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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沧月《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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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沙风过去,漫漫的大漠无声无息地延展着,无边无际。

  被沙暴惊散的驼队慢慢聚拢回来,但是骆驼背上大都已经空空荡荡。落满了黄沙的革囊沉甸甸地拍击着驼背,不时有茶砖和缎匹从囊中散落,凌乱丢了一地,随即被风沙掩埋。货物的主人们大都已经同样被埋葬在厚厚的黄沙之下,瞬息万变的大漠如同吸收一滴水珠般悄无声息地吸收了那些商贾旅人的性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无主的骆驼群自发地汇集到了一片枯死的胡杨林下——沙暴之前还看不到这片胡杨林,而一场大风移走了整座沙丘,才将这一片死去的树露了出来。

  沙尘方定,烈日继续透过黄蒙蒙的空气射下来,将大漠上的一切灼烤。

  这支驼队从交河出发,经过丝绸之路上的一座座古城:楼兰、龟兹、于阗、舒勒,在敦煌进行了最后一次修整,雇佣了刀手和引导者,还捎带了几个顺路的旅人,然后沿着天山山脉北上。但自从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以后,遇上了连日剧烈的沙暴,即使雇佣了最熟悉沙漠的引导者,还是几度迷失了方向。

  陷于荒漠戈壁中,饥渴交迫,这支驼队无法支撑到下一个绿洲就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

  驼铃摇响,背上空无一人的骆驼蹒跚而来,软而厚的脚掌踩踏着滚烫的沙子,凭着直觉重新聚拢到一起来。其中有一头骆驼脚步有些拖拉,落在了同伴后面,缰绳绷得笔直,另一端则被埋入了黄沙底下,随着骆驼迟缓的脚步,“哗啦”一声轻响、一具裹满黄沙的躯体被拖了出来,滚落在日光直射的沙子上,许久不动。

  那头骆驼闻到了一丝丝湿润的气息,便回过头来凑上去,鼻翼翕合。

  有汩汩的血,从那个人的手腕处渗出来——缰绳的另一端捆着双手和腰部,一连打了几个死结,牛皮的绳子已经勒入了肌肤。骆驼闻到血的气息,忍不住凑过来伸出舌头舔着,从鼻中喷出的气息吹散了那人满身的沙土。

  “阿嚏!”应该是有一粒沙土钻进了鼻腔,那个死去般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一动,满头银色的铃铛就跟着发出流水般细碎的声音,回响在这空阔无人的大漠上。

  骆驼吓了一跳,往后踏出几步,缰绳再度绷紧了,将那人拖出几尺,血从破裂的腕部滴落,渗入黄沙。那双手腕纤细美丽如同琉璃,带着重重叠叠的钏子,样式各异,举动之间叮当作响,宛如流水。

  舞姬从沙子里挣扎出来,努力踉跄站起,用小刀去割断那根将她和骆驼捆绑在一起的缰绳——沙暴来临的时候,也只来得及将自己和骆驼绑在一起,避免被沙暴吹走埋没。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果然救了她的命。

  沙风猎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随着她的站起,沙子顺着纠结的长发唰唰滑落,漏入她褴褛的衣饰中,被日光灼烤得炽热的沙砾仿佛小刀子般凌迟着她娇嫩的肌肤。牵着骆驼来到胡杨林里,当发现方圆百里内没有丝毫人烟和水气时,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膝盖一软,跪倒在枯死的胡杨林中。

  这几年来奔走于西疆,出入戈壁大漠,她在半途上看到过很多旅人的尸骸——其中多半就是因为焦渴而死去。活活渴死的人们保持着死前痛苦的表情,睁着的眼睛看着上苍,嘴唇干裂,皮肤干燥而薄脆,宛如风化的羊皮纸。不多久,那些尸体的血液和肌肉就会被各种动物争夺殆尽,只余下蜥蜴和爬虫在空洞的尸骸间隙中舔着残渣。

  她自己……也将会成为那些堆积在丝绸古道上的尸体之一?

  ——如果那样倒地死去,还有谁会认得出这个酒泉郡闻名遐迩的舞姬?

