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有一个人，是个男的。因为他是天使，所以我们暂且叫他王天使。
　　这个王天使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断了一个翅膀。
　　人有落枕，天使有落翅膀，这个都是命，用再好的枕头，睡再好的席梦思都没得用。
　　王天使成了折翼的天使。
　　这把事情大了，他爷爷的，要失业了。
　　王天使就职于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职责是帮助航空公司寻找航线。
　　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不敢说自己是最安全的，不敢说自己是最快速的，也不敢说自己比老是误点的东航南航什么的靠谱多了。
　　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只敢说飞机上的风景是最好的。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王天使他们小团队每天要飞上去探路。
　　——这朝霞，哇靠。眼睛瞎掉了要。
　　记下来记下来。
　　——这太阳，不要太美哦。
　　记下来记下来。
　　——云彩！你敢不敢再美一点？
　　记下来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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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天使他们每天就这么带个小本，耳朵里面夹只笔，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这个小本子上记录都是:啊呀妈呀，这里美，啊呀妈呀，那里也美。
　　王天使在团队里业绩一直不错，因为他腰细屁股翘，飞得比较快。
　　为什么屁股翘飞得快呢。
　　这是气流的问题。
　　不能理解的话就去看看飞机的屁股。
　　王天使这个人，每天就像一架美艳的小飞机，带着他的小本和圆珠笔飞来飞去。
　　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的老板叫阿翔翔。
　　阿翔翔这个人有一个信仰。
　　这个信仰就是他喜欢钱。
　　阿翔翔还有一个信念。
　　这个信念就是要赚很多很多钱。
　　为了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成为航空界的巨头，阿翔翔找了很多天使来帮他探路。
　　其中包括王天使。
　　回到前面说的问题，王天使断了一个翅膀。
　　其实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福利还不错，有五金，有各种人身保险，不过如果你断了个翅膀，就屁都没有了。
　　王天使觉得自己的未来真乃一片迷茫。
　　就跟钻进雨云里面一样。
　　一片黝黑色的迷茫。
　　的迷茫。
　　迷茫。
　　茫。
　　。

　　02
　　因为翅膀是可以收起来的，用绷带、用头绳、用老年人护腰都可以。而天使们在吃饱饭的时候还可以随意把它变小，说到底，翅膀就是个海绵体。
　　所以别说断了一个，就算断了两个都看不出来。
　　可惜人在江湖走，得工作，得创造价值，王天使不能飞了，就无法再当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的技术人员了。
　　他看着自己门卡上“技工”两个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最潇洒的做法是走到阿翔翔面前，把辞职报告一丢，走人。
　　不过认得清自己的王天使不会这么干。
　　他的简历上除了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没有第二家，从他成年之后，就为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干活到今天。现在二十九岁了，还要改行，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天使这个人，除了会飞一点优点也没有，硬要说有什么特长，就是字写得比较漂亮。
　　这个特长在现代社会一点用也没有。
　　王天使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面看着电脑前贴着的行程表，脑袋一阵一阵地痛。
　　在他后面的格子间，张大天使在那里磨豆浆，豆浆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不要吵！
　　王天使生气了，对后面说。
　　切。

　　张大天使说，他完全不睬王天使，搁哪儿继续磨豆浆。
　　王天使只好用手把耳朵捂起来，看着电脑旁的行程表。
　　行程表上写着：“本周计划：大西洋航线&太平洋航线，飞行指导及固定云彩。”
　　飞行指导就是看到美景了之后，画几张地图或者速写，记下经纬度，以供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的飞行组参考。
　　固定云彩是指带点新鲜豆浆上天，往云上一泼，利用大豆的传统力量，把云彩塑封住，以便让顾客乘坐心安安小绵羊航空公司的飞机经过的时候，能够看到一样的美景。
　　豆浆根据浓厚程度不同，效果也不同。
