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台下，没有纯阳弟子，我倒是经常看见一些别门他派的人，来这里决斗或是思人。华山的雪是不是能安静地铺盖那些陈年旧事，因为华山的雪从不消融。我一个人在论剑台下铺起气场，我努力了好多次，可我总是怕，那个小小的圆圈，我一出去就是死，可我呆着，也活不长。也许是我一个人把论剑台铺满了奇奇怪怪的气场，一个师兄模样的人蹲坐在我面前，他习的是太虚，而我是紫霞。
他未开口，便与我比试，我第一次知道太虚的师兄弟原来这般厉害，我总是发现自己以奇奇怪怪的姿势定在半空，很是尴尬。他摇了摇头，又与我比试了好几次，我慢慢摸到了点门路，他却说，你怎么从不安分地呆在气场，没了气场又不知道补。我说，我总是忘记它有什么用，也总是忘记自己站在哪里。太虚师兄说，因为你的心不在这里。

论剑台的雪铺满我的长剑。论剑论剑，何以为剑。我愿化身为剑，却无一丝锋芒。太虚师兄说傍晚可常来太极广场和师兄师姐比试，偷下山时别再到处乱逛，长安洛阳擂台，都有各大门派弟子相互较量，你不用你的剑，你怎么能化身成剑呢。
我想了许久，点点头。而后的时光，我常常逃离早上的练剑早课，毒萝二少，有时还有炮姐，我们更多的是用比试来交流。二少不喜欢这般打杀，只要我一开紫气，他便扑地，许久就觉没意思。毒萝的功夫大有长进，我也渐渐明白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优缺，我不厉害，是因为我总是暴露自己的缺点，却没发挥自己的长处。纯阳的气场在我脚下重叠，可在我眼里，却是空无一片。

抚去满衣落山雪，扬鞭归去来

岁月悠行，不觉飞逝。在纯阳的岁月也有五年整了，江湖走遍，唯独没去过花谷，虽然花哥常写信，告诉我，花谷今年又培植了哪种新的药材。来来回回收到了好几封信后，我迎接了我在纯阳最重大的一个日子，于睿师叔终于将破军道袍赐予我们这一群弟子。也许我不够出色，但我已经努力。于睿师叔这样说，我兴奋地在太极广场乱丢气场，师父瞧了我一眼，咳嗽一声，骑马招呼我离开。他又带我来到这论剑台。
他不清楚我时常下山在做什么，不过看着我拙劣的手法稍有精进也不多说什么。这一回的论剑台，只有我们师徒二人，他叫我看好他的剑法，告诉我江湖上很多门派奇门怪招的应对方法，我一时记不住，他说，记不住，也要记。
我也不记得当时雪下得多大，我只知道，那是师父最认真教我的一次。我下了一个生太极，学着他的样子，画地为牢，然而我终于累了，坐在地上，想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也许我的资质，真的太糟糕了。
师父说，他能教的都教了，一上马又匆匆下山而去。我努力回忆着那些招式，想着我当时遇见军爷，对阵二少，五毒，唐门时的种种情景，不知不觉绕着气场里走没拐弯，一个小轻功右跳，摔下了论剑台。
二少说我是蠢道姑，也许不是故意的挑衅。

我自以为偷下山的日子，我知道了江湖，纯阳宫的年年岁岁都为霜雪覆盖，一瞬便抵一生。第二天，我照常收到了花谷的来信，他嘱咐我，孤身一人便不要下山，听说，安禄山叛乱，很快就要打进长安，花谷也戒备森严，不容生人进出。
我看着山门还是那些弟子在守卫，回信写道：华山一如往常，无有变故。
我坐在太极广场上，等待早课，师兄弟们都没有来。一个扫地的弟子问我，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才得知，初日刚升，于睿师叔们就为前往支援镇压叛乱的师兄们送行了。各小弟子都前去送行，你怎么不为你师父送行去？
我眨巴着眼睛，才明白。轻功起身，落地，山门下已经稀疏几人。他们走了，那位太虚师兄看见我，说。
我坐在纯阳的雪地里，莫名的伤心，但太虚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我便和你练手，看你紫霞能不能精进。
我看着纯阳连着长安的山路，点了点头。

呆在纯阳的日子里有些无聊，我好久也没下山，太虚师兄带我进了浩气盟，那里，我看见了炮姐，原来，她所说的任务，就是为浩气做事。太虚师兄说，纯阳大多入此江湖阵营，真要见了恶人谷的纯阳同门，不要善心，尽情拍两仪。而事实是，自那以后，炮姐就常常在黑龙沼看见我被一身暗红的同门痛扁在地。
有了炮姐的保护，我也胆子大了，大到即使没有她，我也敢一个人收集物资。有日，便飞过南屏山，看见营地里有个与我道袍一模一样的道姑，我飞身而下，仔细观望了她，她静静打坐，我说，师姐，你也是纯阳的吗？
她睁开眼道，便叫我师姐了，还问我是不是纯阳弟子。她面若桃花，有着灵动的活泼，丝毫没有我一般的蠢气，更为意外的是她是太虚。
师姐看了看我，觉得面生，我说我是紫霞一派，师父不太管教，又常爱偷下山，师姐自然不多见我。师姐点了点头，说他们太虚近年人丁单薄，自己只管在道观修习，也不大与人交流。我也盘坐下来，与她聊了好久，第一次感觉纯阳有人如此亲近。

