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把第三十四回袭人到王夫人那里进言的情节叫做“告密”,我非常讨厌这种说法。我觉得,“告密”这个词用到那里太不合适。我还是用“进言”一词,不管你们是理解为进良言还是进谗言,这个词还是可以接受的。当然,大家也知道,我是想让你们理解为进良言的。至于晴雯补裘,这是她的一个大情节,也是很让人感动的情节。当然,也有可能有些人不认为很感动。不管怎么说吧,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似乎很不可思议,可能有人以为我是在给袭人抹黑。大家莫急,慢慢往下看。
袭人到王夫人那里进言有两个起因,一个是第三十二回中宝玉错把她当成黛玉对她诉肺腑心的事情。听了宝玉的话,袭人吃了一惊,宝玉慌忙离开: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
另一个起因就是第三十一回中宝玉挨打的事情了,是茗烟告诉的袭人“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宝玉挨打,袭人岂不心疼?宝玉被抬回怡红院之后,让袭人看看打坏了哪里: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袭人那里都“咬着牙”说起“我的娘”来。袭人觉得,宝玉挨打,很大的原因就是不听自己的劝。也确实如此,袭人也不过是让宝玉为了不挨打受骂“做做样子”。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只能借助于其他力量。于是,在王夫人派婆子来叫人的时候,袭人“想了一想”,告诉晴雯等人,随婆子而去。
曹先生也料到了人们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袭人产生不好的印象,让她在对王夫人提意见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那件事就是要宝玉搬出大观园的事情。袭人心里很明白这样做的后果,王夫人很可能会怀疑她的意图,她自己的意思不能被王夫人理解,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在王夫人那里的声誉也就此被毁。王夫人也理解了袭人的苦心,让她:“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几百年来读者们对于这件事情的评价证明了曹先生的伟大:让别人知道了的结果就是“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袭人进言的内容,仔细分析,远忧近虑,非常合理。我曾经也看过刘心武先生的说法,他犯了一个错误,袭人进言时不只是说出了黛玉,还有宝钗。这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便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
如果不是那些话正好说中了金钏儿的事情,袭人很可能就会被王夫人误会。大家绝对不要拿袭人与金钏儿甚至黛玉比较,袭人与宝玉的事情彼时黛玉、晴雯甚至锦香院的妓女云儿都知道了,老太太身边的鸳鸯也知道袭人要跟宝玉一辈子。金钏儿是王夫人的丫鬟,黛玉更不用说,她们之间是很不一样的。
我先不做太多的说明,我们接着来看晴雯补裘:
袭人因为母亲病危而回家,晚上晴雯因为与麝月开玩笑而病。第二天晚上,贾母给宝玉的雀金裘被烧坏了一块儿,第二天还要穿,宝玉很是着急,偏偏只有晴雯能补。晴雯果真为宝玉补裘,有这样一句话:
“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
晴雯补裘,一直补到“自鸣钟已敲了四下”,脂砚斋还在那里批道是“寅正初刻”,他一定不知道我们的习惯,那是凌晨四点钟,晴雯几乎补了一个晚上,最后是这样的:
“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

晴雯对宝玉可谓尽心竭力,自己病成那个样子,却还要给宝玉来补裘。我在看《黛玉传》的时候,看到这里落了泪,大家可能觉得很正常。可是,我之前在看袭人进言的情节的时候也同样落了泪。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袭人进言,是不惜为宝玉的名声而牺牲自己的名声;晴雯补裘,是不惜为宝玉牺牲自己的身体。我特意引用了袭人的话来证明袭人也知道那样做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但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还说她们“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晴雯肯定也知道自己补裘回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还是为宝玉补裘补了一个晚上。
袭人在全书中一直都是很幸运的,但那种幸运中却又存在着必然。这次进言,袭人考虑到的可能的后果,也只是停留在了“可能”的层面上。然而,晴雯在全书中几乎都是不幸的,她永远没有取代袭人在宝玉心中的位置。这次补裘,那严重的后果果真出现在了她的身上。我个人认为,晴雯的结局是对“当政者昏庸易怒,为人臣者进谗言”的表现;而袭人则寄托着曹先生的人生理想。若非如此,曹先生为什么要让袭人如此幸运?为什么要让她成为第五回出现在册页中的唯一一个寻到世外桃源(即武陵别景)的人?