  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假面饰金银,盛装摇珠玉。

  那个曾一舞惊动边塞二十城,被誉为“天舞妙音”的她,是酒泉郡方圆数百里最出色的舞姬。起舞时,身体轻盈宛如御风,浑不受力。如果一名力士捧起金盘,她就能在三尺金盘上临风起舞,全身关节灵活如蛇,动作飘曳如梦。

  每到边塞的节日,她便会盛装艳服地出来,全身缀满珠玉和铃铛,在高台上婆娑起舞。而戴着金银装饰的假面背后,舞姬湛黑的双瞳如同幽深的古泉,泛着隐隐的深蓝色波光,连天上的星辰都会被吸引而坠落其中,不知道勾起了多少双渴慕贪婪的眼睛。

  那舞姿和乐曲,有几分像龟兹古曲,又有几分类似东土遗风,庄严而妖娆,灵动而凝滞,仿佛水和火被揉到了一处一起绽放开来,妙不可言。她的动作惊人的轻灵迅捷,据一个自称是中原来的剑客的人说,她的足尖在一眨眼之间,居然能十次点踏金盘各个方位,而她的手指和腰身更是曼妙无双,流雪回风,宛若惊鸿。

  舞到极处,金盘上已经看不到人,只有流动不息的风和叮咚如泉水的银铃交击声。




1楼2007-10-09 23:18回复
    西疆本来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云集的各方人士都是见惯了市面的,眼界自然也不低。可无论是东边咸阳来的茶叶绸缎商人,还是波斯来的珠宝商人,甚至拜占庭帝国过来的传教士,在看过她的舞姿之后都异口同声地称赞:那样的舞蹈非人间所有。

      王公贵族说:即使中原皇帝的后宫中、草原可汗的金帐里,都无法找到这样绝世的舞姿。

     
     
     
      僧侣说:那是飞天之舞。是天女捧花佛前,闻佛陀妙音诵经而飞舞盘旋,散落飞花。

      传教士说:那是落入凡间的天使,张开雪白的双翅起舞于耶和华面前,使主喜悦,期盼能重回天堂。

      然而此刻种种舌灿莲花的传说都毫无意义。烈日当头,风华绝世的舞姬仰起干枯的脸打了个寒战。褴褛的衣衫无法遮盖她已经开裂的肌肤,她抱紧了自己开始曝皮的双臂,躲到枯死的胡杨林的树影下,把身子缩成一团。

      不会……不会就这样死在沙漠里吧?

      干裂的嘴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丰艳,微微哆嗦着,湛黑色的眸子里泛出了亮光。然而雪白的贝齿猛然在枯萎玫瑰花样的下唇上留下一个惨白的印记,最终硬生生忍住了即将滑落的泪水。她如何……如何能成为半途上的枯骨?

      多少年来,那个声音一直在梦里唤着她的名字,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始终在某处渴盼地望着她——她若不找到那个人,怎可以死在沙漠里!

      憔悴的女子拉过骆驼的笼头,温柔地抚摩着这只陪伴她的唯一的牲畜,忽然间眉头一皱,咬着牙,一刀刺入了骆驼的颈下。不等骆驼惊嘶逃开,舞姬死死抱住了骆驼的颈子,一口咬住伤处,用力地吞咽着涌出的鲜血,生怕浪费一滴。骆驼负痛而狂奔,将她拖出好远,终于腿一软,跪倒在胡杨林间,张大鼻翼喘着气,眼里滚落一串泪水。

      骆驼有着类似人的大眼睛和浓密的睫毛,温驯而良善,此刻却因为痛苦惊惶而湿润。动物水气弥漫的眼睛里,忽然升起了一张女子美艳憔悴的脸——舞姬的双唇因为鲜血而染得艳丽无比,喝了几口血,她的精神也为之一振,然而松开手,看到骆驼流泪的眼睛,舞姬陡然间也落下了眼泪。

      泪水坠入砂土,迅疾湮灭无踪。

      “很痛吧?对不起……”她喃喃对着骆驼说话,一边怜惜地抬起手,试图堵住那个喷血的伤口——然而血还是继续涌出来,染红她的双手和衣襟,热而湿。

      有经验的沙漠客在迫不得已取驼血解渴的时候,会注意下刀不伤到骆驼的血脉,而她那样经验不足的人,根本无法选准位置。这一刀,显然已经重伤了骆驼。

      手忙脚乱地堵着伤口,疲惫交加的舞姬满手是血,忽然间就抱着奄奄一息的骆驼失声哭了起来,感觉那样无边无际的荒凉和无助终将让自己埋葬,喃喃:“高昌……高昌古城,到底在哪里呀?”

