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纪录片”

记者:我们来说说纪录片吧。很早你就拍过纪录片了,后来你还有在拍,直到现在。这显得很难得。Louis Malle以前拍过,Jonathan Demme和Michael Apted现在在拍,但是人数并不多,真的。
马丁:在纽约大学念电影的时候,同时也是在纽约的电影圈里,我周围的电影通常都是纪录片,或是低成本的故事片,像是《在沉默中爆发》(Blast of Silence,1961)和《小逃亡者》(Little Fugitive,1953)。再比如卡萨维兹的《影子》(Shadows,1959)和库布里克的《杀手之吻》(Killer’s Kiss,1959),还有雪梨·克拉克的电影,这些电影,纪录片有的元素,他们也全都拥有。而且,似乎当时我们所拥有的技术,看起来似乎更适用于拍纪录片。这也是纽约大学里Haig Manoogian一直在培养我们的。他当然也有培养我们拍故事片,但是是新写实主义和新浪潮那类的故事片。所以呢,这么说来,我拿Arriflex 16 mm 跑到外面去拍片就理所当然多了。在一些意大利电影里,里面人物相互关心的样子——像罗西里尼的《战火》(Paisan,1946)和费里尼的《浪荡儿》(I Vitelloni,1953)——就跟我长大的地方的人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我拍那样的电影是对的。无论我有多喜欢西部片,每次我去拍电影,他们总是会无法避免地带上纪录片的因素,就像那些新写实主义电影一样。有些时候我也发现,纪录片在捕捉人物本质方面有着它的独到之处,其他电影是难以取代的。
记者:那你觉得拍纪录片对你拍故事片有什么影响吗?
马丁:可以这么说,我自己拍的纪录片教会我最多的应该是《意大利裔美国人》,拍的是我爸爸妈妈。摄影机就一直那么放着,我们问几个问题,然后他们回答,就这么简单。当时他们已经结婚42年了。在拍他们的那两天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以前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不只是那些老日子的老故事,还有他们互相关心的方式,他们之间讲话的方式。我是说,我以前当然是天天在听了,但这样的形式确实却从来没有过。这次是个很大的启示。从现在来看,我觉得它影响了我拍《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1980)和《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1976)。
罗西里尼的电影,特别是《战火》和《游览意大利》(Journey to Italy,1954),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电影。里面有种我所熟识的人事物的真诚。那就是我的天地,里面的人物都是我的阿姨我的叔叔我的父母。表面上说,他们都是纪录片风格的,尽管画面都是设计过的舞台化的,但是我总是对其中的纪录片风格的东西恋恋不忘。我一直这么想,如果我可以的话,我要偶尔在我的电影里植入来自纪录片的那种坦率、真诚。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的终究追求了,真心的。
记者:还有,纪录片对于你故事片的表演有什么影响吗?
马丁:当然有了。在《无间行者》里就有纪录片的元素在里头,尽管剧本不是这样的。里面有一场戏我很爱,是莱昂纳多和杰克·尼克尔森的对手戏,我想让这场戏带点即兴表演的感觉。我想让他们两个的关系里带点纪录片式的惊喜,所以我就给了他们点自由去发挥,不过当然是在写好的台词和大概的场景里的自由发挥。尼克尔森的角色倒是挺好演的,因为他在里面是老大,那种权力集于一身的人。小李演的角色,是从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命运的那种人物。他一直受困于尼克尔森。小李坐下,于是尼克尔森嗅了嗅,说,“我闻到了一只老鼠。”剧本并没有这么写,所以随着故事这么发展,我不知道小李这时候是怎么想的。当时门也锁着。
如果你再把这场戏看一遍,你会发现小李当时并没有意料到尼克尔森会说这么说。他角色的身份是手下,他不能说话,什么都不能说。但是小李作为演员,也被这么一句话搞得不知道怎么办了。然后尼克尔森掏出了他的手枪,小李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尼克尔森是要在小李耳朵旁边开枪,向天花板开枪,还是怎么样的?所以你看那场戏里小李的脸部表情,其实是非常真实的。他不知道尼克尔森接下来会干嘛,他也不能动,也不能跑掉嘛——他就是小李,他就是杰克·尼克尔森,尼克尔森就是要坐在那里。所以这个戏也是有关尼克尔森在好莱坞的地位,他代表了好莱坞的历史,还表明了小李的地位。你可以放一些这场戏,我们来看看他们怎么拍的这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