。瞧这一身污迹，想必你两人还有一顿好打罢？”米罗道：“大哥你这可猜错了。我虽吃了亏，但瞧那小子秀秀气气的，我岂能恃武凌弱？谁想后面突然窜出个大个子来，硬说我欺负他朋友，趁我不留神一拳将我打倒在地。我真是气得……!唉!”撒加笑道：“能叫我们米大少爷甘吃哑巴亏的想来不是平常人物。你在哪里遇到那两人的？”米罗道：“就在那东门外沼地边啊，本想去看看那闹鬼的所在，不想反弄了一肚子气回来!”撒加眼珠一转，道：“那大个子是不是浅棕发，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米罗道：“是啊，大哥怎地知道？”撒加不答，又道：“另一个，可是一头墨绿色长发，神气冷漠的少年？”米罗张大了嘴，只是点头，惊得说不出话来。撒加哈哈一笑，道：“巧了!”拉了艾俄洛斯进屋。
加隆略一翻看那黑衣，便道：“这是京城时行的夜行衣，别处没这般精细的做工。”
撒加叹道：“这柏顿不是寻常人物啊！”
艾欧利亚问道：“何已见得？”撒加道：“那晚他半夜离开县衙，竟能出得城去，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么？”艾欧利亚道：“那般高墙，守卫森严，我可做不来。难道他上回所说俱是谎言？”撒加道：“那倒不尽然。”
艾俄洛斯唤来积安，令他前去询问东门守军，夜间可有人出入城门，积安匆匆而去。他又令人即刻启程前往吴口县查证柏顿其人，并命衙役持柏顿画像，至各处酒馆客店查问一切有关情形。加隆道：“这才象办案的样。”
不多时积安回报，昨夜果有人半夜叫开城门，那人手持京城禁卫令符，守军不敢多问。艾俄洛斯道：“圣女皇的禁卫亲军？果是任何时刻都能通行无阻，只是怎会来到此处，又遇害身亡？”加隆不屑地道：“既是这种皇家走狗，死便死了，无甚可惜。”撒加不由问道：“为何如此说？”米罗道：“大哥有所不知，这四旗禁卫亲军，专为女皇搜集珍奇玩好，讨女皇欢心，平日仗着圣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京城有谁不恨的？死了也是活该。”撒加道：“他们是由圣女皇亲谴的么？”米罗道：“那十几岁的小女孩，懂些什么？这些人是由女皇身边四大亲信红人各负责一队，那四个纨绔子弟使着浑身解数，为夺宠明争暗斗，如一出闹剧。”撒加点头，忽道：“米罗，一天搜寻下来，古璧可有着落？”米罗微吃一惊，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我翻遍了你那房间，连个玉屑也未找到！”撒加沉吟半晌，道：“艾尔，我想翻看四十三年前东平王谋反一案的卷宗。”
书房中堆起了高高的一叠从档案房中取来的卷宗，灰尘呛得加隆直打喷嚏，边翻边骂骂咧咧：“我可是为了撒加才……哈啾!为了撒加!可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哈啾!……!”其余众人亦人手一本，整个上午便在书房中度过。
用过午饭，衙役回报：“柏顿曾在‘天桥’客店住宿三日，前日退了房，走之前曾询问大湾村在何处。”艾俄洛斯道：“这柏顿来平崖并非只为他口中玉璧，果与大湾村有瓜葛，死在百家宗祠并非偶然。”撒加道：“不错。”
下午众人加紧翻找，艾欧利亚忽叫道：“我找到柏顿的名字了！”
一张清查东平王府人员列表中，赫然有着柏顿之名，乃是东平王第四子，时年八岁，标明“已斩决”。东平王其余五子俱被处斩，只余一女柏仙，当时才一岁，其名之后却留了空。表上除柏仙未标斩决外，还有负责守护宗祠的柏平名后也留了空。
米罗愤然道：“这厮果然耍我们!”
却听加隆道：“嘿!这‘民俗’一栏载有关于东平王府的传闻，说是柏家藏有前朝珍宝，真是越来越无稽!”