      沙风呼啸过耳,宛如有无数死在沙漠中的幽灵嘶喊着。隐约间,仿佛有一丝什么声音夹杂在那些粗砺的风声里传来,丝丝缕缕地流淌,宛如清泉。她在不知不觉间便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踉跄而去,带着满襟的鲜血。

      “高昌古城么?”在心力交瘁的恍惚中,忽然间那一缕清泉般的声音停顿了,代之以一个清朗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回答:“不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一只清瘦的手抬起来,指给她看落日的方向——

      梦幻般地,舞姬看到了夕阳余辉笼罩着一座闪着金光的古城。沙漠蒸腾的热气里,她透过胡杨林枯死的树枝,居然看到了梦中出现了几千次的情形:

      远处的天际,克孜尔塔格山在夕阳照射下焕发出火焰般跳跃的光,而山下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古城:高大城墙、马面、大殿、佛塔、僧房、可汗堡……历历在目,勾勒出一幅兴盛繁荣的景象,而城中却悄无人烟。

      一切都宛如梦中。那个十几年来一直不停重复着的梦。

      “支提窟,支提窟……”仿佛脱力般地,舞姬开启了染满血的双唇,梦呓般吐出了几个陌生的字眼,挣扎着向着天际头那座古城走去,没走几步就支持不住地跪倒在沙漠里,然而还是对着高昌古城伸出了伤痕累累的双臂。

      “那是蜃楼幻象——真的高昌城还要走一天一夜。”旁边,那个声音继续道,波澜不惊,看着她那样虚脱无力竟没有丝毫援手的意思,只是发问,“你为什么要找高昌古城?一百一十年前的战乱后,那里不是早就没有人烟了么?”

      “不,不……罗莱士……罗莱士在那里。”舞姬幽黑的眼神仿佛看不到底的古泉水,上面神光离合,不知道是梦是醒,只是喃喃,“罗莱士在那里……”

      那几个字一出口,极远极远处,仿佛暗夜里某处有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黑暗陡然在转瞬压顶而来,淹没了她眼前夕阳下古城的幻影。


    2楼2007-10-09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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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灵修——你不是一见面就叫出我的名字了么?迦香?”青衣客停下了拨着火的手,却没有转头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跳跃不息的火焰,微微笑了起来,“我在去往高昌古城的这片胡杨林里,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灵修?”舞姬愣了一下,茫然地反问,“灵修是谁?”

       
       
       
        青衣客的手猛然震了一下,这才回头,定定看着她很久,那眼神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悲哀。果然忘了么?所有灵气都散去了,凡尘俗世中的迦香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迦香——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认出来!他只看到一个憔悴褴褛的女子从垂死的骆驼底下挣扎出来,枯槁的脸上,唯独双唇因为鲜血而反常地红润,妖异而魅惑。

        火光映着他的脸,笔直的眉骨和鼻梁浮凸出英挺的线条,宛如优美的石雕。然而,那样冷硬的线条忽然间柔和起来了,笑意再度弥漫开来,如火焰融化了冰雪。

        “灵修就是我啊。真的忘了么?”青衣客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径自将手中的一段枯枝投入火堆,“果然什么都忘了——难怪一开始我都认不出你来。”

        “嗯?”舞姬迦香有些诧异地听着这个古怪来客的话,不明所以。

        这个人叫做灵修——他说他在这里等了自己很多年?她本该见过这个人的么?

        “你要去高昌古城么?”然而不等她发问,那个叫灵修的青衣男子微微点着头,询问。

        “是的,是的!”她来不及想别的,迫切地追问,“高昌古城怎么走?还远么?”

        “为什么还要去那里……为什么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要去那里呢?”灵修怔怔地抬起眼睛看着明灭不定的火,手里的枯枝噼噼剥剥地烧到了他的手指上,他居然没有丝毫反应,眉间涌起看不见底的苦涩笑意,“是要去找罗莱士么?”

