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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龙逍遥醒来的时候，他在张芸芸的车子里，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张芸芸！你居然对我下药！”
“那不然怎么样嘛……每次叫你你都不肯回来……”
“不回来你就给我下药？下了药我也不会进去的！”他说完就下车，“砰”一声关上车门往相反方向走去，她见状马上下车追他，跑过去拉他的手臂。
“哥……”她哀求道，”我答应了若姨的……今天是年三十嘛，高兴的日子嘛，不论什么事，都过了十二年了……哥……逍遥……哥……哥……逍遥……”她一边摇着他的手，一边换着法子叫他，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想求他原谅。他低下头看她，不知道她老是吃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像野猫一样瘦小，拉着他的手没有多少力气，可他总是挣不开。
是他没有出息，连电话都不能够忍住不接她的。
“好了，”还是他投降，“进去吧。”
虽然进门前有千般别扭，但进门后他还是大大方方地笑着道：“爸，妈。”
龙母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喜悦，高兴地迎上来。龙爸别别扭扭了一阵，还是沉声道了句“回来了”。接下来就是团年饭，本来每年的团年饭都是两家人一起吃的，但今天她给母亲说了这事，说是怕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别人面前闹别扭不说话，为了促进他们和好，芸芸父母就没有来，等会儿在龙家吃完饭她才回自家去过团圆夜。
龙母精心准备的一顿饭，席间像怕饥荒似的猛叫逍遥吃，一大堆菜加到碗里去都高了起来，好像他自离家来就从未吃过一顿好的一样，这情景看着好笑，逍遥却不开玩笑，只配合着大口扒饭吃菜，说“还是妈做的好吃”，一顿饭下来撑得半死，席上的菜几乎都清空，龙母看着高兴得合不拢嘴。
饭后大家一起坐在客厅里看春晚，边看边聊着逍遥小时候的事，说她小时候闯祸时满屋子躲，说他第一次有女孩找上门来时龙爸下意识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怀孕了？”，窘的那只是来催收作业的女孩差点没挖个洞钻进去，说有次去吃饭，满桌烧鹿肉野生脆鲩豹肉汤焗海参吃得尽兴，最后见他面前还剩一碗东西，龙母问他为什么不吃。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一脸嫌弃地说‘我不喜欢吃粉丝’！”龙母笑道，“我说，那是鱼翅啊。”
“啊我记得，他那时明显就是吃了一惊，可还是要装酷地说‘我也不喜欢吃鱼翅’！”芸芸也笑道。
“就这一件小事你们还要记这么久，女人！”逍遥一脸不屑。
就这么闹闹地看完春晚，芸芸说要先回去了，逍遥也站起说“那我也一起”。
“等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龙爸从衣袋里摸出一封红包，递给逍遥，“新的一年……”想了半天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含糊地说了一句，“要各方面都好。”
他也愣了半天，最后接过来，低声地：“你也是，要注意身体。”
后来出门，龙母还一路叨叨着要把红包压在枕头底下等初三后再拿出来能保一年平平安安初四前不要剪发不要洗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好，好。”逍遥一一应承下来。
龙母好久才松开他的手：“记得有空多回家。”
旁边芸芸开心滴看着他们母子俩上演温情戏，忽然发现那边的动静，于是跑过去：“爸，妈。你们怎么出来了？”说话间又看到父母身后的韩冬，“咦？你怎么在这儿的？”
“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母亲不满地瞪她一眼，“人家小韩多有心，年三十都来陪我们俩老家伙。”
“是两老陪我才对，我家里没什么人，除夕也多是自己一个人过，很久没过得这么开心了。”韩冬一贯谦虚老实的样子。
“你看这孩子……”张母眼睛一红，“你们呀，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就可以年年一起过除夕了嘛。”
“妈！”张芸芸吃一惊，没这么着急要把女儿推出去的啊，正窘着就听见那边逍遥叫自己，于是连忙逃开去，“干吗？”
他倚在门边，手指一指车子：“送我回去。”
芸芸想起他车子还在市里，于是跟众人道了下别就先载他回去。
车子开出去一阵，他好像忽然想起地问：“刚才那人是谁啊？”
“……谁？”她正开车，没怎么听清，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韩冬？就一朋友。”
“什么朋友还要年年过除夕啊，你少跟这种人来往！”
“吓？”
“没事跑来别人家献殷勤装可怜，一看就不是好人，整个一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居心叵测的无耻之徒。”他一脸不满。
“有你这么说人的吗？”她觉得好笑，“其实他人还挺好的呀。”
“那……”他忽然凑过来，“我好还是他好？”
龙逍遥醒来的时候，他在张芸芸的车子里，他把脸埋在手掌里，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张芸芸！你居然对我下药！”
“那不然怎么样嘛……每次叫你你都不肯回来……”
“不回来你就给我下药？下了药我也不会进去的！”他说完就下车，“砰”一声关上车门往相反方向走去，她见状马上下车追他，跑过去拉他的手臂。
“哥……”她哀求道，”我答应了若姨的……今天是年三十嘛，高兴的日子嘛，不论什么事，都过了十二年了……哥……逍遥……哥……哥……逍遥……”她一边摇着他的手，一边换着法子叫他，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想求他原谅。他低下头看她，不知道她老是吃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像野猫一样瘦小，拉着他的手没有多少力气，可他总是挣不开。
