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溟与凌波吧 关注:18贴子:281

【授权转载】受国不祥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授权镇楼。
原帖:http://tieba.baidu.com/p/2211306686?pn=1
作者:宇文觉
虽然原帖说的是溟翳或者反向,但其实完全可以当做龙溟中心文,里面将溟波的爱情转化成知己之情,光风霁月,陛下男神,嫂子女神范儿!
强烈推荐。


IP属地:福建通过百度相册上传1楼2014-01-10 09:32回复
    所谓魔族,正是最后一种。
    龙溟攥紧枪身,枪柄上的鳞纹深嵌入浸满冷汗的手掌。伤处的疼痛向胸腔深处蔓延,难以抑制的血腥气从喉管直窜上来,前所未有的痛楚既使他浑身发冷到几乎战栗,又莫名地使他感到比往常更加焦躁凶暴。有着一付足以蛊惑人类的温存笑脸的夜叉王是有极其凶暴的时候的。他迫切地想要拿眼前这个家伙来发泄一通,斩杀它、劈开它的骨节、让它去死。
    让它去死。
    让它去死。
    去死。
    ……
    所谓守护兽,诞于上古,几乎与三神同寿。不是因为它们自身实力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它们被神所困,或是它们倾慕上神的执念。不死乃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像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它们的生命与煎熬都没有终点。它们也许会死去千千万万次,却千千万万次为神死而复生。
    妖魔不会爱慕神明,所以无法想象这种力量。但妖魔自有妖魔的灵通,龙溟凝神掐了一个咒诀便窥见蛇身背后重重叠叠的千百条幻影,那是它的命,或许可以说是神之恩赐。
    嚯,最近总是看到不得了的东西呢。
    “即使如此,你……”小魔王染血的唇边露出促狭笑容。
    “也还是去死吧。”
    既然陛下已经探路在先,枯木进入神降秘境便不需要打怪。不是魔翳法力不行,而是夏侯韬的身体不耐怪打,他乐得轻松,感应着龙溟留下的痕迹直接用空间法术传送过去。
    刚刚步出法阵就感到周遭阵阵热浪,简直让他寒毛都要燃烧起来了。正待一探究竟,突然发现前方横着一物,方形四足,纹饰古朴,不是神农鼎却是何物?
    尚未进入状态的魔翳第一个念头是:“这孩子真是马虎,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嘛不收起来。”
    第二眼他就看见他那穿的活像个茄子的大外甥,哦不应该是他尊贵的上司飞身抢入——
    第三个瞬间他看见了一个绿莹莹的庞然大物轰然而至。
    隔着没有表情的枯白面具,隔着夏侯韬的皮囊,隔着千里山川,隔着神魔之井,隔着整个平行世界,那一瞬间魔翳真身惊出了一身冷汗,霎时间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跳出胸腔。
    幸好魔族都会空间法术。
    “呼,呼……哈……”
    在龙溟防护阵碎裂的同时,连人带鼎传出百米开外,惊魂甫定的魔翳觉得此刻的自己才配得上这场战斗中应当获得的“千钧一发”的称号。
    他定了定心神,重新回归到枯木身上。
    “陛下?”
    龙溟正扶着妖槊咬牙全力抵着伤处,听见枯木声音,脸色苍白地木然了片刻,才垂下手,抬头怡然微笑道:“大长老来得正好。”
    枯木不悦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凝聚魔气,扔给他一个气疗术。虽然不见得能有什么效果,可是夏侯韬的身体就只能发挥到这个程度了。
    虽然看不到面具后的表情,但是龙溟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位长辈的怒意,他缓过一口气,带着安抚对方情绪的口吻道:“咳……,多谢舅舅出手相助。”
    这亲昵的称呼并没有动摇枯木,他的声音依旧沉着肃然、毫无波动:“请陛下即刻使用越行术,携带神农鼎返回夜叉。”
    这口气未免太不客气,龙溟有些吃惊地看着枯木。虽然从少年时代起即被魔翳所教诲,但是君臣有别,魔翳对他的教诲多为“劝导”而非“命令”。
    “大长老,我已说过——”
    枯木直接打断道:“请陛下审时度势。”
    居然这样子不容“上头”说话,即使是分属尊亲也未免太过,龙溟提了声音喝止:
    “我说过,凌——”
    “为一妇人而置己身于危地,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以为你的性命只是你一人之物吗?——昏聩!”
    昏聩?
    是了,这位重臣说,昏聩。
    龙溟瞠目望着枯木似乎快要崩裂般的面具。
    他一向把职业道德看得比天还高比命还重,从来只有他拿这两个字来说别人的份,还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评价。


    IP属地:福建5楼2014-01-10 09:34
    回复
      2025-05-30 06:08:13
      广告
      二(本话乃是嫂子专场,极力阐述我脑补的哥嫂世界观交叉点……)
      流光洞幽暗深邃,枯木暗暗感叹此处果然是蜀山之畔的绝佳地点。他轻手轻脚地步出传送阵,正待寻找那名蜀山弟子的生人气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串万剑诀的招式落地之声。
      (竟然还有其他弟子!)
      亏得周遭尽是光怪陆离的怪石,枯木立刻闪身躲在僻静之处。
      两个蜀山弟子大踏步地走进来。
      “师兄我们这是走到什么地方来了?这里的怪好强!”
      “强才正好练手啊!从清气和浊气的感觉来看,这里离蜀山很近,只要我们出得洞外,就能使用御剑术飞回蜀山了。”
      “可是……宿术师兄,等等我!”
      “嘘,里面好像有人……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探探……咦这不是蜀山的制服么?这是——”
      “凌,凌,凌波师姐!宿回师弟,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不是凌波师姐……”
      “天哪,赶快去找草谷师伯!凌波师姐你振作一点!师姐你说什么?……要在这里等人吗?这怎么行!”
      “凌波师姐,得罪了!”
      先是一大串惊讶不已的大呼小叫之声,接着鼻端飘来一点儿细微的香气,似乎是那两位蜀山弟子用了入梦香什么的,让凌波失去了知觉。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奔了过来,回声在阴暗的洞窟中格外响亮。枯木看着那两名蜀山弟子一个抱持着凌波,另一个警惕地仗剑护法,向洞外跑去。
      等到脚步声消失不见,枯木无声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那名弟子被蜀山的人带回去了么……也好……那么接下来,我等就在这九黎祠,恭迎陛下回銮吧!执宿,疚业!”
      “姐姐——”
      凌波朦胧中听见稚弱的呼喊声,从记忆的海洋深处渐渐浮起。
      (这是……凌音?)
      “姐姐——”
      “好了,姐姐在这里,你别哭了。”
      (幼小的凌音抓着她的手,脸色灰黄,肘骨尖尖,肋骨仿佛要撑破衣服似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女孩子了。)
      “姐姐快来!姐姐快来!这边有肉吃啊!”
      (呵,凌音是饿昏了吧,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这样的大灾,如虎的苛政,我们这样的流民之女哪里还能有肉吃。她探头去看那煮肉的锅子——)
      “啊!这……”
      (一个双眼圆睁的人头在锅子里翻滚着,煮的泛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
      “凌音!别看!”
      她挣扎着用双手去捂住小妹妹的眼睛,然而她的手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平时在对着别人的时候,总是一脸冷峻的凌音,温柔关切地看着她,眼圈儿红红的,握着她的手。
      “醒过来了,”头上传来草谷师伯的如释重负的声音,“师侄无险矣。”
      “多谢草谷师伯!”似乎是凌音跪了下去,凌波心里一阵难过,她喘息道:“师伯,我……”
      草谷摆摆手制止了她:“师侄还请平心静养,不论有什么事,待师侄康复后再说。这里有伤药和内服药,凌音等会儿你再给你姐姐换一次。”
      “嗯!”
      只有在她面前,凌音才有这样清脆又天真的声音,真好。只可惜,自己早已不天真了。
      “姐姐的伤,还有多久才能康复?”凌音低声问道。
      “三神之力,岂同寻常,能救回来已是万幸。幸亏玄坛封印本是克魔之力,凌波毕竟是修仙之体,方才躲过死劫,慢慢修养,总会好的。”
      “姐姐她为何会……”
      “……唉,也不好逼她太紧,你小心陪着她,你姐姐性格刚烈,需要以防万一……”
      “……”
      再往后两人声音越来越低,却是听不清了。凌波疲倦地闭上眼睛,认为我会寻短见么……怎么可能,我还要……罢了,师友姐妹,深恩负尽,事已至此,无法再想。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能成为随风往事而无法长留人间。
      到第三日上凌波已是强起倚枕,汤药饮水,全要自己来了。凌音知道姐姐看上去柔弱娟秀,性格却倔强,只得尽量抢着帮忙。师叔伯师姐妹们来探望的时候,凌音的恼怒凌波全听在耳中。但是一对上凌波的眼神,她便又做出一副乖巧小妹妹的模样,这让凌波很是不安。