        “罗莱士……是的,罗莱士。”因为寒冷,舞姬凑到了火边,然而听到这个名字眼里陡然便是一阵恍惚,眼神暗了下去,“我记得这个名字——从小到大,我都梦到同一个梦,我梦见……梦见一个人被关在一个漆黑不见光的地方,拼命叫着 ‘罗莎蒙德’ 四个字。好厚的黄土和砖,就要窒息……不能死,也不能活!”

        喃喃的自语到了最后分外凌厉,迦香陡然转过了脸,眼神里有什么雪亮的光一闪而过。唇上残留的鲜血已经凝固,发出暗紫色的黯淡光泽。

        “我要找到他!我梦到过那个古堡,出生以来一直梦到。”舞姬拉紧了褴褛的衣襟,脖子上密密匝匝的项圈发出细碎的响声,然而女子的眼睛却带着某种莫名的执迷,“这几年来我一个一个边城地找,找那个梦里的古堡……酒泉、楼兰、龟兹、于阗、舒勒……但是,都没有看到梦里的那个地方。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认识我的姐妹都说我发了疯,为了一个梦,在那里上天入地地找。”

        灵修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眉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此刻才淡淡开口, “那不是疯了——所有事,一定都有前缘。”

        “是的,是的。”听得那样的话,迦香连连点头,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由衷的赞同,“我想,一定是前世注定——我也想过不理会那个梦,可却一夜一夜地失眠。我想,如果不把它找出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后来我从一卷破碎的羊皮纸,看到了一张古城的地图——那上面画出的一切,居然和我梦里看到的地方一模一样!”顿了顿,迦香的语气慢慢激动起来,漆黑的眼里弥漫起了执迷和狂喜,宛如朝圣者看到了前方的圣殿,“我才知道那是高昌城……一百一十年前已经毁于战火的高昌古城。我要去的,是那里!”

        “是那里。”茫然地,灵修重复了她最后三个字,语声空洞得有如回音,“是那里。”

        “你知道在哪里,对不对?”舞姬喜悦地叫了起来,想去抓住他的衣袂,却发现青衣客在一瞬间颤抖了一下,迅疾无比地滑出了一丈——甚至连盘膝而坐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就这样一眨眼平地移出一丈远。

        “啊?——”看到这样不似人间所有的飘忽举动,迦香脱口惊呼——即使她以灵动迅捷而闻名于大漠舞者中间,却也远远达不到这样动静结合、宛然天成的地步!

        这个人、这个忽然间出现在沙漠胡杨林里的青衣人,难道是……神仙?

        “渴了么?”仿佛印证她的猜测,灵修移坐到了远处,忽然间抽出了他青色的箫,只是在指间微微一旋,便立时化成了一柄清光夺目的利剑!青衣客回转手腕,唰的一声,将青色的长剑刺入面前厚厚的沙土——那一剑拔出时,清澈的泉水居然随之涌出,如同晶莹透明的喷泉,洒落在万年干涸的沙漠上!

        青色的剑,长不过三尺——而这三尺之剑,居然能刺穿万尺深地底流淌的泉脉?


      5楼2007-10-10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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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绝对不是凡人所能具有的力量……这个人,是仙人么?她在荒漠中遇到了神仙?

          水一波波地涌出来,平地里忽然间就凝聚了一个浅浅的池塘,碧水一圈圈荡漾开来,映着远处的篝火,倒映着天上无数的星辰。枯死的胡杨树的根部,就在水底纵横交错,织出美丽的花纹。

         
         
         
          那样奇异的景色,让迦香一时间宛如置身梦境。

          “我从蜀山来。”青色的剑握在手指间,青衣剑客剑眉一轩,淡淡介绍,“我叫灵修。”

          “灵修……灵修。”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迦香心里忽然一动,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然而看着那个站在枯树下的飘逸男子,心里想起多年前听过的关于中原的种种传说,陡然间,似乎有什么在她耳边低语提醒,她忽地明白过来了,又惊又喜地看着面前的人,脱口道:“蜀山……你、你是剑仙?!”