是他没有出息，连电话都不能够忍住不接她的。
“好了，”还是他投降，“进去吧。”
虽然进门前有千般别扭，但进门后他还是大大方方地笑着道：“爸，妈。”
龙母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喜悦，高兴地迎上来。龙爸别别扭扭了一阵，还是沉声道了句“回来了”。接下来就是团年饭，本来每年的团年饭都是两家人一起吃的，但今天她给母亲说了这事，说是怕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别人面前闹别扭不说话，为了促进他们和好，芸芸父母就没有来，等会儿在龙家吃完饭她才回自家去过团圆夜。
龙母精心准备的一顿饭，席间像怕饥荒似的猛叫逍遥吃，一大堆菜加到碗里去都高了起来，好像他自离家来就从未吃过一顿好的一样，这情景看着好笑，逍遥却不开玩笑，只配合着大口扒饭吃菜，说“还是妈做的好吃”，一顿饭下来撑得半死，席上的菜几乎都清空，龙母看着高兴得合不拢嘴。
饭后大家一起坐在客厅里看春晚，边看边聊着逍遥小时候的事，说她小时候闯祸时满屋子躲，说他第一次有女孩找上门来时龙爸下意识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怀孕了？”，窘的那只是来催收作业的女孩差点没挖个洞钻进去，说有次去吃饭，满桌烧鹿肉野生脆鲩豹肉汤焗海参吃得尽兴，最后见他面前还剩一碗东西，龙母问他为什么不吃。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一脸嫌弃地说‘我不喜欢吃粉丝’！”龙母笑道，“我说，那是鱼翅啊。”
“啊我记得，他那时明显就是吃了一惊，可还是要装酷地说‘我也不喜欢吃鱼翅’！”芸芸也笑道。
“就这一件小事你们还要记这么久，女人！”逍遥一脸不屑。
就这么闹闹地看完春晚，芸芸说要先回去了，逍遥也站起说“那我也一起”。
“等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龙爸从衣袋里摸出一封红包，递给逍遥，“新的一年……”想了半天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含糊地说了一句，“要各方面都好。”
他也愣了半天，最后接过来，低声地：“你也是，要注意身体。”
后来出门，龙母还一路叨叨着要把红包压在枕头底下等初三后再拿出来能保一年平平安安初四前不要剪发不要洗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好，好。”逍遥一一应承下来。
龙母好久才松开他的手：“记得有空多回家。”
旁边芸芸开心滴看着他们母子俩上演温情戏，忽然发现那边的动静，于是跑过去：“爸，妈。你们怎么出来了？”说话间又看到父母身后的韩冬，“咦？你怎么在这儿的？”
“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母亲不满地瞪她一眼，“人家小韩多有心，年三十都来陪我们俩老家伙。”
“是两老陪我才对，我家里没什么人，除夕也多是自己一个人过，很久没过得这么开心了。”韩冬一贯谦虚老实的样子。
“你看这孩子……”张母眼睛一红，“你们呀，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就可以年年一起过除夕了嘛。”
“妈！”张芸芸吃一惊，没这么着急要把女儿推出去的啊，正窘着就听见那边逍遥叫自己，于是连忙逃开去，“干吗？”
他倚在门边，手指一指车子：“送我回去。”
芸芸想起他车子还在市里，于是跟众人道了下别就先载他回去。
车子开出去一阵，他好像忽然想起地问：“刚才那人是谁啊？”
“……谁？”她正开车，没怎么听清，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韩冬？就一朋友。”
“什么朋友还要年年过除夕啊，你少跟这种人来往！”
“吓？”
“没事跑来别人家献殷勤装可怜，一看就不是好人，整个一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居心叵测的无耻之徒。”他一脸不满。
“有你这么说人的吗？”她觉得好笑，“其实他人还挺好的呀。”
“那……”他忽然凑过来，“我好还是他好？”
【八】
在他的记忆里，他跟她第一次见面，她就只顾着玩那坡玩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气不过，就抢了过来，还扔到了楼下去。
记忆中她总是瘦瘦小小样子，好香营养不良，声音却大得人死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八岁，见面之前父母就吩咐自己等下要好好照顾小妹妹，那时他跟她还未说第一句话，他就开始叫她“妹妹”。
他大她五岁，在整个少年时期，她在他眼中都太小，小得说不懂任何心意，十八岁那年他离家，转过头去，看她站在一整个天空的风里看着他。
后来在Sheridan，整个级只有他一个中国学生，异国的不习惯与不适应，从孤独到难堪都是千篇一律，有时想听听乡音，只能去多伦多的唐人街。有次他去一间中国面馆吃饭，音响里辗转传来广播。
他还记得，作的是荣少的访谈，主持人问张国荣：“你想做什么梦？”
那时荣少大约仍年轻，声音里带着笑，语调上扬地：“绮梦~ ~”
主持人听了也笑：“什么绮梦哪？”
“当然是梦到中意的人了。”
“可是你都有那个他了？”
“就是那个他了。”
“啊？”主持人惊讶，“连发梦都想梦到他？”
广播里看不到模样，只听到荣少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地：“是呀，发梦都想梦到他。”
是呀，发梦都想梦到他。
之后是灯火阑珊十二年。
他想起那天他问她“是我好还是他好”，她一瞬间躲避开去的为难表情。
他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谈恋爱，会结婚，会生子，会一点一点变老，更未曾想过，有一天这些事里没有他能饰演的角色。
