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人小鬼大
　　釜山位于碧波海边。每至春日，整座城仿佛笼罩在微凉的水汽里，潮湿而清新。
　　在这个最普通不过的阴天，市警察局里，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
　　因为刑警大队来了两个年轻的见习女警。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两个女孩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就引来不少警员在门外探头。
　　因为她们看起来很特别。
　　年轻刑警李正信，是这次的实习联络人。此刻，他也跟其他同僚一样，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有点发愣。
　　一个很美，一个……很怪。
　　坐在左边的叫赵尤娜，建国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生。长发大眼，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也像青春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她的简历上还有一大堆荣誉：级奖学金、优秀学生干部、校电视台明星主播、演讲比赛十佳选手……
　　李正信预感，她会毫无悬念的成为釜山新的警花。
　　而另一个叫黄美英的……
　　从简历看，黄美英的成绩很出色，年年稳居全院第一。
　　可李正信很怀疑，她是怎么考上警校的。她有一米六吗？那么瘦小一个，即使端坐在椅子里，也像个未成年少女。而且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五官也长得很“轻描淡写”。乍一眼望去，像……对了，像美剧里的吸血小僵尸。可她偏偏穿了非常正式的黑色长风衣，衣服的下摆都到了脚踝，跟稚嫩的长相一点都不搭，令她看起来有点怪，又有点可笑。
　　还有她的名字，黄美英，
　　李正信有点想笑，但他一向是个腼腆厚道的年轻人。于是保持温和的表情，把目光从黄美英身上移开。
　　刚要说话，黄美英却抬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李正信微微有点发愣。
　　之前聊了几分钟，大多数时候是赵尤娜跟他在说话，黄美英一直沉默着，甚至好像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位前辈。
　　可现在他才发觉，她的瞳仁特别的黑，黑得有点渗人，眼神非常平静，不卑不亢。
　　那感觉……仿佛她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他心中对她的评判。
　　然而一转眼，她又微垂着头，还是那副苍白恹恹的样子。
　　李正信轻咳一声：“李队这几天请假不在，等他回来后，会确定你们俩的见习老师。”
　　赵尤娜眼睛一亮：“是整个大西南区，破案率最高的李宗泫前辈？”
　　李正信笑着点头。
　　“他会是我们的老师吗？”黄美英忽然插嘴，她连声音都是弱弱的细细的。
　　李正信：“这个要李队回来定。”
　　年轻女警们私下有个说法——李宗泫看起来温文尔雅，可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人长得有多帅，心肠就有多硬，无论是对罪犯，还是对心仪他的女性。
　　所以，尽管局长口头交代过，要让这两位高材生，跟着刑警队副大队长李宗泫，和另一位资深警察实习。但李正信了解李宗泫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有耐心带见习生？还是柔弱的女见习生？

　“我是你们的实习联络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李正信说，“这是一份《实习须知》。”
　　两人接过，都看得很专心，眉宇间的书卷气倒是同样的明显。李正信等了一会儿，见她们没有疑问，就好奇的问：“聊句题外话，你们是学这个的，觉得心理分析在破案中用处大吗？”
　　他话音刚落，赵尤娜就答了：“我觉得有用啊。不过我们只掌握些理论，实际运用还差得远呢。所以今后还要多多请教李警官你。到时候别嫌麻烦。”
　　李正信顿时笑了：“别客气，咱们互相学习。”
　　他又看向黄美英，可她只淡淡点头：“我同意。”
　　然后就闭嘴了，好像不愿多讲一句废话。
　　李正信有些无奈，暗想这姑娘还真不会来事儿，今后工作中只怕会碰壁。
　　一旁的赵尤娜还是微笑着，像是已经习惯了黄美英的冷漠，只是望向李正信的目光，透出些无奈的歉意。
　　不过李正信也没太在意，半开玩笑说：“你们分析分析我，看说得准不准？”
　　普通人总是把心理分析，看成跟算命一样玄乎的东西，这位性格略为鸡婆的年轻警官，也不能例外。
　　赵尤娜眨了眨眼：“正信哥，这是个考题吗？”
　　“就当是你们见习期间的第一个考题。”
　　队里其他人都开会或者外出了，只有他们三个。午后蜜色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办公室里明亮又空旷。
　　李正信被她俩上上下下打量着，不禁有些局促。
　　黄美英的目光首先回到他脸上，清清冷冷的。李正信以为她要开口了，谁知她依旧沉默着，只将手搭上了膝盖，仿佛习惯性的、轻轻的一下下敲着。
　　小小的个子，却做着大男人的动作。且那手指格外纤细苍白，仿佛随时会断掉，让李正信有点说不出的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赵尤娜的视线也回到他脸上，跃跃欲试的样子。
　　“谁先说？”他问。
　　就在这时，黄美英看了赵尤娜一眼，淡淡的样子。
　　赵尤娜似乎并没注意到，只看着李正信：“要不我先来吧。”
　　李正信看到这个细节，有点奇怪——大家第一次见面，能从他身上分析出来的东西，肯定有限。先说的人，自然占了优势。
　　她们虽然是同系学生，但看起来关系并不亲密。黄美英有意让赵尤娜先说，为什么？
　　这时赵尤娜开口了：“首先，你是个看似随意，实则有条理的人。你的桌面很凌乱，但仔细看，会发现所有文件是按时间顺序排列，再按案件类别排列；还有你给我们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当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处、并且很能为对方着想。这一点不光从你的言行举止看出来，我还注意到，你给我们的这份《实习须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专门为我们撰写准备的。因为里面用到很多口语，而且特意标明了女生宿舍、饭店，甚至还有购物商场的位置……”
