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手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地翻起了入住登记。这是一家有很长历史的小旅馆，在郎县的边界上，衬着皑皑白雪显得愈发不起眼，每天都十分冷清，但阿妈还是坚持不肯关掉旅馆。幸而偶有前来朝拜的人，旅游旺季甚至能看到大学生模样，拿着单反四处转悠的年轻身影。
想着想着出了神，叹了口气又翻了一页，果然，上一次的住客登记还是在十五天前。我合上破破旧旧的本子，站起身想着把炉火烧旺点，就在这时候听见了楼梯咯吱咯吱的声音。刚听见一句带着笑的“哟，终于找着人烟了”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我愣了一下，问道“住宿吗？”他依然笑着点了点头，朝手上呵了口气，才说道：“住两晚。”我点点头，示意他过来登记。
他转过头，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似乎要更年轻一些，跟直到现在还翘着嘴角的墨镜男——暂且这样叫他——不同，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似乎有些走神，穿着登山服，外头还披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显得有些肿。我瞥了一眼只穿着皮衣的墨镜男，想着那羽绒服大概是他的。
“哑巴，你去填吧，我手僵着写不动字。”墨镜男的声音低低的，像在说什么秘密。
被叫做哑巴的男人没说什么走过来开始写，墨镜男就乐呵呵地站在他身后帮他拍头发上的落雪，细碎的冰渣落在本子上，哑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抖干净本子上的雪才继续写。拍完雪墨镜男又伸着脖子过来看哑巴写字，下巴搁在他肩窝上，“咯咯咯”地笑。
“喂，干嘛我要跟你姓啊，张瞎子多难听呀。”他笑嘻嘻地在他耳边抱怨着，语气里却一点怒气都没有。哑巴也不理他，放下笔把本子还给我，问道“房间在哪？”。
原来并不是真的哑巴。

2
带他们去了房间之后我又回到暖炉边，翻开刚刚的登记本。
张起灵，张瞎子。
听墨镜男——也就是张瞎子刚刚的话，张瞎子这名字估计只是张起灵随便编的。不过也算了，反正阿妈也不会查，这登记本也就是随便记记。
又添了一点柴禾之后瞎子走出来坐在了火炉边，穿着哑巴身上那件羽绒服，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搓着手。本来不应该过问客人的事情，但我还是挺好奇。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我盯着木炭上蹦出的火星：“这么冷的天，你们也是来朝拜的吗。”
他吸了吸鼻子，又轻笑了一声，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的嘴角撇下去过。“啊，算是吧，他吵着要来，我就陪他来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觉得别扭，吵着要来？刚刚那个张家小哥怎么看都不像这么小孩子气的人，是你吵着要跟来才对吧。虽然这么想着，我什么也没说。

插？还是沙？

3
第二天大早他们就出门了，我在他们下楼后才想起问他们需不需要找个向导，哑巴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瞎子回过头说“不用啦，他很熟悉”，依然露着他的大白牙，边说边指了指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人。
我走到他们房里打算换干净的被子，发现右边的床整整齐齐没有动过，觉得有些奇怪。小旅馆的床本来就不算大，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起睡不觉得挤吗。也罢，也许其中一个比较爱整洁，叠了被子也说不准，那哑巴看上去就挺像这种人的。我这么想着，换好被子就退了出去。
今天也没有客人的样子，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睡着之前脑子里突然想到，瞎子，哑巴。这算什么，残疾人联盟吗。
醒来的时候他们刚回来，瞎子闭着眼睛，墨镜在旁边的人手里。哑巴用手擦了擦上面沾着的雪花和融化了的水，又戴回了瞎子眼睛上。
瞎子还是早上出去的样子，哑巴却吓了我一跳。早上还会有额前的碎发扫到眼睛里，今天回来却成了光头。我盯着他看，才发现他眼睛特别漂亮，却没什么情绪。他看了我一眼就往自己房间里走，瞎子也随他去，又坐到火炉边昨天的座位上。
我低头玩自己的手指，犹豫着要不要问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们啊，不是来朝拜的喔。他说要去巴尔曲德寺出家修行十年，我就来送送他。”
他语气有点哀伤，我抬起头看他，还是看到他勾着嘴角笑得非常无所谓的样子，我想那点哀伤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我吸了口气想要说点什么又发现自己对他们的任何都不了解，但我知道巴尔曲德寺的修行僧在修行期间是不能跟外人见面的，只好点了点头说，是吗，十年真久啊。
他又呵呵的笑了一声，摸出一根烟点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一个翻盖打火机，只有盖子合上的时候“啪”，“啪”地响。
正沉默着，哑巴也走了过来，夺过他嘴巴里的烟就扔进了火炉。瞎子也不看他，继续玩着自己的打火机。
我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你们今晚要吃什么。”
哑巴还是没有理我，扔完烟又去拿瞎子手上的打火机，瞎子也不躲，就任他拿了。他动作轻轻的，夺过打火机的时候像是故意一样挠了挠瞎子的手心，然后我听见他说：“你去做青椒炒饭。”用的是命令的语气，可是声音浅浅淡淡的，倒是不怎么凶。

4
最后瞎子真的去厨房炒了一大盘青椒炒饭。大概是嫌冷，也没回房间，两个人坐在火炉旁边吃了起来。瞎子一直拿勺子在盘里拨来拨去，也不怎么吃，一大盘都是哑巴吃完的。最后两三口全部扒到嘴里去之后他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人，不知道是吃太快噎着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看到他咽着嘴里的饭，眼睛却有些亮晶晶。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盯着瞎子看。
瞎子突然扔下勺子骂了一声艹，就扯着他回了房间。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听阿妈说他们走得很早，哑巴和来的时候一样穿得鼓鼓的，瞎子还是一件皮衣。

5
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们两个人，瞎子却又在一个下雪天出现了。还是戴着他的墨镜，进门之后闭着眼睛取下眼镜胡乱擦了擦又戴上，才坐到火炉旁。
还是他三年前坐的那个位子。
我说，还是放心不下偷偷来看他啦？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才笑了笑回答我：“你还记得我们？”又顿了一会说：“他不知怎么的摔了腿，被送下山治疗，这才能见一面。说是医院有小师弟照顾着，不能去医院看他，所以约好六点在你这儿见。”
他心情好像很好，连带着话都比以前要多。坐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说：“再借我一次厨房吧。”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大概是打算帮那人炒饭吧。
六点刚过的时候哑巴就走了进来。他和三年前比好像反而更年轻了，薄薄的僧衣外面穿的还是三年前的羽绒服，比起那时候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好像参杂了些温润的东西。他朝我合掌稍稍点了点头，我正准备开口时闻到了厨房飘过来了香味。
他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朝瞎子所在的房间走去，好像还有点跛。
不知怎么的，我看到他眼睛里隐隐有笑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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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暖的一篇黑瓶。果然青椒炒饭是小哥爱吃的食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