艾俄洛斯略一思索，问积安道：“师爷是本地人氏罢？”积安道：“是。”艾俄洛斯道：“你可曾听先辈说起过东平王府中藏宝之事？”积安道：“确曾听过。属下却从不相信。听闻那东平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极爱花钱，若真有前朝藏宝，他会不令人发掘么？”艾欧利亚道：“依我看，这假冒柏顿之人必是听信了当年传闻，前来找寻却不得，于是疑心起大湾村百家宗祠来，又趁夜前去探寻，不想糊里糊涂丢了性命。”艾俄洛斯道：“不无可能。”撒加只是皱眉不语。
夜渐深，艾俄洛斯仍在书房中对着摊作一地的档案发呆。这时房门一动，撒加闪身进来。
“大人宵衣旰食，可敬可佩!”
艾俄洛斯苦笑道：“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想得头都要炸了，却仍是一无所得!”撒加拂去椅上灰尘，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对战之际，切忌焦躁。凶手虽然狡猾，却已然输了我们一招。”艾俄洛斯道：“怎么说？”撒加道：“凶手杀人后剥去死者衣物藏匿，无非便是想隐瞒死者身份，然而他未料到假柏顿来衙门勾当一事，因而也未料到我们已然知晓死者身份，这一点岂非是我们胜出？”艾俄洛斯道：“多谢安慰。对了，今日米罗遇到的那大个子，听你描述，莫非是亚尔迪？”撒加笑道：“正是。”艾俄洛斯又道：“那另一个又是谁？”撒加道：“你还记得亚尔迪提到的邻居卡妙么？那日捕了鱼，我与他一齐去了卡妙家，见过那少年。亚尔迪对他母子极为关心，嘘寒问暖，那卡妙却神色淡漠，寡言少语，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脸上自始至终不曾见半丝笑容，他那弟弟倒要好些。方才我见档案上记载亚家祖孙于二十年前来到平崖，卡妙母子搬至此地才不足二月，亚尔迪竟寒夜为之破冰捞鱼，关怀至斯，想必这卡妙也非平凡之人。”艾俄洛斯道：“嗯。依米罗所言，他当是挂念母病，忧心忡忡，也不无可能。”撒加又道：“那房中玉璧一说，恐是谣传，米罗在这些机关消息方面最是在行，他既无甚发现，想来并无那所谓暗阁。假柏顿恐也是搞错了。”艾俄洛斯点头道：“这样最好。”
自宗祠死尸案发，撒加似乎又恢复了最初那般精力充沛，善解人意。艾俄洛斯暗中纳罕，却也不由得心喜。

第五章
昨日睡得晚了，醒来已是辰时，艾俄洛斯打开房门，清冽之风扑面而来，撒加正站在庭院里看梅花。白衣红梅，见之忘俗。
见他出房，笑道：“今日孔庙前办庙会，加隆他们都去了，大人可有兴致？”艾俄洛斯苦笑道：“案子悬而未破，还有何兴致？你怎地没和他们一齐去？”撒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道：“我待罪之身，无大人首肯，岂敢擅离？”艾俄洛斯道：“你又来了!你非要挤兑我才好么？”撒加笑道：“困守房中，于案子又有何益？不如出外走走，或许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
两人漫步前往孔庙，一路上人声笑语，大都是逛庙会去的。而平日里高朋满座的“半月茶楼”今日显得十分冷清。撒加道：“常听你说起茶如何如何，今日倒要品上一品。”艾俄洛斯笑道：“必不虚此行。”招呼了侍者，点了两份香茶，一份曰“半点香痕”，一份曰“天雨花”，俱是楼中名点。撒加不由笑道：“这名字倒也不俗。”啜着香茶，听艾俄洛斯讲述种种茶中逸闻，但觉别具妙趣。
不觉近午。撒加眺望楼外，忽道：“那‘永春堂’前的可不是米罗？”艾俄洛斯探头看去，果见米罗手拿一个斗笠，望着长街尽头正嘻嘻笑个不止。撒加朝他喊了一声，他抬头一看，向茶楼走来。
上楼坐下，米罗仍乐不可支。撒加道：“捡了金元宝了么？”米罗笑道：“可报了一箭之仇了!”