　　她说到这里，李正信已经笑了，愉悦明朗的笑。
　　赵尤娜仿佛受到鼓励，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第三，你有个女朋友，因为你戴了条很漂亮的项链。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你无意识的摸过几次，并且表情变得明显柔和；
　　第四，你很好学，虽然你让我们分析你是出于兴趣，但当我开始讲的时候，你听得很专注，眼球转速也明显加快，说明你在思考；最后……“
　　赵尤娜从桌上拿起一个相框，笑容灿烂：“你很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并且敬业度很高。这几张警队团队活动的合影，整齐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暂时只能分析这么多。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别见怪啊。”

……
　　讲完这些，李正信信誓旦旦：“头儿，你带黄美英吧，她绝对能继承你的衣钵。”
　　李宗泫淡笑：“黄美英？”
　　李正信笑。
　　可李宗泫却敛了笑，淡淡的说：“剑走偏锋，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像美英这么办案，风险也更大。赵尤娜的分析虽然浅显，但条条稳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美英全面。”
　　李正信一时语塞，只得问：“那……咱们带哪一个？”
　　“我会考虑。”
　　挂了电话，李宗泫没回包间，坐在原处，拿着手机看两人的简历。任细细长长的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殆尽。
　　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从包间出来，在他身旁坐下。是关系最近的一个发小，叫郑容和，笑呵呵的说：“刚才还没聊完，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既然你也觉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个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李宗泫把手机收起来，慢慢笑了：“我妈让你来做说客？”
　　郑容和不答，算是默认，半真半假的问：“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层刑警队？”
　　李宗泫微眯着眼，吐出口烟圈。
　　郑容和心想你可千万别给我整一通又红又专的理论，恶心死我。谁知等了一会儿，李宗泫却文绉绉的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郑容和笑骂：“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儿，整天跟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吗你？”
　　“总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意思。”李宗泫淡笑。
　　郑容和怔住了，半晌沉默后，却没生气，反而点点头。
　　“是挺没意思的。”他的表情变得漠然，“世上无难事，所以没意思。人家一听你是谁谁谁的孙子，谁谁的儿子，立马屁颠屁颠给你张罗周全。只抬抬手盖盖章，就有人夸你商业奇才青出于蓝；真的要靠自己干出点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里说，有个屁本事，还不是因为他姓郑！”
　　李宗泫只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郑容和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可笑，约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两人又抽了一会儿烟，郑容和说：“你这人不厚道，当初干嘛骗你妈，说进警队是要从政？这次回来又跟你闹了吧？不孝啊你！”
　　其实不光是李妈，当初一起长大的所有朋友，都以为李宗泫考警校，是不愿跟父亲一样从商，要继承爷爷李老将军的衣钵，走上仕途。结果七年过去了，虽然业绩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终在危险的一线。
　　李宗泫捻熄烟，笑笑：“我妈那边，跟警务系统挺熟。不哄她，当初考警校指不定给我使绊子。这事儿你也别费神了。”
　　郑容和心想：得，话说到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问：“看样子你还单着呢？”
　　李宗泫点头。
　　郑容和哂笑：“听说你没日没夜冲锋陷阵，熬夜伤肾啊兄弟！可别想用的时候，不好用了。”
　　李宗泫瞥他一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郑容和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静了一会儿，李宗泫想起一事，眼中浮现笑意：“其实去年我相亲了一次。”
　　郑容和吃惊：“你居然去相亲？”

李宗泫点头：“局长夫人的侄女，处了几个星期，吹了。”
　　郑容和兴奋：“怎么说？”
　　李宗泫又点了根烟，懒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么村之花。那段我特忙，统共也没见几次。结果后来人家火速跟了一个富二代，把我给踹了。”
　　郑容和乐不可支，又有点不信，盯着烟雾中李宗泫英俊的侧脸：“你好歹也是咱们大院之花，那女的也舍得？踹得这么干脆？”
　　李宗泫笑：“她倒是跑来找过我一回，说她做这个决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内能在釜山给她买套房，她就甩了那个矮冬瓜跟我。”
　　郑容和特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价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一个月工资6000，釜山房价，1平米1万。”