张芸芸接到电话时已是半夜，她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喂”了一声，听完那边人说话，又迷迷糊糊地挂上电话，她愣了许久，忽然像弹弓一样整个人弹起来，神色慌张地换上衣服带着手包，又一边扣着鞋子一边关门。
张芸芸去到警局的时候龙逍遥正坐在保室的长木椅上，脸上一片青肿，鼻子有被划伤的痕迹。
“醉酒闹事，就打起来了。他没有什么事，被他打的那人比较惨，都送医院了，结果出来伤得不是特别严重。”值班的警官说，“交下钱就把他保出去吧。”
芸芸连忙道谢，交了保释金办好手续后才有人把他从里面领出来，大概是酒还未醒，他的脚步仍有些虚浮。
“休息下等酒醒了再走吧，注意最近别再闹事了。”警察嘱咐两句，就放下他走开了，芸芸上前去，扶着他在一边坐下。
“你怎么了？又喝酒，明知自己酒品不好，醉了又要闹事闯祸！”她看他一脸狼狈，有点心疼地说。
“闯祸？他神志不太清楚，忽然又笑起来，“每次闯祸，老头子都会追着我满屋子地打……唉？难怪我体育这么好……我知道躲上一阵之后，叔叔阿姨就会来拉住老头子，劝他消气……那时你跟在叔叔阿姨后面，就像一条小尾巴……”他笑着说，笑了一会儿，又沉默下去。
他没有说后来他多次喝醉，只想借此闯出祸端见她一面。他没有说看见她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舍得转一下。他没有说沾染了她味道的衣服，他很多天都不舍得换。他没有说他怕她血液循环差手脚冻坏，建了频谱房在家里，没有说知她剪片辛苦，可又怕她以后不来自己这里，竟然出手阻拦她调部门。他没有说坏掉的办公桌拿去修补都不换，办公大楼已经很旧了都不搬，因为都是他们一起挑一起设计的，他不舍得。他没有说他时常很想很想她，想念得快要死掉，却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叫她出来，只好再次喝醉。他没有说那些年在Oakville，他连她的信息都不敢看，怕看了就会想她。他没有说那些年他过的是什么生活，昂贵的学费生活费，即使拿全额奖学金不停地打工都只能刚够。他没有说那次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脑子一热酒搭车去机场，等到了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护照没有连脚上穿的都是拖鞋，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不要说买机票连回宿舍都不够。他没有说那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回学校宿舍，快到时还几乎被人打劫。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有多爱她。
“晕晕，”他停了很久，忽然难过地哑着嗓子说，“我想回家。”
她心里一阵酸，他一直都在笑，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的，眼睛弯起来敛着一个夜空的星辰，他笑得又好看又温柔，让她忘了这么些年来他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健康被折腾，体力被透支，他孤独一人面对并走过未来的千沟万壑。
他心里不是没有苦。
她蹲下身，难受地看着他，他却站了起来，对她笑笑说：“走吧。”
车子就停在门外，但仿佛没有人想起它。两个人在路上走着，他比她高一个头有多，步子也大，他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去，走了一阵就气喘吁吁，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顺下了一口气才说：“走慢点。”
“嗯。”他应道，反手握住她。
然后情况就莫名变成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走，换作平时，她大概会觉得不自然而甩开。但不是今晚，今晚的夜太深，街道太静，微风太温良，月色太迷蒙，时光太无声，像一个偷来的梦。
梦太过好，真实与幻境重叠，让人分不清楚。
不知走了多久，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到他家门前时他伸手去找钥匙，钥匙在右边的口袋里，左手去拿十分不便，她就想着松开他的手，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却握得更紧，她想甩开，这么来回几下他忽然松开钥匙，伸手按住她的肩，俯低下身来。
他的唇被夜风吹过，落在她脸上有些凉，缓缓无声地摸索向她齿间。
廊道里的感应灯经过一阵静寂忽地暗下来，黑暗涌向她双眼，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自己像一艘船，摇摇晃晃，千疮百孔，慢慢沉入深沉温暖的大海里，黑暗的海水包围向她，抽取她的力气跟生命，她就像快要死了，她要死了，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他。
她溺水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的气息里。他的身上是这样温暖，依旧有着青草跟海风的味道，那一刻她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跟她第一次见面，她就只顾着玩那坡玩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气不过，就抢了过来，还扔到了楼下去。
记忆中她总是瘦瘦小小样子，好香营养不良，声音却大得人死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八岁，见面之前父母就吩咐自己等下要好好照顾小妹妹，那时他跟她还未说第一句话，他就开始叫她“妹妹”。
他大她五岁，在整个少年时期，她在他眼中都太小，小得说不懂任何心意，十八岁那年他离家，转过头去，看她站在一整个天空的风里看着他。