米罗道：“今日看了庙会，竟又在街中遇到那小子，似有些魂不守舍的，我便略作改装，买个斗笠戴了，和他擦肩而过，顺手将他腰间褡裢拿了!嘻嘻，他可是一无所知，进了‘永春堂’抓了几味药，待要付钱时方知不妙，我躲在一旁见他翻来翻去，一张雪白的脸涨得通红，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去，说道：‘咦？你不是上回那个……居然又见面了!看你样子，似是有了麻烦？’他瞥了我一眼，不说话。药店掌柜便道：‘恐是丢了银钱了。只好下回再来罗。’他一听急了，道：‘家母急等此药，掌柜能不能行个方便？’那掌柜道：‘不是我不肯通融，只是买卖上的事，向来如此，并无例外。’我见时机已到，便上前道：‘人家等药救命，岂能耽搁？多少银子？我替他付了便是!’随即将药取过往他手里一塞，道：‘还不快回去给令堂煎服？’转身便走。刚出堂门，他果真从后叫我，我假作不解，他忸怩了半天，才说出个‘谢谢’来，我简直要笑破肚皮!他坚持要我留下住址，好还我银两，那副认真的模样，真是……真是……真是……可爱啊!”说完又笑开了。
两人不由莞尔。艾俄洛斯道：“后来怎样打发他的？”米罗笑道：“我胡乱说了一个，他深信不疑，说下午便要来还我哪!一记耳光，换四两银子，马马虎虎就此算了。”撒加笑道：“你果然是不肯吃亏的。”
下得楼来，米罗自去逍遥，撒加道：“上回亚家祖孙招待了我们一番，不回礼恐说不过去罢？”艾俄洛斯道：“正合我意。”两人遂买了酒菜，再次前往东门外大湾村。
亚家二人正欲用饭，见两人如此登门，又惊又喜。当下摆开酒菜，一同落座。
席间，撒加道：“昨日听城中几个同行谈起这百家宗祠，说是与一宗前朝宝藏有关，老丈可曾听过此类传闻？”亚老人讶然道：“真的么？可真是奇谈了!要说王府之中埋有宝藏，还可信些，这宗祠乃柏家历代阴灵安居之所，岂能有这些个黄白之物？小老儿断断不信!”撒加又道：“老丈如此断定么？外面人可说得绘声绘色。”老人激动起来，白须乱抖：“如今世风日下，人人只是想着黄金白银!连人家这安放祖宗牌位的宗祠也不放过!我说那些个外乡人怎么便得罪了祠里的神灵，必是信了这宝藏的邪说方丢了性命!人为财死，当真不值!两位莫非也信了这无端谣言？”撒加忙道：“我俩本疑是以讹传讹，因此才动问老丈，别无他意。”
饭后别去。艾俄洛斯道：“亚老丈对这宝藏之说似乎十分反感。”撒加道：“乍听谣言，自必不满。眼下我还得赴一个朋友之约，不如你先行回衙罢。”艾俄洛斯道：“早去早回。”
冷月在天，寒星数点，黑沉沉的百家宗祠一片静寂。
一条黑影悄没声地出现在高墙之下，抬头打量了一会，正要飞身跃起，身后忽有人冷然道：“以为这样便支开我了么？”黑影惧然回头，艾俄洛斯双目灼灼，正立在暗影之中。
摘下黑巾，撒加无奈地道：“艾尔，你怎么来了？”艾俄洛斯冷笑道：“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么？”撒加低声道：“这宗祠透着古怪，你乃一县之主，岂可涉险……”艾俄洛斯冷然打断道：“这好歹也是我的案子，岂能由你擅作主张？”撒加垂目无语。艾俄洛斯缓下语气，道：“正恐此处危机重重，你才不可孤身犯险，万一有个闪失，你叫我怎么好？”撒加幽幽说道：“我亏欠你太多，就让我为你做一件事不行么？”艾俄洛斯直直地盯着他，道：“存着如此芥蒂，如何还能交心，这话是你说的罢？”撒加默然，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两人携手跃上高墙。
