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柯克兰将门重新关上,在太阳穴隐隐作痛的当下,盥洗室的冷水现在看起来充满了诱惑力。他跌跌撞撞地(不知不觉他的脚步又变得虚浮起来)闯进窄小的盥洗室,拧开了水龙头。他在冷水中冷静地思索:对一个原本便不算亲密的老朋友能如此关怀,罗德里赫已经仁至义尽,他是真正正直可嘉的人。但谁也没有这个能力与职分来介入他和另一个人的事,有些事情注定无可挽回,性取向当然是其中一种。
你看,一对无可救药的同性恋,他们曾经叫做一个和另一个,现在重新恢复成亚瑟和弗朗西斯,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他们最后走向了无可挽回,那是所有堕落者注定的结局。像这种龌龊事就不该有任何人去关注,不该有任何怜悯或者认同的情感掺杂其中。他们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为了他们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对着正常的对象兴奋,为了他们自以为得计的小伎俩,为了他们愚蠢又可悲的罗曼史。
“我们统统不正常。亚瑟,在你的脑海里,我们谁都不够正常……不是吗?”
亚瑟·柯克兰从冷水中抬起头,望进镜子忠实的脸庞里。他曾经灿烂得像一颗晨星,所有人都认定他将成为柯克兰的骄傲,未来的首相,或者再不济是个议员,但眼下镜中仅仅映出了一张筋疲力竭的脸庞,它属于一个蜗居一隅的失败者。涂抹着口红的嘴唇在他的记忆中激烈地颤抖着,他的大脑体贴地过滤了声音,记忆被混淆成默剧,像记得台词一样他记得每一句话——同时用手背恶狠狠地擦拭着嘴唇。
“是的。”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我们都不正常。”
亚瑟不可自抑地想起那双湛蓝的、痛苦的眼睛,即便铺满了绝望与悲恸,它们仍然远远地比天上的星辰更为美丽,它们能让他理智全无,轻而易举地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大脑,令晨星坠入尘泥。
有千百次他为弗朗西斯出生的时刻感到惋惜,无数次感叹只要有分毫的差异,也许他就能正大光明地与这双湛蓝的眼睛在祝福之下结成伴侣。但事已至此,即便命运已经永远地扭转,他们所能做的便是珍惜所能珍惜的一切——最终被证明不过是一路向深渊滑去。最糟糕的并非亚瑟·柯克兰所爱者是弗朗西斯,而在于弗朗西斯的身躯里安放的灵魂并非仅仅是纯粹的弗朗西斯。
亚瑟·柯克兰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有什么被他的手带倒了,轻盈地弄出了凌乱的声响,亚瑟按着沉重的前额,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在瓷砖上滚动着、最终宁静下来的那样东西。这确确实实是弗朗西斯遗留在这里的许多样东西之中最具说服力的一项。它是一支口红。
真正的争端起于一支口红。他记得非常清楚。他勒令他的伴侣把这无谓的东西丢掉,结果却在他的上衣口袋里翻了出来。那小小的棒状物跌落在地,滚动时发出的声响昭告着他们关系中第一缕裂痕的产生。
“如果今天,我被要求切掉一只耳朵、一条胳膊或者半颗心脏,才能被允许作为一个‘人’而活着,那么,仅仅为了被接纳,我就该……选择放弃我的一部分吗?”
“当然,当然!我真高兴,连你自己都承认那种堕落是一种畸形,一种由内而外的畸形!——穿着裙子涂着口红能让你加倍地觉得你是个女人吗,弗朗西斯?你在背地里偷偷给自己取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假名?”
他蹲下身,拾起那阴险的撒旦纤细的后代。
“我们曾经必须做很多事,必须做很多违拗心意的事,来证明自己是个合乎标准的合格的‘人’,但那有什么意义?”
染色的油脂在镜子上落下印痕,一对弓形,它似乎试图还原人类最薄情的部分。但那是拙劣的模仿。
“——亚瑟,我爱,为什么我们竟走到了这个地步?”
那只口红从他的指间滑落,发出的不大不小的声响。
“……我还有课……”
他艰难地压抑着哽咽,遥遥地望向安分地镶在墙上的镜子,那上面的歪歪斜斜的口红印痕已经变得一塌糊涂。顾不上去擦嘴唇上沾到的有色化妆品,他喃喃地重复道:
“……是今天下午三点的课……”
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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