      IP属地:福建6楼2014-01-10 09:34
      回复
        “我是看到你身上带着水囊才斗胆攻击你来着……实不相瞒,如果真有带着水的魔族路过这里,我们也会抢水……不过杀人越货是万万不敢的……”
        “呵,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姑且这么信吧。”龙溟收起水囊,“倘若实在缺水,你可进城找我,但若是为了饮水便杀害出城之人,可要小心点啰。”
        魔兽走后总算清净了,龙溟生怕再拖则生变,立即召唤大长老。
        魔翳的幻形一出现就举目四顾看了看周遭的风物:“这么说,陛下是落在了城外?”
        龙溟垂目点头。
        “那么,陛下今日是希望族人知道您回来呢 ?还是让他们暂时不知?若是前者,则我自率众前往迎接陛下;若是后者,则请陛下至九黎祠与我密谈。”
        “呵,以大长老看,当如何呢?”
        “臣明白,请您稍等片刻。”
        写满咒文的巨大紫色传送阵突然出现在龙溟脚下,像舌头舔过砂糖一样,被传送阵映射到的人和物刹那间抹消不见。
        终于再次踏上九黎祠熟悉的台阶和祭台,龙溟看了看祠内半旧的摆设,带有夜叉族奇特审美的装饰风格让他有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内心不禁感慨连连。月是故乡明什么的,人魔同一理也。
        魔翳站在阶下,带着他的两个护法,还有九黎祠里供职的侍从,面向君主齐齐俯首,恭敬行礼。魔族不那么讲究宗法,夜叉族的礼节虽然近似人类,到底还没有繁冗得和人类一样。刻意如此恭敬,一者是久别重逢,二者是多少也是为了神农鼎。
        龙溟解放旅行时贮物用的咒语,庞大的神农鼎便凌空显出真身。此时不需要枯木这个媒介,魔翳终于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神农鼎,它比他想象中的形态更为方正、古拙而且气势逼人,承载着来自上古的神谕,泛出的幽深光芒,映在他苍白犹如白垩的脸孔和苍灰色的长发上。
        “好个神器!”魔翳冲口赞道,他狭长双眼灼灼发亮,伸手隔空一推一挪,将神农鼎移到底座之上,“虽然只有此物,目前无法使用,到底也是二者有其一。下一步当如何行动,在下还得与陛下细细商议。”
        众人知趣而退,又屏退奉茶的侍者之后,魔翳方才开口,不提神农鼎,而是慢慢说道:“陛下牵挂的那名蜀山弟子,已被蜀山之人救走,我窥见他们之时,她还活着,以蜀山的医术,当可无恙。”
        龙溟不禁一怔,他平时常面带狡黠笑容,让人无从揣测,唯有吃惊时双眼圆睁,唇齿微张,意外露出怔然神情,犹如稚子。当日听了舅舅那番训斥,他顿生痛改前非之心,自己既已走上无情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本想此心已死,感情这回事儿,此生免疫。不料魔翳竟然专程为他去追寻凌波去向,并且特意先告知他这件事,一时间心里又软又热,难以言表,沉吟片刻才含笑道:“谢谢舅舅。”
        魔翳站起身来,正色说道:“还有一事。”
        “嗯?”
        “在神降秘境之时,臣方寸已乱,故此口不择言,君前失仪,还请陛下——”
        “哪里,大长老说的对,振聋发聩。”
        这口气听来就有点儿像赌气了,魔翳不禁失笑:“陛下莫非自暴自弃?”
        “当然不是……我明白大长老当时所说,确是实情。”龙溟拿起案上茶杯。如此光景之下,随时有水有茶,只能是王室待遇了。他慢慢饮了一口茶,虽然不如人间滋味,究竟是内城最好的井,数旬之间的一旬雨水,也还勉强说得过去。他如有所思,低声叹道:“只可惜,我们都不是精钢铸就……咳……”
        拿着茶杯的手突然脱力,杯子咯叻一声歪倒,魔翳先是看见一片鲜艳的血点子突然喷在案头,接着才看到翻倒的被子里茶水也淌了出来。
        “你……”
        一夜一日之间,催动空间法术从蜀山到流光洞到青木居到神降秘境,从破三皇玄坛到破神农鼎封印到设法救治凌波到打通神降秘境到与骨蛇的拉锯战,最后再强行使用越行术,即便龙溟不是身负重伤,也非透支二字所能形容了,他忍痛已久,也实在疲倦已极。
        魔翳兀自摇一摇头,扶正茶杯,掐了一个咒清掉桌上水迹血迹,扭头看着一脸尴尬的龙溟,说:“之前那伤,让我看看。”


        IP属地:福建10楼2014-01-10 09:36
        回复
          从小跟着魔翳长大的外甥并没有什么芥蒂,解开两层衣服便可看到心口处的伤痕,除了神力贯入的小伤口之外,虽然淤血很深,但并无皮破血流的凄惨摸样,比起魔族战场上动辄血肉横飞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极其温和了。魔翳顿时放了心,像他这个级别的法师,别说治疗这种程度的伤,就是死人都能给他玩活了,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魔翳略一思索,觉得或可直接排出神力。结果他稍一施术,龙溟就直抽冷气,几乎要跳起来,苦笑着嘲弄道:“大长老出手太重了,若换个别人,非痛得和您打起来不行。”
          魔气的流转十分滞涩,甚至有种奇特的被净化的趋势。一脸轻松的魔翳渐渐变了脸色,在古籍中读到过的众多有关神魔相克的解释一条一条地从他脑中翻了出来。魔翳渐渐停止了动作,一时间思绪多如洪水。然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组织语言,甚至没有时间去调整表情。假如能够装疯卖傻的话,他宁愿此刻装疯卖傻。
          “在下的法术恐怕不行,所以在下有两个建议。”
          “说。”
          “第一个办法,把魔体被神力所波及的部分全部去除掉,这是最彻底的办法。”
          一听就是笑话嘛,还是什么建议,龙溟不无调侃地说:“大长老说笑了,即使是魔族,挖掉心脏也是会死的。”
          “不错,所以在下的第二个建议是——没救了。”
          “哦。”
          一个“哦”字之后就波澜不惊没下文了,魔翳冷场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陛下对此似乎毫不介意?”
          “既然已经无救,我又夫复何言。何况,我若介意这种事情,岂能活到今日。”
          “……”
          魔翳沉默片刻,终于说:“刚才是臣报复陛下的埋怨,故此说笑而已。”
          “……”
          (可恶明明我都已经有了在生与死之间踏出一步的觉悟,哪有开这种玩笑的!!!)
          “你舅舅我在这里,怎么可能没救了呢。”
          “那就,拜托舅舅了。”(舅舅这冷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魔翳手中绕起螺旋状魔气,像是一团黑蒙蒙的火焰,又像是一朵黑蒙蒙的花,层层叠叠的咒文像蜂群扑入花朵一样蜂拥而至。
          在崇尚直接武力的夜叉国里,除了王室绝学实在没有办法染指以外,魔翳法术可算登峰造极。他懂许多奇奇怪怪的秘仪,有些秘术,举国上下都没有第二人使用,跟他学过法术的龙溟有时也是看不懂的。看不懂没有关系,反正有效果就行。
          “如何?”
          “……大长老果然是妙手回春。”
          “那就好。”
          “对了我去看看阿幽……”龙溟习惯成自然地又去使用空间法术,魔翳伸手拦了他一下,微微摇着头。
          “陛下最好不要使用法术吧。”魔翳一边这样说着,却用一个空间法术把他传到龙幽屋里去了。
          甩出最后一个法术,魔翳颓然地坐下来,席卷整个肉身的疲倦感让他几乎无法站立。需要如此强大的魔力输出才能镇得住的神力,倘若日复一日地加重,他能支撑到几时?