　　郑容和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么会有女人这么没眼光？你身上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码也值个几万吧？她会不认识？”
　　李宗泫含笑看他一眼：“她问过我，你这衣服是首尔东大门买的A货吧？我说是，原来你也知道东大门。”
　　郑容和又狠狠的笑了一阵，笑罢，拍拍李宗泫肩膀：“这姑娘其实挺好，够实在。”
　　李宗泫点头：“是实在。感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时包厢门推开，一群人涌出来。有人笑着指着另一人，说：“走，去他家喝酒，老爷子的珍藏。”
　　郑容和看向李宗泫：“去吗？”
　　李宗泫捏着烟头深吸一口，丢进烟灰缸，懒懒答道：“去。为什么不去？”
　　同样的浓重夜色，弥漫着潮湿的釜山。江水穿城而过，两岸灯火橙黄如橘。
　　下班铃响的时候，赵尤娜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要看资料，并且张罗着给其他加班的同事订餐，几个人都说笑着围在她桌边。
　　黄美英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来，想礼貌的跟大家道别，可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又不习惯高声说话，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两相对比，让她略略有点汗颜。
　　不过，也习惯了。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黄希澈的奔驰已经在路边停了一会。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胧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加之一身纯黑西装，精英派头十足，倒也算这繁华都市中的一处优雅风景。
　　拉开车门，黄美英上了车。开了一会儿，黄希澈就斜眼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只见她双手安分的摆在膝盖上，神色淡漠。可一双脚，轻轻的，一下下踢着车里刚换的羊绒地毯。
　　黄希澈当时就笑了——自家妹妹的习惯，他还不清楚？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踢东西；思考的时候，会像男人一样用手敲着膝盖，故作老成。
　　“今天挺顺利？”他笑着问。
　　“不错。”
　　那就是很好了。黄希澈笑眯眯的单手扯开领带，丢在后座上，又打开车窗，让夜风轻轻吹进来。兄妹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各自沉默望着窗外车灯流火。
　　这时黄美英的手却响了。
　　黄美英看一眼号码，神色微变。
　　黄希澈便留了心：“谁？”
　　“李宗泫。刑警队副队长。”今天看通讯录，自然记住队里所有人的号码。看来，他决定做她的见习老师了。黄美英的心情略略飞扬起来。
　　面对警界最年轻的传奇，还是有点紧张。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她接起：“你好。”

☆、04毒舌有理
　　女人的脸已经吓白了，慌忙伸手摁住伤口，但鲜血依然源源不断。男人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边帮她一起摁住伤口，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19：“芳庭公园，我朋友手腕被割破……”
　　“让开。”黄美英已经冲到两人身后，“我是警察。”
　　男人一怔，松开女人闪到了一旁，但依然狐疑的盯着黄美英。
　　黄美英暗吸一口气，握住女人手腕，用力而精准的摁住动脉上方。
　　血流渐渐缓了些。
　　女人的长裙和双手都被鲜血染红，脸色亦是煞白：“谢谢你……”
　　黄美英：“最近的急救中心，离这里不到10分钟车程，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男人和女人都松了口气，齐声再次说谢谢。黄美英点点头，盯着女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虽然虚弱，声音却沉稳：“草地上有东西，我被割伤了。”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路灯还未亮起，草地上暗蒙蒙一片，看不分明。男人用手机照明，凑近草地看了看，语气冷了几分：“上面有刀片。”
　　黄美英点头：“不要破坏现场，等警察。你来摁住伤口。”

片刻后，大家一阵欢呼——真的从假山和柳树下，找到了另外两处刀片。
　　之后李宗泫就说，其他的让现场警察自己做。
　　负责的警察表情明显放松不少，他主动要求接过手机，笑着说：“李队，实在太感谢了……对，事件发生时，公园人很少，没有造成恐慌。您队里的小黄，现场处理得非常好。啊……难怪难怪，原来是您的徒弟啊……名师出高徒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男人们都望过来，看着黄美英的目光，尊敬又惊讶。
　　黄美英的脸慢慢有点发烫。
　　过了一会儿，警察把手机还给她，似乎为了显得亲近，特意换了称谓：“小黄，你师父说还要跟你讲话。”
　　黄美英是个技术控，刚才看李宗泫露了一手后，已是暗暗激动。接过手机，不等他开口，自然而然先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之前，现场的警察大致推断了三十多个可能埋刀的位置，她也认为基本合理，大家一起在排查。只是公园面积大，暂时一无所获。可天还是黑的，李宗泫只大略看了一圈，根本不可能细看，就准确的找到了两个。
　　谁知李宗泫不答反问：“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现在几点？”
　　“十二点半。”
　　“你说几点给我失踪人口分析报告？”
　　“十一点。”
　　李宗泫笑了一声，那声音淡淡的，听在黄美英耳里，却是明明白白的讥讽。
　　她很意外，也很不郑服——她以为刚刚向李宗泫说了案情，他自己也参与了，肯定理解，她是为了这个案子，耽误了作业。
　　而且他似乎也跟警察夸了她，还表明她是他的徒弟。
　　谁知聊完案子，他翻脸不认人，继续问她要作业。
　　她觉得这位“师父”有点无法理喻。
　　像是察觉了她沉默抵触的情绪，李宗泫问：“委屈了？”
　　黄美英不做声。