后来在Sheridan，整个级只有他一个中国学生，异国的不习惯与不适应，从孤独到难堪都是千篇一律，有时想听听乡音，只能去多伦多的唐人街。有次他去一间中国面馆吃饭，音响里辗转传来广播。
他还记得，作的是荣少的访谈，主持人问张国荣：“你想做什么梦？”
那时荣少大约仍年轻，声音里带着笑，语调上扬地：“绮梦~ ~”
主持人听了也笑：“什么绮梦哪？”
“当然是梦到中意的人了。”
“可是你都有那个他了？”
“就是那个他了。”
“啊？”主持人惊讶，“连发梦都想梦到他？”
广播里看不到模样，只听到荣少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地：“是呀，发梦都想梦到他。”
是呀，发梦都想梦到他。
之后是灯火阑珊十二年。
他想起那天他问她“是我好还是他好”，她一瞬间躲避开去的为难表情。
他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谈恋爱，会结婚，会生子，会一点一点变老，更未曾想过，有一天这些事里没有他能饰演的角色。
张芸芸接到电话时已是半夜，她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喂”了一声，听完那边人说话，又迷迷糊糊地挂上电话，她愣了许久，忽然像弹弓一样整个人弹起来，神色慌张地换上衣服带着手包，又一边扣着鞋子一边关门。
张芸芸去到警局的时候龙逍遥正坐在保室的长木椅上，脸上一片青肿，鼻子有被划伤的痕迹。
“醉酒闹事，就打起来了。他没有什么事，被他打的那人比较惨，都送医院了，结果出来伤得不是特别严重。”值班的警官说，“交下钱就把他保出去吧。”
芸芸连忙道谢，交了保释金办好手续后才有人把他从里面领出来，大概是酒还未醒，他的脚步仍有些虚浮。
“休息下等酒醒了再走吧，注意最近别再闹事了。”警察嘱咐两句，就放下他走开了，芸芸上前去，扶着他在一边坐下。
“你怎么了？又喝酒，明知自己酒品不好，醉了又要闹事闯祸！”她看他一脸狼狈，有点心疼地说。
“闯祸？他神志不太清楚，忽然又笑起来，“每次闯祸，老头子都会追着我满屋子地打……唉？难怪我体育这么好……我知道躲上一阵之后，叔叔阿姨就会来拉住老头子，劝他消气……那时你跟在叔叔阿姨后面，就像一条小尾巴……”他笑着说，笑了一会儿，又沉默下去。
他没有说后来他多次喝醉，只想借此闯出祸端见她一面。他没有说看见她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舍得转一下。他没有说沾染了她味道的衣服，他很多天都不舍得换。他没有说他怕她血液循环差手脚冻坏，建了频谱房在家里，没有说知她剪片辛苦，可又怕她以后不来自己这里，竟然出手阻拦她调部门。他没有说坏掉的办公桌拿去修补都不换，办公大楼已经很旧了都不搬，因为都是他们一起挑一起设计的，他不舍得。他没有说他时常很想很想她，想念得快要死掉，却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叫她出来，只好再次喝醉。他没有说那些年在Oakville，他连她的信息都不敢看，怕看了就会想她。他没有说那些年他过的是什么生活，昂贵的学费生活费，即使拿全额奖学金不停地打工都只能刚够。他没有说那次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脑子一热酒搭车去机场，等到了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护照没有连脚上穿的都是拖鞋，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不要说买机票连回宿舍都不够。他没有说那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回学校宿舍，快到时还几乎被人打劫。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有多爱她。
“晕晕，”他停了很久，忽然难过地哑着嗓子说，“我想回家。”
她心里一阵酸，他一直都在笑，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的，眼睛弯起来敛着一个夜空的星辰，他笑得又好看又温柔，让她忘了这么些年来他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健康被折腾，体力被透支，他孤独一人面对并走过未来的千沟万壑。
他心里不是没有苦。
她蹲下身，难受地看着他，他却站了起来，对她笑笑说：“走吧。”
车子就停在门外，但仿佛没有人想起它。两个人在路上走着，他比她高一个头有多，步子也大，他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去，走了一阵就气喘吁吁，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顺下了一口气才说：“走慢点。”
“嗯。”他应道，反手握住她。
然后情况就莫名变成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走，换作平时，她大概会觉得不自然而甩开。但不是今晚，今晚的夜太深，街道太静，微风太温良，月色太迷蒙，时光太无声，像一个偷来的梦。
梦太过好，真实与幻境重叠，让人分不清楚。
不知走了多久，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到他家门前时他伸手去找钥匙，钥匙在右边的口袋里，左手去拿十分不便，她就想着松开他的手，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却握得更紧，她想甩开，这么来回几下他忽然松开钥匙，伸手按住她的肩，俯低下身来。
他的唇被夜风吹过，落在她脸上有些凉，缓缓无声地摸索向她齿间。
廊道里的感应灯经过一阵静寂忽地暗下来，黑暗涌向她双眼，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自己像一艘船，摇摇晃晃，千疮百孔，慢慢沉入深沉温暖的大海里，黑暗的海水包围向她，抽取她的力气跟生命，她就像快要死了，她要死了，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他。