          IP属地:福建11楼2014-01-10 09:36
          回复
            于是岔开话题:“既然哥你回来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饭吧,也难得有个家庭晚餐什么的咱们好好聊聊。”
            “好。”
            “不许让魔——不许让大长老过来。”
            “行,就你我二人。”
            “那我去喊人把小丞打的那头大家伙炖了……对了,”龙幽凑到兄长面前,“看一看你去了人界一趟是胖了瘦了,好像看起来比我白了,人界水土真这么养人啊……”
            “阿幽,我本来就比你白,算了我为什么要纠结这个话题……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贵族的小孩叫你龙妈了。”
            “是啊,因为我一直在说我只要给骁勇善战英明神武的王兄端茶倒水扇风擦汗准备晚饭什么的就够了么。”
            “你够了……”
            龙溟一脸无奈地拿出行囊解放咒语。
            “唉修成越行术之前你都不能离开魔界,我在人界买了些特产给你。”
            “哟。”龙幽两眼发亮,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看,“这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那是明州醉仙楼买的狼牌烤鸭,看看就行千万别吃,我在神降秘境试吃了一只,咳,果然名不虚传。”
            “哦……”龙幽拿起另一样东西,“这个款式我喜欢!”
            “此乃紫晶铠据说是人界达官显贵收集之物,我觉得还挺符合夜叉王室的风格,所以就给你买了。”
            “这么多朱雀羽?”
            “你我二人都擅长雷系法术,遇到火系敌手不免棘手,朱雀羽的火抗性最好。”
            “这是人间玉器么,质地虽然不及魔界矿藏,雕工却远胜魔界。夜叉空有奇矿异石,可是尽是卖原石的。”
            “哦,这仙印宝玉不仅好看,也有其他效用,你戴起来试试看。”
            “……”
            “……”
            一通整理归纳,最后龙幽感慨道:“人界之物果然制作精良,也该让夜叉工匠学学,若是我族也能制作这些好物,不仅可以多赚钱,吸引他国有手艺的魔前来,也是一大助力呀。”
            “我正有此意,所以带的比较多。”(唉也不枉越行术累到吐血……)
            龙溟从怀里摸出个小玩意儿递出来:“阿幽。”
            “嗯?这是什么?没有见过啊,是巨型蜗牛的壳么?”
            龙溟抬手略略比划了一下:“这样,放在耳边,听到了么?”
            龙幽用那宛如粗糙瓷器所铸的奇物抵在尖耳朵边,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呼啸之声,又像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脉动之声,很近很近。所谓天涯咫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当地人说,是海风的声音。这是海中所产的一种双生螺,我这里还有一只。阿幽我喊你试试看啊——”
            “嗷!好大声——”龙幽龇牙咧嘴地把海螺从耳朵边拿开。
            “难道是离得太近了么……”龙溟正要研究一下手中兄弟螺的用法,屋外传来极为恭敬的敲门声:“殿下,需要传膳么?”
            龙幽条件反射地回答:“传进来。”
            结果是当天晚上王宫里已经遍传陛下已经返回的消息。有种迷信的说法是王有王气,而王宫是有生命的活物,那么现在因为主人的归来,王宫的活力陡然上升了五成。龙溟当然不会拂众人的意冷众人的场,让身边人保持热情和干劲也是他的一大职责,性格冷僻的王是不会让人想要追随的。于是兄弟二人的家庭晚餐,到底变成了闹哄哄的宫廷盛宴——时值灾年,饮食器皿倒是不奢侈,但气氛足够热烈。
            夜色已深,魔翳坐在九黎祠的深处,四围寂寂,只有他一人默默地盯着眼前的法阵,忘记饥饿、忘记疲倦、忘记片刻之前的绝望与担忧。一如多少个深夜只有他一人研读着那些水文地质的卷宗,只有他一人制作着去除祭都煞气的法器,只有他一人不休不眠地随时等待身在他乡的君王的召唤。
            魔翳用手扶着额角,之前为了压制三神之力而付出的力量太多了,持续施法使他感到微微眩晕。但他不能松懈,因为姜承,那枚棋子——快要入彀了。


            IP属地:福建14楼2014-01-10 09:38
            回复

              祭都武器店里炉火熊熊,客商往来。魔界兵器常常取自奇矿异石,或者妖兽魔兽之爪牙,煞气浓重,难以驾驭,但是确要比人界兵器锋利许多。武器商一边夸耀着自家的兵器,一边招揽客人,口沫横飞,巧舌如簧。
              “店家,可有锋利的刀?”
              忽然响起一个宛若变声期少年的音色,不是祭都口音,但是字字斩钉截铁,别具一种铿锵。伴随着声音走进来一个身穿长袍的半掩面目之人,个儿挺高,身量似乎有些单薄,但听声音绝对是一等一的武人。
              “嘿你这人怎么问问题呢?这儿的刀当然都很锋利!”铁匠一边敲打着铁钳上的器件,一边大声嚷嚷道。
              “越锋利越好!”这少年声音不大,但竟然顷刻之间就压下了铁匠的声音。
              “哈哈!这你就不懂事了吧?我们祭都那些轻易不拿出来的神兵,都是妖异之物炼化而成,自然锋利无匹,只怕你压不住那煞气,风大闪了舌头!”
              “是啊是啊,”另一个人捧场道:“当年祭都城最有名的铸造师,意外挖得一块血红矿岩,诡异非常,便辅以妖兽之骨,铸造成枪,结果煞气之强,无人能驭,有些冒失来看的小孩几乎因此丧命,铸造师又害怕又舍不得丢掉……”
              “哦,又在说这个事儿啊?后来不是献给陛下了吗?”一个人插进来道,看来本地好武的人都知道此事。
              “是啊,嘿嘿,陛下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煞气也不在话下,自然运用自如。”
              “你们在说王?”少年声音肃声问道,“很强么?”
              “陛下当然是夜叉最强的了,在魔界也不遑多让啊,看来你不光不是祭都的,难道还不是夜叉族人吗?”
              “我是夜叉族人。”来人脱下兜帽,露出脸孔,容貌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夜叉族少年,刚毅中带着三分秀气。
              “那就是没来过王都吧?怎么,买几件好兵器?”
              少年在店中看了一圈,指指武器架上的一种奇怪兵刃,这种兵刃比较小,外缘几乎全部都是刀刃,锋锐非常,泛着幽深的绿光,淬毒早已浸入肌理。他伸手一指那奇兵道:“这个,十只。”
              “此物只是刀刃部分,柄的部分遗失了,而刀刃又带有剧毒,所以虽然极为锋利,但是你怎么拿?”
              “这个不用你操心。”少年冷冷说道,拿出钱来。
              武器商收了钱,众人没有看到那少年如何动作,十只奇兵便已消失不见。
              少年戴起兜帽,向外走去。
              “刚才那些人去官学是做什么的?”
              “听说好像是奉陛下和大长老之命,要推行人类语言什么的,说是不光贵族要学,平民也要学……”
              “人类语言是不是很难学?”
              “好像也不是很难,写起来挺漂亮的。”
              “……”
              少年心无旁骛地走过去。他抬眼望着那些尖锐的高耸的屋角,这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养育他的地方,养育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望着遥远的北方,喃喃道:“因为您死在这座城,所以我只能在这里为您复仇。”
              既然魔翳已经那么说了,龙溟也打算乐得轻松一天,顺便也让苦于课业的阿幽跟着轻松一天。
              “阿幽你过来。今天有个悠闲的活动,一起去吧。”
              “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将来修成越行术,到了人界,自然要懂人界的语言和风土人情,才能在人界生活。你一个人闷头读书,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这次刚好跟官学的先生们商量推行人类语言和习俗的事儿,你也一起来吧。”
              “不会又要拿我不认识的字来整我吧?”
              “那你多认识几个字不就行了。”
              “大哥人类的字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认完,反正你总是整的到我了!”
              “对了我的传送阵也能带人了,这次让我来。”出了宫门,龙幽自告奋勇地使用了传送阵,兄弟俩都传到了……龙溟定睛一看,发现不是官学。
              “阿幽!”
              “别生气咱们重来重来!这次一定成功!”
              第二次终于到达了官学,虽说是官办培养贵族、法师和官员的学校,因为是魔族建筑,外观仍不免一股尖楞凸角的劫煞之气。来商议“人类学”事宜的有官学里的先生,也有朝廷里的文官,虽然比不得人间读书人那么询询儒雅,也是长袍广袖,衣着举止比起幽煞军出身的那些人秀气多了。龙家兄弟穿着短衣长靴,一比之下十分醒目。