　　菜场买的1块钱1杯的豆浆只能让云彩塑封效果持续3个小时，而自己磨的高品质豆浆，可以持续12—24小时不等。
　　王天使看着自己桌子旁边成堆的黄豆，哭的心都有。
　　过了很久，他从桌子前站了起来，往格子间深处走里面走，敲响了阿翔翔办公室的门。
　　老板。王天使说。
　　什么事。阿翔翔说。
　　今天，阿翔翔依旧穿着一套笔挺笔挺的西装，鼻梁很挺，眼睛很深，看起来像一个天使。
　　我出了一点小意外。王天使说。
　　阿翔翔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王天使，问，什么事。
　　这眼睛可迷人了。王天使想。
　　王天使摸了一下肩胛骨，说，老板，我翅膀断了一个。
　　阿翔翔皱了皱眉头，说，你，被解雇了。
　　王天使连忙跑到阿翔翔的桌子前，说，老板，我还有其他可以用的地方。我能帮大家磨豆浆，还能打扫卫生，开电梯也行，要不，你让我当保安。
　　阿翔翔松了松领带，说，这个我们公司都有。
　　王天使说，老板，老板，你找个我能干的职位给我吧。
　　王天使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阿翔翔是个远近闻名的财迷，现在自己没有了飞翔的能力，还要拿工资，阿翔翔是不会同意的。
　　阿翔翔沉默着，王天使也沉默着。
　　王天使汗如雨下，阿翔翔淡定如黄豆。
　　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王天使开口了，说，老板，不知道你家需不需要小保姆？
　　阿翔翔抬起头，盯着王天使看，眼神很疑惑。
　　这眼睛可真迷人。王天使想。
　　阿翔翔敲了敲桌子，说，你的人生就这么没出息嘛？
　　啊？王天使很纳闷。
　　阿翔翔严肃地说，你就没有职业规划嘛？你工作这么久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干什么，适合干什么，想干什么？
　　王天使被问得有点蒙，说，我会飞，就探路，现在翅膀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阿翔翔说，你以前就没想过翅膀断了怎么办？
　　王天使觉得很奇怪，说，我没事干咒自己干什么？
　　阿翔翔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高楼，说，你应该给自己留好后路，并且想清楚自己在社会中可以占有的位置。
　　王天使说，哦。

　　阿翔翔不管他有没有听懂，继续教育，说，人生可长可短，在这个期间，要怎么活，是你可以决定的。你要想清楚自己的未来，不要被眼前利益所左右，不要被安逸所囚禁。你要在社会的大潮里面锻炼自己，懂吗？
　　懂了。王天使说。
　　阿翔翔看了看王天使，问，好，现在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王天使说，我想去你那儿当小保姆。
　　阿翔翔愣了一下，说，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懂了嘛？
　　王天使说，老板，我听懂了。
　　阿翔翔停顿了一下，说，那好吧，家政服务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从这个星期天开始，你就来我家当小保姆吧。
　　王天使这个人还是有点梦想的，他听了阿翔翔的话决心当个好保姆。有了这个人生目标之后，他首先买了点橡皮筋把自己的翅膀捆捆好，接下来去大商场选购了一些比较得体的围裙。
　　周末，他按时来到了阿翔翔的家。
　　白老板。王天使在门口喊。
　　进来吧。阿翔翔说。
　　王天使推开门，走进阿翔翔的家。
　　阿翔翔的家和他的人一样正经，干干净净，没什么特别乱的。
　　阿翔翔穿着衬衫，一丝不苟地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台。
　　老板，你在家里也这么穿啊。王天使把格子围裙拿出来，系上，问。
　　对，阿翔翔说，我觉得那些在家里面穿汗衫裤衩的男人是没有人生规划的。
　　王天使不说话了，他就属于没有人生规划的那一类。
　　阿翔翔看了王天使一眼，问，你们天使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我一直对这个涉及道德和宗教的问题很感兴趣。
　　王天使说，我是被妈妈生下来的啊。
　　阿翔翔问，你是胎生嘛？
　　王天使答，我妈在人民医院生的我。
　　阿翔翔问，你生下来就有小翅膀？
　　王天使答，没有，翅膀是后来我爸给我安上去的。
　　阿翔翔皱了皱眉头，说，你们怎么能对人生这么随便！
　　王天使说，一点也不随便，要当天使得先填表，爸爸妈妈签字，刚生下来就把翅膀安上去。
　　阿翔翔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规定。
　　王天使说，你大概没有关注政策变化。
　　阿翔翔说，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开始收拾吧。
　　王天使呵呵地笑了一下，说，好。

　　03
　　王天使拖了地，擦了窗，铺了床，接着走到阿翔翔面前坐下，说，老板，都搞定了。
　　阿翔翔从手上读的书里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房间，说，行了，你休息吧。
　　王天使好奇地问，老板，你在看什么书啊。
　　阿翔翔举起书，王天使看看书皮，念，航空技术、大豆饲养——迈向人生新目标，老板，你在家读这种书不觉得无聊吗？
