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人使我安睡，免我惊慌，在这深爱的岁月里。

03
安顿众人休息的空隙，书记仍不放心，拉了她来叮嘱：“八月，这个姓苏的，很有些钱。他想建度假村，你好好给他说一说。”
八月翻着白眼：“知道了。”
待她走出住家，苏航已等在门外。他就这样站在一片被月光隔离的树影底，神色怔忪，不知看着什么地方，那侧脸陷进了阴影里，仿佛早已等了许久。
八月刚想出声，他却已转过头，看她一眼：“你来了？”
“来了。”
他看着换上了一身清凉裙子的她，竟打量了半晌，才说：“我们走吧。”
整个姑歌屿都安静极了，他们走在小路上，她在前轻快地带路，他在后慢吞吞地散着步，月光撒在葡式建筑的间隙中，两个长长的影子交错，分开，又交错，明明灭灭地叠在一起。
这样的小岛，在整个南中国海十分多。
它们与世隔绝，又留着一点小小的消息，只能吸引来收购珍珠的商人。殖民地时期留下的葡式建筑，和当地的旧渔村，混杂着，却一点也不突兀。
整个空气里弥漫着清新而咸淡的味道。
八月坐在儿时的一架旧秋千上，荡着腿，问他：“苏航，你真打算买下这儿？”
“它很美。”
“这样美的小岛成千上万。”
“可是你只住在这里。”
她终于陷入良久的沉默。
苏航蹲下身，仰头看着她，仿佛他们都还是未经世事的孩童。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一个人时，总让人那样轻易地陷落。八月却因为吃过这样的亏，再也不愿轻信。
她讽刺地一点点弯起唇角：“我听错了吗，苏航。”
苏航忽然笑起来：“陶八月，为什么不抬起眼睛来看我？”
八月一咬牙，抬起亮亮的眼睛，有些愤怒又不屑地睨着他。
她这样容易中计，脑子还是笨得同从前一样，苏航忍住笑，认真地，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地亲了一下。
轰地一下，羞耻，愤怒，或者其他什么更隐秘的东西，在她的脑子里炸开。
八月猛地推开他，大步地朝外跑去，苏航紧追其后。
她绕过了七拐八折的小路，绕过了高高的灯塔，一直这么跑啊跑，脚下的石子路渐渐变成了白软的细沙，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面前。
苏航执拗如鬼缠的声音响在身后，他笑着抬了一下表：“两分十一秒，你怎么不去参加奥运？”
“别跟着我！”八月大声朝他喊，随手拾起一块贝壳就扔过去。
被打中的苏航并不还手：“我会迷路。”
“我会迷路，陶八月。”他看着她，“就算这样，也没有机会吗？”