师姐亦喜独行，炮姐不在，我便尾随她常常四处悠晃。师姐不喜钻研切磋之术，我一次也没和她比试过，她对于我就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同门师姐。有时我也见到二少与毒萝，他们竟也带着三三两两个徒弟，而我，始终未曾收过一个正式的。我看看师姐，她依旧温笑如初，你师父便是走了，我这既是当师父，又当师姐，好师妹，喊不喊我一声师父。我说，还有太虚师兄呢，他也常与我比试切磋，倒是师姐从未向我亮过剑。师姐眉眼黯然，只说，我这一生，不再向所亲所爱之人拔剑。那一刻，她又那么像论剑台上，飘冷的一抹雪

我常在金师妹处收信，花谷的来信也越来越少了，我琢磨着，总找个日子去趟花谷，究竟四季如春是何般景象。谁料不久，于睿师叔便召集弟子训话，原来长安沦陷，帝驾有危，纯阳弟子若不能前往支援者，务必留予观中，不得外出。而我，自然是没够资格冲锋陷阵的。
和师姐坐在论剑台下，看太虚师兄一人和别的弟子切磋比试，我没有一次能赢过他。我想着，师父许久都没有回观，也许，于睿师叔不告诉我们的事是真的，华山雪冷，而我道中人血热，那一抹血，想是洒在了他该洒的地方吧。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太虚师兄一个漂亮的人剑决定了胜局。
太虚师兄问师姐可来比试，师姐摇摇头，我提起剑，努力集中精神，然而还是败了。太虚师兄说，我都让你三招了，我挠挠头，仔细数着自己与他的距离步伐，二十六尺，不远不长。

江湖烽火缭绕，民生哀叹。末世之乱终于上演，此中之人无一能逃。我幽幽站在山门下，太虚师兄在我身旁，问，你怕吗。我摇头，没有迟疑。在纯阳的那些安稳的日子，终于是要见血光了的。长长的马队后，是送别的同门。我看见师姐站在山门顶，看着我，她这一生都不向我拔剑，她却终要看见，我向人拔剑了。
这一回，有关生死。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狼烟江湖，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这一次的下山，我想到的不是我可能回不去，而是，芸芸众生谁都回不去。回不到从前的地方，从前的时光，从前的日子，一切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进，不管是去活着，还是去死。
狼牙军的铁炮很是威猛，太虚师兄拉住我，我们在天策军的围拢下紫气四象，韬光两仪，有太多人在我们面前倒下，这一回再没有山河之下，那个会甩笔挥墨的花哥了。
我也许，再去不了花谷了。

前排！QAQ

节节败退，太虚师兄看了我一眼，一句保重，便和太虚弟子一同上前，是啊，我是紫霞，冷冷在你们身后，我不能看见你们那漂亮的人剑合一了。虽然我们纯阳弟子，从一开始，人便是剑，剑便是人。
我记起来我一步步上华山，所想的事，愿化身成剑，刺入锋芒。我忘了我作为一个紫霞的守则，我忘了我脚下的生太极，狼牙军步步逼近，我放在他们脚下的气场令我看见他们缓缓而来的身影，最后一个两仪后，精疲力尽，铁炮的震响让我最后想起，师姐点着我的额头叫我喊她师父，太虚师兄最后杀入敌群的身影，我想起于睿师叔将破军道袍交予我手，我想起白龙口、五毒匆匆相遇的人们，我们这一生想要通过的试炼，也许就是自己的心魔：
我究竟为何为紫霞。

你的答案，在论剑台下。此生握剑，这便不再成为一个疑惑，以剑弑敌，心护苍生，仙山之外，并不是了绝凡尘。
染血的破军浸透了护城的沟壕，我留给他们最后一个镇山河，却没能留住我自己。我想起师父的教诲，我除了呆不住气场，还总是不会落山河。
但愿，这一次，我没有落错。

战火蔓延过残缺的土地，血腥味渐渐消散。待我醒来时，不是身在天堂地狱，而是一处潺潺碧波水，混杂着伤药的气息。
“我就知道，你的二十六尺还是会出错。”花哥收起银针，他身边站着的是二少。二少摇摇头，要不是花哥作为军医，寻到了你，你可是泡烂在那壕沟里了，臭不可闻了。说完，还来嗅嗅我什么味道。
花哥舒心了口气，你呀，镇山河都放在敌人脚下，就自顾掉河里去了。我大惊，失望涌然，然而花哥一捋长发，不过幸好几个太虚杀敌时踩着你的气场，才不至于为那山炮所伤，留得一命。
那就太好了。我喘着气轻声说。

花哥没能找到我的剑，也许它埋进了那土里，再也寻不见了。没有了剑的我，一个人呆呆在藏剑看着西湖的水来回往复。藏剑，原来偶尔也会下小雪。
花哥又重新随军而去，二少也跟着他，说，死了一个军医等于要死好多好多人。他的风来吴山必要时，可以为他转转。
毒萝远在巴蜀，她经常与我通信，说她的徒弟也支援镇压叛军了，还问我，花哥二少有没有见到他。我说，他们要是见到了，一定会救他的。毒萝不高兴了，我徒弟可那么厉害，一个百足毒死一片，才不会有事。倒是你们找到他，可以寻求下保护。我笑笑，点头，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