　　阿翔翔问，什么叫无聊。
　　王天使说，就是很无趣的意思。
　　阿翔翔问，我为什么会觉得无趣？
　　王天使说，这种书不无趣吗？
　　阿翔翔看看书的封面，摇了摇头。
　　王天使说，算了算了，老板你还是看书吧。
　　阿翔翔低下头，继续读书。
　　过了一会儿，王天使忍不住，又问，老板，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阿翔翔说，有了目标不就行了，要爱好来干什么？
　　王天使说，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人生目标后面狂奔吧。
　　阿翔翔把书放下，很严肃地问，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嘛？
　　王天使说，我问你，你赚那么多钱为了什么？
　　阿翔翔说，不为什么。
　　王天使笑了，说，你不为什么干什么拼命赚钱，还天天熬夜，你看看你那熊猫眼。
　　阿翔翔说，我的人生目标是赚钱，我小时候定下这个目标，这么多年，我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我觉得只有这样我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王天使问，你赚了钱要干什么？
　　阿翔翔说，我没有想过。
　　王天使说，算了算了，你看书吧。
　　阿翔翔很严肃地说，不能算了，你告诉我，我能干什么，我要干什么。
　　阿翔翔的表情很严肃，王天使觉得阿翔翔有点可怜。
　　王天使去倒了一杯水，端过来给阿翔翔，说，你是哪儿人。
　　阿翔翔说，我不喝水，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王天使说，我们先聊聊别的，我等下告诉你。

　　阿翔翔把水放在面前，不喝，对王天使说，我是望大牙山人。
　　王天使说，你为什么叫阿翔翔啊，你爸妈想让做航天相关工作嘛？
　　阿翔翔说，我姓白，白翔翔这个词在望大牙山山人的语言里面代表“唠嗑”。
　　王天使说，我还以为你喜欢航空呢。
　　阿翔翔说，我不喜欢，我想赚钱。
　　王天使说，你真无趣。
　　阿翔翔说，这不是无趣，这是我的人生目标。请你好好思考一下怎么回答我刚刚提的问题，我晚上吃饭的时候问你，现在不能耽误时间，我要读书了。
　　阿翔翔说完，脑袋埋书里了。
　　王天使看了一眼外面，那里阳光灿烂，他把围裙脱下来，把阿翔翔手上的书拿掉，说，别看那破烂玩意了，和我出去。
　　阿翔翔说，要去哪里？我不想浪费时间。
　　王天使说，你别问了。跟着我走。你再话多，我就不回答你的问题，让你一辈子想不明白。
　　阿翔翔沉默了，他走到衣架前，穿上笔挺的正装，又换上噌亮的皮鞋。
　　穿好了，阿翔翔说，走吧。
　　王天使看了一眼阿翔翔，说，你穿成这样，晚上回来要脏的，你有其他的衣服吗？
　　阿翔翔想也没想，说，没有。
　　王天使说，算了，就这样吧。
　　阿翔翔说，你这种总是算了算了的态度不好。不过，我也没有权利阻碍你的人生，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王天使站在门口看着自言自语的阿翔翔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正经到如此地步的人，到底让人如何是好啊。
　　天气非常晴朗，王天使带着阿翔翔来到了公园。
　　路上小花开得娇艳，小鸟叽叽喳喳，小兔子在草坪上跑来跑去。
　　一路上，阿翔翔还是那张严肃的脸，不过眼睛里一直在放光。
　　路过儿童乐园的时候，阿翔翔停下脚步，朝里面看。
　　王天使说，是儿童乐园啊，你小时候没来过这里？
　　阿翔翔说，没有。
　　王天使说，不是吧，每个小朋友都来过这里的，没来过这里的人生不完整。
　　阿翔翔说，我的人生不需要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王天使说，好好好，那我们走吧，去吃点东西。
　　阿翔翔看着儿童乐园的大门，说，你等一下，我现在走不动。
　　王天使看着阿翔翔，阿翔翔眼睛里面有东西在闪啊闪的，王天使笑了一下，说，我们进去吧。我想玩。
　　说完，他就去买了两张票，带着阿翔翔一起进去了。
　　滑滑梯因为两人身高太高而无法玩，单杠双杠对两人来说也太小了。
　　王天使让阿翔翔留在那里，自己去找找有什么可以玩的。
　　王天使在园里转了一圈，又走了回来。
　　在刚刚的地方，穿着西服的阿翔翔正蹲在沙堆里，用沙子把自己的手埋起来，再取出来，再埋起来，再取出来，再埋起来。
　　他玩沙就和他读书的表情一样认真。
　　王天使怕阿翔翔不好意思，就站在那里不过去。
　　而阿翔翔就这么蹲在那里自己和自己玩了很久很久。
　　后来阿翔翔站起来了，把手在裤子上蹭一蹭，笔挺挺地站在那里了。
　　王天使走过去，说，等久了吧。
　　阿翔翔说，还好。
　　王天使说，那边有跷跷板。
　　阿翔翔说，我没有玩过。
　　王天使说，我们过去吧。
　　阿翔翔很镇定地说，好。
　　看着正儿八经的阿翔翔，王天使故意说，你裤子上有沙子。
　　是嘛？阿翔翔说，脸微微红了一下。
　　真可爱。
　　王天使心想。

　　04
　　两人往跷跷板那边走，跷跷板花花绿绿的，阿翔翔紧紧地看着那里，说，我不玩这种不符合我阅历和年龄的东西。
　　王天使看了一眼穿西装的阿翔翔，像一位大龄爸爸一样说，你不玩就算了吧。
　　阿翔翔看看手上的破表，说，不早了，我去吃晚饭了，房间你已经打扫完了，你回家去吧。
　　说完这一句，阿翔翔就转身走了。
　　王天使想，算了算了，我也去吃饭吧。
　　王天使离开公园，走到一家中式快餐店，点了一碗牛腩面、一碗大馄饨、一杯冰豆浆，店里面开了空调，很凉快。