              IP属地:福建20楼2014-01-10 09:40
              回复
                “这些人倒是和魔翳有点像啊。”龙幽悄悄地说。
                “阿幽你跟我这么说没关系,当面最好还是称呼大长老。”龙溟不厌其烦地纠正着弟弟对魔翳的称呼问题,龙幽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在场的既然都是有点儿学问的人,聊着聊着渐渐把什么六界掌故,各族历史全都翻出来了,人界文化什么的,反倒叨陪末座。
                方才那戴兜帽的少年,此时已穿了一身官学先生的大袍子,混在众人之中。毕竟官学不同王宫,讲经说法的地方,哪有那么戒备森严,想办法总能进去的。前提是,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一名官学先生,才代替了他的身份。他自幼天赋秉异,可以用空间法术隔空取物、隔空移物、甚至将物品移入他人身体,假如魔力足够,摘花飞叶皆可杀人,即使在魔族之中,也是极为恐怖的才能。年幼之时因为这种才能太过令人生畏,父母亡故之后便被家人和同村之人赶出了部族,从此流落他乡,为某部族长所救,视如养子,所以他死心搭地侍奉族长,甘愿为他斩除仇家、为他看守村落、为他践踏国法、为他一怒杀人、为他舍身复仇。
                此时少年帖服在身上的双手,紧张得沾满了汗水。他身藏锋利无匹的浸毒奇兵,已在自己身上画满咒法阵,只要用双手在法阵之上稍稍驾驭魔力,心念一动,便可隔空杀人。在座都是魔族,一丝魔气不至于暴露身份。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王的身份很好认,看上去倒是挺妥帖的。
                他咬紧牙关,双手一错——
                贮藏武器的皮夹依旧沉甸甸的,贮藏其中的九枚兵器——十只中的一只已经被他拿来害了官学先生性命——纹丝未动。
                怎么可能?!
                再加一分魔力,依旧是纹丝未动。
                !!!
                少年自幼流落边疆村落,虽有天赋,也有暗杀经验,但他并未真正训练过才能,他连祭都都从未进过,连城镇之中的巷斗都未见过,平心而论,他与想要刺杀之人的实力,实有霄壤之别,如此“即死”之术数,在对方的抗性之下岂能奏效,而他对此毫无所知。
                再加一分魔力么?
                只怕成功之前便已暴露身份。
                罢了。
                少年一叹,只求成功,不问生死。
                他忽然站起身,疾步向前走去。堂上的几位先生本就放浪形骸,诸位也不在意。
                龙溟见他神色非常起身而来,立时觉得情形不对,这并非应该在此处出现的魔,极有可能是刺客。先生和文官们不知道情有可原,龙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简直是离谱的失误——跟着龙幽一起出门,为防万一失态而先服食的魔界曼陀罗,把跟疼痛在一起的各种知觉都大幅度麻痹掉了!
                情急之下龙溟也站起来了,虽然不知来者有何能耐敢孤身至此行刺,不过抢先拿下总不会错的。
                一照面之间,龙溟不禁微微一怔。
                少年并未用任何兵器出手,走到他面前之时早已浑身蓄力,魔气内聚——这是……解体禁术?
                魔族解体乃是凝聚毕生魔力于瞬间爆发,舍生求死,只为毁灭之禁术。哪怕低阶之魔,借此禁术,也可爆发非同寻常之破坏力。但低阶之魔族采用此术,代价是顷刻间灰飞烟灭,再无元神。
                “真是何苦……”龙溟心中且惊且叹,所惊的自然是解体禁术波及之广,纵使他现在立刻抽身退步,阿幽怎么办?在场文官怎么办?所叹便是那一句何苦,能让魔族解体求死的,该是何等恩仇,竟然执着至此?
                一切不过刹那间事,他再无时间思索,倏然抽身到众人之前,一掌推出,竭力展开最大障壁,眼前几乎同时闪开一片眩光,接着耳边轰然一片疾风呼啸之声、爆破碰撞之声,掀起的气浪滚滚力道几乎咄咄逼到脸上来,他不由得往后撤了一步死死抵住方才稳住法障屏蔽,迸飞的魔气冲撞着障壁又被格开乱飞,接着是连锁反应,受到波及的建筑崩裂残毁,砸下来又被撞在地上,顿时满地烟尘滚滚。
                各种崩毁声渐渐弱了下去,龙溟挥开法障和尘灰,眼前是面目全非的祭都官学,灰头土脸一片狼藉。
                魔灵解体,元神自爆,灰飞烟灭,自身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谢陛下救命之恩。”在场文官和官学先生,多年宦海沉浮,就算惊魂初定,礼节也是不乱的,“本来应该是臣等保护陛下,真是惭愧。”
                “无妨,诸位也都是国之栋梁么。”
                说话间地上出现了一个紫色传送阵,祭都守卫队长镜丞出现在阵内,他的反应已经是极快了,几乎是发现官学出现魔族解体的同时就立刻传送至此,此刻祭都守卫队一个还没到。
                他气喘吁吁行礼道:“陛下,镜丞死罪。”
                龙溟看他一眼:“镜丞,如此粗疏大意确实当得死罪。”
                请罪只是形式,反而弄巧成拙,碰了如此一个大钉子,镜丞不禁大惊,但这是不可能驳回的,只好硬着头皮说:“是!请让在下力补前过!”


