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经七尺
马苏第(?-956),阿拉伯旅行家、历史学家和博物学家。《黄金草原》是他自己编定的前半生游纪历史与博物著作的概要。这是一本不折不扣的中古世界史——时间上从人类始祖亚当直至作者所生活年代,空间上囊括从东方中国至西方罗马的古典世界全部文明区域——在那个时代,只有阿拉伯人才有此种胸怀和眼界。
从读者的观感讲,这是一本随便翻翻甚有趣、从头来看极无味的书,它比《马可波罗行纪》更丰富也更严肃;当然,在可读性上,肯定不及另一个意大利人卡尔维诺写的《看不见的城市》。其中,有百科全书式的古典博学,有独此一家的珍贵史料,也有荒诞不经但在同类著作中颇常见甚至也可说是有点可爱的离奇想象。
我看的版本是从法文转译的,在行文中看到自认为不甚通或有问题的字句和名词,就老实不客气地径直改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更接近还是更远离原义;因此,必须声明,下面的引文并不忠实,其实是我转述的,还夹杂了些更荒诞不经的议论。
阿拉伯人的中国想象:马苏第在该书第15章中记述,中国人的祖先是挪亚的曾孙阿慕尔。阿慕尔及其后裔取道东北方向,经印度和中亚草原——一些部族留在两地——到达中原,在这里繁衍生息,建立农业与城市文明,国家都城在扬州。
[中古的阿拉伯人似乎分不清中国人和突厥人,或者以为中国人即突厥人,或者以为二者同源,其实人种便不同。]
波斯人的中国想象:第21章,马苏第转述古波斯人的文明起源论:先民的国王费里敦(统治7个季候带,在位500年,听起来有点像中国的三皇五帝式人物)将大地分为三份,分别派他的几个子侄去治理:西方叙利亚和欧洲给了赛勒姆,东方给了土赫、其中中国由他的一个堂兄统治,中间也就是后来波斯帝国的疆域给了伊朗(赛勒姆、土赫和伊朗在此处似乎都是人名与族名的一语双关)。
[在古波斯人的想象中,波斯才是世界的中心,与古代的我们何其相似,他们大概认为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才是名副其实的“中国”(中央之国)。]
[似乎从古至今,无论东西,中国人种与文明西源说普遍流行,从中国的历史文献来看,中国先民应该是来自西方的,问题是这个西方西到什么程度,是中国西部?是黄河源?是传说中位置暧昧谁也说不清究竟何在的昆仑山?还是西方人与阿拉伯人众口一词的西亚?而中国中央集权的民族国家话语,是绝不能容忍将五千年前的中国文明的源头拿到五千年后的的国境之外去的。]
波斯君主制的起源:第21章,波斯人相信,反叛暴虐妒嫉相攻,是人的本性,只有恐惧才能使人弃恶从善、遵守秩序。而且,波斯人也有一种类似于中国人的天人相类的观念,他们认为,人体、国家、宇宙都是由同一种原动力支配的,这种动力体现于一种分工秩序,分工之中有中枢,正像人之有心,国家也必须有至高无上的君主,君主的德行不仅直接影响国家兴衰,还会感应到天地变化。
于是,波斯人找到卢德的儿子加尤马尔斯,对他说:“你是我们之中最好、最高贵、最伟大的人,你是我们共同的先祖的嫡系子孙,你在当代是无与伦比的,请负起领导我们的责任,做我们的首领吧。我们向你允诺,作为回应,我们将尊崇你,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东方版的社会契约论,不是人生而自由,而是人生而不应自由。让人想起荀子人生而有欲、欲则不能无争进而以此解释君主与礼制的起源的那段话。波斯与中国——分别被西方视为君主专制的滥觞与样板——文化与政治的传统确有很多相似之处,当然,这并不能成为中国文明西亚起源说的充分论据,它也完全可以用历史偶然或文明程度相当来解释。]
