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银河
初春，万物重生，连明媚的斜阳都显得那么温柔。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的少年宫外，嫩绿的
爬山虎沿着石灰墙壁徐徐生长。通透的辉光在明净的窗户的折射下，在钢琴室内映出一小片
淡淡的彩虹，脖子上有一圈绒毛的小小雏鸟，笨拙地抬起了头，向着世界，献出了自己的第
一声歌唱。
“总有一天，那只小鸟会长成大鸟，振翅高飞吧。”十岁的赵云坐在房间内，托着腮看着窗外
啄着自己羽毛的雏鸟，想。
“但是……”
赵云看向摆在琴架上的钢琴谱，叹了一口气。
“又失败了……”他将下巴搁在琴键上，被突然的压力袭击了的黑白键发出重重的钝音表示抗
议。
不久前路过一家乐器店的时候，赵云对摆放在正中的拥有黑色优美线条的钢琴一见钟情，随
后对父母表示了想学钢琴的意愿。父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没过几天，一家崭新的钢琴就
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随后，他被送到了少年宫，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了学琴之路。平时看着电视上的钢琴家，坐
在钢琴前，手指上下翻飞宛若飘舞的蝴蝶，真正轮到自己坐在钢琴前的时候，才知道这看上
去漂亮的玩意儿到底是有多折腾人。五线谱的识别，手型的规范，身姿的矫正……不过这些
都是小事。真正让赵云感到头大的，是他的左右手协调性差到了极点，一只手上了，另一只
手就不知道该怎么摆，好不容易两只手都上去了，手指就像打了结似的，各种错音简直让人
不忍直视。就拿这次来说，一首在《车尔尼钢琴初级练习曲作品599》中的钢琴初学者曲目
，很简单，都练了5天了，依旧弹得一团糟，坐在一旁的老师连连摇头，叹着气出去了。
“这孩子，没有学琴的天赋啊……”赵云听到老师这样对来接自己的妈妈说。
“真的……不行吗……”赵云沮丧地想，在他眼前琴谱上的八分音符蹦跳着宛若童话里的火柴
人。
“子龙——”门外，赵云的妈妈喊着他，“该回家了——”
“我等一下再回去吧，妈。”赵云支起半个脑袋对门外喊，“还想再练练。”
“那好。7点之前一定要回来哦~注意安全。”妈妈回道，随后，高跟鞋“哒哒”的声响慢慢远去
。
她离开了。
赵云把下巴从琴键上抬了起来，看着琴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放在了钢琴上。
“再试一次……吧。”