她溺水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的气息里。他的身上是这样温暖，依旧有着青草跟海风的味道，那一刻她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九】
她走得很早。
走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她轻手轻脚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又站在床边看他，他睡得沉，仿佛还在做梦，不知梦见什么，眉间微微皱起，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又缩了回来。
她不敢吵醒他，甚至不敢待到双方都清醒的那一秒钟，她一直小心维持，但还是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不爱她。
她仍记得年少时曾问过他是否有喜欢的女孩，当时她只是觉得好玩，随口问问，但他却答得认真：“有啊，可是她心里没有我。”
这么久了，她都无法忘记他想起那个“她”是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的表情。
直至成年后再见他，她往他公司跟家里跑，偶尔能见到他入神地看一张照片，发现她之后又慌张地收起来，这么多年来他游戏人间却连个固定女友都没有，她知道他忘不了“她”，于是她宁可就这样，也不要像柳秀一样付出全部，最后只惹得他心烦。
她害怕改变，害怕拒绝，害怕受伤，更害怕失去他。原谅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赌未来。
纵然是爱。
他十八岁，回过头朝她笑的那一刻，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却已经爱上了他。
可这样的爱太昂贵。
第二天还要上班，她先回家里换了套衣服再到台里，十一点多时手机响起来，她小心去接，电话那边的人却是韩冬，他问她晚上是否有空出来吃饭，她答应下来，然后合上机盖。
晚上韩冬来接她吃饭，她以为会去吃什么特色的街边摊，结果车子开到最繁华的新城的一间高价西餐厅前，韩冬领她上楼，要的是包间，桌子靠窗，从落地窗看整个城市的夜色很好。
然后是最老土的求婚，幸好韩冬没有把戒指藏在甜品里，不然她就更哭笑不得了。
“为什么？”她看着镶在盒子里式样朴素的钻戒，两克拉的蓝白钻简单地爪镶在白金指环上，简单得就跟他的人一样，“为什么想娶我？”
“因为你太好了，我怕你跑掉。”韩冬依旧温文地笑着。
其实可能也是因为她条件适合，她看得顺眼，她性格还算好，甚至可能因为她的家庭也算不错，以后可以帮到他的忙，但他却拣了最好听的说。
她礼貌地笑了笑：“等我考虑一下。”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来，她从常常盯着手机屏幕到不再理会，韩冬第三次问她考虑得怎样的时候，她答应了他。
这样的结果也好。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准备工作，定了时间场地，又去算预算，拟宾客名单……芸芸做惯制片，感觉就像又多负责档节目一样。
印好的请帖在一星期后送了过来，她拿回家跟母亲一起核对名字，看到逍遥名字时愣了许久，母亲见她僵住不动就走过来看：“怎么了？”
“没怎么。”她这么说。可母亲已经眼尖地看见帖子上的名字，叹了口气：“那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思来。”
“怎么了？”
再一次来到他公寓，只过了两个多月，却像一生都过了，他的脸出现在门后面，像隔世的梦：“哥。”她轻声叫他，怕大声一点点就要碎掉。
他楞了一下，然后又慢慢笑起，他笑时眉眼弯弯，声音像带了妖气：“晕晕。”然后侧身让她进来。
偌大的房子凌乱清冷，桌面上有些灰尘，很久没有收拾打扫过，空气里有淡淡方便面酱料的味道，她皱眉，直觉就冲口而出：“怎么吃泡面？不是不许吃方便面的吗？”说完才觉得不合时宜，转过头去惶惶地看着他。
他苦笑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驳过来一句“那你又不做饭给我吃”，只是带她到沙发边：“坐吧。”
她坐下来，看他左转右转地翻找着茶水。
她是昨天才知道那件事的。
他的第一款游戏开发的时候，只有三个员工，算上他是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因为私人原因中途退出了，也可能是坚持不下去，坚持下来的只有他跟老K。开发第一款游戏的时候，老K不但一分工资没有拿，还砸进了自己积蓄的二十万进去，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这份情却令人感动。
游戏在公测后四个月就收回了成本，开始盈利，那时逍遥毫不犹豫地把属于自己的一半利金都分给了老K，还签了合同，这款游戏运营多久，赚到的钱都会有老K的一半。三年后旧版的游戏几乎停了，逍遥几乎把旧版改头换面，研发了新版，虽然这次老K没再参与，但仍留了相当一部分给他，同时也让他在公司担当高管的职位。只是后来再代理或开发的游戏，再到公司合资，因为团队壮大牵涉得也多了，一切都上了正常轨道，虽然依然发着高工资给老K，但其他却没有了。
其实这也是正常，但第一款游戏成功之后，老K忽然有了许多钱，就越来越懒了，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逍遥没想到他后来竟然会亏空公款，会骗他签下股份转让合同，还以非法融资把他告上了法庭。
公司有过一段艰难的时期，那时逼不得已非法融资过，只有少数人知道。老K用事实一套，就把他套了下去，一点情面都没有，完完全全是想毁掉他。虽然后来逍遥父母使尽手段把他弄出来，但公司的股份却已经是没有了。