　　王天使的观点是，任何时候都要吃饱，小保姆也有吃大餐的权利。
　　王天使幸福地吃完东西，走出快餐店。
　　外面的天空中，云彩一动不动。它前面黄鸭蛋一样的东西，是太阳；它旁边白色绸带一样的东西，是豆浆。
　　王天使沿着天空定位系统一条街走，等走到尽头的大排档，王天使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定睛一看，没错，就是那个把自己的手当尸体埋起来，又一次一次让它诈尸的男人。
　　王天使赶紧跑过去，喊，白老板。
　　阿翔翔从一碗老大的面里面抬起头，鼻尖上都是汗。
　　他身上的衣服上脏脏的，膝盖上也被磕破了，在流血。
　　王天使问，你怎么了？
　　阿翔翔说，我刚刚被一辆汽车擦到了。
　　王天使说，什么？被撞了？你怎么不去医院？这种情况应该要司机带你去医院！
　　阿翔翔说，他撞了我就跑了。今天我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我不想再浪费下去，不去医院了。

　　王天使生气了，说，你有毛病吧你。
　　阿翔翔说，没有。
　　王天使说，省省吧，我觉得你毛病大了。
　　阿翔翔抬起头，说，我是不聪明，但请你不要这样说我。
　　王天使说，好吧，我不说你了。你现在和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阿翔翔说，我先把面吃完。
　　看着又把脸埋进大碗里的阿翔翔，王天使把他的筷子夺下来，拉他站起来，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把阿翔翔塞了进去。
　　阿翔翔很不高兴，他看着王天使，说，你怎么能这样？我还没有吃完。不把饭吃完，就是对厨师的不尊重。
　　王天使心想，我这辈子亵渎了多少厨师大伯多少端盘子小哥啊。
　　王天使问阿翔翔说，你怎么就吃路边面条？
　　阿翔翔很不高兴地说，路边摊面条怎么了，那也是厨师认真烧出来的。难道下了班吃面条不正常嘛？
　　王天使说，对我这种打工的来说很正常。对你来说不正常。
　　阿翔翔说，你不要区别对待，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努力，大家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王天使瞬间觉得和阿翔翔完全无法沟通。
　　到了医院，挂完号，医生帮阿翔翔包扎了伤口。
　　阿翔翔说，谢谢医生。说完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破了一个洞的裤子里透出白色的纱布来，像小企鹅一样搞笑。
　　阿翔翔又转身对王天使说，谢谢你陪我来医院。
　　王天使想说，谢个毛线啊。但看见阿翔翔很认真，立马改口说，不用谢，这是我身为一个小保姆应该做的。
　　谢谢，阿翔翔说，我已经不痛了。
　　王天使说，那好，我们走吧。
　　阿翔翔说，好，也是时候回家了。
　　两人一起往医院外面走，经过医院的下坡路。
　　路边的大树和热带雨林是差不多的，茂密的大树底下，月亮光透不下来，只有路灯发出昏黄昏黄的光。
　　王天使看看阿翔翔，问，你今年多大啊？
　　阿翔翔说，我快29了。
　　王天使说，原来你和我差不多大。
　　阿翔翔说，我以为我比你大。
　　王天使看看阿翔翔破了一个洞的裤子，想想早上阿翔翔看跷跷板的目光，说，得了吧你。
　　阿翔翔不说话了。
　　医院的路不知为什么特别短，一下子就到了门口。两人的家住完全相反的地方，就在门口道了别。
　　王天使站在那里，目送着阿翔翔离开。
　　阿翔翔瘦瘦的一个人，脏兮兮的西装在身上晃来晃去，腿一瘸一拐的，走不快。
　　你慢点啊。王天使在后面喊。
　　谢谢！阿翔翔转过身，对王天使说。
　　王天使看着阿翔翔，觉得这和父亲送儿子上大学去的心情是一样的。
　　又心酸，又温暖。
　　离职要到这个月末，王天使今天早早地来到了公司。
　　他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坐下，用笔捅了捅后面正在补觉的张大天使，问，老板来了没？
　　旁边正在磨豆浆的刘天使接话，说，还没来。
　　一般阿翔翔从来不迟到的，王天使觉得有点担心，往办公室看了看。
　　过了上班时间十分钟，阿翔翔穿着整齐的西装来了。他的腿好了一些，没有那么跛了。但眼睛却如同两个新鲜的黑布林。
　　王天使等一会儿，忍不住走进了阿翔翔的办公室。
　　你眼睛怎么了？王天使问。
　　阿翔翔说，昨天熬夜了。
　　王天使说，你昨天回去得挺早，怎么熬夜了？
　　阿翔翔大概是眼睛痛，他眯了一下右眼，说，我白天耽误了时间，晚上补回来，我熬夜把把书读完了。
　　王天使叹了口气，他抓抓头，走出办公室，走出公司，去药店里买了一瓶眼药水上来给阿翔翔。
　　阿翔翔接过眼药水，眯着眼睛点进去，眼药水从眼眶中掉出来，和眼泪一样。
　　谢谢。阿翔翔揉揉眼睛说。
　　不知道为什么，王天使这次体会到了一个单亲爸爸送儿子上大学的情感。
　　只有心酸，没温暖。

　　05
　　今天有个全公司技术人员的会，王天使等所有天使都参加了。阿翔翔坐在中间主持会议，他一边说话一边眯眼睛，两个眼睛通通红，王天使觉得再这么下去，阿翔翔的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因为涉及到大豆转基因以至于云彩出现色差的问题，会议整整进行了三个小时。
　　这个会议实在持续地太长太长了，阿翔翔一直揉眼睛，最后他半眯着眼睛，和大家说，对不起，我今天眼睛不大舒服，请大家原谅。
　　王天使看得有点难过。