波斯第二帝国即萨珊王朝的制度构划:第24章,开国君主阿尔德希尔,创立三等朝臣位阶,七个国家机构(包括行政司法宗教等,都有专门阶层的人员与之对应);任命四位亲王(Isbahbadhiyyun),分管帝国四大区域,其下各有一名总督充任摄政官。
阿尔德希尔时代音乐家处于较低等级,直到赫拉姆五世,鉴于音乐对政治国家的重要作用,将音乐家提升为上等阶层。
阿尔德希尔创设了一些县,并与各行省首脑斗争了十二年,最终压服各省,剪除坐大的地方势力。
[萨珊帝国的国家体制似乎是一种中央集权制与封建制、贵族制与官僚制相混合的制度体系。古波斯人对礼乐的重视,与中国的三代颇有类似。]
阿尔德希尔对继位者其子萨布尔登的遗训:我的儿啊,你应该知道宗教与王权是彼此不能分离的两姊妹,因为宗教是王权的基础,而王权又是宗教的卫士。然而,不是屹立在某一基础上的任何建筑都会坍塌,所有不受守卫的东西都要消亡。
[以波斯式话语阐释了“政教相维”的真谛。]
波斯君主阿努希尔宛:王权依靠军队,军队依靠财政,财政依靠土地税,土地税依靠农业,农业依靠法制(秩序),法制依靠(地方、基层)官吏的忠诚,而官吏的忠诚依靠(中央、辅政)大臣的公正行为,但整个这一套结构的基础则是君主对自己保持的警惕和控制自己的激情,以使自己能够控制这一切而不是被后者控制。
[最精粹不过的东方式治国要略,让我想起清雍正帝的名言“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阿努希尔宛这段极其客观世俗的议论,似乎与上面阿尔德希尔强调王权神圣支撑的教训有些出入,其实细加考辨,会发现这是相辅相成的两个层面,并无矛盾。是我们太容易滑入文化或政治的一元决定论了……]
马苏第(?-956),阿拉伯旅行家、历史学家和博物学家。《黄金草原》是他自己编定的前半生游纪历史与博物著作的概要。这是一本不折不扣的中古世界史——时间上从人类始祖亚当直至作者所生活年代,空间上囊括从东方中国至西方罗马的古典世界全部文明区域——在那个时代,只有阿拉伯人才有此种胸怀和眼界。
从读者的观感讲,这是一本随便翻翻甚有趣、从头来看极无味的书,它比《马可波罗行纪》更丰富也更严肃;当然,在可读性上,肯定不及另一个意大利人卡尔维诺写的《看不见的城市》。其中,有百科全书式的古典博学,有独此一家的珍贵史料,也有荒诞不经但在同类著作中颇常见甚至也可说是有点可爱的离奇想象。
我看的版本是从法文转译的,在行文中看到自认为不甚通或有问题的字句和名词,就老实不客气地径直改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更接近还是更远离原义;因此,必须声明,下面的引文并不忠实,其实是我转述的,还夹杂了些更荒诞不经的议论。
阿拉伯人的中国想象:马苏第在该书第15章中记述,中国人的祖先是挪亚的曾孙阿慕尔。阿慕尔及其后裔取道东北方向,经印度和中亚草原——一些部族留在两地——到达中原,在这里繁衍生息,建立农业与城市文明,国家都城在扬州。
[中古的阿拉伯人似乎分不清中国人和突厥人,或者以为中国人即突厥人,或者以为二者同源,其实人种便不同。]
波斯人的中国想象:第21章,马苏第转述古波斯人的文明起源论:先民的国王费里敦(统治7个季候带,在位500年,听起来有点像中国的三皇五帝式人物)将大地分为三份,分别派他的几个子侄去治理:西方叙利亚和欧洲给了赛勒姆,东方给了土赫、其中中国由他的一个堂兄统治,中间也就是后来波斯帝国的疆域给了伊朗(赛勒姆、土赫和伊朗在此处似乎都是人名与族名的一语双关)。