06
“喂，你是陶八月？”
八月刷着牙，卫生间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门口围着一群穿睡衣的看客。
吐出一口泡沫，她点头：“是我。”
“做什么不好，要插足别人的感情。”女孩们开门见山，“谈若姐没和你计较，你就不能自己识相些？”
“这事得让她自己来说吧？”八月不怯场，逼前一步，“还是——计较的人其实是你？”
“你胡说什么！”当头一个女孩狼狈地退后一步，眉头竖起。
身后有人小声地劝她：“算了，别理这种人。”
八月笑眯眯：“原来也知道我不好惹嘛。”
女孩子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总算铩羽而去，抛下一句话：“苏航是不会和你认真的。”
半开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上铺被窝里冒出一个头：“我觉得她说得一点没错。”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唉，苏航是万年冰山，名声都传到咱们外院了，你竟然招惹他？”朱朱叹了口气，“看过张曼玉的青蛇吗，他就里边那个没有人间情欲的法海！这一个月，都来了多少拨人了，别人都把你当笑话看呢。”
“我就是个笑话呗。”八月没心没肺地傻笑，手机响起。
跳动的名字让她忽然闭嘴，捂着手机跑到了楼梯的没人处。
“陶八月？”
“是我。”
“有空吗？”
“什么事？”
“出来再说。”
八月裹了个外套，匆匆跑下楼梯时，苏航在路灯下已等候多时。
因为冷，她像只兔子似地跳来跳去，总算蹦到他眼前，扑面而来一股酒气。八月察觉不对劲：“苏航，你喝了酒？”
苏航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没有作声。俊秀的脸颊浮上酡红，身体冒着热气，他忽然一把抱住她，紧紧的，仿佛要嵌进身体里。
八月极力扳过身子，对准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幽亮的眸子，轮廓很大，因为内双，不仔细看总是辨成单眼皮，眼角微微上翘，清峻中带着一点风流。
八月忽然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送还钱包给她。那是她第一次被男生牵起手。当谈若走出门发现他们时，当她抬起头有一点茫然无措地瞪着苏航时，后者不知为什么忽然牵起了八月的手。他的手指微冷，而她的掌心却热乎乎的。两种不同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八月觉得心跳加速，似乎能听见胸腔内扑通扑通的声音。所有血液冲上头顶，鬼使神差地，她用力地扣紧了那只是微微碰触到自己的手指。
然后，谈若漂亮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而苏航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那个午后，直到谈若的背影消失在石道尽头，苏航才忽然开口：“做我女朋友吧。”
“啊？”
“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是为了气那个女孩子吧。
八月黯然地想，随即却快乐起来。
那么，她也是有一点机会的吧。
现在他在深夜十一点把她叫下楼，一句话不说，却只是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八月几乎有一些陶醉了。纷沓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八月轻轻地睁开眼，看见正和朋友逛街归来的谈若。
对方站在不远处，灯光所找不到的黑暗中，眼神却静静地落在他们身上。
又是这个女孩子。
又是为了要气她吗？
他大概是真的喜欢惨了这个女孩子。
八月明白了什么，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苏航捧住她的头，带着酒气的吻绵绵密密地落下。
谈若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只能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苏航一下子垂下手，而八月斜睨着他，神情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欢喜。
“喂，很喜欢她吧？”
“嗯？”
“我也是这样地喜欢你呢。”

07
八月和苏航恋爱两年三个月零七天。
她扳着指头数，旁人也扳着指头盼。
大家都在等着这场笑话结束，等着苏航再度单身。
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姑娘陶八月，凭什么，拴住一只放出去就会惊动整个世界的A类股。
苏航却并没有如愿和她提出分手。心血来潮时她也曾笑眯眯地追问：“为什么呢，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呀。”苏航盯着她灿烂的笑：“我也并不讨厌你。”
他在她面前从来说实话。
不喜欢，却也不讨厌。那么留在身边，作一面挡住莺莺燕燕的盾牌，有何不可？反正她是这样的伶牙利嘴，这样的义无反顾。
八月只有死守阵营。
其实他并不是完全不讨厌她，因为她是这样的叽叽喳喳，爱吵爱闹，戴着地摊上淘来的假水钻耳环，头发乱蓬蓬地束起，在夏天的露天棚仰头喝下冰镇啤酒，全无顾忌的爽快。
直到一次他被人半夜急电叫来。
电话里朱朱无可奈何：“她喝得太醉，我们人又多，怕照顾不到。”
等苏航冷着一张脸赶到，看到的已是醉得不成样的她。
八月全然不知危险已逼近，嘟哝着嘴：“哎，苏航，来一杯？”
苏航看着她，冷笑了一下，蹲下身。一旁朱朱也怔住了：“你要做什么？”
“背她回去。”明明是再温柔旖旎不过的桥段，经他一说，朱朱简直起了森森寒意。陶八月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背，醉乡中只觉像躺上了一张柔和舒适的小船，摇啊摇，永远也摇不到尽头似的。她蹭了蹭，又蹭了蹭。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后颈，苏航扭头看她一眼：“陶八月。”
“嗯？”
大概是喝醉了，她难得的没有那么多话。
苏航突然没了脾气：“以后别喝这么多。”
她睁了一下睡意朦胧的眼，又阖上，咕哝着：“凭……凭什么呀。”
“我会担心。”苏航顿了一顿，“接到电话，在担心。赶来的路上，也在担心。就算看见你，还是会一直担心。”
“为什么……要让人这样担心呢？”
八月却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在他背上蹭了又蹭，调整到一个令自己完全舒服的位置，满意地呼呼睡去。
于是世界变得只剩下苏航一个。他背着陶八月，慢吞吞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深夜的天穹仿佛幻境中的水晶球一般，繁星织出疏淡的经络，银灰的月光哗啦一声倾泻在了格子小路上。
他走得这样慢，每一步都又缓又沉。
仿佛这样走着，一辈子便也倏尔而过。