　　李宗泫不紧不慢的继续打击她：“不是问我怎么侦查出埋刀地点吗？很简单，直觉。任何干了十年以上的刑警，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能凭经验推断。
　　但是，这案子跟你没完成我布置的任务，有什么关系？你在侦查现场逗留这么久，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还浪费了我的时间。黄美英，明天早上6点前，如果看不到我要的报告，你自己掂量该怎么办。”

☆、05你来我往
　　遇到挫折时，黄美英的反应，跟同龄人是不同的。
　　大多数年轻人，具有强烈的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因此会比较在乎“感受”和“得失”。只有在经过若干年的社会磨练后，才能多多少少养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气质。而这种淡定，有的时候是一种麻木。
　　可黄美英天生更在乎“事情到底应该如何”，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我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从事犯罪心理研究，只是因为兴趣并且擅长。她不太关注其他人、乃至自己的感受。这个特点让她比一般人更冷静，但也少了很多人情味。
　　所以这个晚上，被李宗泫颇为严厉的训斥后，她的确感觉到短暂的委屈和不适应，但走出公园大门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如常。
　　已是子夜，街道幽深，路灯昏黄，了无人迹。黄美英看着被拉得狭长的倒影，心想李宗泫说得其实没错。从结果来说，她除了救人，在现场的确没起到其他作用，还耽误了作业。所以还是安心回去加班吧。
　　另外，她更感兴趣的，是李宗泫说的刑警“直觉”和“经验”。那也正是她欠缺的东西。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甚至微微喜悦起来。
　　月冷星稀，长夜漫漫。
　　终于做完了报告，黄美英盯着满屏的字，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倦怠。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整个右手手腕是酸麻的，浑身也像要散架。是了，今天的体力消耗很大，给伤者止血、满公园的跑，然后又熬通宵。
　　虽然很想上床睡觉，但是将邮件发给李宗泫后，黄美英思索片刻，还是给他拨了个电话。
　　因为她想起，他今天算是发火了吧？
　　虽然是他情绪控制得不好，身为徒弟和下级，她有必要主动打个电话，缓解关系。
　　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安静的夜里，机械的“嘟——嘟——”声显得格外空寂。响了几声，他才接起，并没有马上说话，只能隐约听到呼吸声。
　　“你好，李队。”黄美英四平八稳的汇报起来，“我刚把报告发到你的邮箱。请查收一下。报告一共分为四个部分，另外有十七个附件是相关资料……”
　　“黄美英。”李宗泫打断了她。
　　黄美英立刻停下，等待指示。
　　“凌晨四点打电话吵醒顶头上司，汇报个不痛不痒的报告，你是不想继续在刑警队混了吗？”

　赵尤娜嗔怪的看她一眼，小声说：“你呀，怎么不知道邀请局长中午一起来吃饭？”
　　黄美英默然，完全没想过。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黄美英原先不知道，刑警队的男人，也这么贫这么能侃，席间笑声不断。又有赵尤娜这样赏心悦目的美女，张罗着给大家续水添饭，聊天的气氛更加热烈。
　　他们还聊起了李宗泫。吴警官说，李队三年没回家了，这次必然好好放松，才会回来；李正信说，局长专门嘱咐了，最近任何案子不要打扰头儿休假。还有人说，小黄啊，跟着李队要好好干，这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黄美英频频点头，心想李宗泫在警队的威望原来这么高。
　　结账的时候，黄美英刚拿出钱包，就被人拦住，几个大男人争相掏钱。李正信大声说：“都别抢！头儿说了，这顿他请。”
　　他喊了这一嗓子，大伙儿动作都停了。李正信一边掏钱包一边说：“我刚给他发短信说在聚餐，他说记他的账。”
　　大家“哦”了一声，理所当然把钱包都收了。黄美英刚想说还是我来吧，忽然感觉赵尤娜捏了捏自己的手。
　　转头一看，赵尤娜眼睛亮亮的，黄美英有点不明白她是想表达什么，但是也没问。
　

　“李队，是我，小赵。没其他事……只是……是黄美英的事。她情绪比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想她现在需要鼓励……对，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还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较大胆的推论，刘局决定按她的思路去侦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没有找到嫌犯，推论错了，白干了一天……”
　　黄美英对自己的结论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过去的三十多个小时，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对CBD的保安进行了大规模排查。最后找出了24个可疑人。
　　然后她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亲自见了这些人。
　　答案是没有。没有一个人是嫌疑犯。
　　一是没在他们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点的证据，譬如刀片、现场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数人能提供不在场证明；三是即使有几个人不能提供时间证人，黄美英和老刑警审问过后，都认为对方心态平和，没有犯罪动机。
　　刑警队累得人仰马翻，一无所获。刘局说，这次是他决定侦缉方向，他来向局长汇报解释。大家也没有怨言，更没人追究黄美英的错。
　　但黄美英一直沉默着，回办公室后，只埋头一遍遍核对自己的数据、分析过程。
　　夜色渐深，整幢大楼仿佛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静。
