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永嘉二十三年，江陵，雪。
清辉冷寂，十里长街深雪长埋。武林之都沉入永夜，梦中依旧巷陌繁华，醉生梦死。
有人叹息。
苍冷指尖推开旧舍窗棂，眼神一瞬潋滟凄迷，又骤归沉寂。
“江湖……”
女子静立着，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眸中恍如不化深雪，一袭素纱飞扬，风雪浅吟，似一场无声祭奠。
屋外传来匆忙脚步，一中年女子推门而入：“夫人，柳长风已经杀入江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女子木然回身，神色不改分毫：“走？又能去哪里呢……”
屋内一声婴儿啼哭撕裂了诡秘气氛，女子终于微显神采：“带他走，若他有幸活下来，让他像一个平凡人一样长大。”复眼睑低垂，轻喃道：“一定不要告诉他，今夜发生的一切。”
随即，女子打开了面前的一只锦盒，其中正盛放着一颗手掌大小的明珠，她将其捧在手心，突然痴傻了一般笑了起来，又渐渐地只剩低沉的哽咽。
中年女子看向那素白身影，试图寻找到当年的倾城传奇。
玉斛夫人，云舒。
当年谁一曲凤凰泣艳煞天下，当年谁明月高楼笑倾群雄，当年谁红妆十里述鸾凤和鸣。
她曾以为，这样的美永远不会被岁月改变。
原来英雄终会迟暮，笑靥终将苍白。
这浩雪江湖，九万里繁华绘锦，也终将归烬。
长夜还在漫延。
月华尽处，有一人持剑而来，宽袍猎猎作响，飞扬衣衫下，仅清晰可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天地间仅宇一抹凄艳血痕，划破痴人美梦，划过萧索长街。
那身影独立高台，黑眸睥睨阶下众人，冷笑一声：“久闻无漪山庄大名，柳某甚是仰慕，请恕柳某不请自来之责，令在下瞻仰一番其中风貌。”
数声刀剑出鞘，数名佩剑庄守拔剑向前，带头一人啐了一口唾沫：“柳长风！你杀庄主在先，今又在此大放厥词，我等即便今日血溅于此，你也休想染指无漪山庄半分！”
柳长风仰天大笑：“我既能杀了萧奉离，又如何惧得尔等蝼蚁之力？不过此等决心倒是让在下甚是感动，不如拔剑来战，也让在下见识见识这丹心是真是歹！”
话音刚落，凛冽剑气破空而来，数道身影缠斗，兵刃交接甚是激烈。倏忽，一袭青衫破空而起，疏冷剑光划破黑夜，只听一声长剑入鞘，刀剑尽断，数道身影齐齐倒下，胸口正插残刃。
早闻血浮屠柳长风之名，生性乖戾残忍，手弑亲父，血洗江都唐家，独上九华之颠力破千人之阵，只身赴修罗殿取下修罗鬼老首级，不过区区十载便踏上江湖至尊之席。
如今一见，方知世人口传绝非虚言，此般狠辣手段，世间难寻其二。
柳长风拭去面庞血迹，嘲讽一笑：“啧啧，当真是一腔热血。”
他俯视着早已瑟缩的众人，一打响指，黑夜尽头渐渐地亮起零星的火光：“这江陵早就不是你们的庇护之所，无漪山庄也只剩一帮残兵败将，为何还要作这困兽之斗呢？”
他一步步走近，嘴角上扬成神秘而危险的弧度：“告诉我，麟珠藏在何处，我可以让你们选择最喜欢的死法。”
众人步步后退，却不发一言。柳长风一声讽笑，按剑向前，杀意在眼中骤然汹涌。
“住手。”
这短短两字，却在沉寂的天地中异常清晰。那身影霎时凝滞，柳长风木然转身，望向那声音来处。那一瞬间，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那笑容仿佛天真的孩童，却散发着无声的悲凉与沧桑。
天地间只剩大雪纷扬飘落。高台之上，那一袭素色几乎被大雪吞没，但在他眼中，却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两人遥遥相望，仿佛在对方的眸中照亮了那一段早已尘封的岁月。
“长风。”
这微弱一声霎时就被风雪消湮，只有柳长风听得到，他的步伐渐急，在雪地中踉跄前行，而那目光却始终不舍离开。
“十里红妆什么的，太俗气了。喂，柳长风，我以后要你陪我一起去塞外骑马，那边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林盟主，二也没什么漂亮姑娘，免得你以后还要嫌弃我这个黄脸婆。”
光阴的尽头，是谁在耳边笑语盈盈？
“呐，虽然你这个人五大三粗的，嘴也毒，对我好像也不太好，不过看在我们相识了这么久的份上，我也就多包容包容啦！”
又是谁的话语深埋心间，却只能无数次在梦寐中回温。
“柳长风，这次你要是不回头，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长风，长风……再听我一次好不好……”
又是谁的笑靥转瞬苍白，只剩回忆尽头的凄切呜咽。
