貮
王瑶还没合眼多久,就被虽然冲动但已经有所克制的梅子惊醒.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瑶揉揉眼睛坐起来,这才看见梅子满脸的泪珠儿,不由得一惊,慌忙拽着她的手问道〃发生了什么?竟哭成这个样子?〃
梅子哭得说不出话,泪珠只管在脸上肆虐,良久才抽抽搭搭的勉强说〃姑娘快……快进院子来,小桃她出了大事情……妈妈正要把她和狼牙赶出去呢……〃
王瑶早已了然,也不用梅子再解释什么,慌忙从床上坐起来,披好大氅,用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吩咐说〃快,陪我去外面瞧瞧!动作要轻,可别扰了其他人!〃
王瑶和梅子慌忙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妈妈已经梳妆完毕打扮齐全,正咧咧地指着骂.松弛的粉脸皱成一团,把细小的眼睛挤得成了两个墨点.她身上刺鼻的玫瑰香水味混合着后院难闻但是不言而喻的气味格外令人反胃.她丰满的身子倒是可以猜想她年轻时候的风光.
见王瑶来了却只怯怯地在一旁看,她指着储煤的屋子骂〃你瞧瞧,这算个什么事!你屋子的姑娘竟然和卖煤的搞上了!这说给别人听还不叫人笑话!咱们楼里的姑娘哪些个不是从正经人家里出来的,不经过允许哪个赶在这里胡闹?偏这个给人卖的贱蹄子坏了规矩!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瞧瞧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你姑娘偏袒着你,你就以为这是什么了?!〃
〃妈妈说的是.〃王瑶向着屋里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小桃头发凌乱,双唇又红又肿,肚兜也被扔到一边,只顾抹着眼泪抽抽噎噎,身上披件自己的棉袄.狼牙垂头丧气的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她登时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只诺诺地说〃那这可怎么办呢?我可从没有遇上这些事情.〃
〃我看,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妈妈拿出柄青石烟斗,吸了一口.面色略有缓和.究竟心思缜密,倒也能主次分明,她皱着眉叨叨地说〃我看这么办最好.且辞了狼牙去,让他少也得拿出百八十两银子.这可不贵,你也不必怨恨我,你且去瞧瞧鬼门的姑娘什么价格!〃
她吐出口烟圈,犹豫不决地审视着小桃裸/露的身子,说〃至于小桃,姿色倒也不错,既然已经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况且又有卖身契压在我这里,若是还愿意在我这里呢,那么你今个就搬到鬼门的姑娘的屋子里去,一月里交个规定数额的银子就行,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我自然是不会怨你什么.若是不愿意,你就叫你的相好把你赎出去!〃
这所谓鬼门,便是最低/贱/的活儿.小桃赶忙慌慌地拽住妈妈的裙角,绝望的哭叫道〃妈妈要杀要刮都是小桃的错!妈妈饶了我吧!下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今天做出这种下/贱/的事情,还敢来求我!〃妈妈拧着眉头,将小桃踢开〃你也不必求你姑娘,你尽早收拾收拾东西,住在楼下的姑娘们的隔间里去!〃
〃妈妈,我看这处罚究竟还是有些重了,且听我一言.〃王瑶思虑了一会,面带犹豫地说〃前些日子京城里的那位张先生不是出了三四十大洋要买个好些的使女?这小桃容貌不差,究竟也适合些,况且那张先生也不需要什么干净的……至于狼牙,以后就在胡同口的守着,每月工钱扣下三分之二.这么处置,他们还不感念着妈妈的大恩?妈妈觉着我这办法还可行吗?〃
〃既然你姑娘都为你求情,那你们就按着姑娘吩咐的办.〃妈妈也不想过多浪费时间,免得其他房里的姑娘看了闹腾.只对着瑶说〃他们这月的工钱也不给了.你房里缺了个空儿,你和我物色一个去,工钱按着原先的领.〃
吩咐完,妈妈带着瑶一扭腰走了.