                IP属地:福建21楼2014-01-10 09:40
                回复
                  2025-05-30 06:02:13
                  广告

                  “可。”
                  这便是准了,但接着龙溟有一刻停下来不说话,则镜丞亦不敢抬头,君臣二人竟在当地僵立了片刻,直到龙幽打破这略微尴尬的局面。
                  “哥?”
                  龙溟闻声微微偏过脸,他似是方才发现龙幽就在他身边,接着他才发现自己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龙幽以至于显出极不自然的僵直。
                  “事出突然,太紧张了,抱歉阿幽。”他当机立断正色向二人说道:“龙幽,你留在此处,待守卫队其余人等到达后,即由镜丞等负责善后事宜;镜丞,你有事则可请示龙幽。”
                  镜丞脱离困境,长出一口气,赶紧向龙幽行礼:“请殿下示下!”
                  找我?龙幽当真怔了一怔,兄长身在此处而能说出“龙幽负责”四个字,简直是闻所未闻,他一时无从措手。虽然不免惊疑,而且……龙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稍一沉吟,抬起头来时一口应道:“好,小丞,我与你留在这里。”
                  龙溟抬手在弟弟肩头轻轻一拍,便展开传送阵倏然消失。
                  (那样痛苦的陋态,绝不能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只能使用空间法术了,只要先撑到九黎祠……)
                  从未想过同处一城之中的九黎祠竟能如此遥远,行至半途法阵便全然无法维持,眩晕感像沉重的山一样直压过来,龙溟连持稳落地的余力都丧失,法术突然消失的瞬间他几乎是失控地摔在地上的。咬牙撑起身子勉强挨了两步,眼前的景物都是蓝灰色乌蒙蒙的看不清楚,满嘴血咸味儿,方才忍着说话,现在一旦开口喘息,鲜血直呛出来,一口一口地扑在地上。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摸索到一个可以倚靠的东西便靠坐下来,抬手压住伤口,用另一只手掩口,血仍是止不住,强咽的时候他甚至听得见鲜血自胸腔冲上鼻咽的声音。体内不断加剧的疼痛如同粗糙、坚硬而冰冷的剑,一次次从柔软的脏腑中穿刺而出,每刺穿一次,疼痛便增加一分,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忍无可忍却又始终无可逃避,几欲令人神智疯狂。
                  手心湿漉漉黏腻腻的全是血和冷汗,费了极大力气才做成一个咒诀的手势,指尖却连一丝魔气也聚不起来。
                  (呵,连召唤术都不能用了么……)
                  他一生中从未想过会遇到如此境况,此刻只怕连一个凡人也能置他死地。
                  九黎祠中,一直等到魔翳施法完毕,传讯的人才敢打断,叫一声“大长老”。
                  “什么事?”
                  “方才有刺客潜入官学,解体自爆,官学出事,特来告知长老。”
                  “哦,可有伤亡?……不对,那……”
                  “啊,多亏陛下在场,佑护众人,所以并无伤亡,只是官学有些破损,龙幽殿下和镜丞队长正在处理善后。”
                  “既如此,陛下是回宫了?”
                  “陛下不曾回宫,难道不是来见大长老么?”
                  魔翳闻言转过身来:“吾一直在施法之中,陛下并未来此。”
                  “那……殿下亲见陛下使用传送阵,不知传去何方?需要着人寻找陛下行踪么?”
                  “啧——”魔翳突然觉得非同小可,他沉声道:“你且下去!”
                  “是。”
                  传讯悻悻退去,魔翳走出祠庙之门,站在九黎祠的高阶之上。阶下有守卫的侍从,阶外也有依稀往来之人影,一切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炽热的祭都并没有一丝微风,而他衣袂飘然。
                  并非不想差人寻找,可是臣还是希望您能体面归来。
                  也许是因为疼痛稍稍缓和,也许是因为身体终于适应了疼痛,也许是因为衰弱到这种程度连痛觉都钝化了,龙溟渐渐稳定了心绪,向四周看看,只是个无人往来的废弃场所罢了,自己似乎总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最倒霉,不知幸还是不幸。他从骨节里拔出力气,扶墙站定,和着冷汗把脸颊上半凝固的血迹去掉,强压住双手的发抖,慢慢解开血迹斑斑的外衣,卷起来,拿在手里。然而只做完这些事情便又觉得痛不可当。他抬头看了看早已因干旱而枯死的魔界树的树形,辨别着九黎祠的方向,包裹着所有的疼痛,向那方向踏出一步、一步、一步。
                  魔翳站了很久才看到主君沿着九黎祠前的道路走来的身影,只穿着一层单衣,更显得又高又瘦。他走的很慢、很稳,青白的脸孔犹如牙雕一般纹风不动,双唇紧抿,因不带一丝笑容而显出极为严厉甚至隐隐有些凶狠的神情。也许因为此,他行走于街市之中,他人不会也不敢上前问候。他一直走到台阶下,并且沿着台阶走上来,在距离魔翳只有十数个台阶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魔翳仿佛已经看到他直接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大长老立刻使用空间法术一瞬间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陛下。”
                  夜叉王向一直等候着的大长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眼神,甚至恢复了以往的笑容,可是他骨子里再也拔不出力气,直直倒了下去。
                  “龙溟!”
                  魔翳也不禁失声,要怎样的痛苦才能使这孩子连意识都失去,一想到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之剧,简直感同身受……不,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也许受不了的吧。
                  借助术法之力,魔翳一把扶住他,再一瞬间已经身在内室。
                  卷起的王服从他毫无力气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IP属地:福建22楼2014-01-10 09:41
                  回复
                    十一
                    被魔翳带入结界中的龙溟没有多久就恢复了意识。这是一种强迫性的自我调节,就像敏锐的武人能在梦中突然对袭击作出反应一般,高阶的魔族具有野兽般的警觉,他潜意识里并不能容忍自己太久失去知觉,按照常理他根本不能容忍自己失去知觉,那简直太危险了。
                    疼痛永远比意识回归得还要快,他睁眼之时只觉浑身无处不痛像是被毒打了一顿,嘴里全不自在像是舌头上铺了地毯。他怔神几秒后开始意识到自己置身于九黎祠大长老的休息室,微微侧过脸就看到了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魔翳,心中不禁一缓,接着他看到了魔翳手中的魔气聚集体。
                    这是——!
                    跟随魔翳学习术法多年的龙溟也通晓用魔力救治他人的术法,他顷刻间便辨识出魔翳在干什么,这种拼命的架势绝非精通法术界限的大长老应有的姿态,反而像是不允许如此抽取魔气的反面教材。
                    “大长老……”这一声出口后真的是只有舌头和嘴唇微微在动,连他自己都没听见声音。
                    “大长老。”提一口气再喊一声,却丝毫不能传入魔怔状态的魔翳耳中。
                    “舅舅!”他是有些急了,然而魔翳仍然充耳不闻,那狭长微眯的双眼、铅白的面容和裱花般的魔纹,都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之中,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只能相望,不能相闻。
                    “魔翳!”眼见魔翳强行驱使魔气,直至双眼发赤、鬓角汗出,龙溟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再不阻止的话,无人可以替代的大长老的道行可真的要坏在这上头了,但此刻要以技法阻止魔翳确实力有不逮,他挣扎起身,在榻上顾盼一圈发现没有任何趁手之物,只有头下一只结实的方形枕或可使用。
                    于是龙溟取下枕头朝魔翳扔了过去。
                    距离太近,且魔翳对龙溟是从来全无防备,有棱有角而且还有点儿硬的枕头正中大长老面门,他被砸得一懵,施法突然中断,强行抽取的魔气像群鸦归巢一样黑乎乎的嗖嗖地往他掌中钻,魔力回复太猛,魔翳只觉浑身一阵火灼般的燥热,急忙运气调息方才定住心神。
                    他正要斥责几句,却见龙溟压低眉尖、一脸不悦地盯着他,虽然未发一言,但质疑之意溢于言表。魔翳不禁苦笑出声。
                    “臣愚昧。”倒是他先认了个错。
                    “没想到大长老也有如此失态之时……”龙溟双眼正视盯牢魔翳,“方才之术倘若成形,无异于自毁道行,大长老明知其害,为何如此?”
                    魔翳并不接他的话,只是居高临下,嘴角紧绷,似哭似笑地看着他。
                    “陛下还记得您是怎么回到九黎祠的么?”
                    龙溟微微怔了一怔,以为魔翳责备他又用术法,只得解释道:“没有听从大长老的建议,使大长老徒增忧虑,是我之过,但当时情形,不能不救。”
                    “那么陛下之后觉得痛苦么?”
                    龙溟疑惑地看着他的舅舅,这种感性的问题不光不应该由老成持国的大长老问出来,是个魔族都不会这样问,他平静而率直答道:“疼痛之苦,非孤所惧。”
                    “可是,”魔翳偏开头,良久才道,“臣之痛楚,甚于陛下。”
                    “长老……”龙溟一时无以作答,怔然半晌,突然自嘲地破颜而笑,“原来如此么。”
                    “陛下自己想必也已觉察,臣便也不再瞒您了。”魔翳切齿说道,“三神之力乃是至纯至正之原始神力,击入魔体,当时不除,事后便无法可救,不论缓急,只有痛楚日甚,至死方休。可是臣一直想谋求救治之法,甚至不惜欺瞒陛下。”他顿了顿,看到主君似乎仍然无意接他的话题,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自然有臣对陛下的私心,但也是为我国族之公义。倘若陛下……有差池,龙幽终究年少,法术未成,不足以应付眼下危局。”
                    “既是无法可救,再贴上一个大长老,谁来应付危局?”
                    “臣终究是……想搏求一线希望。”
                    龙溟脸上似划过细微动摇表情,然而他很快便垂下眼帘,释然而笑:“倘若我从今以后事事都遵照大长老嘱咐而行,则时日尚有几何?”
                    这孩子总是这么说话,真让人……魔翳不由得又是重重一叹:“唯有尽人事以待圜转,具体时日,臣又岂能知晓?”


