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做了恶梦。我梦见白色的鬼影在我床边跳跃,我惊恐地大声喊叫呼救。便见承桓提剑而来,别怕,有我在。寒光闪过,鬼头齐齐地给切下来,滚落在我的脚边。我低头去看,忽然发现那竟是我自己的头。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不清楚吗?承桓桀桀地笑,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月光的碎片从窗纸缝间撒落床边,静夜中仿佛还飘荡着承桓桀桀的笑声。过后我发现冷汗浸湿了一床的锦衾绣被。
那以后依然常常被天帝召去下棋,也就常常地见到子晟。
子晟经常是跟承桓一起来,偶尔也会一个人来。他在承桓身边的地位似乎举足轻重,于是有的时候,当我看到承桓对他的信任无间,也会隐隐地觉得,其实我的那些舅舅和表亲们不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特别的母亲。
从他们的谈话里,我渐渐听出,朝局似乎很是艰难。承桓的新政遭遇了重重阻滞,不光是金王,连朱王和栗王也渐对承桓不满,时不时伺机发难。
但是这些事情,天帝都只是听着,从来不说什么。
承桓始终都是那样一种淡漠的神情,它就像帝都的城墙一般牢不可破,令任何刺探他内心的企图都成为徒劳。有的时候,他会和我交谈几句,但是目光依旧虚无,也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子晟却像是刻意地想要忘记我的存在。他的目光总是绕过我,他会看着天帝,看着承桓,看着侍从,甚至看着窗外和地面,而不会看着我。
这种情景好不难受。有的时候我想,这样见了还不如不见的好。可是下一次,依然隐隐地期望着能够看见。这样的心绪积在心里,越来越沉闷。
4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觉得,时间像是一幅一幅静止而间断的画面,仿佛是从一件事突然地跳跃到另一件事,中间则是一片空白。如今天宫一成不变的生活,使得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下棋,弹琴,画画,在过节的时候到各宫去应酬,与佩娥一起绣花,听珠儿说宫中的掌故,每天都仿佛在重复着前一天。初时的枯燥沉闷,渐渐变成了一种麻木的平静。只有季节的更换,才能提醒我时间的流逝。我记得从明秀宫的窗口,看到秋天的第一片枯叶,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现在,远远地看见廊下枝桠间闪出粉红的桃花,于是我恍然惊觉,原来我离开东府已经有一年。
珠儿站在桃树下仿佛正跟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她转身走回来,我隐约看见一个翠绿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花影中。
那个身影似曾相识,我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珠儿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个檀香木的盒子。我问:“刚才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她是替储帝送这盒麒麟香来的。”珠儿说:“听说这香可稀罕了,要用麒麟草的花,那种花长在泰器山绝顶,五年才开一次。今年正好是开花的年份,天帝叫人采了来制香,总共才得了三封……”
我打断她:“我是问你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毫无来由地,珠儿忽然变得很慌乱:“她啊,她叫绿菡,是在储帝跟前伺候的……公主,你千万别生气,她只不过是个宫女,连个侧妃的封号都没有。”
我奇怪:“这么紧张做什么?”转念间明白过来,不由哑然失笑:“这么说,她是储帝的侍妾。”
珠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公主,你不生气吗?”
我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跟储帝多久了?”
珠儿想了好一会,说:“总有五六年了吧,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她是天帝特地选了给储帝的,所以在东宫很有身份。”说着,又看我一眼:“公主,你不生气吧?”
我很想反问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可是我又觉得这样说很可笑,因而没有作声。
但这使珠儿误会了。她慌乱地看着我,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一些安慰的话来:“其实绿菡人还不坏,啊,跟公主比自然还差得远,不不,绿菡怎么能跟公主比……”紧张令她语无伦次,怎么说都不对。
我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她:“我没有在想这个。”
“是是是。”珠儿连连点头,“公主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计较……”
越说越离谱,我不再理会她。女子翠绿的身影又从心头一闪而过,不可思议的感觉更加鲜明。“可是,你不觉得她——”我沉吟良久,终于把疑问说出了口,“她非常地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