他从小就不认为别人的东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家境优越，继承父母的财产能让他一生享福，但是他从来不觉得父母的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觉得别人给的都是廉价的，真正重要的东西需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他一生没有贪过人什么，没有害过人什么，他骨子里有侠义，也深信侠义待人，别人会还之以侠义，只是他低估了金钱跟人心。
老K是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伙伴，而那是他十三年的心血，他追了十三年奋斗了十三年的梦。
当初的信任有多深，背叛的痛就有多彻骨。
看他找了半天，只找出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她：“忘买水了。”
她没有接过来，只问他：“你没事吧？”
“还活着。”他嬉笑道，见她一脸忧愁的样儿，又说，“没事的，钱没有了还可以再赚，公司没有了还可以再成立。”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看着他，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就一直笑一直笑，好想笑多几下，什么事都能够过去。
他看着她，她坐在沙发里，比起以前更清瘦了，瘦得脸上都没有一点肉，却让他觉得安心。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可是看着她，他就觉得安心。
他看着她，看她站起来，缓缓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看着她对他说：“我就要结婚了。”
“什么？”
“我就要结婚了。”她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再重复了一遍，“我要结婚了。”
“哦。”他下意识地应一声，他忽然特别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她把请柬放到他手上。
“记得来哦。”她强打精神笑着，然后匆忙就要逃。
“等一下。”他叫住她，“我有点东西要给你。”
她的脚步停在原地，看他转身进房间去，然后一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她忍不住走进去，看着里面像被洗劫过的一片狼藉：“你找什么？”
“等一下，”他转过头来，“很快就找到了。”又返身回去找。
“你告诉我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你等下就好了。”
光线从炽白慢慢镀成金黄，她看着他从房间找到客厅找到楼上，找了整整三个小时找得满头大汗，忍不住走过去：“算了，哥，你今天别找了，先休息下吧，你要找什么？我不急的，等你找到了再电话我我过来拿好不好？”
“没事，你等一下我很快找到了。”他还是那一句，她见说他不听，时候又不早了，晚上答应过母亲去酒楼确认酒席单，于是说：“那你先找，我要去酒楼一下，等下……“
她想说“等下带点吃的回来给你“，但是她没有机会说，手上被很重的力道拉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跌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整个抱住，他抱得这么紧，不像是在抱，而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揉碎一样，她觉得肩胛骨那么痛，像是要断掉，她的胸腔里没有了一丝空气，想叫又发不出声音。
他低着头，手中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急切地贪恋着她的一切，她的温度，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掉，他才发现自己那么害怕失去她，连做梦也不要梦见这种可能，可他不知道要怎么留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拥有，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所有霸道所有任性，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说。
她才不会说她要走，不会说她要离开他。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你啊。”
他忽然停住，一点点松开力度，无措地看着她留了满脸的泪，失去了束缚，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抽泣了几下，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声嘶力竭，没有任何顾忌，就像五六岁要不到玩具在商场哭闹的小孩子一样。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她，想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他从未觉得会如此慌乱挫败，他知道她可能不爱他，但他没有想过她会讨厌他到这种程度，这个念头让他难过，可他舍不得走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狠狠地哭，一边哭一边朝他大吼：“你对不起我！”
“是，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应该吓我，不应该两个多月都不给我电话，不应该在我面前装开心，不应该笑不应该耍酷。”
她吼得更大声：“你要对我负责！”
“是，我要对你负责。”
“……你要怎么负责？”
逍遥忽然一愣，沉默慢慢抖落他的不知所措，他看着眼前的人，眼角眉毛通通软下来，这是他的晕晕，他的小鬼，他的小女孩，他的心，他的爱跟他的刺，他慢慢地笑起来，没有漫不经心，没有冷漠残忍，他这样笑起来，恍若十八岁时的少年。