                    IP属地:福建26楼2014-01-10 09:43
                    回复
                      “那就再次拜托舅舅了,不过,长老决不可再行险事。”
                      魔翳微微颔首,突然听到室外传来争执之声,响亮地爆出一声“魔翳你究竟在干什么?”
                      “是阿幽么?”
                      魔翳的脸上仿佛写着“当然正是”四个大字。
                      “长老撤了结界吧,让他进来,我对他说。”
                      “那么陛下是想如何告知殿下呢?”
                      “……”龙溟不由得语塞,他是真没想好,在他眼里龙幽还小,又一直粘他,虽说是个爽利的男孩子,但究竟不能像跟魔翳说话这样,直接说出来就要让对方全盘接受。
                      “所以,”魔翳说,“还是交由臣来应付吧。”
                      看到魔翳那张令人摸不透表情的苍白脸孔,龙幽就禁不住一阵不快,他不是不明白大长老对于国家和对于兄长的作用,但他这个人性格就是如此,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魔翳有用,不见得他就得喜欢魔翳。
                      “兄长要我与镜丞查证在官学自爆的刺客一事,已有眉目。”龙幽也不开门见山,而是绕了个弯路。
                      “哦?刺客是何来历?”
                      “刺客来历我正要告知兄长,请问兄长在何处?”
                      “陛下此时不便相见。殿下便说与我也一样。”
                      龙幽忍了一忍没忍住:“我们兄弟什么时候居然不便相见了?此事又与长老有何相干?”
                      “便是兄弟,也不是事事皆可告知。”魔翳自如地应付着,“经法学术是吾之本职,官学本就在吾辖下,怎能说不与我相干?”
                      “你……”简直胡搅蛮缠嘛,龙幽觉得自己和这位舅舅实在是气场不合,他终究是少年心性,急急说道:“好,那我便告诉长老,不过之后我是必须要见兄长的,”龙幽把那件衣服拍在桌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魔翳看了一眼,那血迹之前他都没注意,此时是遮也遮不住,他顿时暗叫一声不好真是大意了。
                      他灵机一动,只能避重就轻:“殿下何故明知故问?既然官学出了刺客,陛下也难免被人所伤么。”
                      这答案倒是跟龙幽之前预估的差不多——虽然在捡到衣服的一瞬间,龙幽的脑子里滑过“魔翳!何敢乃尔!”但是他马上就冷静下来,魔翳会弑君什么的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那么就是兄长受了伤,之前抓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伤了所以痛得失控?那不知名的刺客自爆有那么强力么?看起来明明是完完全全挡住了的啊,不过自己并没有体会,也许那刺客真的很强……魔翳的法术无可置疑,从前他们兄弟受了伤都会找魔翳治疗的,如果这样说来,其实只是找魔翳帮忙治疗而已……龙幽这样想着表情也就微微缓和,把他与镜丞所查的事情经过略略跟魔翳一说,他并没有注意到魔翳变得相当阴沉的脸。
                      “那么殿下今天还是一定要见陛下么?”
                      此刻龙幽对事实的推测已经变得相当温和。事实上长年以来兄长和魔翳谋划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是被排除在外的,很多兄长和魔翳一起做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他强行介入之时也只会遭到兄长的训斥,对此他条件反射地感到发憷。方才的热血一散,龙幽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殿下便改天再来吧。”魔翳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龙幽前脚一走,魔翳立刻召唤了他的魔灵。


                      IP属地:福建27楼2014-01-10 09:46
                      回复
                        龙幽心口嗖的一凉,在他看来,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魔翳究竟要干什么——设法致使兄长昏睡、然后趁机摘走王令、接下来拿着王令去做什么勾当?
                        魔翳也觉头痛,本来顺顺利利一件事,不算什么,只是想偷个懒,偏偏越整麻烦越多。他无奈地把王令向案上一放。龙幽先是一愣,接着一把夺过去攥住。
                        “吾只是借用此物,外派一营班直而已,殿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一营班直?大长老支使这五百人有何谋划?大长老可呼唤魔灵,生成暗影,一人之战力,多少人不能及,还需借助他人之力?”
                        “殿下说笑了,这种小事,吾又不可能亲自去办,所以才借五百人而已。”
                        “到底是何事?”
                        “说了殿下也只是听听罢了,并无要紧。”
                        “不论你所为何事,怎可从兄长手中骗取王令?这是欺君罔上——”
                        “唔,吾同殿下一样,也有私心难抑之时。今日如无殿下撞破,此事本不至于如此麻烦。”魔翳嘴上说着麻烦,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龙幽越发觉得自己像在被逗小孩玩,不由得火冒三丈。龙幽平时是百事不管,但自认为也是一位地道的天潢贵胄,动起真格的话,不论是算计还是武力,都不落人后。被自家兄长夸也好损也好,那叫做棠棣之花、棣萼情联;至于别人的帐,他是不买的。
                        龙幽一嚷嚷声音又脆又响,吵成这样,龙溟再不醒来那就真不对了。
                        透过黄昏昏暗的光线,他看见他的弟弟和舅舅面对面站着,龙幽已是剑拔弩张,魔翳也似乎颇有挑衅之意。他知道龙幽不喜欢魔翳,但他知道龙幽至少也明白魔翳是不可或缺的重臣,应该会尊重魔翳的才能与敬业;他也知道魔翳对龙幽从恨铁不成钢到已经开始失望了,但他刻意宠着龙幽的那点儿小脾气小天真,他总觉得龙幽可怜,自己怎样爱护龙幽也无法补偿他从那么小就没了父母的不幸。
                        他曾经挽着他的幼小的弟弟,对舅舅说,从今以后,要相依为命了。那时候他真的是在用示弱之姿去试探魔翳的心,试探这个深不可测的长辈是否有值得依靠的舐犊之心。
                        自己的家,和国家是一样的。
                        就像他深深眷恋的这片干旱枯竭却绝对无法舍弃的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故土一样,他尽力创造环境让热心治国的魔翳畅行其志、让天性善良的弟弟活得开心又不乏上进,他并不在意自己踏在怎样的荆棘路上,哪怕荆棘刺穿双足淌着鲜血他也会一路走下去不到目的绝不停止。
                        他有洞察人心的天赋,甚至他也会利用这种天赋去诱惑他人之心,但是在他心目中,血亲之情就像国家的大义一样,不会因为微小的偏差而改变。
                        但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残酷真实,当资源枯竭到极限之时同一个国家的国民会不顾同胞之谊而相残;而朝夕相处的血亲之间,彼此埋下的芥蒂竟然如许之深。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妙的隐患,可以顷刻间将许多陈年累月的努力化为乌有。
                        他在阴影中坐起身,默然地等待了片刻终于开口打断道:“龙幽。你先坐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的秀美少年停了一下,向他转过头。龙幽虽然被这严肃的语气弄得有点儿紧张,但是兄长大部分时候不都是很严肃的么,他自我安慰地、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在一个造型奇特的椅子上坐下来。