08
最后苏航终于停住步。
明灭的光影下，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谈若看着背着陶八月的苏航。
“等了很久？”苏航问她。
谈若垂下头，过了很久才抬起：“苏航，我想了很久，不想再怄气了。我们——重新开始？”
苏航转头看了一眼背上熟睡的陶八月，沉默片刻：“好。”
八月是在和苏航分手后，才开始听说他们的爱情，两个骄傲的人，彼此不肯相让。谈若家境贫寒，苏家并不喜欢这样的儿媳。苏航执意要和她在一起，推开选定的女友，甚至在校内打工维持生活。这样过了不久，谈若莫名其妙地提出分手。高傲如苏航，决裂时坚冷得可怕。
而八月，恰巧出现在了那个尴尬的空档期。
谈若聪颖，漂亮，亦有骨气。
她永远不能变得像她那样，变得让苏航喜欢一点点。
八月只觉前所未有的伤心，并不是为苏航，甚至不是为自己。
想来这样掏心掏肺地喜欢一个人，是世上最伤筋动骨的事，之后一连几年，毕业，工作，出差，升迁，八月只是冷眼看身旁的好友们一个个甜蜜依偎，风光出嫁。
连和她最亲的朱朱，也忍不住戳她脑袋：“你还想为那个苏航守身如玉？”
八月笑眯眯：“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朱朱只好叹气：“这倒是。”
苏航未毕业便已出国，谈若也跟着到美国念Ph.D。到底是他先回来，和同学合伙做生意，不靠着家里，也混得风生水起。同学会上偶尔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小心睨一眼八月的反应，才轻声说下去：“才几年功夫，他都快成知名校友了。”
他们都是这样努力的人，唯有璀璨的星光，才能相互映衬。
八月想，那么，我便仰望一辈子的星光吧。
爱一个人，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最安稳处，直至思念无可抑制。
无人知晓，无人嘲讽，多好。

