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勋又逃走了。
依旧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所有东西都恢复原状,就像从没存在过那样。
吴亦凡似乎习以为常,他告诉张艺兴这没什麼,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张艺兴这次不能等了。
三年以来,他们没给彼此承诺,却过著情侣般的同居生活,除了吴世勋会出逃之外,日子没有什麼好嫌的。
吴世勋太过耀眼、自由奔放,做事从来没有考虑后果,而张艺兴是个务实的平凡人,不喜欢毫无计画的游走。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张艺兴对吴世勋说。那是在吴世勋离开的前一天早上。
「是吗?」他揽过张艺兴的肩膀,然后在他唇边印下一吻。「你看,缩短了。」
吴世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明知道他在逃避,可张艺兴偏偏吃他撒娇这套,然后这件事又不了了之。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艺兴又提到这事,吴世勋有些不高兴。
「你这是什麼意思?」
「整理… …的意思。」张艺兴没抬头看他,拿著筷子戳碗里的饭。
「整理什麼?」
感受到吴世勋灼热的视线,他更加不敢抬头,但还是说出自己埋藏已久的想法。
「整理关系吧。」张艺兴喉咙有些发乾。「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是说,漫无目的的。」
半夜睡觉时,张艺兴感到身旁一阵空荡。他不敢转头,就著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地板上的影子像是在收拾行囊,轻微的声响在张艺兴耳里彷佛放大好几十倍。直到听见大门锁上的声音,他眼泪才果敢地流出,沾湿了枕头。
§
两个礼拜后,张艺兴把房子退租了,房东太太直问他不再多加考虑吗,他笑著说不了,想快点走。
再不走,万一那人回来,他又走不了了。
吴亦凡把车开到楼下,帮张艺兴把行李搬上车。他一面搬、一面扬著下巴指著信箱说,还有一堆信呢不收吗,张艺兴看了一眼,想起还有帐单什麼的,於是又折回去拿。
直到整装完毕、两人坐上车后,吴亦凡先开口了。「你不等他吗?」
「你弟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等他干嘛。」他边说边摸著放在左边口袋的烟盒,打开却发现一支都不剩,悻悻然地放回去。
又陷入长长的沉默。
「对不起。」停红绿灯时,吴亦凡冷不防冒出这句话。
原本看著车窗外景色的张艺兴转过头。「为什麼?」
「就是… …对不起。」他无奈的笑。
张艺兴撇过头去,带著笑意说:「是对不起让我们俩认识?还是对不起撮合我们?」
吴亦凡叹了一口气。「是对不起他伤害你。」
听见这句话,坚持已久却千疮百孔的堡垒瞬间崩塌,张艺兴眼眶不禁热辣。
「他没伤害我,真的。」他语带哽咽。「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他们分开那年,吴世勋二十二岁,张艺兴二十六岁。
§
吴亦凡的心思,张艺兴不是不懂,只是他跟吴世勋是兄弟,张艺兴不想再淌一次浑水。
他想,乾脆就独身一辈子吧,可是这个原则被父母的期望打破了。
张艺兴选择回家,听从安排,进入亲戚的公司上班,然后相亲。大多都是很好的对象,可他看著那一张张精致姣好的面孔,却怎样都提不起劲来。
直到遇见她。
她的长相并不是绝美,但称得上是漂亮,一对眼睛微微往上吊,有种冷冷的孤傲感。相处之后发现,她其实是个开朗又俏皮的女孩子,对什麼话题都能侃侃而谈,相当聪明。
她让张艺兴有种熟悉的安全感,虽说不出具体感受,但就是相处得很舒服,彷佛她的存在是一种习惯。两人交往两年后决定结婚,那年张艺兴二十九岁。
张艺兴发了帖子给吴亦凡,吴亦凡没惊讶,在电话那头只是淡淡地笑了。
「如果你要发给世勋,直接给我就好了。他在巴黎的住所刚换,我一时也没有地址。」
「没关系,我也不打算发给他。」
「我会告诉他的。」
结婚那天,吴亦凡包了一个相当大数目的礼金。张艺兴推辞,直说太多了,就要把红包还给他。吴亦凡抓住张艺兴的手,硬是把红包塞进他手里。
「不要总是拒绝我。」他说。
