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给我来碗凉面吧 关注:5贴子: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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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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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天北京的天黑得一塌糊涂。北风在楼房与楼房的空隙间呼呼作响。像是野兽的喘息,又像是爱人的低语。这样的声音每到北京的深秋就会如约地出现,如同一次多年的邂逅,他告诉我,这里是北京。这里就是北京。它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标志。藏在我的心中。让我明白这里没有海潮。这里没有海洋。这里不是那个南国的小岛。
  拍毕业照的时候我没有去。我坐在人大附近那个僻静的忧郁的咖啡厅里静静地喝咖啡。手机上显示着四个未接来电。我没有看,但我知道那都是卢雨薇打来的。那么多年狐朋狗友关系的维持让我和她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她就像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她知道我每个月的经期是哪几天,就像我现在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她打来的电话。甚至我能准确地掐中每个电话打来的时间。这就是我和她之间那种默契。虽然有的时候这种默契来得不讨喜。
  铃铛响成一片,咖啡厅的门被打开了。
  从我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看到方牧云进来以后张望的动作。于是我见证了他难得的失态。他在看到我以后,眼神倏地一亮,像是有什么从瞳孔中央被点燃了。有种令人感到炫目的美感。像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让人来得愉悦的情绪。这曾经令我深深沉醉其中。于是我妥协了。我原谅他的失态。我朝他招招手,然后他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
  “陈安。”他喊我,“你没去拍毕业照吧。”
  “嗯。”我点点头,拿起那杯放凉了的咖啡呷了一口,“怎么,简历投了没?”
  “投了。”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酒牌,细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你怎么知道?孙健告诉你的吧?这家伙。”
  一片沉默。门边的铃铛细碎地响着些声音,凌乱无章,在耳边摔得粉身碎骨。还有咖啡厅外隐隐约约的风声。呼呼作响,呼呼作响。我听不真切,于是那些风声就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遥遥地递了过来。如同一首隐秘的乐章。
“回家。”方牧云突然说。
  我知道他说的家是哪里。是北四环的一间四十平方的出租房。
  我和方牧云是从大二开始在一起的。就像所有俗套的大学的情侣。因为同样在工商管理学院。加上同班。于是联谊啊社团啊作业啊什么的一来二去就好上了。或者用卢雨薇的说法就是“勾搭上了”。
  事实上,我并不否认我和他之间可能并不存在所谓的那爱情。我相信他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我们都需要一段不大不小的恋爱,一个不好不坏的人,来消遣一下那些糜烂得让人破口大骂的光阴。就像是高三那些奋不顾身去谈恋爱的小情侣。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其实跟他们是一样的。都需要一段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恋爱,去打发那些深深埋藏在你心底的,能够让你歇斯底里的情绪。那种情绪,如果对高三的小男生小女生们来说,是一种周期性发作的青春期的暴躁,那么我想我不知道我想要去打发的是我的什么情绪。是压力。是无聊。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我没那么文青能去解释,也懒得那么文青去解释。但我知道方牧云想的跟我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实际上这是一段本应该无疾而终的爱情。在我的印象中,是应该能够挥一挥手说“再见”然后各奔东西,十多年后还能互相拿来取笑对方的谈资。而在现实中确实也是这样。我们虽然同居了但是我从来不干涉他的短信和邮箱。我们虽然周末跑去看电影喝咖啡但我和他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深情接吻。我们虽然也有手机但我们从来不会在同一间屋里给彼此发短信。更何况是那样逼仄而简陋的租房。