        6楼2007-10-10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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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漠的苍穹下,那一池碧水微微荡漾,仿佛一天的星斗碎了,不停地分了又合。

            离合的光与影下,迦香将自己的发辫解开,让如夜一般黑的长发垂下来,浸入荒漠中那一池碧水中。于是那一天的星斗又碎了,围着她婀娜的身子微微荡漾。她小心地将已经破碎不堪的衣物一层层剥落下来,避开那几处已经焦黑开裂的肌肤,温凉如玉的泉水从地底不停涌上来,拥住舞姬美玉般的身体,沙土簌簌地从发间和肌肤上滑落,沉入水里。

           
           
           
            宛如明珠去尘、白璧重光,光洁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被碧水洗出,恢复了平日的白皙。

            然而,解开了所有发辫,当手指触碰到颈中那一大圈密密匝匝的珠子项链时,她却迟疑了一下,放开了手。

            然后,就戴着项链沉入了水中,掬起了水。

            迦香的手指正探入碧水,然而一接触到神光离合的水面,眼前就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无可抑制。那些影像是无穷无尽地涌入她的脑海中的,根本不由她不去想。

            她忽然间在倒影中看到了蜀山——那原本在川中一带的蜀山,她应该没有去过,可那个幻影一浮现在水面上,她就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蜀山。

            一垂下眼睛,透过洒满星光的碧水,看到的居然是白云萦绕的千重奇峰——那是和塞外的戈壁大漠完全不同的地方,湿润的、青翠的,带着烟水的气息,隐隐还有重山之间的离宫别院,飘出如缕不绝的仙音。

            白云千幻,有霓裳羽衣的仙人乘着飞剑,来往于云雾之间。

            她诧然地顿住了手,纤细的手指在水面上微微僵直,忽然间捂住了脸:一模一样!居然和她做梦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就像那个古堡荒漠的梦一样,这些云雾叠嶂的幻景也是如附骨之蛆一样跟着她,十几年来挥之不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如同噩梦一样缠绕住了她?

            “迦香,不用怕——到了高昌古城,一切都会有个了断。”忽然间,耳边有个声音低声安慰,一只手按上了她赤裸的脊背,“不用怕,一切终归都会有个了断。”

            “啊!”迦香大吃一惊,放下捂住脸的手指,水面上就看到了灵修的倒影:无声无息地,青衣剑客就来到了水中央,低下头看着她,轻轻抬手将她拢在怀里。

            “你不是说到一边不看的么?”又惊又慌,迦香交叉着双臂抱住赤裸的肩头,在他怀抱中踉跄后退,睁大了眼睛看着青衣的剑仙,“你、你……剑仙难道也……”

            自幼被卖到教坊学习舞蹈乐曲,调教成容色绝世的舞姬,她并不是个没有见过市面的深闺女子——舞技名动边塞后,一有宴席开出,王公贵族、将军世子纷纷邀约,而作为一个教坊里的舞姬,她是不能拒绝的。歌舞陪酒,她是必须去的,若是遇到了身份显贵的主人,要承欢侍夜,她也是不得不去的。

            边疆多少歌舞妓,岁岁年年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即使舞技出众如她,又如何能例外。

            后来费了多少周折,好容易攒足了钱为自己赎了身,开始为那个多年来每夜困扰自己的噩梦,去寻找那一座陌生的古堡——一个孤身女子一路颠沛流离,苦楚更是一言难尽。比如这一次危急困顿,假如被一般过客旅人所救,若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貌,她强烈反抗那便只有一死。

            然而此刻,看着面前的青衣剑客,她依然感到了震惊和恐惧,无措地垂下眼帘,僵着身子,知道终究无力反抗,缓缓将双手从肩头放了下去。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水藻一样爬满了她的身体,黑色映衬下,洁白如玉的肌肤更加透出妖异的魅惑力。

            “迦香。”感觉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颤栗,灵修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痛苦地阖上了眼睛——眼前闪现的,又是白日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情形:骆驼在挣扎悲鸣,美丽的女子从血泊中仰起脸来,双唇殷红,有着说不出的妖娆。

            一百年一轮回后,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变成了这样!

            是什么浸染了她,种下了恶毒的诅咒,让生命的年轮发生了这样的扭曲!