                        IP属地:福建29楼2014-01-10 09:47
                        回复
                          十三
                          尽管已经下定了决心,龙溟在说话之前,还是仔细地端详着弟弟,用短暂的沉默作为缓冲。
                          龙幽从小便长得很漂亮,现在正是姿容明丽的好年纪,练武练得身姿挺拔,聪明、爱俏、性格好、伶牙俐齿,有高贵的身份、受良好的教育,在魔界年轻人的传言之中也是个令人憧憬的王子。这样的龙幽其实让作为兄长的龙溟也挺自豪,龙幽在幽煞军中的出色表现足以显示龙氏家风不坠。虽然龙溟嘴上总爱教育他这里不足那里不对,但是在外邦和人界看见那些不成器富贵人家年轻人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在内心品评一番,然后不无欣慰地想“嗯阿幽到底还是很上进的”;看见别的很出色的年轻人的时候,也忍不住要内心品评一番,然后自我补充地想“哼阿幽只要肯努力也不比你们差,要说天赋还是阿幽比较聪明”……这种心理其实和大多数家长都差不多。
                          可是透过这张线条已长成的少年面孔,龙溟却好似突然看到记忆里那个很小的孩子,肌肤和声音都柔嫩得像是人间剥到尽头的冬笋蒜芽儿,只要自己肯陪着他玩就高兴得什么也似的。中途龙溟因为父母师长询问课业或者需要去习武而离开,走出几步回过头,就看见幼小的龙幽坐在一屋子华丽的玩具里含着眼泪眼角潮红,一脸委屈郁闷,却又忍着不哭。那时候龙溟忍不住对弟弟说,阿幽,等将来我能做主了,我就一直陪你玩——结果等他能做主的时候,简直是连一点点陪他玩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说起来小时候答应阿幽多少事情都从来没有兑现过,可是阿幽从来不跟他计较,自得其乐地也像春笋拔节一样的长起来了,可是总脱不去那点可怜可爱的孩子气,好像人长大了、变聪明了,剥到尽头,芯子里面藏着的还是那个柔嫩的小孩儿。
                          他曾经竭力背负着父亲严苛的要求、拼命抵御着成人世界里的险恶与恐惧强迫自己赶快长大,不能害怕、不能后悔,即使疲倦沉重得抬不起腿也必须迈过所有的障碍去,等他回过头去看时生命里一片粗砂砾石简直没有过像样的童年时光。因此龙幽的这一点干净柔软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来说都是无比宝贵的东西,一半在龙幽身上,一半也是他自己。
                          他竟然要把这样的阿幽丢在这样群狼环伺的世界里了么。
                          “阿幽。”这次他换了惯常的称呼,平心静气地说,“从明日起,你的全功课改成半功课。”
                          早两年龙幽一听这话肯定要欢呼雀跃然后问究竟是什么好事儿啊肯定是今天下雨了吧赶紧把鼎啊簋啊都拿出来接水啊!但是现在他沉着脸安安静静地听着。
                          “从明日起,所有的朝会、议事你都要在场,千万不可像你以前那样走神,但凡廷议之事,归来我都要听你的结论,如果可行,就要着有司推行,也即意味着你的举措,关乎许多人的福祉。”
                          “当然眼下,我会帮你拿最后的主意,大长老也会给你合理建议,如果你的办法不妥,并不会真的付诸实施,但是你要知道它为什么不妥,而且你要想到,假如这个不妥的方案已经实施了,你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补救。你要想在别人之前,而不是等待他人给你准备好答案。这同你做功课不一样。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一点,正确的做法,不一定是最好的做法。”
                          “就像这次让你和镜丞查案,并且由镜丞向你汇报一样,以后你要给承担官职的人安排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并且从他们的反馈中找到你需要的东西,那么,你就不能只接触你喜欢的人,而要抛开自己的好恶去审视每个人的价值,若非有意为之,则不可让他人看出你的偏爱。还有……算了,”龙溟突然自己停了下来,“一次说太多,也会让你为难,所幸眼下还有时间,从明日开始你可以代阅各州县的呈文。至于幽煞军,若是尚有空闲,你想去也无妨,武技毕竟不可落下,但也不可过分偏重。阿幽你想想还有什么有困难的地方……”
                          龙幽俏丽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张显而易见的苦瓜脸,他咬牙道:“既然兄长如此安排,龙幽自当竭力完成。不过,究竟为何突然如此安排?非是我妄自菲薄,兄长不觉得太仓促了吗?”


                          IP属地:福建30楼2014-01-10 09:47
                          回复
                            龙溟低头自己无声地笑了一下:“阿幽,既然你心中有所疑虑,就当你所疑虑的便是答案罢。”
                            “不行。”龙幽从椅子上站起来,直走到龙溟近前去,“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龙溟仿佛喝了一口很烫的水之后吐出淤积在喉咙中的热气一样,叹了一口气。
                            站着的龙幽用手捉住他的肩头:“哥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因为使劲在控制语气,龙幽这个问题毫无提问的口气,反倒是声音在打颤了。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有烧过东西的气味,我知道你们把那件衣服烧掉了,可是那天你没有外伤……是吐血了吧。吐血那么厉害,是不是受了重伤又不肯告诉我——”
                            “嗯,阿幽你猜得没错。”
                            “可,可是……”龙幽的眼神在龙溟和魔翳之间逡巡,他很疑惑魔翳为什么始终不说话。
                            “可是,就算受伤的话,”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到魔翳身上去了,“魔,不是,是大长老,不是,舅舅、舅舅不是都有办法的么……我看那天那个刺客也没有多强……怎么可能……要,要是我知道,我给你挡呀……”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埋下头去。
                            “确实没多强,认真说来,纵使解体他也并未伤我分毫,不过……阿幽,你别——”
                            龙幽抬起头绷住脸道:“你说。”
                            龙溟对于毫无意思来给他救场的魔翳彻底绝望了,只能实实在在地解释道:“此为在人界取神农鼎之时的旧伤。”
                            “那!那个时候就!那你还……”龙幽这回是真要哭了,他本来想无论如何都要平心静气地问出来前因后果,结果发现自己表现得根本不能像事先想好的那样,完全语无伦次了,“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不说!之前对我说让我在魔界乖乖等着就好,回来就变成这样……亏我那么高兴……”
                            “当时并未想到会恶化至此,”龙溟这句话倒是实话,“总之现在,有些棘手,尚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我也是未雨绸缪,早作准备总是好的,所以只能拜托阿幽了。”
                            这是怎么说话的简直要把人逼疯,祭都这么热,龙幽觉得自己就像连心带肺的被挖了个堵不住的大洞,冷风嗖嗖地往腔子里灌,冷得骨髓都凉透了、指尖都僵硬了。个子高高的龙幽在兄长身边蹲下来,抓住他手:“那再想想办法,你看你现在还好好的在说话么,总有办法可想——”
                            龙溟一手握在龙幽的双手里,一手抚在龙幽肩上,只能看见龙幽低下头的深紫色光泽的前发,接着有一颗透明的水渍落在他衣襟上。
                            魔翳突然肃声道:“殿下,此非任性之时,希望殿下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龙溟赶紧抬手做了一个阻止他说话的手势,心想舅舅别再招他了,阿幽还能任性多久呢。
                            龙幽倒是意外没有对魔翳这句话发火,他默然了一阵,自己抹了一把脸,调整心绪,站起身来,带着残存的凄然神情,呵呵笑了一声:“好,龙幽明白了。”
                            “阿幽……”
                            “反正哥说的好听话,一百年前就没有兑现过,每次你都硬着心肠看着我哭。你们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对我说,只顾做自己的事,而且美其名曰爱我,让我像一个傻子一样地在这里高兴了一天又一天,然后突然对我说好了什么都交给你了——天下有这种亲人吗?”
                            龙溟不由得用手死死扣住坐榻的边沿,从心里涌出来的浓烈的怜爱、哀伤之情和那依旧侵蚀着整个身体的疼痛混在一起,像是很多尖锐的东西在脏腑中啮咬着,他几乎要撑不下去。


