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隔天我醒来的时候,小卜还在睡觉,他背对着我,身体卷成一只虾。我还要赶去上课,便给他留了张纸条,告诉他,我去上课,会早点回来。放学后再回来时,我的房间已经没人。
我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掠过一阵失落。我圈起凉席,正要把床重新展开的时候,却听到了隔壁胖子鬼哭狼嚎般的嚎叫,我闻声赶过去,看到了小卜坐在地上靠着卫生间湿滑冰冷的墙,右手无力地握着一把剪刀,黑色的剪刀像个鬼,长开尖锐地嘴。血如踢翻的油漆一般,顺着瓷砖的纹路,毫不吝啬地铺满了狭窄的厕所,稠厚如脂。
他像一个绝望而又慷慨地的画家,将所有的油彩一次挥霍干净。
吓坏了的胖子哭着跑了出去,嚎叫的声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我的脑袋像是被一棍子打蒙了,愣愣怔怔地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捂住嘴巴,吐了。
小卜的血几乎流光了, 身体轻得像张纸。可是小卜没有死,不知是上帝嫌弃还是不舍,没有想收留他,他又回来了,躺在病床上,似乎等待着下次更加干脆利落地处决自己。
小卜的母亲终于还是赶过来了,是个瘦小的女人,灰白的长发草草地扎在身后,脸色暗沉,像是长时间的缺乏营养与睡眠。她一直在哭,像棵雨中的老树一般止不住地颤抖。医生告诉她,小卜自杀的时候,是残忍而又决绝的,不是普通的草草了事地划开脉搏,而是毫不留情地挑出动脉,然后将它剪断。
他是真的想死,想到那个世界去,想去找爱他的人与他爱的人。
我看着她母亲哭的样子,我心痛不已,若小卜是想去找他爱的人,那他的母亲呢?
在医生的建议下,小卜被转进了精神病院。每次去看望他,我都要登记身份,留下姓名电话,然后还要被搜身,不准带入钥匙,皮带,打火机等可以创造自杀机会的违禁品。然后穿过一道铁门,在走完一条长长的走廊。这里是白色的地狱,不会管你怎么活,只是你不可以死。
房间里有股酸酸的味道,有点像发馊的馒头。同时可以听见有人在大声的歌唱,嗓音像个破掉的塑料袋,簌簌地发抖。
小卜在病房里第一次看到我,似乎很开心,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拥抱了我。小卜抱得很紧,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我甚至担心他的胳膊会不会用力过度伤到手腕的伤口。
“你来了,我好想念你。”小卜对我说,他的眼睛依旧扇动着无辜的光,看不出绝望。
“我也想念你。你在这里还好么?”
小卜松开了我,“嗯,这里挺好的,就是晚上很黑,没有灯,我怕黑,从小就怕黑。”
“很多人都怕黑啊,我小时候也怕黑,后来大了,就不怕了。没事,你以后慢慢地就不怕了。”我把这个称之为安慰。
“那个时候,那个男人跟着别的跑了......”小卜说道那个男人的时候,意味深长得看了我一眼,我看着他点了点头,示意我懂。‘那个男人’应该是指小卜的爸爸。
小卜继续说:“所以我妈每天就要打三份工,要维持这个家,要交房租买菜,照顾我和外婆,外婆身体不好,要给外婆治病,还得供我上学。我那个时候一度不想上学,逃课去捡塑料瓶卖钱,被我妈知道,把我抓回来打断了一根鸡毛掸子......从那以后,我都有在好好学习,妈妈晚上回来的晚,我做完作业就得一个人在家睡觉。我总觉得黑夜里有眼睛,墙壁的阴影里有鬼,整晚地点着灯睡是唯一能减少我对当时眼前一切恐惧的做法......”
“你妈妈挺不容易的,都挺不容易的。”我感叹道。
“我其实很爱我的妈妈,我想给她好的生活,可是她还是想着那个男人,还想着那个混蛋!”
“可能......你妈妈心里放不下......他吧。”
“你知道么,晚上我可以听见风声,就像个女鬼一样四处漂着,或者就是个女鬼。”
小卜似乎是想到了神马,几乎是顺其自然地转移了那个话题,说到‘风声’的时候,眼睛一亮,情绪也莫名的亢奋起来,好像不是在说一件恐怖的事情,而是在诉说一个结局欢乐的童话。
“呵呵,真的啊。”我应和着他,在我不能理解的事物面前,我保持着愚蠢与不动。
然而话锋一转,小卜像个蔫了的向日葵一般,带着幽怨问我。
“这里还不如地狱。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们只是希望你好好活。我,你的妈妈,还有......在乎你的人”
“哪里还有在乎我的人,我妈妈的心里都是那个混蛋!”
“那我呢,我也在乎你啊。”说道这里的时候,我的分贝悄悄地降低了一些,心里有鬼,底气不足。
不等他回答,我便继续追问小卜:“为什么还要死,你明明答应过我,你要再试一试,试着活下去不是么?”
“你不是也答应过我,要一直在我身边么。”他反驳。
“我又没有离开,我当时只是去上课!”
“你说了,一直都会我身边,一直。”小卜一字一句地将‘一直’二字咬得咯咯响。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我忍不住地提高了嗓门,发了火“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
“你怎么能了解一个要死的人的心?我只是想要彻底的离开。”
我无所回应,房间像是抽掉了所有的空气,一片死寂。
“啪”地一声。
一滴眼泪像块石子一般打破我和小卜之间的寂静,他带着哭腔,抽搐地说。
“我对你那么真......真到让我觉得我就像没有穿衣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