            “迦香……”灵修再度低声唤了一次,那样的声音却让闭着眼睛惊惶失措的舞姬震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莫名的心悸。

            不知为何,她在那一刻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青衣男子。

            青色的衣袂如同浮萍般散开在水面上,那个叫灵修的剑仙眼睛里倒映着一池散碎的星光,璀璨无比——然而隐隐的,她忽然发现那不是星光而居然是泪水。

            迦香吃惊地后退,然而灵修舒手解开她颈中那一串密密匝匝的颈链,手指按上了柔腻的肌肤,轻轻地抚摩,忽然间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迦香……迦香,你真的忘了么?蜀山的那些日子,你都全忘记了么?你怕我?我是灵修啊。”


          7楼2007-10-10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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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瞬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舞姬心头陡然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灵修……你是灵修?”迦香喃喃重复,感觉按着她颈中的那只手浸透出冰凉的水意,直透入她心神,驱散开了浓重的迷雾。她忽然间又是一阵恍惚,抬眼看他,“你是灵修……我认识你。我是迦香……”

             
             
             
              “是的,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手按着舞姬柔腻白皙的颈部,灵修感觉手心里有什么力量在拼死抵抗着,不让他的冰心剑诀透入这个女子的躯体,“我来让你把前世唤醒吧,迦香。”

              他凝聚了全部修为,催加了手心的力道。

              迦香的眼里忽然间发出了妖异的光,他刚要将剑诀发挥到最大,手底下那个凡人的血肉之躯却已然抵受不住。一口血从女子嘴角沁了出来,吐散在碧水中。

              “迦香!”灵修大惊收手,抱住委顿的女子。

              “不,我是舞姬迦香……酒泉郡的、舞姬、迦香。”宛如一朵盛开在洁白雪地上的莲花,舞姬喃喃自语着,昏倒荡漾的碧水中,“我要去找罗莱士……高昌……古堡……飞天舞。”

              声音涣散,女子洁白的身躯如同一朵阖起的夜舒荷般沉入水中,长长的秀发飘散开来,妖异而美丽。灵修低下眼睛,看着水面下沉浮着的舞姬,眼神复杂。

              ——还是没办法解开那个血咒么?那个咒语、那个和着血流入身体里的毒咒,已经和迦香的肉身同在,根本无法解除?

              罗莱士……罗莱士,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一缕曙光照射在金色的沙子上时,迦香醒了过来。

              身上披着紫色的衣衫,柔软簇新,衣衫上点缀着细碎的紫色晶石,璀璨夺目,在晨曦中宛如天边朝霞般绚丽,竟似非人间所有。她有些诧异地拢紧了衣服,发现居然好像是比着自己身量裁出来的一般,无处不合身。

              哪里……哪里来的衣服?昨天她穿的那件……

              想到这里,因为刚醒来而有些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她记起了昨夜的一切,陡然间下意识地拉紧了衣服,四顾——黄沙还是这样无边无际地蔓延,极远处,被称为“红山”的克孜尔塔格山焕发出火焰般跳跃的光,山下依稀有古老的城堡。

              然而,她却是躺在一片干枯的胡杨林中,沙子宛如柔软的床垫。

              地下泉呢?那个剑仙……那个叫做灵修的剑仙又在哪里?

              迦香拉紧了紫衫,从沙漠上站起,只是一个举动之间,便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一夜之间居然就恢复了元气。她在枯死的胡杨林里四顾,张皇失措,却发现一切都恢复到了昨天白日里的样子:沙漠依旧干涸,胡杨林依旧死寂,甚至骆驼依旧悲鸣……

              只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在落日下吹箫的青衣男子——剑仙灵修。

              “是梦……一定是梦……”脑海里又开始了翻天覆地的痛楚,完全不顾身上还穿着那件紫色的霞帔,迦香似乎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捂着脖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眼前忽然晃过黯淡的一幕:厚实密闭的空间,苍白流血的双手,湛蓝色的眼睛,绝望的呼唤和挣扎,叫着她的名字……宛如十几年来的每一夜。

              “罗莱士。”她扶住胡杨树,脱口说了一句,大口地喘着气,“罗莱士……高昌……”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舞姬踉跄地转过身,向着天际火红色的克孜尔塔格山走去。

              一只骆驼踏着软沙跟在她身边,驯良地用鼻子闻了闻她的手。

              “啊……”舞姬抬起头,恍然认出了是昨日那只被她刺了一刀的骆驼,不禁愕然——那只骆驼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日的痛苦和惊惶,一路只是乖乖地跟着这个紫衣女子,仿佛被谁叮嘱过一样。

              迦香走出几步,看着前方茫茫的黄沙,终于还是爬上了骆驼背。

              骆驼踏着厚实的黄沙,无须控缰就向着克孜尔塔格山下的古堡走去,然而坐上驼背的女子却忽然间睁大了眼睛,视线触到了一件东西。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颈链!背囊里,还放着她平日里戴着的颈链!

