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风
 
◎孙 昱

1

我一直珍藏着一幅画，这幅画叫《风》，画里面穿着鹅黄色旗袍的少女就是我奶奶，她的名字就叫风。画里的少女，刚好18岁。

我和我的奶奶长得非常非常相似，胜过我和妈妈的相似。

我的名字叫如风，因为我小时候的眉眼就极像奶奶。

画这幅画的人是我从未谋面的爷爷，他在淮海战役中牺牲了，这幅画，是爷爷留给奶奶唯一值得回忆的东西，这幅留到现在的画，也是唯一能让我感受爷爷的东西。爷爷在当时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年轻画家，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放下画笔拿起枪去打仗了，拿枪一直拿到他牺牲。他说都要当亡国奴了，画画又有何用！

我英雄的爷爷，未曾谋面的爷爷，你知道吗，我凝视着画中青春依旧的少女风时，也在想象着坐在她面前拿着画笔的那个令她脸红羞涩的英俊的年轻人。

有那么几次，我凝视着《风》，恍恍惚惚觉得那就是自己，穿着鹅黄色旗袍的自己，留着刘海的自己，羞涩幸福的自我想象着我的爷爷为奶奶画像的情景，想象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按着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我发现我真的能感觉到他们，感觉到他们的甜蜜和忧伤。因为我的胸口里没有属于自己的甜蜜和忧伤。没有人为我画肖像。所以我是那么那么希望真切地能够感受到他们。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把《风》拿出来，细细地端详，静静地感受。

奶奶是我最爱的人，她是那么温柔，慈爱。我爱她胜过爱别的任何人。我要成为奶奶这样的女人，可是有时想想，奶奶太会忍耐，太坚强，没有人呵护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在风雨飘摇的战乱年代过着寡居的生活，带着四个孩子，吃尽苦头，受尽委屈。我可不想活得那样的苦，那样的无助，我要有人呵护我，过没有烦恼的生活。所以，我又不太想成为奶奶这样的女人，她无私，而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教都不用教，老早就学会了为自己考虑。所以，我和奶奶面容那么相似，可是却是不同的人。我动不动就感到委屈，认真地生气，小时候一生气就嘴巴嘟得老高，现在一生气则不爱说话。我的性情一点也不像奶奶。

2

当春天的第一丝微风吹拂了柳树第一片嫩叶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

是一个男生写来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收到过男生的信。我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打开了信。

如风:

你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提笔给你写信。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每天都看见你。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像风一样。我为你画了一张画，希望你喜欢。

　　　　　　　　　　　　　　　　　　　　　　　　　　　　　　　想认识你的方知雨

我一看称呼，就慌了，如风，而不是像学校的同学那样连名带姓地称呼，这意味着某种比同学关系更亲密的关系。他怎么能这样！这样随随便便不经过我同意就这样亲热地称呼我。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安，就像青虫在菜叶上爬那样沙沙作响。

另一张纸上是他用水粉画的一个女孩，穿着蓝色的风衣和蓝色的牛仔裤。那个女孩子是我！只有我这样的神经病才会穿着风衣配着牛仔裤，而且还一身蓝！我的风衣在风里飘了起来。背景是我们去美丽校园的路上，我走在梧桐树下，一片黄色的叶子停在我的肩膀上。一只鸟飞过来，也想停在我的肩膀上。画的下方是他用铅笔轻轻写上去的“如风”两个字。旁边的日期是四个月以前，秋天的时候画的，现在已经是春天了。看来真的是犹豫了很久。

看到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青虫已经在啃那片菜叶了。我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我想到了爷爷为奶奶画的《风》。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只有我爷爷才能给我奶奶画肖像呢，他怎么能给我画肖像呢！我要把画退给他，告诉他不可以随随便便给女孩子画像，因为我的爷爷只给我的奶奶画像！可是当我又瞟了一眼画时，我就不想把目光移开了。从来没有人给我画过肖像，我这个生活枯燥的高中生也没有看到过这么灵动的画。

画面上的女孩，一副轻轻松松、洒脱不羁的样子，她是我吗？是那个每天为了考试分数斤斤计较甚至掉眼泪，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和爸爸顶嘴吵架的如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