　　盼望着盼望着，会议结束了。大家纷纷离开了会议室，在走廊上伸展翅膀。阿翔翔还留在会议室里面没出去，他整理着资料，查看会议记录，很专心。
　　王天使舍不得走，他站在门口等阿翔翔。可左等右等阿翔翔老是不出来，王天使就往会议室里面看了一眼。他一看才发现，阿翔翔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穿着整齐的西装，趴在一堆文件当中，像小孩子一样睡着了。
　　虽然阿翔翔穿着西装，但不知道为什么让王天使想到了可爱这两个字。
　　至于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不知道。
　　王天使就这样守在阿翔翔身边，就这样看着阿翔翔张大嘴，流口水，擦，再流，再擦。
　　这个样子的阿翔翔，王天使觉得很喜欢。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喜欢，这个也不知道。
　　等阿翔翔爬起来的时候，天也快黑了。
　　王天使问，你睡好了吗。
　　阿翔翔赶紧擦了擦口水，恢复到了平时一贯的样子，问，我睡着了？
　　王天使指指窗外，说，你看，天都黑了。
　　阿翔翔慌了，他赶紧从位子上爬起来，说，怎么这么晚了？我还有很多文件没有理完啊。说着，他开始翻面前的文件，翻着翻着，大概觉得今天晚上完不成了，他焦急地揉起了头发。
　　王天使说，别急别急，你明天做可以不？
　　阿翔翔说，这不是明天做可不可以的问题，是我本来想好今天做的事情，没有完成，一点计划都没有。
　　王天使说，干嘛要这么有计划，不累嘛？
　　阿翔翔说，没有计划要怎么生活呢？人生不能离开目标和计划，每个人……
　　王天使打断阿翔翔的话，说，我就没计划，你看我过得不是挺好。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睡足了明天再做事情，效率会更好，计划是人定的，可以变。
　　阿翔翔说，我事情做不完就睡不着。
　　王天使说，放着，明天再做，赶这么急干什么。
　　阿翔翔说，我一定要按计划，早点把事情做好。我从小开始一直这样，现在改不过来了。
　　王天使随口问，你怎么养成这个习惯的？
　　阿翔翔回答说，幼儿园开始，我的手脚就比班级里的同学慢。我如果不定计划快点做完，要拖后腿，会被老师打的。
　　王天使心想，去你的狗屁老师。他帮阿翔翔把桌子上的文件理好，说，你今天不能熬夜了，等下我去你家打扫卫生，和你一起回家，看看我能不能帮帮你的忙。
　　阿翔翔看着王天使，说，谢谢你。
　　王天使说，不用谢，我是小保姆蛮。
　　王天使这么说完，阿翔翔就笑了。他的嘴角上还有一点点口水的痕迹，不过王天使不准备提醒他，他觉得这样的阿翔翔可爱极了。

　　07
　　阿翔翔在客厅地板上卷了条毯子睡觉，一半垫一半盖，地板硌着背有点疼，但他很快睡着了。
　　感觉没睡多久，闹铃响了起来，阿翔翔看看时间，正好五点半。
　　他爬起来刷牙洗脸刮胡子，都完了之后就去卧室穿衣服，一进门看到王天使正在床上睡觉，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几点钟醒的样子，阿翔翔觉得王天使的人生太没有规划。
　　虽然如此想，但对于这种什么也不管的生活又有点羡慕。
　　阿翔翔早早地来到了公司，在空无一人的公司里把昨天没有处理完的文件都弄完了。接着他锁了办公室的门，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小睡起来，公司里才渐渐地来了人，王天使也来了。
　　阿翔翔把王天使叫进来，说，这几天我比较忙，你不用过来了，等你正式离职再过来，到时候我会给你安排时间，给你配一把钥匙。
　　说完，他没有理睬王天使的反对，让他出去了。
　　王天使出去的时候，秘书把今天的信件和快递送了过来。阿翔翔揉揉脖子，靠在椅子上一件一件地查看，并按类型将它们归了类，要的放在文件夹里，不要的丢进垃圾桶里。
　　信件的最后，是一封邀请函。
　　邀请函是邀请自己去同学会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
　　阿翔翔尽快把事情做完了，下了班，来到同学会。
　　大厅门口负责记录的同学是以前坐阿翔翔后面四排的，他抬起头，问阿翔翔，你找谁。
　　阿翔翔说，我是白翔翔。
　　那位同学抬起头，大量了一下阿翔翔，问，你是我们班的吗？34班今天也同学会，在楼上。
　　阿翔翔说，我是这个班的。
　　同学在纸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阿翔翔的名字，连忙说，不好意思。
　　搞了半天，大家都把阿翔翔给忘了。
　　以前关系好的几个同学一个也没来，阿翔翔便一个人站在墙边。
　　有的同学带着女朋友来了，有的同学带了儿子，有的同学说自己出海玩的事情，有的同学说自己打台球得了个奖……阿翔翔和以前一样插不上嘴，站在旁边。
　　他看看门旁边，发现以前的老师来了，在和其他几个同学在说话。那时候看起来还算年轻的老师，现在也已经老了，阿翔翔想上去说几句话，但老师旁边一直有人，阿翔翔没机会。不过阿翔翔很有计划性，可以慢慢等。
　　同学们互相聊着自己的生活、恋爱、近况，阿翔翔心想还好没人和自己说话，不然自己说来说去也只能说豆浆和航空建设。
　　等了一会儿，饭局要开始了，阿翔翔的电话却响了。电话是秘书打过来的，说航空总局有个会，要立马回去。阿翔翔看了一眼大家，离开了同学会，走之前也没和老师说上话。
　　晚上的会一直开到了10点，因为说的是废话，阿翔翔都快睡着了。开完会，他开车回到家，随便煮了点东西吃了下去。