　　黄美英的眼睛已经有点花了，大脑似乎也晕沉沉的开始抗议。但今天的失败，就像一块僵硬过期的面包，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决定小寐片刻再战。
　　只是明明很累，却睡得很浅，那些嫌疑人的脸，还有几个案发现场的画面，自动在脑海中闪过。迷迷糊糊间，听见电话铃声，像是从梦中传来，持续不断的响着，一直响着。
　　黄美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模糊的双眼。
　　是办公桌上的座机。来电显示号码是李宗泫。
　　黄美英看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了。
　　看来是为案子的事情来的。
　　责骂吗？那也是正常反应。
　　黄美英接起：“李队。”
　　李宗泫的声音凉凉的：“面壁思过呢？”
　　黄美英默然，的确在面壁思过。
　　“是。我想搞清楚，哪里错了。”
　　他淡淡的说：“谁判定是你错了？我说了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认错？”
　　黄美英微微一怔，就听他说：“现在向我汇报你的分析过程。”
　　“邮件里都有。”
　　李宗泫停顿片刻，那头传来鼠标的响动。然后黄美英就听到他不紧不慢的说：“你是说这个三万字、十二个图表，十七个附件的报告？我要你听你口述。”
　　黄美英皱眉：“为什么？”数字化的东西，比语言更加精准。
　　“任何事，一分钟内都能讲清楚，如果讲不清，只说明没有彻底想清楚。鉴于你太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给你两分钟。”

☆、08狭路相逢
　　第八章
　　春天的首尔，天空时常呈现明显的淡灰色，雾霾像干燥的暗纱笼罩天际。
　　李宗泫十分闲适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边一壶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静的水池。水边的桃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草地上落着零星花瓣，传来清淡香气。
　　他啜了口茶，闭上眼，耳边只有黄美英的声音。那声音沉静如水，倒让眼前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黄美英这边，却是被李宗泫的一句“我给你两分钟”，激起了些许好胜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酝酿，进入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
　　“首先，按照统计数据，过去十年，我国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为男性，96.6%为高中及以下学历，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李宗泫偏头点了根烟，“继续。”
　　“其次，罪犯的目标很明确。
　　如果他要报复的是普通人，釜山面积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园，还有三个。在这些公园犯案，我们追查的难度会更大。但罪犯没有选择这些公园，而是冒更大风险，选择离CBD更近的几个公园犯案。
　　这些公园是政府规划、CBD的一些金融集团捐赠修建的。平时也会有一些普通市民，但游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户，非富即贵。在市民心中，这些公园是CBD的象征。
　　这可以反映两点：一是罪犯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很可能在这一片区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范围内、伤害随机对象，要宣泄的感情也很明显，对这个城市高收入人群的报复，甚至说，对CBD的报复。”
　　李宗泫无声的笑了，语气却淡淡的：“那为什么不是无业游民？被开除的公司白领？一定是保安？”
　　黄美英答：“无业游民中，或许有人痛恨整个社会，但不会单单对CBD仇恨，他们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你不会痛恨你几乎不了解、甚至遥不可及的东西。而且CBD的无业游民，本来就非常少；

李宗泫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动容，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谢他的赏识，谁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郑重而单调重复两个字：“谢谢。”
　　还真是不善言辞……李宗泫无声失笑：“行了。挂了，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黄美英到了警局，就叫上李正信准备开工。这时两人收到李宗泫的一条短信，让他们从CBD公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排查，因为公园的工作性质与保安类似，也是三班倒。
　　黄美英对这条指令是不认同的：公园保安与CBD写字楼保安，工作环境有很大差别。他们不会频繁受到眼前贫富差距的刺激。
　　李正信也说，一开始就排查过案发公园的保安，没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李宗泫坚持。他只说了一条：“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没有被探头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应该很熟悉公园的安保系统。而四个公园，都是统一规划修建的。
　　于是黄美英的行为分析，与李宗泫的逻辑推理产生了矛盾。结果自然要按照李大队长的意见先来。
　　虽然黄美英不同意李宗泫的想法，但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到这天傍晚的时候，黄美英跟李正信已经见完了三个案发公园的全部保安，依然没有找到嫌疑人。
　　最后，他们到了第一起案发的“瑞英公园”。这里离CBD是最远的，所以也是最后排查的。
　　日落时分，黄美英和李正信坐在保安队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在一排平房里，四十多个监控电视，安装在一面墙上。