他曾想过，如果再一次相逢，他也许会说很多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话。
比如他愿意放下一切，陪她去看看塞外的风景，自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而当真等到这一刻到来，才发现早已不是当年。
两人静静地伫立着，隔着茫茫飞雪，十载光阴。当年的少女早已铅华洗尽，少年也不再鲜衣怒马，那段只属于两人的青梅之约却依然被安好保存。
云舒默然直立，纤弱的身躯在风雪中摇曳，只有那墨瞳深处的一缕清冽，始终不曾改变，她一声轻笑：“长风，别来无恙。”
柳长风步伐更急，心中只想着能更快看清梦中的清影。然而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的一瞬，那身影却突然向后退去。
她苦笑一声：“就这样吧，不要再向前了。”
柳长风的身影突然顿住，看到她眼中蓦然多出的疏冷与无奈，他突然大笑了出来。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锁她于方寸之中，也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长风，回头吧。”
“回头？”柳长风笑得凄凉：“行至如今，可还有回头的路？柳长风这一生滔天罪孽罄竹难书，即便我愿意放手，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又可愿意放手？”
云舒摇了摇头：“这江湖埋葬了你我，埋葬了太多人，何苦再多添杀戮？”
“阿舒，你错了。”柳长风依旧苦笑：“这世间本无绝对的正邪善恶，只是所有人都在各司其主。我只是不想再过受人胁迫的日子，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云舒怔怔看着他，似是对方才话语充耳未闻，静静道：“奉离是你杀的吗？”
柳长风怔住。
云舒突然浅笑，似是失了魂魄一般继续道：“他们都说我的夫君是你杀的，我不相信。我要亲耳听你说，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我……”所有的解释都在这一刻变得苍白，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此一次，只要他说不是，也许他们就能回到从前，他们可以一起去看漠北的风光，这一世还有很长，不管是怎样的伤疤都会有抚平的一天。
然而，他默默闭上了双眼。
“……是我。”
终究是回不去了。
一声轻笑，云舒缓缓向后退去，只要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阿舒！”
“你说，我有多傻，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亲口问你一句。”云舒眉眼低垂，神色低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事至如今，我是不是还该开心，直至最后，你都没有骗过我。”
云舒兀自喃喃：“我曾经的愿望是跟你一起安好地活下去，现在，我只恨自己没能死在乱世之下。你明白吗？无论是寄人篱下，颠沛流离，还是苟延残喘，那时你在我身边，我都不曾畏惧，未曾有一刻，会如现在一般心寒。”
“阿舒，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柳长风上前一步，眸光闪烁：“相信我，现在已经不同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去漠北，把这一切都忘记好不好？”
一生只此一次，只此一次地想要抛却一切，来证明心头的血液，依旧是流淌的。放弃多年经营，不顾世人眼光，他只想要，真真正正地活着。
想要弥补年少轻狂所留下的怅恨。
想要再次看到记忆深处无邪的清颜。
想要活到她曾说过的那一日。
重要的是，她在身旁。
“忘记？”云舒抬头看他，神色却是涣散的：“那你可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你告诉我！”柳长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你过来。”
几乎不经多想，他如失魂一般快步向前。
“再过来一些。”
“我要……”她的唇紧贴在他的耳边，语调如少女怀春般的甜蜜。
“你死！”
一抹剑光乍起，骤然将沉寂的长夜撕裂。