两人就这样互瞪眼,最后是张艺兴先败下阵来,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投降,而吴亦凡笑得乐不可支,牙龈都快露出来。
这时候新娘出场,一袭白纱素雅动人。吴亦凡转头一看,表情突然僵硬,但立刻恢复成笑容可掬的模样,对新娘说祝福的话。
§
夫妻俩的蜜月旅行去了巴黎一趟。
本来张艺兴是不想的,但拗不过妻子,最后还是去了。
蜜月旅行结束后,吴亦凡约他在咖啡馆见面。才刚坐下,吴亦凡就问:「怎麼会想去巴黎?」
「她想去嘛,所以就去了。」
吴亦凡喝了一口咖啡,盯著张艺兴的眼睛。「我以为你打死都不会去。」
「为什麼?」张艺兴歪头笑问。
吴亦凡只是摇摇头笑了。
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从旅行的故事到气候的变化,接著中场休息。张艺兴惬意的看落地窗外的景色,行人穿著厚外套,匆忙的走路,吐出的气体化作丝缕白烟;枯黄凋零的树叶、枯萎的鲜花,彷佛在宣告一个季节的轮替即将来临。
「他从巴黎回来了。」吴亦凡轻声说。
张艺兴止不住心尖的颤抖。
「是吗?」他低头喝饮料,试图遮掩尴尬的表情。
吴亦凡从包里拿出一张简约淡雅的信封递给张艺兴,上面写著invitation。
「世勋的画展,来看看吧。」
张艺兴哼了一声。「他什麼时候会画画了。」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信封。拿出邀请卡的瞬间,他怔住了。
邀请卡上头画了一个客厅,那客厅化成灰他都认得。
那是他们一起租的房子,很窄小,摆设都是他们俩亲手布置的。
张艺兴胡乱把卡片它塞回信封里。
「我不会去的。」
§
张艺兴没去画展,反倒是妻子拿著他随意丢在桌上的那张邀请卡去参观了。
「好看吗?」他随口问。
妻子思索了一下,认真的说:「画的很好,但是看这个展,好像在偷窥一样。」
张艺兴投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她继续说道:「有一半的作品是纪录这个画家在出国前的日子,另一半则是在巴黎的生活。他把自己的内心赤裸裸的摊给大家看,有种强烈的、很极端,不是零就是一百的那种感受… …而且看著看著,我有一种熟悉感。」
张艺兴喉头一紧,没再多问。
隔天一早起床,张艺兴的手机多了一条讯息,是陌生号码传来的。
他心想八成是垃圾讯息,便不多搭理,准备洗漱上班。
直到中午吃饭时,他才点开看。
【你为什麼不来看画展?都快要结束了。】
张艺兴第一直觉是吴亦凡传的,但他干嘛不用自己的号码传?於是这个理由不成立。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
照著邀请卡上的地址,张艺兴找到了画廊。他战战兢兢地推开光可鉴人的玻璃门,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犹豫著是否该往前。
他不想承认是因为吴世勋的讯息促使他来到这里,他也不想承认他还会因为吴世勋的一句话而感到紧张。
这是最后一次。
他捏紧手里的邀请卡。
前半部是吴世勋在巴黎的生活,那是张艺兴所不知道的,对他来说那样反而比较好,他可以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
越是逛到后面,张艺兴越是喘不过气来。虽然他们同居的时间是三年,可实际上认识的时间少说也有六、七年,占据了彼此的青春时光。
过往记忆就像跑马灯一样,投射在一幅幅画布上——他们一起去过的小店、家附近的小狗、张艺兴的脚踏车、吴世勋买的壁纸…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吴世勋用画笔记录下来,张艺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哭泣的冲动。
可当他走到尽头、看见最后一幅画时,他的眼泪终於溃堤,哭得比他们分开时还要惨。
那是一幅暖色调的抽象人物画,但还是看得出画中人些微侧身看向远方,脸上的微笑让酒窝显现出来,身上穿著红格子衬衫。
那是他们住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早晨,他们坐在阳台喝著热红茶看日出,那红格子衬衫还是吴世勋挑给他的。
那幅画的名字,叫做je t'aime。
在众人惊讶、疑惑的目光之下,他仓皇逃出画廊。
可是他却逃不过吴世勋掀起的滔天巨浪,载浮载沉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