　　保安队长姓丁，中等个头，四十余岁，面相和善，言谈间也很成熟老练。非常配合的拿来了所有员工履历。
　　结果依然是没有。
　　公园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当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满足年龄和学历要求。但这些人里，没有近期受过严重处分的。
　　黄美英提出要见所有人，丁队长却为了难：“这会儿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儿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过来。”
　　黄美英和李正信走出队长办公室，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静谧的点缀夜空。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颇有些疲惫。
　　“明天开始排查CBD保安吧。”李正信说，“李队今天下午的，明天应该来上班了。”
　　黄美英却没说话。她一直在脑子里想李宗泫昨晚的话。
　　他说：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种方式隐瞒了真实信息，她原来制定的筛选条件，岂不是都不可靠了？
　　李宗泫还说：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标准。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黄美英霍的站起来，又冲向队长的办公室。李正信跟在后头：“黄美英，你去干什么？”
　　黄美英不答，只推开门，走到队长面前。丁队长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十分惊讶：“还有事吗，警官？”
　　黄美英点头，沉吟片刻，开口：“我们要找的人，个头不高、体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着外貌，会花不少钱购买衣物。但是他的打扮，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不郑服；
　　他很喜欢表现，但是他说的话，总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他不太合群，没有一个同事跟他关系亲近；
　　他脾气不好，会突然发怒，接受不了批评，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话，跟他讲话总是有种‘他听不进去’的感觉；
　　他会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环境曾经很好……”
　　丁队长一开始听得愣愣的，听到后头，脸色却慢慢变了。
　　黄美英看着他的表情，心头涌起喜悦，面色却更加沉肃：“是谁？”
　　李正信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到两人表情，也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简历翻看。
　　“杨宇？”队长非常诧异，“你认识杨宇？”
　　李正信立刻翻到他的简历，蹙眉：“可是他的简历上写，上个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受到嘉奖，发了奖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黄美英接过杨宇的简历，扫了一眼，抬头：“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嘉奖？”
　　丁队长也紧张起来：“嘉奖……就是你们调查的刀片案。有游客被长凳上的刀片划伤，他第一个发现，帮助救治……其实他平时工作表现很一般，但是因为这件事，园长表扬了他……”
　　黄美英和李正信脸色都变了，黄美英打断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换班了？”
　　丁队长：“等等……我问问。”说完拨通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迟疑：“他是跟人换班了，换成了晚班。”
　　“黄美英。”李正信已经有点抑不住的兴奋起来，指着简历上的一行，“他四个月前，在CBD一家投行当过保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笃定和振奋。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园保安高。有什么原因让他换工作呢？犯了错被辞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于履历上没记载？很正常，现在一般公司遇到问题员工，只要没有造成太严重损失和影响，大多希望对方走人即可，不会记入简历，赶尽杀绝。
　　这就是李宗泫说的“不可预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内换了工作，所以隐瞒了过错；而“刀片案”反而让他受到嘉奖。他又跟人换班，因此在上一轮排查里，被漏掉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李正信沉声问。

丁队长的面色变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辞职，我让他晚上来找我，准备跟他谈话。”抬头看了眼钟：“约的八点。”
　　黄美英和李正信都看过去，七点半。
　　李正信拿出手机，刚想往局里打电话，手机却先响了。接起说了两句，李正信脸色变了：“我们就在瑞英公园，目标很快会出现，请求立刻增援……”
　　挂了电话，他看一眼队长，压低声音对黄美英说：“刚老吴来电话，队里从监控录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个公园门口出现，时段也符合作案时间，就是杨宇！”这几天，队里一直派专人，排查这一个多星期来，几个公园数量庞大的监控录像。没想到今天有了收获，而且跟黄美英的推断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丁哥，吃饭了没？”