少年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的眼，好温柔好温柔地说：
“我娶你啊。”
-完-
她走得很早。
走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她轻手轻脚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又站在床边看他，他睡得沉，仿佛还在做梦，不知梦见什么，眉间微微皱起，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又缩了回来。
她不敢吵醒他，甚至不敢待到双方都清醒的那一秒钟，她一直小心维持，但还是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不爱她。
她仍记得年少时曾问过他是否有喜欢的女孩，当时她只是觉得好玩，随口问问，但他却答得认真：“有啊，可是她心里没有我。”
这么久了，她都无法忘记他想起那个“她”是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的表情。
直至成年后再见他，她往他公司跟家里跑，偶尔能见到他入神地看一张照片，发现她之后又慌张地收起来，这么多年来他游戏人间却连个固定女友都没有，她知道他忘不了“她”，于是她宁可就这样，也不要像柳秀一样付出全部，最后只惹得他心烦。
她害怕改变，害怕拒绝，害怕受伤，更害怕失去他。原谅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赌未来。
纵然是爱。
他十八岁，回过头朝她笑的那一刻，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却已经爱上了他。
可这样的爱太昂贵。
第二天还要上班，她先回家里换了套衣服再到台里，十一点多时手机响起来，她小心去接，电话那边的人却是韩冬，他问她晚上是否有空出来吃饭，她答应下来，然后合上机盖。
晚上韩冬来接她吃饭，她以为会去吃什么特色的街边摊，结果车子开到最繁华的新城的一间高价西餐厅前，韩冬领她上楼，要的是包间，桌子靠窗，从落地窗看整个城市的夜色很好。
然后是最老土的求婚，幸好韩冬没有把戒指藏在甜品里，不然她就更哭笑不得了。
“为什么？”她看着镶在盒子里式样朴素的钻戒，两克拉的蓝白钻简单地爪镶在白金指环上，简单得就跟他的人一样，“为什么想娶我？”
“因为你太好了，我怕你跑掉。”韩冬依旧温文地笑着。
其实可能也是因为她条件适合，她看得顺眼，她性格还算好，甚至可能因为她的家庭也算不错，以后可以帮到他的忙，但他却拣了最好听的说。
她礼貌地笑了笑：“等我考虑一下。”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来，她从常常盯着手机屏幕到不再理会，韩冬第三次问她考虑得怎样的时候，她答应了他。
这样的结果也好。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准备工作，定了时间场地，又去算预算，拟宾客名单……芸芸做惯制片，感觉就像又多负责档节目一样。
印好的请帖在一星期后送了过来，她拿回家跟母亲一起核对名字，看到逍遥名字时愣了许久，母亲见她僵住不动就走过来看：“怎么了？”
“没怎么。”她这么说。可母亲已经眼尖地看见帖子上的名字，叹了口气：“那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思来。”
“怎么了？”
再一次来到他公寓，只过了两个多月，却像一生都过了，他的脸出现在门后面，像隔世的梦：“哥。”她轻声叫他，怕大声一点点就要碎掉。
他楞了一下，然后又慢慢笑起，他笑时眉眼弯弯，声音像带了妖气：“晕晕。”然后侧身让她进来。
偌大的房子凌乱清冷，桌面上有些灰尘，很久没有收拾打扫过，空气里有淡淡方便面酱料的味道，她皱眉，直觉就冲口而出：“怎么吃泡面？不是不许吃方便面的吗？”说完才觉得不合时宜，转过头去惶惶地看着他。
他苦笑一下，没有像以前那样驳过来一句“那你又不做饭给我吃”，只是带她到沙发边：“坐吧。”
她坐下来，看他左转右转地翻找着茶水。
她是昨天才知道那件事的。
他的第一款游戏开发的时候，只有三个员工，算上他是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因为私人原因中途退出了，也可能是坚持不下去，坚持下来的只有他跟老K。开发第一款游戏的时候，老K不但一分工资没有拿，还砸进了自己积蓄的二十万进去，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这份情却令人感动。
游戏在公测后四个月就收回了成本，开始盈利，那时逍遥毫不犹豫地把属于自己的一半利金都分给了老K，还签了合同，这款游戏运营多久，赚到的钱都会有老K的一半。三年后旧版的游戏几乎停了，逍遥几乎把旧版改头换面，研发了新版，虽然这次老K没再参与，但仍留了相当一部分给他，同时也让他在公司担当高管的职位。只是后来再代理或开发的游戏，再到公司合资，因为团队壮大牵涉得也多了，一切都上了正常轨道，虽然依然发着高工资给老K，但其他却没有了。
其实这也是正常，但第一款游戏成功之后，老K忽然有了许多钱，就越来越懒了，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本来这也没什么，可逍遥没想到他后来竟然会亏空公款，会骗他签下股份转让合同，还以非法融资把他告上了法庭。
公司有过一段艰难的时期，那时逼不得已非法融资过，只有少数人知道。老K用事实一套，就把他套了下去，一点情面都没有，完完全全是想毁掉他。虽然后来逍遥父母使尽手段把他弄出来，但公司的股份却已经是没有了。
他从小就不认为别人的东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家境优越，继承父母的财产能让他一生享福，但是他从来不觉得父母的钱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觉得别人给的都是廉价的，真正重要的东西需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他一生没有贪过人什么，没有害过人什么，他骨子里有侠义，也深信侠义待人，别人会还之以侠义，只是他低估了金钱跟人心。