                            IP属地:福建31楼2014-01-10 09:47
                            回复
                              2025-05-30 05:56:13
                              广告
                              十五
                              人界方面,自从夏侯瑾轩去了海外寻找誓缘枝,夏侯韬便称病不出;姜世离上了覆天顶收留人界魔裔渐渐进入正轨,枯木也只需偶尔亮相,因此魔翳眼下的主要工作是腾出手安排国内事宜,特别是指导嗣君。龙幽一学着理政才发现,理政不但比打仗枯燥、比练兵枯燥,甚至比读书习文还要枯燥数倍不止。它们简直就是无比烦冗、无限重复,很多时候,所需要作出的决定,绝无可能黑白分明、正误清晰,所谓的君主的决断,实际只是在万千乱麻之中勉强理出一条线而已,到底对不对、好不好,根本想不出来。如果说练兵除了辛苦还能带给他激情和快乐,读书除了劳神还有那么一丝风雅和趣味,批答呈文和听取廷议对于这个年纪的龙幽而言,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耐性和持久性,头几天他还有新鲜感,气势十足地投入其中,后几天就全靠着“哥在看着我呢”来支撑了。一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要做一辈子——魔族的自然寿命是很长很长的,没有解脱之日,他就觉得眼前一片黑蒙。
                              龙幽突然发现了大长老的无比可贵之处,居然有人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夜以继日地沉浸于如此压抑而令人精神极度疲倦的工作之中乐此不疲,像一部机械一样维持着国家运转中最吃重的部位,而且几乎从不出错。他扪心自问,大长老能做到的,换了自己是做不来的,换别人也恐怕很难做到;而自己能做的这点事,换了别人却未必做不来,幽煞军的其他将军带兵也不差。很多时候判断一人一事,在羽翼下是永远看不清的,要一起共事过才知道。
                              发现这一点让龙幽有些难过,虽然不至于折损他的骄傲,却让他开始审视自己。
                              兄长自然有兄长的过人之处,那种战场上的威慑力、在祭都臣民中的感召力、对人心的洞察力以及面对棘手事件的最终决断力,是大长老也无可取代的。而他自己享受到一国之内几近最好的待遇——靠的是何德何能?只因为是夜叉王的弟弟么?
                              龙幽确实心性很透彻,但想通了不见得就做得到,能把事情做得漂亮,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执政经验来掌握分寸、需要碰许多钉子来记住教训、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把自己的表皮磨得更坚韧——既要自省,又要皮厚,这才是统治者。
                              龙幽有他自己的优点,他的个性甚至比龙溟还要随和,目前几乎不会让人产生畏惧感,所以他似乎更容易和年轻官员建立感情,也更容易听到一些真话哪怕只是牢骚,这些来自下方的言论对他的缺乏经验是一种补充,所以有时候他的建议甚至可以让龙溟感到意外惊喜。
                              魔翳对龙幽的评价优劣参半,每每龙溟向他问起阿幽的见地如何,他总是带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他对这个小外甥的感情很微妙,因为俩人的代沟太明显了,但是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有亲人之爱、有师生之谊,而且即将成为君臣。他总是不能不把兄弟二人放在一起比较,毫无疑问的是龙溟与他的同步率更高,但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接下来的任务是,让龙幽跟他同步,还是他要降到和龙幽同步的程度?
                              他的这种疑虑从来没有说出口,但已经被龙溟所觉察,龙溟一连两日旁敲侧击地警示魔翳,将来处事要圆融一些,因为龙幽的敏感度不在他之下,却不见得和他一样听得下去大长老的种种偏激手段,如果将来无人可调和,一旦两人公开对立,会导致朝臣乃至军队都会割裂分成派别,是极其内耗的行为,自毁万里长城。每天跟着他们一起忙这忙那的大外甥惨白着小脸还笑盈盈地说:“他日也请舅舅务必以待我之心对待龙幽。”于是魔翳简直不忍心多解释一个字就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至于要花费多久才能磨合成功那就不知道了——简直是强派任务嘛。
                              他开始把用夏侯韬的身份修习到的人界策略整篇整篇地写下来,作为议政时的参考,打算数量多了便整理成册呈给嗣君阅读,他毕竟是个兢兢业业的真干臣。
                              魔翳想起姐姐刚嫁入宫中的时候,先王看中他的法术和治理之才,提携他入朝做事,对他说:“你既是王后的弟弟,便也是孤的弟弟,若是不介意的话,亦可兄弟相称。”魔翳彼时只是个年轻的文官,实在是受宠若惊,他并不吝啬投入全部精力为王室服务,他只唯恐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胜任。
                              先王……很早便失去父母,成年后又没有妻子儿女,那时魔翳是曾经把姐姐的丈夫也视作自己的兄长的。年轻时的魔翳并没有在姐姐的面前,哪怕私下见面时也不曾评价过先王。而先王和姐姐都死去之后,他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位他效忠了近二百年的君主,总结这二百年来他们一起的得失,而他的结论就是他后来告诉龙溟的,正确的做法不一定是最好的做法。
                              先王力求一言一行都符合魔界历史中对君王的要求,并且也希望他的长子和臣僚都做到符合理想的要求,魔翳正处在追求理想的年纪,又感于知遇之恩,自然一心追随。
                              但是真正的战争和真正的民生都不是史书上的范本,就像人间宋襄公的战阵成了笑柄,就像宋神宗支持的青苗法最终画成了流民图,人间有多少敬相求贤、孝友好学、向往太平求治而不得的君主,魔界也概莫能外。更糟糕的是,追求理想的先王在冷硬的现实中碰壁之后,陷入了偏执的自我责难,没有知人之明、又没有容人之量,唯一的用人之能陷入混乱之后,君主便不成为合格的君主,直到最终的悲剧。死于战争表面看来是一种荣耀,可是魔翳却知道背后的无奈,那是求死。
                              他曾对先王直言:“臣父母早亡,不善交友,也无意婚娶,身为法师也无弟子,君臣、父子、夫妇、朋友、师徒五伦之中,只剩君臣一伦,臣也只为君臣一伦。”
                              正苦于长子教育的先王很高兴地说:“那么龙溟跟着你学习,也给你增添师徒一伦。”
                              “唉……”魔翳抄着卷宗,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后来几乎成为了他所有的天伦——以君臣身份行事、以父子身份用情、以师徒身份授业、以朋友身份合作,至于其他——
                              “才过银河拭泪痕……姐姐,我算明白你当日为何作此言了。”


                              IP属地:福建34楼2014-01-10 09:4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