　　吃完饭，阿翔翔去洗澡。对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他开始想自己这些年有什么爱好、有什么喜欢的人、有什么想干的事情……
　　结果答案都是“没有”。
　　阿翔翔回到客厅里，拿起桌子上的变形金刚，不知道要怎么玩。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去卧室睡觉了。
　　躺在卧室的床上，阿翔翔睡不着，他看看楼外面的灯光爬起来，拿着毯子回到客厅，在地板上躺下来。
　　躺在地板上，背硌着还是有点痛。阿翔翔心想，我当时应该早点去和老师说句话的。
　　还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没上前去，阿翔翔就睡着了。

　　09
　　后来王天使带着阿翔翔去了河边。杨柳树下面，阿翔翔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的脸颊很瘦，睫毛轻轻地附在脸上，让人觉得很安静。
　　王天使侧过身子看阿翔翔，看了很久。
　　第二天是周一，王天使中午打了个电话给刘天使，约他吃饭。
　　王天使说，我断了一只翅膀。
　　刘天使说，哦，断了呦。
　　王天使说，我要怎么办？
　　刘天使说，粘上去。
　　王天使说，我以前翅膀好像扔了。
　　刘天使说，去黑市买一个。
　　王天使说，多少钱？
　　刘天使说，不贵，四五万吧，毕竟长了三十年。
　　王天使说，我买不起。
　　刘天使说，你可以去卖肾。
　　王天使说，别想损招。
　　刘天使说，那你还是去找找以前的翅膀吧。
　　和刘天使一边唠嗑一边吃完饭，王天使回到了家，他在家里找了一圈，终于在床底下发现了布满灰尘的翅膀。
　　王天使把洗衣液倒进盆里，先把翅膀泡了一下，然后随便洗了洗。
　　漂洗干净之后，他觉得翅膀有点硬，又整了点柔顺剂泡了一下，接着放到甩干机里面。
　　再拿出来的时候，翅膀已经光彩熠熠了。
　　接下来，王天使翻出一瓶502，涂到翅膀上，往背后一粘，没过几秒，翅膀就粘上去了，皮肤血液都顺利地汇总到了一起。
　　王天使煽煽翅膀，在家门口飞了一圈、上天飞了一圈，等天色不早了，从天上下来，坐了一辆公交车到了阿翔翔家，打扫好卫生，坐在沙发上等阿翔翔回来。
　　9点钟，门响了，王天使赶紧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提着包的阿翔翔，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阿翔翔抬起头看了王天使一眼，说，你在啊。
　　王天使说，在的。我翅膀好了，带你上天看看去吧。
　　阿翔翔把包放好，问，怎么好的？
　　王天使说，用502粘了一下。
　　说完，王天使得意地张开翅膀。
　　阿翔翔看着王天使，很严肃地问，你怎么不早点粘？
　　王天使说，我以前不知道。
　　阿翔翔说，你自己有翅膀，你就应该知道翅膀如果出了问题应该怎么办。
　　王天使说，我刚开始也不知道啊。
　　阿翔翔说，难道不应该问问别人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去学习。就因为没有问别人，你前面那段时间不是白白浪费了吗？一个人的生活怎么能这么没有规划。
　　王天使说，现在知道了不就行了，那么麻烦干什么。
　　阿翔翔说，你一件事情这样，两件事情这样，所有事情都这样，到后来你就会发现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时间给你反悔。
　　王天使说，你这人也太麻烦了吧，你活得累不。
　　阿翔翔不再说话了，他去洗了一把澡，进房间里睡觉了。
　　王天使心想，我想带你上天看看，你不看，那算了，我回家去。
　　心情不爽的王天使在路上走，正好遇到了刘天使和张大天使。三个人打个招呼，一起靠在店门口聊天。
　　王天使说，白老板怎么这么麻烦呢，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刘天使说，这不是一天两天了。
　　张大天使说，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一本正经。事情太多，提醒这个提醒那个，婆婆妈妈。

　　刘天使说，婆婆妈妈算了，关键是死板，和他说话要累死。
　　张大天使说，你跟他是说不通的，他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和他处得不错呢，原来和我们一样啊。哦，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以前和白老板一个班的，我朋友都不记得有这个人，你看看这人缘多差。
　　是挺讨厌，王天使说。
　　嘴上这么说，底气却突然就有点不足了。王天使想起了阿翔翔书架上的照片，也想起了阿翔翔小时候被人欺负的事情。
　　王天使连忙说，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刘天使和张大天使说，慢走啊，犯不着和老板怄气，不值得，他脑子不好，你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王天使答了一句，知道了。
　　心里不是滋味。
　　王天使回到阿翔翔家门口，他在门口站了好久，敲门。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王天使有点担心，拿出钥匙，自己把门打开了。
　　一进门，他就看见客厅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紧紧地裹着毯子，地板上还散落着一些文件。