院内古柏已参天，投下黑魆魆大片阴影，随风晃动，阴森可怖。处处是森立的蓬草枯干，石缝中也长满荆棘野芒，使得那石径几不可辨，看来果真荒弃多年，绝无人迹。风响之中，隐隐夹杂有异声，似痴汉哀嚎，又似嫠妇夜啼，袅袅不绝，入耳惊心。艾俄洛斯只觉掌心汗湿一片。
进得祠堂，艾俄洛斯打亮了火折，借着微光打量四周，尽是蛛网蝇屎，污垢尘埃，撒加道：“我已看过档案所附祠堂之图，牌位应供于第三进厅堂之侧石室之中。随我来。”正举步，忽听一声尖啸，艾俄洛斯手一抖，火折跌到地上，忙俯身拾起，颤声道：“是……是鬼么？”撒加不答。两人静听半晌，那尖啸却不再，耳边只余风吹木草的簌簌声响。撒加道：“快走！”迅速穿过过堂，一脚刚踏进二堂庭院，鬼啸又起，一连数声，撒加不加理会，拔步闯入二堂，艾俄洛斯只得紧跟，那鬼叫尚呜咽不息，隐约还似有老汉咳嗽喘息之声，闷雷滚动之声，更增惊怖。
两人再不停留，一口气闯进三堂，却如中了定身术般僵立当地。
昏黑的大厅之中，隐然可见一庞大黑影如甲神般岿然而立，手拄一物，似是一杆长戟。
“咝”地一声，撒加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闪身拦在艾俄洛斯身前。艾俄洛斯忽叫道：“何人装神弄鬼？”斜身抢出，提起近旁一张椅子便朝那黑影砸去。黑影发出两声“桀桀”低笑，身形一转，隐入神像之后。“啪！”椅子砸在那神像上，撞得粉身碎骨。
艾俄洛斯晃亮火折，急步抢到神像之后，但见空空如也，正惊悚间，却听得撒加一声惊叫，急回头时，撒加已然消失不见。

第九章
艾俄洛斯一口气冲进三堂，神像前赫然是亚尔迪魁梧的身影，此刻满面戾气，目露凶光，浑不似往日情形。
艾俄洛斯急问道：“撒加现在何处？”亚尔迪冷笑道：“你将卡妙放了，我便将他还你，若说个不字，他的尸骨你也休想得到!”艾俄洛斯喝斥道：“休得胡言乱语!我几时囚禁了卡妙？他好端端呆在家中!”亚尔迪怒道：“我亲耳听到你将他杀人之事抖露出来，岂有不将他下狱之理？你以为我是好诓骗的么？”艾欧利亚小声道：“哥，也许他只是虚张声势，撒加又岂是好诓骗的？”艾俄洛斯还未说话，亚尔迪已然冷笑道：“我以前朝宝藏相诱，你说他会不会来？”
艾俄洛斯又气又急，厉声道：“卡妙为自卫被迫杀人，别有隐情，未经公堂详审，岂会将他下在狱中？亚尔迪，你未曾听完我等谈话，不知前因后果，却断章取义，任性妄为，可知胁迫朝廷命官却是重罪一条!”一番说话震得亚尔迪愕然了半晌，将信将疑地道：“卡妙真的未曾逮捕下狱？你不骗我？”艾俄洛斯凛然道：“你我也非初次见面，本县可是肆意妄言之人？”亚尔迪犹疑片刻，道：“说得也有理。倒是我急火攻心，做得莽撞了。撒加便被我困在此处地下秘室。”伸手在某处一拨，石板訇然洞开，但见长长的台阶通往地下，黑黝黝一片。
亚尔迪冲秘室叫道：“撒加先生，方才多有得罪，就请出来罢!”艾俄洛斯也叫道：“撒加!”但听回声隐隐，却不见撒加答话。
艾俄洛斯心下焦躁，道：“我下去看看。”亚尔迪道：“我同你一齐去。”取过神像边的烛台，当前引路。
下得台阶，亚尔迪高举烛火，本不甚大的秘室一览无疑，撒加倒在一处墙角，微蜷着身子，寂然不动。艾俄洛斯急上前翻过他身子，但见他双目紧闭，面无人色，已然昏厥，不由急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亚尔迪惶然道：“我什么都没有……!”一语未了，只听得顶上传来艾欧利亚的惊呼声，抬头见他竟是沿着台阶骨碌骨碌滚了下来，紧接着轰地一声闷响，只震得众人嗡嗡嗡一阵耳鸣，那秘室入口处的石板已然关合!