  所以,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段应该无疾而终的爱情。但是。
  我说的是但是。所有的故事到这里都会有一个转折。只不过我们的转折可能比较令人乏味。我想起那天是大三的冬至,我和他去一间很偏僻的涮肉店吃涮羊肉。席间他突然问我:
  “你实习去哪儿知道吗?”我说知道。然后他又问“是在北京
的吗”,我点点头。他呆了一呆,最后问:“那你毕业后留在
  北京吗?”我说:“会啊。”他“哦”的一声,然后说:“那我
  们一直在一起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一种很奇妙的
  光芒。我想就是那种光芒让我一下子沦陷进去了。于是我说:“好。”像所有烂俗的爱情剧一样。不过来得更加直白,没那么多花花绿绿的桥段对白。我心里面暗暗庆幸。
  二
  从租的房子搬出去那天,北京下了好大的雪。像是早有预
  谋的一场诡计,让我们明白自己的可笑。我们把所有中看不中
  用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都扔掉了,即便这样,出
  租车的后箱还是十分勉强才塞下了我们的行李。
  方牧云从一上车后就开始跟司机讨价还价。就像一个正宗
  的京城地痞。那个司机被问得烦了,最后来来去去那句话,“打
  表看价,爱坐不坐。”
  于是方牧云妥协了。
  汽车行驶在北京郊外的沥青路上,窗外的景致永远是北京
  郊外沉默的树杈,看多了留下在眼里面的剩下一抹灰白色。像
  是一次孤单的旅行。车里安静得有点儿压抑。我忍不住咳嗽了
  一声。
  方牧云从副驾驶座扭头看我,然后说:“你需要药不?我
  这儿有。”
  我摇摇头。
  汽车在密云县一个民巷旁边停下来了。最后结账是五十多
  块钱。我把行李从出租车里拿出来后,方牧云在车里磨蹭了半
  天才不情不愿地下车。于是我看着那辆黄白色的出租车消失在
  密云的大学中,带走了我心里面很耿耿于怀的什么东西。我感
  觉自己像是抽丝剥茧般赤裸地站在北京的雪里,已经忘记了时
  间的方向。
  方牧云从口袋里哆嗦半天才拿出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单
  元楼,几号,什么床位。他琢磨了半天,才指着靠近自己的
  那一栋楼房说:“我住那一栋,503八号床。你住我对面那栋,
211四号床。”
  然后我们开始搬行李。他先帮我搬上去,然后再搬自己
  的。搬完以后已经是接近六点了。我和他在密云一个湘菜馆吃
  饭。点的菜不少,他显得似乎挺愉快的样子,一边吃一边跟我
  说:“你看住这种宿舍多便宜,我们俩一个月床位的钱加起来
  还赶不上之前那屋子的一半。”
  我夹了一口菜。然后问:“那我明天就是去那个路口的公
  交车站坐公交车进北京吧。”他说对,然后说:“你还在试用
  期,自己小心点儿。”
  我“哦”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他明天似乎要去面试,然
  后问他:“你需要我明天陪一陪你吗?”他愣了一愣,然后说:“你忙你的吧,不用了。”回去的时候我看见路边有一对情侣在接吻。我看着身旁心不在焉的方牧云,已经忘记了我和他有多久没有接过吻了。
  三
  方牧云升职的那天请了他们部门的一帮同事吃饭。也叫上
  我了。我们是在他公司旁边的一个东北饭馆吃的。点了八菜一
  汤。席间方牧云被人不断敬酒。于是觥筹交错间他的脸就微微
  地红了起来。他的酒量一向很好,我是知道的。所以即便喝了
  很多酒,临走前他也没醉,只是坐在那儿默默地打着酒嗝儿。
  我代他送走了全部同事,然后回过头来让服务员倒了杯热茶给
  方牧云缓过神来。
  结账的时候方牧云问经理不拿发票能打几折,结果经理踌
  躇了半天说是能打个九五折。方牧云抢过账单看着最末尾的那
  个七百多元,最后说:“要发票吧。”
  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才发现那趟直通密云的公交车已经过点
  了。回密云的话要倒两次车。我坐在公交车上,身旁是满面通
  红的方牧云。我看着窗外,公交车穿行在偌大北京城的大街小
  巷,那片灿烂的颜色在窗外流光溢彩地行过,像是一场支离破
  碎而盛大的旧梦,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这辆公交车就像是
一座静止恒定的城。岿然不动地陨落在北京的繁华里,然后时
  间和光阴从公交车外边簌簌地走过。
  要倒第二趟车时,方牧云突然拉住我说:“咱们别坐了,
  走回去吧。反正到了这站,回密云也不远。而且还要慢慢等
  车。”这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那双眸子在黑夜里清
  晰可见。我说:“你图的是什么?就那几块钱?你他妈还是人
  吗?”
  “走回去吧。乖。听话。”他安静地看着我,不做声。
  我蒙了。我看着方牧云,像是不认识他,然后激动地说:“你刚请人吃饭的时候不挺热情的吗?不挺阔绰的吗?你不把酒当白开水喝的吗?你现在怎么摆起谱来了?我们坐一坐公交车几块钱啊?要坐多少回公交车才能坐到七百多块钱啊?啊?”