              舞姬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这才发觉原先一直戴着的密密匝匝的颈链已经被人取下,白皙的肌肤裸露在沙风里。她急急重新戴上那串颈链,抚摸着自己的颈子,忽然间全身微微发抖。

              是灵修……是那个叫做灵修的剑仙做的么?

              是昨夜那个青衣剑仙,在日出前悄然离去之时,给她打点好的一切?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他昨夜那些话,都是真的?

              “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灵修,而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

              那个声音恍然回响,然而刚一凝神去思考这个问题,胸口陡然便是一痛,让她不自禁地弯下腰去,按住那个紫色印痕剧烈地喘息,再也无法继续思考。


            8楼2007-10-10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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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做梦……只是做梦而已。高昌古城……罗莱士。”

                冥冥中,那个梦里的声音又在对她说话,苍白的手继续拍击着那个黑暗密闭的空间,手指间流满了鲜血,绝望挣扎的眼睛孤独、荒凉和恐惧。

                罗莱士!她忽然忍不住叫出了声,三个字出口,胸口的疼痛忽然间就消失了。

               
               
               
                驼铃叮当,摇响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她不敢再去想有关于昨夜的一切,闭上了眼睛,一任骆驼前行,将手伸入囊中,想去取出水袋。蓦然,她的手臂触电般震了一下,僵硬了——舞姬的手指在背囊中缓缓握紧,感觉着手中物件的熟稔手感,全身激烈地颤抖起来。那是,那是——

                她甚至没有从囊中拿出那件东西,直觉却已经告诉她那是什么。

                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根本不用看,就能感知到。

                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迦香深深呼吸着,支持着不倒下,她的手蓦然从囊中抽出,铮然拔出了那件东西——一把雪亮晶莹的紫色长剑,在她手里流转出清光万千。

                “紫电。”迎着旭日拔出了那把剑,舞姬脱口喃喃。然而胸口处的剧痛很快让她无力握住那把剑,迦香颓然松手,让那把剑重新滑入了驼背上的剑鞘。

                原来不是梦……昨夜的一切并不是梦。

                “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灵修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胸口无以名状的痛。

                她是剑仙?怎么可能……她一生下来,就没有踏上过关内的土地,罔论蜀山。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是如此的熟悉莫名,似乎在某处看到过……似乎前世就已经认识。——舞姬迦香的前世,是蜀山的剑仙迦香?……

                她捂住胸口和脖子,剧烈地喘息着,想要努力去思考昨夜灵修留下的那些话的深意,然而每次一想到那些,身体内的疼痛便会铺天盖地而来,让她的意识慢慢变成空白。她不能思考,仿佛有什么禁锢了她的记忆,不能让她思考。

                “不用怕——到了高昌古城,一切都会有个了断。”隐隐中,记得灵修曾那样说。

                驼背上的舞姬抬起头来,看着朝阳下金色的古城,沙风吹起她的长发,猎猎。

                无论如何,即使孤身一人,她也要去高昌古城,将一切做个了断。

                胡杨林中,最高一枝枯枝的末端,一袭青衣如云般翻涌。负手看着孤零零的一骑远去,灵修低垂着眼睛,脸色复杂。许久的沉默,等到紫衣女子都走得快要看不见了,他才抬手一招,青色的箫忽然跃出,化成了一柄雪亮的长剑。

                “青霜。”踏上那柄剑,剑仙唤了一声。青色的剑宛如一道电光,向着克孜尔塔格山下的高昌古城掠去。


              9楼2007-10-10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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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时候,迦香在古城塌了一半的门洞前下了驼背,怔怔地仰起头,注视着黄土夯就的城墙半日,仿佛极力回忆着什么,最后终于弯腰进入了高昌古城。

                  群鸦惊起,一阵沙风卷过,破败荒凉的气息拂面而来


                12楼2007-10-10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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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0_0莫非你真的有这个耐心和决心O?(怀疑ING)~~
                  8过~最后一个是07年10月份的时候发的- -果然- -


                  13楼2008-08-23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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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8.202.4.*
                    手淫处女膜


                    14楼2010-07-14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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