10
红魔方在江北，出了名的小吃聚集地，苏航得开过长长的跨海大桥。他斜睨着她：“你倒是真好意思。”八月笑眯眯：“谁叫你先说送我。”
她的笑容有一点讨好又有一点机灵。
苏航看得发怔，不知不觉已上了桥。
大城市的夜晚，车河与灯河汇聚成一片，不多时便堵了车。明明是几年没见面的人，却并不违和，甚至是这样的熟悉。
她唠唠叨叨地说着工作，他便偶尔听几句，又陷入怔忪中。
要到很久以后，苏航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思念了太久的人，窗口的水仙花开，冬夜的路灯亮了，开车路过街边的小吃棚，总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个人。明明她已远去，却似还在身旁。
他载她到了红魔方，却也跟着下车。
八月一人点了五六份小吃，埋头狠命地大干了一场，气势堪比上战场。苏航在一旁撑着下颚看她，明明是西装革履的男人，衬衣的领口微微解开，袖子半卷起，那样子性感至极。
八月忽然有点吃不下去了，索性再叫了两罐冷啤。
他亦不阻拦。
她笑他：“不怕我喝醉了吐你一车？”
苏航说：“你酒品不错。”她喝醉了的样子，其实乖极了。他曾背着她走过一路，记得夜风吹来的每一丝沉醉，所以竟有隐隐期待。
可她最后竟没喝醉：“出来这些年，酒桌上谈判，早练出一个好胃。”
反而是他，打开车门的一瞬，忽然半跪了下去。八月睁大眼睛，推着他：“喂，苏航。”
苏航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姿势，样子痛苦到了极点，八月忽然意识到他是胃病发作了，连车也顾不上，急忙拦住一辆出租。
她将他安放在自己怀里，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医院的救护车推进急救室。八月一人坐在走廊上，后半夜温度骤降，她抱着胳膊取暖，忽然听见砰一声门打开。
医生在一旁打着电话。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几个领导模样的人闯到了病房前，八月跟着他们一起站起来。其中一人神情甚是和蔼地问她：“小姑娘，你是苏航的什么人？”
八月一咬牙：“我是他的女朋友。”
“他要做个急性手术，大概凌晨两点钟出来，你明天有工作吗？”
八月只是微微一怔，便摇头。
苏航醒来时，睁眼便是八月放大到无限的脸。
她离他这样近，用沾了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涂着他的唇。
“醒啦？”八月看着他，“你昨天胃病发作，那样子真是吓人。”
“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八月观察着他的表情，“医生说你之前已经切了八分之一的胃。”
他不说话，她便难得地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曦光一点点漫进，将整个房间渐渐照亮。八月给他擦脸，替他换被褥，将窗帘哗啦一声掀开。
洪水般汹涌的日光晒得他脸色忽地有一丝温暖。仿佛有什么抑制不住的东西，蠢蠢欲动着，在两人之间。八月等了许久，失望地推开门之际，苏航忽然唤住她：“等等。”
拉过她的手，抚开掌心。他将那一只钥匙慢慢放在她的手中，又拿过一旁的笔，写下一串号码：“露台上的花还没浇水，衬衣放在左手间衣柜第三格，其他的事就找秦秘书。”

11
那是八月生命中少有的一次执拗。
“苏航可以一时兴起，可全世界都知道谈若在美国念Ph.D。”闺蜜如朱朱，忍不住戳起她的脑袋，“陶八月，你高烧未退？”
八月却笑眯眯地说：“是呀，快拿一支体温计。”
没人知道她在乎什么。她在乎的，不过是一次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机会。
从夏天到初冬，窗外的叶子一点点变黄、飘落。露台上的鲜花，换了一盆又一盆。苏航的病也在一点点好起来。有时他会看着自言自语的她，她是对着洗手间的瓶瓶罐罐也会突然发笑的那种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噤声：“吵着你啦？”
苏航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你怎么那样爱说话？”
“我是在小岛上长大的，那里的孩子不多。小时候会跑到海边抓鱼，拾贝壳，和它们说上一整天的话。”她笑眯眯的，“有一天呢，一只小螃蟹被我唠叨得烦了，还蛰了我一下呢。”
“哦。”
“哦什么？”
“智商低原来是先天的。”
八月就追着他打，有一次打得急了，险些将人扑倒。他被她整个地压在墙上，凑得太近，彼此的呼吸萦绕在一起。手机却忽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露台外，慢吞吞地向那头说着什么，八月心底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这头朱朱已经探得消息：“谈若就要回来了。八月，你要怎么收场？”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收场，因为赢的注定不会是她。八月怎么也不会想到，苏航接到电话的第二天，谈若便回了国，她向来这样干净利落。约她喝咖啡，亦是单刀直入。
“八月，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日子照顾苏航。”
“这是苏航要你转达的？”
谈若便笑着抬了一下手，钻戒刺痛人的眸光：“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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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啦冬暖酱

咦 我记得吧里以前有这篇文啊

超爱这篇的，图好美，国境之南，怎么办，喜欢上了

还有很小白的问下国境之南在哪啊，可以无视，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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