艾俄洛斯叫道：“艾里!怎么回事？”艾欧利亚揉着臀部爬起身来，委屈地道：“我正探头看呢，忽然有人从背后踢了我一脚，身不由己便滚了下来。”艾俄洛斯长叹一声：“我们都被人暗算了!”
亚尔迪冲上台阶，猛推那石板，却是纹丝不动，不由道：“是谁竟会暗算我们？打算将我们困死在此处么？”艾俄洛斯用手在石壁上摸索，苦笑道：“只怕正是如此。”

艾欧利亚用拳在墙上乱捶，道：“亚尔迪！可有法子出去？”亚尔迪道：“这密室四壁俱是坚石，除了入口处，别无出路。”艾欧利亚不由叫苦道：“几天下来岂非要饿死？这个鬼地方好闷啊!”艾俄洛斯忽一口气吹熄了烛火，低声道：“恐要不了多久，我们便会因窒息而死。”亚尔迪忍不住道：“这秘室有通气口，不可能会闷死啊。”艾俄洛斯道：“即使原本有通气口，想必也早被那暗算之人堵死了!不然撒加被困此处何以竟会昏倒？这秘室究竟有几人知晓？”亚尔迪道：“卡妙母子，我跟爷爷，他们断无可能置我等于死地啊。”艾俄洛斯道：“你还漏了一人。”亚尔迪略一转念，击掌道：“冰河!这可恶的小兔崽子!”
艾俄洛斯道：“你今晚必定见过冰河！他跟你讲了什么？”亚尔迪恨声道：“便是他告知我你们已堪破卡妙杀人真相，要将卡妙母子下狱，问成死罪！并引我前往，正听到你在叙说卡妙杀人经过，这个诱敌之计也是他出的，还将令符给了我，方便我出入城门!可恨我担忧着卡妙少爷，心乱如麻，竟中了他的圈套!”说得急切，呼吸不畅，剧喘了数下。艾俄洛斯缓缓道：“我明白了，原来心狠手辣的不是北靖王爷，而是他的儿子，小王爷冰河!”
“北靖王爷当年因故不得不忍痛将柏仙母子逐出王府，究竟为何也只有当事之人清楚，但他二十多年来必定仍念着二人，心中极欲将二人找回。王朝故例，王爷爵位应由长子继承，冰河必是恐卡妙回府危及他继承爵位，因而心生杀机。试想这爵位乃身份荣耀之象征，岂能轻易放手！先前两名杀手，正是他差谴而来!白鸟旗禁卫亲军本是他一手掌控，王爷虽是他父亲，想来也不得随意调谴，我听了卡妙母子之语，竟将此点忽略了!那两人失手被杀。他心知不妙，便亲自前来探看，并派出第三名刺客。”
艾欧利亚虽心头烦闷，也不由道：“那第三名刺客不是他助卡妙杀死的么？”艾俄洛斯道：“此时正是有了转变！冰河必是听闻了祠内宝藏之事，改变了心念，残忍地出卖了自己的手下，以获取卡妙母子的信任。这密室机关之图，他恐怕也是从卡妙处看得。”亚尔迪道：“想来必是如此。我曾将此图交予了卡妙。这小贼心怀叵测，岂有不看之理。”艾俄洛斯以掌击墙，恨声道：“这小贼算得好精准!我竟如此糊涂，被他轻易引入彀中!”