　　房门本就半掩着，一个面相白净、细眉细眼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中等个头，上身穿着黑色皮夹克，□穿着保安的深蓝色长裤。廉价花式衬衣整齐扎在裤腰里，非常的扎眼。
　

☆、09神探辣手
　　夜色已深，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轻拂进来。这个位置在公园一角，很安静，只有屋内的电视声。
　　八目相对的一瞬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小伙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队长又青又白的脸色，也看到李正信腰间露出的枪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复杂：愤怒、惊惶、得意……混杂在一起，令那张原本还算秀气的脸，变得戾气十足。
　　这下连李正信都能确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杨宇反应也快，猛的转身，夺门而出。
　　“站住！”李正信怒喝一声，也追了出去。
　　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远去，丁队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黄美英也没动，只看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转头对丁队长说：“马上让你的人，守住公园所有出口。如果发现他，不要近身，只报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队长听到她一番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顿时也冷静下来，立刻拿起对讲机，大声呼喝着手下。
　　黄美英又拨通手机：“吴警官，我是黄美英，你们到哪里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经抽调过来，三分钟内就能将公园包抄，黄美英放下心来——他跑不掉了。
　　挂了电话，丁队长瞪大眼睛望着她。这名热心的保安队长，脸上的表情是愤慨和毅然的：“警官，现在怎么办？”
　　黄美英拿出包里的警棍，沉声说：“出去看看。”
　　尽管夜色依旧深沉，可诺大的公园，明显不再平静。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树林愈发森然，路面暗白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闻讯而来的保安们，高低起伏呼喝着：“李哥，那里好像有人！”“这边！二球你在哪里？”
　　混乱的动静中，两人站在屋外的空旷处，丁队长一颗心怦怦的跳。他转头一看，黄美英拎着警棍，盯着不远处幽黑的树林，半点不急的样子。
　　尽管黄美英看起来很瘦弱，现在在丁队长心里，她就是个“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问：“警官，你是怎么知道杨宇平时是什么样的？”
　　黄美英不答反问：“杨宇住在哪里？几个人住？”
　　丁队长往前方一指：“宿舍在那边。我们是两人间，他那间现在只有他，另一个人回老家探亲了。”
　　“叫几个人守住宿舍。”黄美英立刻说。
　　杨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将证据毁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舍里。
　　丁队长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这时里头却传来一阵噼啪声，有个焦急的声音喊道：“丁哥！我们发现他了！”丁队长顿时紧绷：“在哪里？”
　　“他往宿舍方向跑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丁哥，你快来！”
　　丁队长提着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黄美英快步跟上。但她的体能成绩向来是勉强及格，刚跑了几步，人高马大的丁队长已经把她甩出一截。也许是太激动了，丁队长完全没注意到她，瞬间就拐了个弯，跑得没影了。只有他的声音还随风传来：“在哪里在哪里？我来了……”
　　等黄美英追到拐弯处，却只见两排低矮的植被间，一条窄窄的狭长的路。这里没有灯，光线很暗，远处树影婆娑，看不到宿舍的位置。而丁队长已经跑远了，一时间小径上竟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黄美英索性不跑了，提着警棍，沿着小径，警惕的往前搜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不经意踩到了树叶枯枝，喀嚓轻响。
　　就在身后，很近很近。然后立刻又没了声。
　　饶是黄美英向来沉稳，此刻也难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紧手里的警棍，视线缓缓下移。只见月光稀疏的路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从背后，缓缓将她的影子覆盖住……

就在黄美英全身紧绷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同时伴随的，还有李正信一声厉喝：“站住！”
　　黄美英拎起警棍就向后抡去！转身之际，便看到杨宇狰狞紧绷的脸，他手中刀光一闪，向她疾刺过来！
　　转瞬间，她的警棍已经扎扎实实，击打在杨宇的胸口。虽然她力气不大，但这全力一击，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杨宇闷哼一声，手里的匕首已经叮当落地。
　　然而杨宇反应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气大得惊人。黄美英手掌吃痛，警棍脱手，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杨宇一把抓住黄美英的衣领，结实的手臂一拦，已经将她勒住了，同时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把刀，颤抖着抵住了黄美英的脖子。
　　等李正信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就看到杨宇正勒住黄美英，把她一步步往身后暗黑的小树林拖。李正信简直怒火万丈：“放开她！”