小桃红肿着眼睛,愣愣的蹲坐在地上看着姑娘离开的影子,自个儿抹了抹泪珠,披了件衣裳顺着木质楼梯上楼去了.狼牙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顾低头,远远地仿佛听见小桃说了句:
〃狼牙,我今儿才算真真的看清你.〃
及至瑶和梅子领着个小姑娘水露回屋的时候,小桃已经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桌上放了壶热茶和些街上的瓜果零嘴,暖炉里的煤块还很多.两扇木格窗户上安放了一层小桃亲手绣的纸卷帘.掀起它可以看见在京城的东南角的一座宏伟公馆,小桃就在里面.
梅子红了眼眶,瑶安排她回她的屋里休息去了.
新来的小姑娘正笑意盈盈拿着一柄短木梳给瑶梳头,说〃那小桃也可怜,如花美眷偏偏就折损了.不过,我倒是不明白,怎么妈妈好像是袒护姑娘呢?〃
〃袒护?〃王瑶淡淡地否认道〃你的错觉罢了.楼里的姑娘那么多,怎么妈妈就偏袒我呢?〃
〃姑娘不愿意说便算了.〃水露嘻嘻笑了一声,也不生气,说〃姑娘不说,我可要说!昨天姑娘在铺子里刚走,就进来个眼睛乌黑的,脸色黑暗,叽里咕噜地问我姑娘买了什么东西.我告诉他姑娘买的是最后一件已经没有别的.不过在他的请求下,我只能大致把另件跟它不太像的衣裳的样子描述了一下.姑娘可猜的上是谁?〃
王瑶思虑了一会儿,笑说〃不过是楼里的绮袖的丫鬟秀梅.估计是想瞧瞧我明天穿件什么衣裳,好跟她主子汇报〃
〃姑娘这回可猜错了.〃水露给姑娘理顺长发,用个白色的西洋卡子别住,说〃那可是个男的,那里是丫鬟呢?我看他那样子反倒像是从东瀛来的兵.他用特别奇怪的口音问完,就到了门外向个短发齐刘海的军官汇报.那人捏着把长刀的刀鞘.腰间还别着两把短枪.一直死死盯着铺子.〃然后,她有些迟疑地补充说〃虽说他的确变了不少,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我猜明天的宴会他应当也会去.姑娘以后的生活,恐怕又要再起波澜了.姑娘要怎样办呢?〃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又能有什么计谋呢?〃王瑶半垂眼帘,笑道〃你可曾听过这么一句儿?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王瑶说这话时候神情恬淡柔和,眼角却偏偏地露着几分傲然.一头墨发松松的散在身后,更衬得她身子更纤弱三分.脸色苍白,眼角眉梢又平添了几分病态.灿金色的眸子闪闪烁烁,暗波涌流.
〃姑娘,有些事情就该在心里牢记着,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半毫的情意.〃水露为她理好衣襟,笑意盈盈
〃婢子多言几句.姑娘身上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这理儿到底应该比我更清楚些才是.少说姑娘手上已经沾了血腥,心里当是没些繁杂.怎么今天还是如此举棋不定顺其自然?〃
〃你比起之前的,究竟倒是不痴.只是小心一失足千古恨,在我这儿枉送了性命〃王瑶用手帕掩住口,玩笑道〃你涉世未深,到底只会嘴上说些常理,我且问你,这理儿有谁不知道的?我自个儿心里自有些打算,不便对你直言.一来是这些军官总归都是聪明,又有权有势,哪件事情不做?哪个威胁自己的人不敢铲除?他们可以想出几万种办法来处置一个稍微忤逆了他们的人,这种行为当然不是为了欲望和兴趣,他们是在欣赏那些人扭曲的神色和痛苦的表情,并以此为乐.他们怎么就会手下留情?二来我的身份究竟特殊些,甚至连未来的影子也瞧不见.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戏子的地位有多卑/贱/你可知道?〃
水露仔细听着,也赞叹不已.她本来也略有些怀疑自己按着那个算命的指示寻错了主,毕竟王瑶虽说国色天香,到底也有些女子的阴柔怀仁,竟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听了她这番话,水露心下寻思自己究竟没有找错了人,当下便决定自此后全力辅佐王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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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露:燕子的化名,身负大仇,与XX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