艾欧利亚捂住胸口，渐觉神气虚脱，勉强说道：“想必那纸团是他故意抛来的了。可知晓了真相，于今又有何用？我们很快便会死在这里，真相也随之湮灭。”艾俄洛斯亦不禁苦笑：“是啊，我们会在此地化为一堆枯骨，而他将寻机杀死卡妙母子等知情之人，毁尸灭迹，依旧风风光光回去做他的小王爷……!”他抱紧了怀中的撒加，喃喃道：“不曾想你我今生竟是死在一处了!”
“我本欲助你堪破宝藏之谜，岂料反是害了你!”
艾俄洛斯一呆，叫道：“撒加!”撒加的声音如游丝一般：“艾尔，你将我留在身边，欲以你的宽容仁正，来化解我心中二十年来郁积的阴戾之气，你当我不知？……当初我将你诱入险境，身受重伤，后又多次欺瞒戏弄，你非但无半句怨言，反报以一片真心，令我羞愧无地！本想报大恩于万一，谁料……谁料……反累得你……”已是剧喘频频。艾俄洛斯只觉心如刀绞，涩声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撒加一声轻叹，又陷入昏迷之中。
几人不再说话，靠着冰冷的石壁，空气越来越薄，但觉神智渐失，四肢瘫软。

第十章
生死攸关之际，忽听“轰隆”一声，石板陡然被掀开，清冷空气一下窜入。艾俄洛斯猛然一震，但见入口处烛火晃动，有人大声叫道：“大哥!大哥!”竟是米罗的声音!
差点被闷死的几人先后被扶出秘室。加隆手执弯刀立于一旁，脚边躺着一人，灰头土脸，手脚被缚，正是冰河!
艾俄洛斯一出秘室，顾不得别的，先察看怀中撒加，一探之下，撒加竟已然断了呼吸!
艾俄洛斯只觉眼前一黑，浑身冰凉，当下强聚心神，急将撒加平放在地，自己跪在一侧，低头拼命以嘴度气，心中只一个念头：“不要死!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艾欧利亚的叫声：“哥!他有动静了!”心头方一喜，肩上已着了一拳重击，身不由己摔了个仰面观星。爬起来看时，撒加正在加隆怀中，微睁双目，虚弱如落花，却还是努力对他展开了一个浅浅笑容。
艾俄洛斯揉着肩膀，道：“你们怎会来此？“米罗踢了一脚倒卧于地的冰河，道：“这小子恁地狠毒，却是吃不得痛的。二哥只轻轻修理了他一下，他便招了出来。”
“我俩发现大哥不在房中，想必是来了大湾村，便也想来凑凑热闹，偷用了县令大人你的大印，骗开了城门，来到卡妙家中，却见两人中了暗器，倒在地上。伯母已然无救，卡妙却是侥幸，暗器偏心而过，奄奄一息。我二人情知出了大事，还好卡妙昏倒前说了句‘去宗祠……救人’，二哥赶紧往这边来，我为卡妙略施了几针，保住了他命也赶来，二哥已然将这小贼打翻在地，我俩逼问他大哥在何处，他起先还想扯谎，见了二哥那吃人的神色，又领教了二哥的手段，老老实实便说了出来。谢天谢地，总算来得及!”
亚尔迪悲吼一声，疾冲出去。
艾俄洛斯摇头叹道：“这祖孙俩对旧主忠心耿耿，可悲可叹! 可惜他祖父必定也已被杀了。”朝冰河道：“你杀卡妙母子与亚老人用的，可是卡妙的机簧？”冰河颓然点头。艾俄洛斯道：“你此计不可谓不毒，可惜邪不胜正，你的阴谋也已全盘败露!于今你还有何话讲？”冰河铁青着脸，闭目不言。
艾俄洛斯又道：“你曲意侍奉卡妙之母，实为祠内宝藏，可曾找到了？”冰河沉默一会，怨声道：“狄奥这厮害得我好苦!说什么宗祠有前朝藏宝，我两天查探下来，卡妙母子二人对此宝藏之说一无所知!”