夕阳很美，橙红的霞光将已经了无声息的少年宫照亮。赵云将琴谱收拾好放进书包，把琴凳
归位，从琴房里走了出去。
“果然还是不行吗……”赵云低着头向少年宫外走去，残阳在他的脸上打上淡淡的光辉。他长
长地呼出一口气，举起右手，逆着斜阳，光影穿过指隙缓缓流动着，在他的手上镀上暖融融
的一层。
少年的手还很小，还没张开，五指白皙，手指与手掌显出匀称而和谐的比例。父母都说这双
手很漂亮，将来一定非常适合钢琴，而赵云现在却十分讨厌这双手，因为这双手的笨拙和愚
钝和其漂亮的外表完全不搭，就像打了死结的缰绳，无论如何都无法灵活起来。
“这孩子，没有学琴的天赋啊……”老师的叹息声近在耳边，那份无奈穿过壁垒，清晰地印在
了赵云的心上。
“呼……”
远方已经漆黑一片的树影，在晚风中缓缓晃动着，小小的雏鸟瑟缩在鸟巢中，望着夕阳，发
出无力的鸟鸣声。
“也许我真的应该……”
“放弃钢琴……吧……”
嗒。
不远处的舞蹈房传来的脚步声，把正在伤心的赵云吓得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顺着他的手臂蔓
延至全身，寒毛倒竖，几乎连头发都立了起来。
这个时候舞蹈房不是应该没人了吗，难难难难难……难道……
一瞬间脑袋里飘过无数鬼故事的赵云，小脸煞白的回过头去，那个看上去很正常的舞蹈房仿
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赵云的恐惧以及……好奇。
嗒、嗒。
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传来，听声音并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在跳舞。赵云擦了一把
实际不存在的冷汗，吞了口唾沫。好奇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他踮起脚，轻轻地向舞蹈房走
去。
紫色的人影优雅地旋转，黑色的发尾飞起仿若蝴蝶的尾翼。赵云凑到舞蹈房之后看到的就是
这样一幅场景——高挑而修长的身影舒展着手臂，他的指尖划过夕阳留下一片波光粼粼。盛
大的光辉在他的身前凝聚，那一瞬耀眼的让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简陋的舞蹈房就是华丽的
舞台，斜阳的残影就是闪烁的聚光灯，周围的一切随着他的舞动而舞动，在他的引导之下绽
放出勃勃的生机。
赵云看呆了。
小孩子总是更喜欢直接明了的事物，富有动感的歌曲也好，游戏也好，都以一种简单直接的
方式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而舞蹈很多时候都不在他们的欣赏范围之内。在今天之前，赵云
也是极不待见舞蹈的，认为那无非是一群人挥手挥脚地乱动而已。而今天，眼前的人的舞彻
底让他改变了这个观点。翩然的舞姿，让人想起了朝露之上的蝴蝶，向着阳光振翅而行，没
有丝毫迷茫和犹豫。
那份跃动，仿若生命。
赵云维持了呆滞状态很久，连舞已经停了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回过神，却被一张放大的俊脸
吓了一跳，直接往后蹦了出去。
“噗，真是个可爱的小鬼。”眼前的人直起来腰，笑了。
赵云脑袋当机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就是刚才跳舞的人，他抬头看了看那人的脸，
不看还好，一看，又当机了。
眼前的人很漂亮，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但有一个问题，这个人，是个男的。
诶，是个男的……
一直以为漂亮和优美的舞姿是女孩子的特权的赵云当时就傻了，这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这孩子，难道是个傻子？
看着持续发愣的赵云，张郃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原本是可以开出美丽的花的。
真是可惜啊……张郃摇摇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完全是搞错了的这件事。
“那……那个……”赵云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怯生生的开口，“请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里……”
“诶？原来你不是傻子？”看到正常地开口说话的赵云，张郃惊讶地挑起了半边眉。
原来你不是傻子……
你不是傻子……
不是傻子……
赵云幼小的心灵，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也就是说，你是这里的学生？”张郃拿起放在身边的水喝了一口。
“是……”赵云低着头，回答。
“你一个小鬼，这个点了不回家还在这里干嘛呢？”
“那个……练钢琴……”
“啥？”张郃挑眉表示疑问。
“那个……就是……”赵云艰难地组织语言，“有曲子弹不好……所以想多练练……”
“哦~”张郃点头，“很努力嘛。”
“……是。”赵云垂眼，掩饰着自己的黯然。
“话说回来……”
“嗯？”
“张郃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赵云问，“而且看样子……也是在……练习？”
“练习？”张郃笑了，“我只是来放松放松。和这边少年宫的宫长是旧识，给他说让他在课程结
束后，把这间舞蹈室借我，就这样。”
“啊……啊。”赵云愣了愣，他能说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吗。
夕阳西沉，晃动的光影在蜿蜒的爬山虎上留下斑驳的色彩。不远处车笛声响起划破这如水的
宁静。张郃站起来走到窗子边，看了看又走了回来开始收拾东西。橙光在他的睫毛上淌过，
留下一片舞动的潋滟的波光。
“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呢。”张郃对着赵云笑笑。
走廊上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助理推了推眼镜，道：
“张郃先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还要为今晚的表演做准备呢。”
“知道了，重月。”张郃起身，向赵云摆摆手。
“那么下次见了，小鬼。”