[在古波斯人的想象中,波斯才是世界的中心,与古代的我们何其相似,他们大概认为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才是名副其实的“中国”(中央之国)。]
[似乎从古至今,无论东西,中国人种与文明西源说普遍流行,从中国的历史文献来看,中国先民应该是来自西方的,问题是这个西方西到什么程度,是中国西部?是黄河源?是传说中位置暧昧谁也说不清究竟何在的昆仑山?还是西方人与阿拉伯人众口一词的西亚?而中国中央集权的民族国家话语,是绝不能容忍将五千年前的中国文明的源头拿到五千年后的的国境之外去的。]
波斯君主制的起源:第21章,波斯人相信,反叛暴虐妒嫉相攻,是人的本性,只有恐惧才能使人弃恶从善、遵守秩序。而且,波斯人也有一种类似于中国人的天人相类的观念,他们认为,人体、国家、宇宙都是由同一种原动力支配的,这种动力体现于一种分工秩序,分工之中有中枢,正像人之有心,国家也必须有至高无上的君主,君主的德行不仅直接影响国家兴衰,还会感应到天地变化。
于是,波斯人找到卢德的儿子加尤马尔斯,对他说:“你是我们之中最好、最高贵、最伟大的人,你是我们共同的先祖的嫡系子孙,你在当代是无与伦比的,请负起领导我们的责任,做我们的首领吧。我们向你允诺,作为回应,我们将尊崇你,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东方版的社会契约论,不是人生而自由,而是人生而不应自由。让人想起荀子人生而有欲、欲则不能无争进而以此解释君主与礼制的起源的那段话。波斯与中国——分别被西方视为君主专制的滥觞与样板——文化与政治的传统确有很多相似之处,当然,这并不能成为中国文明西亚起源说的充分论据,它也完全可以用历史偶然或文明程度相当来解释。]
波斯第二帝国即萨珊王朝的制度构划:第24章,开国君主阿尔德希尔,创立三等朝臣位阶,七个国家机构(包括行政司法宗教等,都有专门阶层的人员与之对应);任命四位亲王(Isbahbadhiyyun),分管帝国四大区域,其下各有一名总督充任摄政官。
阿尔德希尔时代音乐家处于较低等级,直到赫拉姆五世,鉴于音乐对政治国家的重要作用,将音乐家提升为上等阶层。
阿尔德希尔创设了一些县,并与各行省首脑斗争了十二年,最终压服各省,剪除坐大的地方势力。
[萨珊帝国的国家体制似乎是一种中央集权制与封建制、贵族制与官僚制相混合的制度体系。古波斯人对礼乐的重视,与中国的三代颇有类似。]
阿尔德希尔对继位者其子萨布尔登的遗训:我的儿啊,你应该知道宗教与王权是彼此不能分离的两姊妹,因为宗教是王权的基础,而王权又是宗教的卫士。然而,不是屹立在某一基础上的任何建筑都会坍塌,所有不受守卫的东西都要消亡。
[以波斯式话语阐释了“政教相维”的真谛。]
波斯君主阿努希尔宛:王权依靠军队,军队依靠财政,财政依靠土地税,土地税依靠农业,农业依靠法制(秩序),法制依靠(地方、基层)官吏的忠诚,而官吏的忠诚依靠(中央、辅政)大臣的公正行为,但整个这一套结构的基础则是君主对自己保持的警惕和控制自己的激情,以使自己能够控制这一切而不是被后者控制。
[最精粹不过的东方式治国要略,让我想起清雍正帝的名言“唯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阿努希尔宛这段极其客观世俗的议论,似乎与上面阿尔德希尔强调王权神圣支撑的教训有些出入,其实细加考辨,会发现这是相辅相成的两个层面,并无矛盾。是我们太容易滑入文化或政治的一元决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