老K是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伙伴，而那是他十三年的心血，他追了十三年奋斗了十三年的梦。
当初的信任有多深，背叛的痛就有多彻骨。
看他找了半天，只找出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她：“忘买水了。”
她没有接过来，只问他：“你没事吧？”
“还活着。”他嬉笑道，见她一脸忧愁的样儿，又说，“没事的，钱没有了还可以再赚，公司没有了还可以再成立。”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看着他，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就一直笑一直笑，好想笑多几下，什么事都能够过去。
他看着她，她坐在沙发里，比起以前更清瘦了，瘦得脸上都没有一点肉，却让他觉得安心。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可是看着她，他就觉得安心。
他看着她，看她站起来，缓缓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看着她对他说：“我就要结婚了。”
“什么？”
“我就要结婚了。”她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再重复了一遍，“我要结婚了。”
“哦。”他下意识地应一声，他忽然特别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她把请柬放到他手上。
“记得来哦。”她强打精神笑着，然后匆忙就要逃。
“等一下。”他叫住她，“我有点东西要给你。”
她的脚步停在原地，看他转身进房间去，然后一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她忍不住走进去，看着里面像被洗劫过的一片狼藉：“你找什么？”
“等一下，”他转过头来，“很快就找到了。”又返身回去找。
“你告诉我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你等下就好了。”
光线从炽白慢慢镀成金黄，她看着他从房间找到客厅找到楼上，找了整整三个小时找得满头大汗，忍不住走过去：“算了，哥，你今天别找了，先休息下吧，你要找什么？我不急的，等你找到了再电话我我过来拿好不好？”
“没事，你等一下我很快找到了。”他还是那一句，她见说他不听，时候又不早了，晚上答应过母亲去酒楼确认酒席单，于是说：“那你先找，我要去酒楼一下，等下……“
她想说“等下带点吃的回来给你“，但是她没有机会说，手上被很重的力道拉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跌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整个抱住，他抱得这么紧，不像是在抱，而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揉碎一样，她觉得肩胛骨那么痛，像是要断掉，她的胸腔里没有了一丝空气，想叫又发不出声音。
他低着头，手中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急切地贪恋着她的一切，她的温度，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掉，他才发现自己那么害怕失去她，连做梦也不要梦见这种可能，可他不知道要怎么留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拥有，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所有霸道所有任性，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说。
她才不会说她要走，不会说她要离开他。
“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你啊。”
他忽然停住，一点点松开力度，无措地看着她留了满脸的泪，失去了束缚，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抽泣了几下，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声嘶力竭，没有任何顾忌，就像五六岁要不到玩具在商场哭闹的小孩子一样。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她，想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他从未觉得会如此慌乱挫败，他知道她可能不爱他，但他没有想过她会讨厌他到这种程度，这个念头让他难过，可他舍不得走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狠狠地哭，一边哭一边朝他大吼：“你对不起我！”
“是，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应该吓我，不应该两个多月都不给我电话，不应该在我面前装开心，不应该笑不应该耍酷。”
她吼得更大声：“你要对我负责！”
“是，我要对你负责。”
“……你要怎么负责？”
逍遥忽然一愣，沉默慢慢抖落他的不知所措，他看着眼前的人，眼角眉毛通通软下来，这是他的晕晕，他的小鬼，他的小女孩，他的心，他的爱跟他的刺，他慢慢地笑起来，没有漫不经心，没有冷漠残忍，他这样笑起来，恍若十八岁时的少年。
少年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的眼，好温柔好温柔地说：
“我娶你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