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孟繁裳坐在台阶上，看着进出的官兵。
姨娘的哭号不绝于耳，争夺着自己的首饰，却被一把推倒。
对面灵堂的白幡落寞地飘扬，孟齐佑的棺材还没有拿去下葬。
自己叫了十年的爹死了，孟繁裳却落不下一滴眼泪，只是倍感凄凉。
他才死了两天，这就被抄家了。她的心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处。
人走茶凉，人已逝，随他人怎么去说。
孟繁裳看着每天教她习字的先生偷偷翻墙溜走，不觉可笑。当初为了给她教书，挤破了多少人的头皮。

孟齐佑从来不笑，这性格也留给了孟繁裳，从小就淡漠，冷静得可怕。
所以在孟齐佑死了之后，孟繁裳也知道他的政敌不会让她好过。在那几个姨娘假意哀泣之时，她换上了女婢的衣服。
孟齐佑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你不要说自己是孟繁裳。
她那个时候很奇怪，孟齐佑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她明白他树敌太多，这次“意外身亡”有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为了活下去，孟繁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装成下人送到别的府里。

这时，官兵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她，拉扯起来，一起和其他婢女被送走。一旁别的婢女也没有精力看看大小姐走在她们身边。
出了府门，孟繁裳望着自己十年的家，没有过多留恋。
她在六岁之前，究竟是生活在哪里，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而丞相府的回忆只有孟齐佑，但他到死也没有告诉孟繁裳，她的生母是谁。

孟繁裳被带到将军府，扔进了洗衣房，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洗衣房的管事便随意取了一个小尘。
卑微如尘，她应着。
将军姓夏，从此她便是夏小尘。世上再无孟繁裳。

孟繁裳有一块八岁那年孟齐佑给她的半块玉佩，雕刻着难以想象的繁复花纹，煞是好看。
她问为什么只有半块。
孟齐佑说，因为另一半要你自己去找。
她说：如果找不到呢？
孟齐佑回答：找到永远为止，才知道找得到吗。
可是她在一个少年手里，看见另外半块玉佩了。
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白衣，黑发如瀑，可是眸子却是极冷的。
孟繁裳没有过去贸然询问，静静等他离开。
为什么从来不知道将军府有这么一个人？

孟繁裳走到少年站过的地方，只见地上被他刻下“繁华尽，怀遗恨”的字眼，孟繁裳倒是觉得这六个字很适合她。
“你在干什么？”少年去而复返，看上去想要擦去地上的字迹，却没有动手。
“奴婢小尘，是洗衣房的。”孟繁裳见他衣服的布料，与之前孟齐佑的衣料相差无几，想必也是主子级别的吧。
见她始终低垂着头，少年也只当她胆小怕事，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走之前还是抹尽了字迹。
少年只当孟繁裳一个下人不识字，所以根本没有为难她。

回到洗衣房，管事便大声地叫：“死丫头去哪里了？”
孟繁裳回答：“随便走走而已。”
管事正要再骂，看见她衣袖上淡紫色的花粉，不由得脸色一变。
“你去了后院？”
孟繁裳点头，有什么不妥吗？
管事把她拉进旁边的屋子，急匆匆的，似乎很忧虑。
一旁的婢女窃窃私语：“小尘还真是奇怪，明明和我们一样，怎么感觉像个主子似的？”
“就她？得了吧!”
“万一是落魄富人家里出来的呢？”
“就算是，现在不也和我们一样，是个婢女？”
“也对……”
“她平时那么看不起我们一样，今天我看她八成要遭殃!”

“为什么？”另一个婢女不解。
看了看四周，那个婢女才说到：“我来了这里两年，从来没有去过后院，那里是禁地!”
“后院住的，应该是将军独子吧？”
“是的，但你见过他吗？”
“不仅如此，你知道他的名字吗？”一个婢女插嘴道。
其余的人仔细一想，将军独子？真的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据说，因为他得了一种怪病，各种名医束手无策。”
“真的吗？”
“当然了，这些都是禁忌，可千万不要谈起。”
其实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禁忌”，只有刚来这里的人不知道而已。

管事把孟繁裳带到一旁的小屋，一脸惶恐：“你在后院看见你什么人没有？”
孟繁裳想了想，回答：“一个白衣男子。”
管事一个不稳，声音都在颤抖：“那他可否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那他看见你没有？”
“看见了。”
管事听到这个回答，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摊坐在椅子上。
半晌才说：“没人告诉你，后院不可以去吗？”

孟繁裳一脸茫然，“没有人说过，不可以……”
管事突然之间很愤怒，“没有人告诉你你就可以乱跑了吗!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孟繁裳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吐出破碎的音节：“后院……有什么？”
管事一愣，随即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出去，“也罢，你不要问了，看样子今天没出事……今后，不要再去后院了。”
孟繁裳任由她拉着自己，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不让她去么？反正孟繁裳早就该死了，她还有什么害怕的？

外面的女婢见她们出来了，连忙一哄而散。
管事眸子一冷，说到：“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我让她不得好过!”
女婢们连连点头。
“还有你，小尘，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孟繁裳点头，记住不代表会遵守。
“好了，去干活吧。”
“是。”孟繁裳应着。
“把衣袖上的花粉洗干净!”管事突然想起，连忙说。
“好。”孟繁裳看着淡紫色的花粉，突然觉得有些眼熟，院子里的花……

她好像见过的样子，可是记不起来了。
孟繁裳拉着管事，“这是什么花？”
管事松开她的手，“不要问了，就算要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将军府只有那一个地方有。”
孟繁裳再想，觉得头好痛，索性不再回忆。
她抱起一堆衣服，开始洗了起来。
“啧啧，看她说样子，不会是梦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吧？到处乱走，难道想偶遇将军？”
“你还别说，”一个女婢一脸了然，“听说夫人当年就是丫鬟!”
“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将军也早过了娶妻的年龄吧？”一个女婢一脸不相信。
“那还有将军儿子嘛……”意识到说到“禁忌”，那个女婢慌忙闭嘴。

孟繁裳也不在意她们的议论，静静地洗着自己的衣服。
据说孟齐佑的死和夏将军有关呢，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若是帮孟齐佑报了这个仇，也不枉费孟齐佑十年教导了。
夜晚，孟繁裳见所有人睡着了，悄悄起身，向后院走去。
她上次只是想熟悉一下将军府的地形，没想到看到了那个夏将军的儿子，才会耽误了时间的。
这次，她是真的想知道少年是谁，为什么会有玉佩了。
反正，孟繁裳已死不是吗？

悄悄去了后院，那些紫色的小花依旧开着，在月色下闪着妖冶的光芒，晃花了孟繁裳的眼。
一抬头，看见少年依旧一袭白衣，站在原来那个地方。
似乎差觉到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孟繁裳。
也许是错觉，孟繁裳觉得他随时可能消失在自己眼前。
“是你？”少年开口，波澜不惊。
孟繁裳只是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回答：“是我。”
“想必你知道这里是禁地吧，为什么一而再地过来？”
“我回去之后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
少年皱起好看的眉，“这不是理由。”
孟繁裳笑了起来，却是没有感情的，“你真是将军独子？”
“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