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榴掐着一算，她今年二十六岁了。
她在安庆呆了六年，给一个姓伍的财主当妾，伍财主本事通天，混成了安庆的道台，可惜官没当几天就被人打穿头盖骨暗杀了。她机灵，趁着伍道台老婆孩子给他哭丧的时候卷了细软跑路。
第一次来北平，她下了火车先打了个哆嗦，真冷啊。

【天色都暗了，肚子一阵饿，半包挂面哪里够吃。不够吃就算了，关键是除了挂面啥都没有，对着空荡荡的橱子气急败坏甩上门往外走。】
【走出去又发现皮夹没拿，折回去不可能，饿的难受，怪可怜的。为难的抽掉一整只烟，看到201亮着灯，从前这里似乎住着一位陈生，想去借瓶酱油拌面也行，伸手扣门】

正在厨房里煎鸡肉。早一会切了几片黄瓜，整整齐齐的绕盘子摆了一圈，本来是想当配料，摆摆法兰西大菜的架势，可是看见能吃的东西就忍不住，一边挥着铲子给鸡肉片翻身，一边伸手去抓盘子里的黄瓜嚼，嘎吱嘎吱，嚼的异常舒爽。估摸着快煎好了的时候，用筷子戳起一片放在嘴边吹，想象着可爱的鸡肉片在我轻柔的吹拂下变得放松、再放松、身心康健、酱汁渗透、香香嫩嫩……才吹了没两下就被敲门声吓得一哆嗦，做贼一样把鸡肉整个吞进嘴里，趿着拖鞋跑过去开门。
跑得太专注，路上还甩掉一只拖鞋。
门一打开愣了下，外面站着的男人穿一件黑风衣，一脸严肃，像秦瘦鸥小说里多情而倒霉的男主角。被嘴里的鸡肉烫的回了神，伸手捂住嘴一边用力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你是谁，你找谁，谁派你来找谁的，谁谁谁谁谁

【敲了两下门收了手等，想起到了吃饭的点，或许人家一家三口在吃饭，可是我也要吃饭啊？我要求高吗？就是借一瓶酱油啊我？这样想着，也总算帮自己搬回了一局。又想把袁济慈放在周家真是明智的决定，至少她可以保证一日三餐吃的好，而不是顿顿面条。】
【门猛然打开，探出脑袋的居然是个女人，带着迎面扑来的一股饭菜香气，真是把我气死，陈还说他忙的要死没空谈恋爱，看眼前这架势是已经有人做饭了。这一位捂着嘴说话又含糊，职业病又犯了，定定看着她的嘴】
你咬着舌头了？
【不要笑，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羊癫疯发作很多，如果是因为羊癫疯而咬的舌头，就必须阻止，防止患者咬死自身。看了一刻她没事，才往屋子里头边看边说】
我是邻居，住207，……陈生不在？
你们家有酱油吗？借我……吃饭

心里狐疑着，警惕地打量着他，十分不舍地把鸡肉咽了下去，舔了舔嘴唇，听到借酱油的时候想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忍住了。冷风顺着敞开的门呼呼地往屋里挤，直扑我放在厨房的小鸡肉而去，着急回去吃饭，抱着手臂哆嗦着说：
——陈生是谁，房东不是姓潘吗，潘海天啊。我酱油瓶子不知道放哪去了，我找找，找的着就借你，找不着就送你一萝卜吧，不用谢，大家都是邻居别客气，你明天回赠我一只香槟杯就行了，要舶来的啊，水晶的最好。
回厨房去找酱油瓶，路上顺带把拖鞋穿回来，又顺了插在餐桌上的苹果里的水果刀，藏在衣袖里，想他万一见色起意，我就用小片刀戳他的头盖骨。

【她的厨房太乱了，瓶瓶罐罐高高低低放的满满的，我对着四个一模一样的黑瓶子看了半天没法做出决策——都没有标签，听到她说话，回头很认真的问】
胡萝卜？我不吃白萝卜。
【回头看她哆哆嗦嗦，揣着衣袖里的东西抖的都快掉下来了，看看锅里的鸡肉，我看一眼就知道她没煮好，技术又差，可是饿了，什么东西都是好吃的，皱着眉头想一想，从旁边拿了一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碗，拿手帕擦了一下，一边盛一边说】
别鬼叫，我盛一碗吃，明天送你一对，奥地利的。