永嘉二十三年，江陵，雪。
清辉冷寂，十里长街深雪长埋。武林之都沉入永夜，梦中依旧巷陌繁华，醉生梦死。
有人叹息。
苍冷指尖推开旧舍窗棂，眼神一瞬潋滟凄迷，又骤归沉寂。
“江湖……”
女子静立着，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眸中恍如不化深雪，一袭素纱飞扬，风雪浅吟，似一场无声祭奠。
屋外传来匆忙脚步，一中年女子推门而入：“夫人，柳长风已经杀入江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女子木然回身，神色不改分毫：“走？又能去哪里呢……”
屋内一声婴儿啼哭撕裂了诡秘气氛，女子终于微显神采：“带他走，若他有幸活下来，让他像一个平凡人一样长大。”复眼睑低垂，轻喃道：“一定不要告诉他，今夜发生的一切。”
随即，女子打开了面前的一只锦盒，其中正盛放着一颗手掌大小的明珠，她将其捧在手心，突然痴傻了一般笑了起来，又渐渐地只剩低沉的哽咽。
中年女子看向那素白身影，试图寻找到当年的倾城传奇。
玉斛夫人，云舒。
当年谁一曲凤凰泣艳煞天下，当年谁明月高楼笑倾群雄，当年谁红妆十里述鸾凤和鸣。
她曾以为，这样的美永远不会被岁月改变。
原来英雄终会迟暮，笑靥终将苍白。
这浩雪江湖，九万里繁华绘锦，也终将归烬。
长夜还在漫延。
月华尽处，有一人持剑而来，宽袍猎猎作响，飞扬衣衫下，仅清晰可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天地间仅宇一抹凄艳血痕，划破痴人美梦，划过萧索长街。
那身影独立高台，黑眸睥睨阶下众人，冷笑一声：“久闻无漪山庄大名，柳某甚是仰慕，请恕柳某不请自来之责，令在下瞻仰一番其中风貌。”
数声刀剑出鞘，数名佩剑庄守拔剑向前，带头一人啐了一口唾沫：“柳长风！你杀庄主在先，今又在此大放厥词，我等即便今日血溅于此，你也休想染指无漪山庄半分！”
柳长风仰天大笑：“我既能杀了萧奉离，又如何惧得尔等蝼蚁之力？不过此等决心倒是让在下甚是感动，不如拔剑来战，也让在下见识见识这丹心是真是歹！”
话音刚落，凛冽剑气破空而来，数道身影缠斗，兵刃交接甚是激烈。倏忽，一袭青衫破空而起，疏冷剑光划破黑夜，只听一声长剑入鞘，刀剑尽断，数道身影齐齐倒下，胸口正插残刃。
早闻血浮屠柳长风之名，生性乖戾残忍，手弑亲父，血洗江都唐家，独上九华之颠力破千人之阵，只身赴修罗殿取下修罗鬼老首级，不过区区十载便踏上江湖至尊之席。
如今一见，方知世人口传绝非虚言，此般狠辣手段，世间难寻其二。
柳长风拭去面庞血迹，嘲讽一笑：“啧啧，当真是一腔热血。”
他俯视着早已瑟缩的众人，一打响指，黑夜尽头渐渐地亮起零星的火光：“这江陵早就不是你们的庇护之所，无漪山庄也只剩一帮残兵败将，为何还要作这困兽之斗呢？”
他一步步走近，嘴角上扬成神秘而危险的弧度：“告诉我，麟珠藏在何处，我可以让你们选择最喜欢的死法。”
众人步步后退，却不发一言。柳长风一声讽笑，按剑向前，杀意在眼中骤然汹涌。
“住手。”
这短短两字，却在沉寂的天地中异常清晰。那身影霎时凝滞，柳长风木然转身，望向那声音来处。那一瞬间，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那笑容仿佛天真的孩童，却散发着无声的悲凉与沧桑。
天地间只剩大雪纷扬飘落。高台之上，那一袭素色几乎被大雪吞没，但在他眼中，却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两人遥遥相望，仿佛在对方的眸中照亮了那一段早已尘封的岁月。
“长风。”
这微弱一声霎时就被风雪消湮，只有柳长风听得到，他的步伐渐急，在雪地中踉跄前行，而那目光却始终不舍离开。
“十里红妆什么的，太俗气了。喂，柳长风，我以后要你陪我一起去塞外骑马，那边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林盟主，二也没什么漂亮姑娘，免得你以后还要嫌弃我这个黄脸婆。”
光阴的尽头，是谁在耳边笑语盈盈？
“呐，虽然你这个人五大三粗的，嘴也毒，对我好像也不太好，不过看在我们相识了这么久的份上，我也就多包容包容啦！”
又是谁的话语深埋心间，却只能无数次在梦寐中回温。
“柳长风，这次你要是不回头，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长风，长风……再听我一次好不好……”
又是谁的笑靥转瞬苍白，只剩回忆尽头的凄切呜咽。
他曾想过，如果再一次相逢，他也许会说很多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话。