却听撒加虚弱的声音说道：“狄奥便是假冒柏顿之人罢？”冰河道：“是。”撒加道：“猜来他便是当初秘报东平王谋反的幕僚之子罢？”冰河惊讶地看他一眼，道：“正是。”撒加道：“知晓这宝藏之秘的，东平王一门既灭，唯一后人当时又只是婴孩，除了那别有用心的秘报者，更有何人？狄奥必曾仔细研究过其父所藏王府卷帙，并发现了其父当年并未发现的某些秘密。他为你两探当初的东平王府，亦即现今的县衙，意图取得宝库钥匙，却反遭了你毒手!”冰河不由道：“什么？钥匙？他从未对我提过什么钥匙!” 撒加喘了口气，在加隆扶持下站起，取过烛台，道：“你且随我来。”重下秘室。
秘室中空无一物，石壁之上有一副雕刻，乃是九条张牙舞爪的云龙。撒加抬手一指道：“你苦苦搜寻之宝藏秘室，便在此处!”见他迷惑不解，又道：“方才我被困此处，仔细察看了秘室各个角落，终发现了这个秘密，狄奥口中的九龙玉璧，正是开启此宝库的钥匙啊!我猜来只需将之嵌入此图，便能进入到前朝秘室!狄奥虽假冒柏顿身份，他仓促之下所讲的一切，却是真话! 前朝秘室乃真正存在！”冰河不由道：“那石室中果是前朝宝藏？九龙玉璧现在何处？”撒加淡淡道：“狄奥是唯一知晓这个秘密之人，若假以时日，或许能将此公案白于天下，如今这一切随着他的死已成为了永远的谜。”冰河不由懊丧而叹。
艾俄洛斯道：“你是京中禁卫旗主，王府贵胄，我无权将你斩决。因此，我会具折奏闻此事，将你押解上京，由圣女皇亲自裁夺!”冰河略抬了抬眼，无语。
三天后，押解冰河的衙差动身赴京。
撒加在门口看见艾俄洛斯时，他正望着长街发呆，不由笑道：“还没从这案子中抽身出来么？”艾俄洛斯转过头来，神色凄凉，说道：“案子既已破，一切也该结束了。”撒加一怔。只见他惨然一笑道：“若说上一个案子你是利用我，那这个案子便是你在报答我，你根本从未将我真正当作一个朋友！可笑我一厢情愿，拼命在后追赶你的脚步……我承受不起你的隆情厚意，也厌了，倦了，何苦强人所难？你还是走罢!” 
撒加的笑一丝丝从脸上褪去，默然半晌，转身离开，雪白衣角拂过艾俄洛斯身畔，带起一缕冰凉微风。
雪依然不知疲倦地飘。没有了撒加，艾俄洛斯依然一日一日地过。
除夕将近，人人脸上洋溢着喜色，办年货，做新衣，扎灯笼，忙作一团。
艾俄洛斯坐在堂前，茫然看着门外风卷残雪，呼啸着掠过长街。
方才积安来过，告知他撒加今晨开仓放粮，将米庄赠予了奥路菲，并谴返家仆，尽散家财。他淡然一笑，道：“这不奇怪，他早决定要与加隆米罗放歌江湖了，平崖已无他牵挂之事。”当时听得艾欧利亚与积安在身后叹息。
暮色苍茫，家家屋顶上飘起了炊烟，性急的孩子已放起了鞭炮，平崖城沉浸在除旧迎新的喜气之中。
薄雪轻风中，一人青衫布履，翩然来到堂前。
“在下孑然一身，幸好尚有一技之长，不知大人可肯收留帐下？在下愿倾心相随!”
艾俄洛斯猛抬头，入目是那一片熟悉不过的明净笑意，心头一酸，不由得眼眶尽湿。

第二部完

贴的时候又重新读了一遍，辛大人真是好文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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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然一身……他不和米罗加隆一起了么？那多寂寞
冰河客串反派了，囧

许久没来，没想到又出好文了，顶了再看！

难道这是一坑？
哦，也太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