晚饭之后，好孩子赵云把碗收到了厨房，然后坐在沙发上和父母一起看电视。今天可以看的
节目有点少，电视频道被很快地切换着。赵云低下头玩儿了一会儿指甲，当他抬起头时，频
道已经被定格了。在电视屏幕上，颇具英伦风的古典舞台缓缓展开，高挑而修长的身影立于
其上，踮起脚在融融的灯光下舞动着。
“诶！他不是……”赵云惊讶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子龙？”赵云的妈妈问。
“啊……不……那个……我……”赵云手足无措，“那个……就是电视上的人……看上去有点…
…眼熟……”
“你说电视上的那个人？”赵云的爸爸开口了，“他叫张郃，是在整个世界都颇具盛名的舞蹈家
。我记得……今天他的这场表演是在我们市吧……好像。”
“张……郃……”赵云嘀咕着。
那么……果然他就是今天遇到的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闻名世界的舞蹈家会出现在少年宫？
“怎么了？子龙？”妈妈温和地笑着，“对他有兴趣？”
“啊……不是……”赵云挠了挠头。
“只是觉得……跳的真好看……之类的。”
“子~龙~榆木疙瘩居然开窍了，懂得欣赏舞蹈了。”妈妈掩嘴，爸爸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爸，妈，不要取笑我……”赵云脸瞬间红了，半天才说出了这句。
“不过……”妈妈笑够了，随后正了脸色，“能跳出这样的舞……那个人，真的是向舞蹈倾注了
生命啊。”
“诶？”赵云愣了愣，他不太明白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孩子选择舞蹈的话，很容易遭人非议的。”妈妈说，“想必，张郃先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
“能够坚定不移的走自己选择的道路的人，是很让人钦佩的。”妈妈摸了摸赵云的头，微笑。
“子龙，要向张郃先生学习哦。”

当那个叫重月的女助理再次到来时，夕阳已经可以将影子拖的很长了。张郃拎起包向赵云挥挥
手算是告别。赵云坐在琴凳，咬着下唇纠结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开口：
“那……那个，张郃先生。”他说，“你明天晚上的表演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场吧，我……我想去看
。”
“但是……”赵云低头“我没票……”
张郃回头看了赵云一眼，然后对着自己的女助理说：“重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重月推了推眼镜，“但如果要征得他父母的同意，张郃先生，可能还需要你出一下面
。”
“这也没问题。”张郃笑。
“那么，”重月回头对赵云说，“我明天会来接你，你有手机吗？把手机号留给我。”
“啊……有。”赵云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掏了出来。
“那么我先去车上了，这里就交给你了，重月。”张郃挥手，转身离去。他的背影融入迤逦的夕
阳，在辉光中渐行渐远。

“谢谢你们照顾子龙。”
夜幕四合，城市中泛起星星点点的灯光。赵云的妈妈牵着赵云的手，向张郃和重月点头致谢
。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重月微笑着回答。
“今天是在这个城市待的最后一个晚上，对吧重月。”张郃抬头，月光温柔地漂浮在他的身边
。
“是座美丽的城市呢，不过只能等下次再来了。”
“张郃先生，要走了吗？”赵云有点急切地问。
“嗯。”张郃俯下身摸了摸赵云的头，“如果还能见面，那个时候你也已经不是小鬼了吧。”
“你这颗种子会开出什么颜色的话，我期待着。”
“那么。”张郃转身挥手，“就此告别了。走了重月。”
“嗯。”重月点点头，也转过头对赵云说：
“就此告别，以后有缘再见吧。”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赵云和妈妈走在回家的路上，点点的星光在夜空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虽不明亮，但也流淌出一条迤逦的银河。
“你的人生还很长，别让自己后悔。”重月的话仿若就在耳边，银河在空中微微闪动了一下，
仿佛是在眨眼微笑一般。
“妈。”
“怎么了？子龙？”妈妈问。
“钢琴……我还是想再试试。”赵云抬头将星光纳入眼中，“我还不想……后悔。”
赵云的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微笑起来。她摸了摸赵云的脑袋，然后说：
“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车水马龙，浩瀚的车流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张郃所乘坐的黑色轿车早已消失在一片汪洋之
中。赵云看着这一片车流，不由得想起了刚刚离去的张郃，那舞动着的身姿，已经深深地印
入了他的心中。
“谢谢你，张郃先生。”赵云在心中默默道。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当着你的面说一句感谢。”
“如果还能再见面，那时就再当面说声谢谢吧。”
END

完事收工@眼镜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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