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这是一个童话中的女孩,可能十七岁,也可能只有七岁。或许七十岁了。她住在一间出售乐器的屋子里,像塔楼上的公主一样等待着,等待一个背着吉他的男孩推开门,对她一见钟情。那扇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门上挂满了美丽的装饰物,全都是她自己的作品;门把手上有一串金色的小风铃,这样当他到来的时候,她立刻就可以听见。她的想象到了他推门的一刻就嘎然而止,不再想以后的事了。这个女孩,她每天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翻阅着乐谱,一边躲避着头顶被微风拂动的小提琴。那个人最好永远也不要来,就让她这样天真又寂寞地等待着,与木头和琴弦相伴;让她永远生活在这座音符砌成的象牙塔里吧。
她的小笺上有一首永远写不完的诗:
“你听过麦田的声音吗?那是一种无所不有而且无处不在的声音∙∙∙∙∙∙它混杂着虫鸣,鸟叫,遥远的流水和你心里的歌声;它就像一条冰雪初融的山涧,一条夕阳下石子缤纷的小路∙∙∙∙∙∙当你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它就是你脚下的土和耳畔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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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子】
她举起枪,小心地凑上去听那金属管里冒出细小的轰鸣。
暖风拂过,她撩撩头发,清爽的短发间露出额头和耳朵。她很年轻,稚嫩的外表咄咄逼人。
敌军的部队在对岸集合,口哨声传来,夹杂着混乱的指令。敌人在搜集柴火,准备扎营。没有一个人敢冲进碧幽幽的芦苇,淌进清澈见底的河水。
她担忧地望望草丛,那里耸起一个天鹅的窝,藏在里面的牛肉罐头不多了。她讨厌鱼的味道。如果可能,她不想用任何水里的东西充饥。
夜幕降临,从敌军的营地里飘出了歌声。天空黑得没有一丝杂色,星星在以神秘的韵律闪烁。
“但我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被打败啊,”她喃喃自语,“我们会像那种白色的水禽一样,伏在芦苇荡里越冬。”
一只猫点点头,站到了她的那一边。她暂时忘记了自己只有白棉布的裙子,反正可以用芦花来充数。她把枪放在一只浮起来的乌龟背上,叮嘱它不要走开,然后趴在堤岸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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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卡】
围着她的人太多了。她喜欢广场上那盏街灯,它的薄光笼着一圈纹路各异的地砖,显得有一点儿孤独。
那些没人去过的地方在唱歌,她在没人去过的地方寻找自由。自由,这个词多美啊,带着柠檬似的的味道;人人都说她美,好像在评论一只去皮切开的苹果。她只爱天上的云,地上的树,还有五颜六色的灵魂。如果给她一桶颜料,她能用它在全世界的墙上画满蓝天和蓝天上半透明的云彩。
她在梦中游历天国,和地狱一样有许多层,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加绚丽,更加繁盛,更加充斥着欢乐的歌声和舞蹈。每一层都更加鲜醴,每一层的色调都更近乎于红色。他们在唱什么?太吵了。这是个错误的天堂…他们为谁而舞?太乱了。这是个荒谬的天堂…她只能看清红袖子在令人困惑的鼓点声中转动,她被牵引着向上升腾。
最后一层天堂,人们围着火堆吟诵,被火光映成斑驳碎块般的身体随着原始的旋律狂舞。通天的火光,夜空看不到一颗星子,触目皆是妖冶的红色,那看起来…
就像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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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她只有在阴暗的角落里才变得冷静。废置的走廊给她安全感,透过楼梯的缝隙,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那个人来人往的世界。它太轻浮—太随便了,明明隐藏着那么多规则却装作随便的样子;她和它两看相厌。她靠着天桥的扶手打量月亮,那黯然无光、突兀地印在城市上空的惨白月亮—它是那么的死气沉沉,令人失望啊。
她在辽阔的额尔古纳草原上看到过月亮。初升起时是红色的,和初升的太阳没什么两样。它的大小就像一栋三里开外的楼房,藏在地平线上的城镇中间像是被夕阳映红的房子。不到一分钟之后它就离开那个了城镇。这时的月亮变成了铜黄色,质地好像在陈年宣纸后面打亮一束手电光;它周围的夜空是玫瑰色的。它的光芒比最名贵的宝石还要瑰丽。可两个钟头过后,它就在你头顶,一副惨白的面容冷冷注视着世界,此刻无论在哪个城市看它都是一样的了。中国人最喜欢白色的月亮,认为它白得恬静,白得安详,月光皎洁月华如练;然而在她看来非常像死人的脸色。大概这就是中庸的颜色吧,她这么想着,遥望那栋黑黢黢的房子,她不愿回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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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荟】
教室窗台上的花是假的。阳光太刺眼,女孩子们趴在桌上,央求彼此去拉上窗帘。
她没有睡,她趴在学校的桌上可睡不着。
她享受和人争论的感觉。不擅此道或不常思考的姑娘都多少有点怕她。
她的刘海总是遮住一边眼睛,但她懒得去剪掉它们。她的头脑像行星运转一样规律和精准。她以自身显而易见的攻击性为荣,辩论是件乐趣无限的事,只可惜没有水平相当的对手。她相信一切思想上的进步都只有通过高水平对话才能实现。通常而言,她不该和没学过辩论技巧的人争辩,那就像手持长枪刺向一个没有武器的对手,攻击没有防备的人,那听起来多么…
听起来多么爽。
…这才是活着。
她满不在乎地扫视周围怨恨难平的目光,那使她心头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