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却体现着她们两个人为宝玉牺牲的精神。我们不能放过《红楼梦》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否则极有可能对某一个人物理解有失偏颇。
袭人到王夫人那里进言有两个起因,一个是第三十二回中宝玉错把她当成黛玉对她诉肺腑心的事情。听了宝玉的话,袭人吃了一惊,宝玉慌忙离开: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
另一个起因就是第三十一回中宝玉挨打的事情了,是茗烟告诉的袭人“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宝玉挨打,袭人岂不心疼?宝玉被抬回怡红院之后,让袭人看看打坏了哪里: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袭人那里都“咬着牙”说起“我的娘”来。袭人觉得,宝玉挨打,很大的原因就是不听自己的劝。也确实如此,袭人也不过是让宝玉为了不挨打受骂“做做样子”。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只能借助于其他力量。于是,在王夫人派婆子来叫人的时候,袭人“想了一想”,告诉晴雯等人,随婆子而去。
曹先生也料到了人们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袭人产生不好的印象,让她在对王夫人提意见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那件事就是要宝玉搬出大观园的事情。袭人心里很明白这样做的后果,王夫人很可能会怀疑她的意图,她自己的意思不能被王夫人理解,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在王夫人那里的声誉也就此被毁。王夫人也理解了袭人的苦心,让她:“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几百年来读者们对于这件事情的评价证明了曹先生的伟大:让别人知道了的结果就是“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袭人进言的内容,仔细分析,远忧近虑,非常合理。我曾经也看过刘心武先生的说法,他犯了一个错误,袭人进言时不只是说出了黛玉,还有宝钗。这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便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
如果不是那些话正好说中了金钏儿的事情,袭人很可能就会被王夫人误会。大家绝对不要拿袭人与金钏儿甚至黛玉比较,袭人与宝玉的事情彼时黛玉、晴雯甚至锦香院的妓女云儿都知道了,老太太身边的鸳鸯也知道袭人要跟宝玉一辈子。金钏儿是王夫人的丫鬟,黛玉更不用说,她们之间是很不一样的。
我先不做太多的说明,我们接着来看晴雯补裘:
袭人因为母亲病危而回家,晚上晴雯因为与麝月开玩笑而病。第二天晚上,贾母给宝玉的雀金裘被烧坏了一块儿,第二天还要穿,宝玉很是着急,偏偏只有晴雯能补。晴雯果真为宝玉补裘,有这样一句话:
“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
晴雯补裘,一直补到“自鸣钟已敲了四下”,脂砚斋还在那里批道是“寅正初刻”,他一定不知道我们的习惯,那是凌晨四点钟,晴雯几乎补了一个晚上,最后是这样的:
“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

晴雯对宝玉可谓尽心竭力,自己病成那个样子,却还要给宝玉来补裘。我在看《黛玉传》的时候,看到这里落了泪,大家可能觉得很正常。可是,我之前在看袭人进言的情节的时候也同样落了泪。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袭人进言,是不惜为宝玉的名声而牺牲自己的名声;晴雯补裘,是不惜为宝玉牺牲自己的身体。我特意引用了袭人的话来证明袭人也知道那样做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但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还说她们“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晴雯肯定也知道自己补裘回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还是为宝玉补裘补了一个晚上。
袭人在全书中一直都是很幸运的,但那种幸运中却又存在着必然。这次进言,袭人考虑到的可能的后果,也只是停留在了“可能”的层面上。然而,晴雯在全书中几乎都是不幸的,她永远没有取代袭人在宝玉心中的位置。这次补裘,那严重的后果果真出现在了她的身上。我个人认为,晴雯的结局是对“当政者昏庸易怒,为人臣者进谗言”的表现;而袭人则寄托着曹先生的人生理想。若非如此,曹先生为什么要让袭人如此幸运?为什么要让她成为第五回出现在册页中的唯一一个寻到世外桃源(即武陵别景)的人?
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却体现着她们两个人为宝玉牺牲的精神。我们不能放过《红楼梦》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否则极有可能对某一个人物理解有失偏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