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程》
『不为良药即为鸩毒,或止于一汪清水。』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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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论起对于人类的了解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生物,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将平和岛静雄这种特里排除在外,说实话我并没有任何意欲探究他喜怒哀乐的兴致与趣味,倒不如说这样的爱好置于他身上也会浪费得令人作呕才对。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有不少人总习惯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描摹得过于紧密或者过于美好,不得不说这可真是非常了不得的高看呢。事实上我也不过是更加清楚激怒他的正确方式并且总能够以他最厌恶的确切姿态出现在他眼前而已。恨彼此若附骨之疽,除此以外的深交毫无价值。无。一概没有。
——但是,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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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女性每月如期而至的例行生理周期一般,拖拖拉拉的感觉真是令人烦躁不堪。”
断裂的钢筋水泥迎面来得铺天盖地,伴随着不止不休的号泣击穿耳膜内部稀薄的空气。杂乱无章的旋律波形以某一点为中心逐渐旋转发散。有什么正在塌陷,正在剥离,哔啪作响。还有风声,远方和近处的风声勾连成灾,气势泱泱。
“我啊,最不擅长应对小静你的暴力了。不但毫无规则可言,而且完全不通情理。讲什么道理都没用,这样子完全不行啊,真的完全不行啊。”
折原临也站在落点的中心,不闪不躲。视线固然滞留在不远处眼白充血的男人身上,音量却轻得更容易使人认为这是他在孤独地喃喃自语。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是野兽或许都没有野兽胆敢承认。”
破裂的内脏在叫嚣着疼痛,从隐约直达尖锐。犹如致命的毒瘤循着温热的血流在全身上下脉脉地扩散。脚趾。肺叶。心脏。大脑。眼。掠夺体内为数不多的养分迅速地扎根生长以至于最终将要胀破纤细的血管。大脑需要更加充足的氧气来维持生命,传递在视网膜上的成像已经被割裂得破碎不堪。细长的一截刀片扎在左腹覆着淤青的旧伤之上反而触发了新一轮刺骨的凉寒。仿佛五指浸入热水的那一瞬间,浑身都是冷的,那种能使皮肤溃烂生蛆的炙烫温度,似乎从未存在。
“啊啊,真是彻头彻尾的怪物呢。”
看似不在意地这样嘲讽,其实已经连最后一丁点逃生的力气都即将要消失殆尽。尽管如此依旧能够想象出假使对方眼里至少还能映出自己的身影,那么一定是噙着比任何时刻都要漠然的微笑才对。顺理成章的思绪。仅仅只是想象出这样滑稽的场景就已经忍不住开心得要吐。
——如果以我的死亡为代价,能够唤醒我所深爱的人类对于深恶痛绝的你一句充满敬畏同时又饱含轻蔑的“怪物先生”,或许现在看来也不再是那么糟糕透顶的手段。既无清水也无良药,充其量不过是一昧单调泛苦的鸩毒而已。从相识起已经早有预料我们迟早会如现在这般无可转圜地步入终结,因为你和我向来都是无法共存于此的怪物不是吗。
钢筋擦着肩膀轧住脚骨,一成不变的布景入目皆冷,几乎难以继续站立。
十秒。
“静雄前辈才不是什么怪物,他是人类,真正的人类。至少比你要更像人类。”
所以少女操着一口发音标准然而不乏僵硬的日文闯入两个人的战场的举动在这时候也难免显得怪异起来。
折原临也看见一管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他脑袋中央的死穴,犹如冬日冰雪漫溢下来将他吞噬的彻骨错觉。
——你懂什么?
——你懂什么?
——明明什么都不懂的人类请不要随便插嘴好吗。
三秒。
即使有水泥块的尖角戳进柔软的肉块也已经无法引发任何痛感。
——人类真是自以为是却又偏偏无比脆弱惹人怜爱的生物呢。
一秒。
爆炸的烟火近在咫尺。折原临也展开双臂,仿佛要将世界拥纳入怀。
——而我又偏偏是如此如此地,深爱着人类。
零秒。
折原临也和平和岛静雄在每次参加集训选择分组的时候都会变成多余出来的那两个人,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来没有勉强彼此相互依靠的想法和打算。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里折原临也就这么突兀地忆及被封存了近十年的陈年旧事。他随意地撕开嘴角,任由这阵刺眼的火光将自己从头顶到尾椎一一温柔地舔舐,犹如母体深处最柔软的子宫。
——啊啊,说到底还是孤身一人。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孤注一掷,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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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便如此。
IZAYA——据说是结合了圣经中的先知以赛亚和“面临者”两层意思而取的名字。现在看来可真是了不得的讽刺。如果死掉的话必将会失去一切,所以我素来力行明哲保身之道。但是,即便如此——那些可以为了追求什么而付出生命但是结果依旧与得偿所愿相去甚远的人类的心情我也算是切身理解了很多,真是好事一桩。但是很遗憾地坦白,“即使就这样死掉也没关系”——我并不后悔这样的念头曾经出现在自己心中,或者是“活着真好”——也并没有这样劫后余生的喜悦存在于内心深处。虽然我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
汽车的表盘上显示现在的车速是四十迈,池袋就站在我身后。
大概是种近乎绝望的孤独感。
不是去认可,去肯定,只是去单纯地接受一切。好比一只无底的木桶,所以什么都能流过,也正因如此我才可以爱着一切。
“啊啊……首先离开这里……能多远就去多远吧……”
爱着,一切。
如同“无”是相对于“有”的概念一般,认定“恨”自然是相对于“爱”的一种情感。虽然说此消彼长这种观点我并不否认,但若是从最初起两者都不复存在的话那么自然也不会在今天被拿来相提并论吧。
『不为良药即为鸩毒,或止于一汪清水。』
“我可不想……到死都得被怪物看着呢。”
呵。真是蹩脚的理由。
FIN
①选自西尾维新《花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