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亚纶的永久监禁生活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的牢房宽敞舒适,布置得也很合乎他的口味,一日三餐还有下午茶和宵夜,每天都有好几种菜色以供选择,饮料不限还有定量的美酒。娱乐方面,书籍和音像制品都有长长的清单供他挑选,还可以额外提出要求由狱方酌情考虑,就连衣着也不仅有若干款式可以替换,而且显然考虑了他的品味和喜好,炎亚纶的牢房外面是个小院子,有花草树木和一个养着几尾游鱼的小喷泉。生活中必需的一切一无所缺。
虽然看守牢房的卫兵沉默寡言,但每过一段时间会有医生来给他检查身体,还有心理医生来和他聊天。每星期一次,炎亚纶被带到一个更大的院子里,那里有几位和他身份情况差不多的犯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和这些人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下下棋、谈谈音乐。
经过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饱尝这多人世艰辛之后,这种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涯似乎并不难熬,有一阵子,炎亚纶颇为享受,甚至有种甘之如饴的错觉。然而,几个月后他就开始厌烦了,他讨厌这种不断重复,每天都和另一天完全一样的乏味刻板的生活,尤其讨厌身边不多的这些人。狱卒永远沉默刻板,如同机器,心理医生自作聪明夸夸其谈,就连那几个一星期见一次面的狱友,也越来越语言乏味面目可憎。
炎亚纶开始努力改变这一切,让单调的生活变得有趣一些,他的方法是激怒他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不能不说他在这一方面确实很有天分,很快,除了心理医生之外,差不多整个监狱的人,无论看守还是囚犯都对他恨之入骨。这一点不难,有时候简直容易得荒谬可笑,就比如那个铁塔一样的士兵,虽然看上去像巨人一样坚不可摧,但是炎亚纶仅仅对着他骂了汪东城几句脏话,那个家伙就悍然违反狱规冲上来给了炎亚纶一个嘴巴,虽然打掉他两颗牙,但这个讨厌的士兵也从炎亚纶面前彻底消失了。
然而这种整治别人的快感很快又变得索然乏味,而且炎亚纶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到了永久监禁的第一年年底,他几乎被剥夺了去大院子散步的权利,能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少,他自己小院子里的树木和金鱼被他一连几次用热水烫死之后没有再补充,越来越茂盛的杂草夺走了花朵们的生存空间,这个小院子看上去越来越荒凉,炎亚纶也越来越长时间地待在屋子里。
看书、听音乐、演奏乐器这样的消遣早已被他唾弃,他又尝试了画画和下棋,后来又开始研究宗教和玄学,他自己折腾的时候进展微乎其微,令人不耐烦,经过向狱方申请前来指导的教师又成为被他取笑和捉弄的对象,涵养不佳的被他气得半死,涵养出众的又把他气得半死,终于不了了之。监狱提供的酒相对于他的海量杯水车薪,他开始抽烟,瘾头越来越大,可惜烟草的刺激根本满足不了他,他需要更强烈的东西满足日益空虚的心灵。
炎亚纶开始研究魔法。最开始他以为身处重犯监狱强大的结界之中不可能使用魔法,后来他发现只要没有攻击性和实用性,仅供消遣取乐的魔法还是可行的。他反复尝试终于用幻术制造出了一个小玩偶,有着尖尖的下颌和细细的腰身,他让这个小家伙以汪东城的名义对自己大唱赞歌,很乐了一阵。然后他又开始教这个小东西说挑逗的话,做挑逗的表情和动作,虽然这一切都粗劣幼稚得可笑,炎亚纶还是渐渐着了迷,他被他自己制造的用来取乐的东西诱惑了。他开始频繁地对着那个小人偶自渎,经常做春梦,只是汪东城从未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深感遗憾之后他又开始做白日梦,经常想着汪东城傻笑,有时候甚至流出了口水却不自知。然而,欲壑难平说的就是炎亚纶这种人,他越是试图满足自己的欲望,就越是无法满足。
炎亚纶的监禁生活变得一团糟,他的作息越来越没有规律,有时候几天都不吃东西,只是喝酒抽烟,有时候又一连几天暴饮暴食。他越来越喜怒无常,经常没来由地歇斯底里大发作,狱方派来的医生让他更加怒不可遏,只好强行给他注射镇定药。于是他的生活经常在不清醒的安静和清醒的暴走之间左右摇摆,最后连他自己也越来越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了。到了被监禁的第二年年底,炎亚纶开始相信辰亦儒的话,他觉得自己很快也会不安祥地死在这里,不过他毫不在乎,他的生活早已完结,即使活到高年,等待他的不过是被监禁的日子,他一辈子贪生怕死,追求享乐,到了这时候反而看淡了一切,毕竟他已经尝遍了生活的滋味,包括汪东城,他这一辈子活得不冤枉了。
辰亦儒冷眼旁观炎亚纶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深知此人的本性,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是由于往昔兄弟情义的残留,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狱方的种种努力宣告无效之后,辰亦儒和炎亚纶面谈了一次。
两年多无所事事衣食无忧的日子,仅仅让炎亚纶体重飙升,他的气色反而比之前刚被判决的时候更坏了。他像酒色过度的人一样皮肤松弛晦暗,一张天生的娃娃脸呈现出标准的烟容,由于整天不见人越来越不修边幅,整个人都显得邋遢而颓废。
“你到底想怎样?”辰亦儒开门见山,“我没想怎样。”炎亚纶放肆而嘲笑地上下打量着帝国宰相考究的发型、整洁的袍服和光亮的可以当镜子照的皮鞋,仿佛两人之中可悲可笑的不是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他自己而是位高权重的对方。“你就打算这样度过剩下的日子?你还很年轻。”辰亦儒皱了皱眉头,见到炎亚纶之后,他心中原本更多出于道义上的同情一下子转化为真实具体的痛心。“我过得很好,自由自在,用不着你操心!”炎亚纶挑衅地冲辰亦儒翻白眼,“你要是让汪东城来给我暖床,我就过得更开心了!”他语气轻佻地说,还做了个下流猥亵的鬼脸。辰亦儒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动怒,甚至抽他耳光,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就不能给自己留点尊严?难道你直到老死都拒绝长大吗?”辰亦儒语气中的悲伤和怜悯彻底激怒了炎亚纶,他开始口不择言地大骂汪东城,措辞鄙俗下流不堪入耳,辰亦儒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