　　阿翔翔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睡着了，眼睛藏在眼镜后面，安静地像是一只温柔的草食动物。
　　王天使走过去，帮阿翔翔把被子盖好，又把他的眼镜拿下来。
　　接着，他在地上坐下，看到了阿翔翔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写着阿翔翔一周的安排，早晨6点起床，晚上12点睡觉。王天使往前翻了翻阿翔翔的计划，阿翔翔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从两年前开始到今天，都是一样的。
　　本子上没有写的三年前、四年前，肯定也是一样的。
　　没想过出去玩，也没想过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王天使和阿翔翔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过这个问题搞不好连阿翔翔自己也不清楚。
　　王天使坐在那里看着熟睡中的阿翔翔，他用手摸摸阿翔翔的脑袋，阿翔翔没有醒，还是很安稳地睡在那里。
　　王天使站起来，他看看冰箱，冰箱里的零食一点也没有吃，看看架子，架子上的绘本好像也没有动过，看看茶几，茶几上的变形金刚也还是原来的位置。
　　不过绘本上和变形金刚上一点灰也没有。
　　王天使回到阿翔翔的身边坐下，拍拍阿翔翔的脑袋。
　　很多年前，自家养的小狗在外面被别家的大狗欺负了，王天使也是这个心情。
　　对不起。王天使对阿翔翔说。
　　说完这句话，王天使就想掉眼泪。

　　10
　　第二天，王天使向阿翔翔道了歉。阿翔翔说，你的翅膀也好了，别当保姆了，回去上班吧。阿翔翔这么说，王天使本来是要反驳的，但现在他直接回答，好，我回去上班。
　　那天的后一天，王天使就回去上班了。
　　从阿翔翔家离开，王天使很不习惯。
　　之前习惯了每天都见到阿翔翔，习惯了每天都睡在阿翔翔的床边，习惯了每天晚上都起来看一看阿翔翔，习惯了被阿翔翔说自己的人生怎么怎么没规划。习惯了之后，就很想见到阿翔翔。
　　虽然阿翔翔穿着正常的T恤像只土鳖，老是说一些话让大家都不开心，死板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但王天使就是想见到阿翔翔。
　　几天后，王天使和阿翔翔约了上天看看去，最后只飞到了不高的地方。但光是在城市上空看着沟壑和往中间涌去的建筑，王天使就能感觉到阿翔翔很开心。
　　阿翔翔继续是每天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很晚地回去。王天使继续是每天早上按时上班，晚上按时下班。大家继续中午吃饭聊聊天，说，阿翔翔真麻烦呀。
　　王天使刚开始还辩解一两句，后来发现大家对阿翔翔的印象没法改变，也就不说了。
　　最近，阿翔翔老是站在窗子前面发呆，王天使也不知道阿翔翔在想什么。
　　有一次王天使坐车路过空地上的小型儿童乐园，正巧看到了阿翔翔。
　　阿翔翔站在空地上看着秋千和跷跷板，就这么站在那里。
　　在王天使坐的那辆公交经过的时间里面，阿翔翔就一直站在那里，穿着笔挺的西服，看着小孩子玩的玩具。
　　因为没有去阿翔翔家里打扫卫生了，和阿翔翔见得也少。其实时间过去了很久，只是没有什么印象而已，因为每天都一样。
　　王天使坐在位子上磨豆浆，顺便和身边的刘天使聊天。
　　刘天使说，最近白老板是不是谈恋爱啦？
　　啊？王天使差点把豆浆机碰翻了。
　　刘天使说，我前几天看见他买了个蛋糕回去，白老板不喜欢吃甜食的呀。
　　张大天使插嘴进来，说，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谈恋爱？前几天是他生日，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买会买个蛋糕回家。
　　刘天使说，他也知道过生日要买蛋糕啊。
　　说完之后，张大天使就哈哈大笑起来，刘天使也笑。
　　王天使往阿翔翔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没说话。
　　过后好几天，王天使都在心里计划着什么时候给阿翔翔过生日。
　　计划着计划着，还没计划好，阿翔翔就进医院了。
　　那天早上阿翔翔没来，下午也没来，快下班的时候，秘书过来说，老板今天进医院了，医生说他是太累了。
　　老资格的天使说，娇气！年轻人真不能吃苦。
　　刘天使说，这几天不要听他唠叨了，省得他天天来说要带定位系统。
　　张大天使说，大概是最近出去玩得太疯了。
　　全公司那么多人，只有王天使知道阿翔翔的辛苦。
　　王天使从人群中钻出来走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帮阿翔翔说话，心里很内疚，但其实知道帮阿翔翔说话也没有人会相信，大家都不喜欢阿翔翔。
　　王天使走下楼，去水果摊买了些水果，打了一辆车，去医院。
　　来到阿翔翔病房的时候，阿翔翔正在吊水，别的航空公司的老板在那里看望他。
　　王天使站在旁边等着，心想，等人走了，好把水果给阿翔翔。
　　这个人来过了，那个人又来了，很多不认识的人都来看阿翔翔，这个和阿翔翔说一两句话，那个也和阿翔翔说一两句话。一直来来回回来了很多人，大家都说着客套话，阿翔翔很辛苦地应付着这些人。
　　等人都走了，阿翔翔把脑袋靠在枕头上，看了一眼王天使，说，今天我太累了，你先回去吧。
　　王天使说，你睡吧，我马上走。