比如他愿意放下一切，陪她去看看塞外的风景，自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而当真等到这一刻到来，才发现早已不是当年。
两人静静地伫立着，隔着茫茫飞雪，十载光阴。当年的少女早已铅华洗尽，少年也不再鲜衣怒马，那段只属于两人的青梅之约却依然被安好保存。
云舒默然直立，纤弱的身躯在风雪中摇曳，只有那墨瞳深处的一缕清冽，始终不曾改变，她一声轻笑：“长风，别来无恙。”
柳长风步伐更急，心中只想着能更快看清梦中的清影。然而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的一瞬，那身影却突然向后退去。
她苦笑一声：“就这样吧，不要再向前了。”
柳长风的身影突然顿住，看到她眼中蓦然多出的疏冷与无奈，他突然大笑了出来。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锁她于方寸之中，也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长风，回头吧。”
“回头？”柳长风笑得凄凉：“行至如今，可还有回头的路？柳长风这一生滔天罪孽罄竹难书，即便我愿意放手，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又可愿意放手？”
云舒摇了摇头：“这江湖埋葬了你我，埋葬了太多人，何苦再多添杀戮？”
“阿舒，你错了。”柳长风依旧苦笑：“这世间本无绝对的正邪善恶，只是所有人都在各司其主。我只是不想再过受人胁迫的日子，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云舒怔怔看着他，似是对方才话语充耳未闻，静静道：“奉离是你杀的吗？”
柳长风怔住。
云舒突然浅笑，似是失了魂魄一般继续道：“他们都说我的夫君是你杀的，我不相信。我要亲耳听你说，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我……”所有的解释都在这一刻变得苍白，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只此一次，只要他说不是，也许他们就能回到从前，他们可以一起去看漠北的风光，这一世还有很长，不管是怎样的伤疤都会有抚平的一天。
然而，他默默闭上了双眼。
“……是我。”
终究是回不去了。
一声轻笑，云舒缓缓向后退去，只要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阿舒！”
“你说，我有多傻，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亲口问你一句。”云舒眉眼低垂，神色低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事至如今，我是不是还该开心，直至最后，你都没有骗过我。”
云舒兀自喃喃：“我曾经的愿望是跟你一起安好地活下去，现在，我只恨自己没能死在乱世之下。你明白吗？无论是寄人篱下，颠沛流离，还是苟延残喘，那时你在我身边，我都不曾畏惧，未曾有一刻，会如现在一般心寒。”
“阿舒，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柳长风上前一步，眸光闪烁：“相信我，现在已经不同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去漠北，把这一切都忘记好不好？”
一生只此一次，只此一次地想要抛却一切，来证明心头的血液，依旧是流淌的。放弃多年经营，不顾世人眼光，他只想要，真真正正地活着。
想要弥补年少轻狂所留下的怅恨。
想要再次看到记忆深处无邪的清颜。
想要活到她曾说过的那一日。
重要的是，她在身旁。
“忘记？”云舒抬头看他，神色却是涣散的：“那你可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你告诉我！”柳长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你过来。”
几乎不经多想，他如失魂一般快步向前。
“再过来一些。”
“我要……”她的唇紧贴在他的耳边，语调如少女怀春般的甜蜜。
“你死！”
一抹剑光乍起，骤然将沉寂的长夜撕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