  “那七百多块是工作需要。你懂什么叫办公室政治吗?还
  有。你想住回出租屋吧?你想能在北京安身立业吧?这些都
  需要钱。钱从哪儿来?都是从身边一分一毫攒下来的。你懂
  吧?”他看着我,安静地说。
  “不带你这样讲道理的!这是什么歪理!”
  “陈安。”他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既熟悉又心疼,那么
  多年来我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了,这是我们之
  前的默契,他说,“别闹。”
  果不其然。
  那边踌躇了片刻,然后才听到方牧云的声音,“呃……可能不回了吧。”
  “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吃饭了。”我说。
  方牧云那头沉默了。然后他说:“我尽量回吧。你多准备一碗米饭就好了。”
  我点点头。但没有意识到方牧云看不看得见。我说:“那我挂了啊。”他说:“好,你挂了吧。”
  电话啪地挂了。只剩下“嘟嘟嘟嘟”的尾音扩散在空气中。
  方牧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安静地给他开门。他把那套穿了两年的西服往沙发上一扔。然后问:“还有饭吗?”
我呆了会儿,然后才说:“就等你呢。”
  他把盖在饭菜上的罩子打开。两菜一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我想起在网上看到这个食谱时有网民调侃道:“低碳,环保,又健康。”
  于是从密云搬到这个出租屋后,就这样吃了一年多了。
  我默默地一口一口夹着饭,对面的方牧云神色疲惫。像是一个多年的旅人。屋里只开了一盏灯。方牧云说不能浪费电,每一度电都是以后我们家的土地。于是我看不清他的脸。像是一潭寂寞又温柔的水,在他脸上泄开。我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我们在那间人大的咖啡厅里,也是这样,就着昏暗的灯光沉默地吃饭,喝咖啡。而现在,一晃那么多年了。
  我突然感觉心里憋得发酸,像是有一股储蓄太久的洪水,它们在我心里慢慢地浸过堤坝,然后准备要势如破竹地爆发了。
  我感觉眼眶一阵发酸,然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很莫名其妙地啜泣,然后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上升到了号啕大哭的地步。屋子里没有别的什么声音,只剩下我的哭声。一浪接一浪地回荡。一浪接一浪地交叠。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太久。我太累了。像是把这一辈子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哭到后来,我的声音渐渐小了。然后我抬眼,看见方牧云看着我,那双磐石一样漆黑的瞳孔看不出情绪。
  “方牧云。”我抬起头,“我们分手吧。”
  他一愣,然后说:“别闹了。陈安。”
  “我没有闹。”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说:“我是说真的。我觉得我们俩真的不适合。不,应该是我不适合你。你知道吗?我已经受够这种生活了。我在北京生活不是要像现在一样,每天为了那套破房子拼死拼活地省钱!有时是几百块。有时是几十块。有时甚至是几块几毛钱!你说说看,我们多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我们多久没有去咖啡厅了?我们的同学聚会有去吗?这是生活吗?你说这是生活吗?这不是生活!方牧云,你说这值得吗?你说这值得吗?我们分手吧!我们分手吧!我们分手吧!”
 我又听到了自己的哭声。方牧云看着我,他的神情让我心疼。他问我:“那你想要什么?”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陈安。”方牧云走到我身后,抱紧我,“别闹。别闹。”北京的夜黑如泼墨。
  五什么是生活?面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有的人会回
  答,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的人会回答,快乐地活着。有的人
  会回答,精彩的人生。那么,对我来说呢?我记得大四毕业那年,方牧云给家里打电话,他父亲对他
  说:“你不回来,可以。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你他妈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给你收尸。”我记得我们从最开始的房东那里要搬走时,问房东要回押金,房东毫不理睬甚至大义凛然的神情。然后我听到有人说:
  “死外地的滚远点儿。”我记得方牧云在升职前一天晚上在房间里的沉默。我记得我们在交房子的首付时,方牧云脸上令人心疼的神
  情。
  我都知道。我都记得。
  我想起我在做完B 超的那一天,我问方牧云,为什么要选择和我在一起。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因为我觉得我能和你一起生活。”
  不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能和你一起生活”。
  六
  临入产房前,方牧云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有力,很温暖。像是父亲的手。他的目光里面溢满了一种光芒。那种曾经令我无比沉醉的光芒。
  “方牧云。”我看着他,“你爱我吗?”
  阳光漏在医院的楼道上。美好而寂寞。
  他看着我。安静地微笑,“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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