　　听王天使说完这句话，阿翔翔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王天使把水果放在床头，开始削苹果。他的刀功太差了，苹果削好之后只剩下一半。
　　苹果削好了，阿翔翔也睡着了。王天使把苹果放在杯子上面，在阿翔翔身边坐下。
　　阿翔翔本来就很瘦一个人，现在瘦得连肋骨都看得见。
　　王天使帮阿翔翔把被单盖好，摸摸阿翔翔的脑袋。接着，他弯下腰把脸贴到阿翔翔的脸上，像确认体温一样吻了吻阿翔翔的嘴唇。

　　11
　　阿翔翔睡醒，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九点多钟的事情了。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医院白色的墙，刚开始还有点迷茫。后来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病了。
　　他记得昨天晚上最后一个来看他的是王天使，之后就很快睡着了，没有了印象。
　　阿翔翔四处看看，桌子上的杯子上放着一个削好的苹果，应该是王天使的杰作。那苹果本来应该长得不错，但现在看起来不管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像一颗土豆。
　　阿翔翔拿起那个苹果，咬了一口。放了一夜，苹果的味道不咋地，阿翔翔还是全部吃完了。
　　吃完之后，阿翔翔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的文件夹，处理今天该处理的事。
　　打了好十几个电话，安排了一堆事情，终于把今天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阿翔翔也累得没有力气睁眼了。
　　在床上又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自己起床。
　　阿翔翔很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王天使在床边。
　　起来先喝点汤。王天使说。
　　阿翔翔看着王天使把排骨汤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盛在盖子上。
　　不是非常想吃东西，阿翔翔还是把王天使给他带的汤都喝完了。
　　王天使指指手表，说，还没到上班时间哦，我等到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走。打车去，不会迟到。
　　阿翔翔不知道王天使为什么和自己解释这个。
　　王天使说，我问了医生，你还是再休息几天比较好。这几天我中午和晚上都会帮你送吃的来。
　　阿翔翔说，谢谢你。
　　王天使说，你别谢。
　　阿翔翔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王天使说，你快点睡吧。
　　说完，王天使帮阿翔翔把枕头放放好，扶着阿翔翔躺下去。
　　阿翔翔侧着身子躺着，王天使坐在床边看着阿翔翔。
　　阿翔翔都快睡着了，又把眼睛睁开来，对王天使说，谢谢你。
　　王天使说，话太多，快睡觉。
　　阿翔翔看着王天使，还是想说谢谢。生了这么多次病，有人送东西来给自己吃还是第一次。
　　王天使大概是跑过来的，头上都是汗，衣服也脏脏的，一点也不像个天使。阿翔翔想再说声谢谢，但觉得王天使根本不稀罕自己的谢谢，想想还是算了。
　　阿翔翔说，我前几天在路上遇到我以前最喜欢的老师了。
　　王天使说，一起去吃饭了吧。
　　阿翔翔说，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王天使说，他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吧。
　　阿翔翔说，老师带过那么多届学生，记不得很正常。
　　王天使说，他就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本来阿翔翔觉得老师不记得自己没什么，但被王天使这么安慰了，觉得有点难过。
　　阿翔翔想了想，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自己了。
　　王天使去上班之后，阿翔翔躺在床上看着外面被风吹得乱动的树枝。
　　前几天已经过完了生日，满了三十岁。小时候还以为自己三十岁会在望大牙山里面开个小店，现在竟然和航空事业搅在一起。
　　原来人生目标很清楚，就是赚钱，前段时间被王天使问‘你赚了钱想干什么’，就无法回答了。
　　赚钱之后干什么呢，大概要用钱赚更多的钱，至于赚了更多的钱之后要去干什么，也不太清楚。
　　以前在班上还有喜欢的女生，还有想要的玩具，自从成年之后，就没想过这些事情了。现在重新开始想自己赚了钱想干什么，阿翔翔觉得很困难。三十年没想通的问题，如果一朝想通了，就不正常了。
　　下午又开始发烧，阿翔翔在床上烧得模模糊糊的，晚上王天使送了汤过来，阿翔翔吃了一口就吐了。
　　那之后阿翔翔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王天使慢慢地拍着阿翔翔的脊背，阿翔翔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阿翔翔想，赚了钱，请个保姆，万一生病了，还有个人照应。过生日的时候，还有人帮着吃生日蛋糕。
　　想着想着，阿翔翔趴在王天使的腿上睡着了，在睡着之前，阿翔翔心想，要是王天使的翅膀没长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