　　这时丁队长也带着三四个保安跑到李正信身后，看到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觑。
　　“我……我要一辆车！”杨宇站住了，梗着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马上走！我安全离开釜山就放了她！不许跟着！不然我就捅了她！”
　　李正信脸色铁青，周围手电的光芒，能够让他看清：杨宇双眼通红、面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在黄美英纤细的脖子上，划一道口子。
　　而黄美英个头本来就小，此时被他胡乱箍在怀里，整张脸被他的胳膊挡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李正信深吸一口气，朝杨宇说：“你别冲动。先放下刀。如果误伤了她，你的罪行就严重了。”
　　身后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队长看着也急了，喊道：“杨宇！你别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说：“是啊杨宇，莫冲动啊！”
　　可杨宇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语言已经有些混乱：“车呢！我要车！我要走！”看着他晃动的刀尖，李正信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杨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黄美英在他手里，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可能。”
　　众人一惊，杨宇也愣住了，因为声音正是从他怀里发出的。他下意识侧头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气气一张脸，苍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渗人，那冷酷至极的眼神，叫他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他低吼着，刀尖已经抵上她的脖子。
　　黄美英盯着他：“没有车，更不可能放你走。没有任何谈的余地，想都不要想。”
　　杨宇完全没料到人质会这么嚣张，他呆住了，周围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黄美英：“你立刻放下刀，否则我的同事会将你击毙。杨宇，你只是想给那些人一点教训，难道你要为了这件事死掉？”
　　她的话让杨宇心头一惊：难道他要为这个事情死了吗？他的确只是想报复一下而已！
　　只听黄美英继续说：“你之前犯了错，是会坐几年牢，情节并不严重。但如果挟持过我，那就不一样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辈子都是通缉犯。通缉令全国发布，你的父母、邻居也会看到。那时候他们会说，杨宇果然没用，跟他爸爸一样……”
　　杨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黄美英瞥他一眼，又说：“现在放了我，一切还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还可以东山再起。两相比较，你是聪明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把刀放下。”
　　杨宇脸色变了又变，喘着粗气，不说话，也不动。黄美英的声音非常稳：“把刀放下。还在想什么？”
　　杨宇手一抖，面如死灰，持刀的手缓缓的往下放。李正信松了口气，周围的保安更是看得心惊胆战。
　　黄美英虽然严词厉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层层的汗。她知道，杨宇此刻心情还在激烈斗争，必须等他完全放开自己，才算脱险。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铃声，突兀的从夜色中传来。
　　是警车。
　　黄美英暗叫一声不好，杨宇浑身一抖，脸上闪现犹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对准了她：“你是什么人？你说的话算数吗？真的只有几年？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车！我要车！不然我跟她、跟她同归于尽！”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濒死的牛；眼前是一张张惊惧的脸。而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闪烁的警灯。
　　刀锋微不可闻的擦过冰冷的脖子，黄美英定了定神，刚要再次开口，忽然瞥见，李正信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
　　背后有人。
　　这念头刚冲进脑子里，黄美英就听到杨宇“啊”一声痛呼。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背后伸过来，牢牢钳住了杨宇的手腕。“喀嚓”一声脆响，他的手掌被掰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匕首应声落地。尽管只有一瞬间，黄美英却看清了那只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长，干净，有力。
　　杨宇几乎是立刻松开了黄美英，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黄美英感觉到胸口一紧，她被人用力往后一拽，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这怀抱宽阔而温热，她忽然闻到似有似无的青草气息。而这人的力气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李正信惊喜喊道：“头儿！”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杨宇的胳膊，利落的将他双手反转拷住。保安们也一拥而上，杨宇哀嚎连连，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