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飞快地接住流觞倒下的身体，泪水一点一点掉下来，滴在她的面颊上。傻丫头，你为什么不躲啊？
小姐，对不起，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被婆婆派去监视你的。你会怪我吗？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泪水从眼中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们都是身不由己。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并且无能无力，可是当它迅猛地向我扑来时，我还是无力招架。这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小姐，婆婆告诉过我，我的娘亲叫夏奴，就是那个……那个“血妖姬”。婆婆是我的娘亲啊。血不断地从流觞的口中流淌出来。渐渐地，她失去了气息。
我在黑暗中抱着流觞的尸体，感觉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我的心也一点一点跟着凉了下去。
这样的命运，我真是很难去懂得的。我的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乎我的人，都走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留恋吗？
这便是夏沧雪的劫数，道破天机的代价，自己的女儿死在自己的妻子手中，自己的徒弟也为了这样一个秘密，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一切是否值得？
我将流觞与婆婆的尸体埋在了对着我房间窗户的樱花树下，将那个“血妖姬”所有的秘密全都埋藏在了这沧雪轩中。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漫樱阁，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我回到了王宫，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庭院深处，落樱满地，上官舞丞独自坐在桌前独酌。
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他见到我，笑着张开双臂，想要给我拥抱。我推开了他，话语冰冷。你是否杀过一个叫做夏沧雪的术法师？
他愣住了，站在原地停顿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他是我的老师，我十分敬佩的人。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要杀他？我有些诧异他的直接。
那一天，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说我命中有一劫，而那个瞳色异于常人的女子能替我破解此劫。他说他想了很久之后还是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他让我杀了他，他说他甘愿接受惩罚，若是他死了，他心爱的人便不会受伤。那时我还小，便相信了他的话，下令赐死了他。我至今都在为自己的那个决定后悔。他是个好人，他不该死的。
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他自愿领死就是怕自己爱的人遭殃，可最后还是无济于事，要死的还是死了。
我身边的细作找到了，是朔，这十多年来，一直是她在我的食物中下君子香。我已下令将她处死了。而王也已下令，处死司徒谦。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笑着坐下来，在落满樱花的玉石桌上提起斟满酒的酒杯，抿了一口。
上官舞丞坐到我的身边，将酒杯举到我的面前，小夜，过两日是新王加冕仪式，我希望那一天，你能够穿上王后的衣冠，与我一起接受加冕。
我笑着望着他，不用了，我已不再需要了。我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转身离开。留下一地落樱与一脸落寞的他在身后。

十八
我坐在马车上，马车是驶向洛阳的，与长安四千里之遥的洛阳，一路颠簸。
我慵懒地躺下身来，这两个月发生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可是我不愿再去想。我不会让自己活在过去。
我还记得，那一日，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小夜，留下来，做我的王后。
我笑着，不用了，我已经很累很累了，我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完自己以后的日子。对不起，舞丞。我是第一次那样叫他，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眼中泪水在打转，他低叹，你要走，我留不住，我也给不了你其他的东西，只能奉上半壁江山，希望你能够收下。
这样的礼物，我竟是从未想过，本想拒绝，可是看到他哀求的眼神，到嘴边的话语又吞了下去。半壁江山就半壁江山吧，权当是替你照看着，到我死时，再还给你。
忘了我吧。走时，我说。
踏出王宫的时候，我的泪不停地往下流。我爱你，可是我怎能同一个从一开始就欺骗我，利用我的人一同生活？就让我自私一点，选择忘记。此生不再与你相见。
马车摇晃着前行。还记得，新王加冕的那一日，我的马车驶出王宫。那个时刻，身后久久回荡着长安百姓的送别之词。不知从哪里开始，一直传了很远很远。他们沿街跪着，口中高声齐喊，恭送王后视察洛阳，恭送王后视察洛阳，王后万岁。
我不知该感动，还是要愧疚，我曾是一个杀手，杀人之人又怎么受得起百姓的顶礼膜拜呢？
解散了漫樱阁，了无牵挂地坐上了前去洛阳的马车。洛阳便是他赠予我的半壁江山。这便是我的王者之命吗？我握着手中他赠予我的文书与象征着王位的玉玺，无奈地笑着。
我闭上眼睛，小憩片刻。远远地有歌声传来。
宝髻匆匆梳就，
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
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不如不见，
有情恰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庭院月斜人静。
熟悉的词，熟悉的曲，如此动听的歌声，除了她还会有谁？
车夫说，这个地方是红花集，是去洛阳的必经之地。前段时间，这里来了个歌女，长得极美，只可惜是个盲女。不过歌唱得好，来捧场的人很多。这里的人都说，这个女子的歌声里有故事，听过的人都热泪盈眶，不知夫人是否有兴趣去听一下。
我并未睁开眼睛，只是淡淡道，罢了，走吧。
不是不想去见她，只是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她，这都是我们的命，她一生要强，不会希望，到最后让我看到她如今的模样。
砚夕，对不起。
我轻声叹息，快马加鞭去洛阳吧。

后记
六十年，所有的动荡都已随风飘散在记忆中。
他坐在石桌前，独自饮酒。手边散落着一本文书，那是快马加鞭从洛阳送过来的。信上写道：南宫夜离世，半壁江山奉还回来。那块色泽依旧圆润的玉玺也被丢弃在一边。
又是一个落樱纷飞的季节，她走得匆匆，留下他独自一人。她至死都未回来见他一面，她至死都未原谅他。他拟书，将王位传给司徒家的后人。
将杯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他趴在桌沿沉沉睡去，梦中的她，依旧十七岁，一身华裳，在樱花树下起舞，舞姿绝美动人。一滴泪水自他的眼角滴落，掉落在地，一点点破碎开来。
他的身畔，一地落樱……

故事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