他说要送我奥地利的酒杯，想到邻居比我有钱，那等我把老头子的钱花完了，他吃蛤蜊汤我只能吃白菜叶，他吃炸羊排我只能吃土豆块，炸羊排的香味还会顺着窗户飘进来，我只能把脸贴到窗户缝上去闻味……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得有点沮丧，随口问：
——先生很有钱吗？先生今年多大年纪了？妻否？想娶妻否？哈哈哈哈先生看我长得还算白嫩吧。
晃着头把料理台上摆着的四个一样的瓶子叮叮当当地拿起又放下，最后随便拿了一瓶给他，谁管它是醋还是酱油，毒死他最好。瓶子递出去的时候傻了眼，他居然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吃我的小鸡肉！怒火烧到头盖骨上，差点把我浓密的秀发烧成地中海，一脚踏在椅子上，怒视他，好吧……虽然毛茸茸的拖鞋有点输气势：
——那是我的鸡肉！每一块上都写了我的名字！看到了么，你怎么好意思吃它！非请勿入非礼勿吃非非非非……总之还我的煎鸡肉！

瞪了半天眼，酸酸热热的，眨巴两下，眼看着鸡肉也抢不回来了，嘟嘟囔囔着例如“吃你妹哦”“毒死你毒死你毒毒毒”“明天就为每一块鸡肉每一个鸡蛋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等恶毒的诅咒和对明天的美好憧憬，想到鸡蛋心里温暖了些。蹲下来，把手伸进一个壁橱上的黑漆漆的洞里摸来摸去，打算摸两个鸡蛋出来，用糖水卧鸡蛋吃。摸到一个冷冰冰的光滑东西，拎出来一看吓一跳，左右瞧瞧，想塞进衣服里藏起来，太大，又塞不下。
回头偷偷看他，他好像吃完了鸡肉，坐在那里还没走。怀里的宝贝怕被抢，眼珠骨碌骨碌转来转去，生怕它飞出眼眶吧唧一下摔到地上，赶紧闭上眼想了会，豁出去了似的回头，眼睛做贼似的晶亮，献宝一样问：
你要喝我的樱桃白兰地么？

你确定是你的，不是房东的？
【质疑的目光看看她，把吃光的碗递给她】
洗一下，来一杯。

把他递过来的碗嫌弃的推的远远点，摸出两个脏兮兮的酒杯，用袖子蹭了蹭。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又怕笑容太大把那颗虎牙暴露出来，又抿着嘴哼唧两声，把杯子搁在桌上，特别认真的倒酒，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二杯，给他倒了十八分之一杯，倾斜着杯子磕了磕他的杯口：
——我叫谢榴，谢谢的谢，石榴的榴。

【听她抿嘴哼哼，怀疑她有两颗智齿择日得拔，但是毕竟头回见，就这么大刺刺说出来挺不礼貌，又吓人——一眼看到人家的牙。她只给我倒一点，自己却是量正好。捏起杯子来凑鼻前闻了，的确是樱桃酿出的醇品，果味清香，色泽澄亮，大抵喝了也不上头。将那一点酒仰头喝了，喉头咕噜一动，满口回味，自然是好酒才有的享受】
【听她介绍自己，原来不是蟹柳，而是谢榴，石榴的榴，还是榴莲的榴？哦，原来都是一个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好，密斯谢
某姓袁，袁靳安。
【扬了空杯示意】
今晚月色这么好，不准备再给我来一点？

嫌酒不够烈，掏了罐黑啤兑进去，摇一摇晃一晃，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咂巴砸巴嘴，觉得脸上烫烫的，用冰冰的手背贴着脸揉来揉去，像揉一团废纸一样用力，吱吱吱地笑的开心。给他的杯子里也兑了啤酒，又越过桌子伸出短短的胳膊去拍他的肩膀，够不着，爬到桌子上去，大着舌头语重心长地说:
——
——京、京安兄，今晚的月色色色，真的、的好美哦！
练滚带爬从桌子上下来，轱辘到阳台把装着松鼠的笼子拎的进来，戳戳它尾巴上的绿毛，把笼子举得高高的冲他显摆:
——
——我、我的鹦鹉会念诗，松鼠，念念念句诗来听。
松鼠不大给面子，在笼子里扭来扭去，看都不看我一眼。再去戳它，还被这小畜生啄了下手指，气的我趴在笼子外边瞪它。

第四声，不是第一声。
【她吱吱笑起来像月光下森林里奔跑的山魈，俗名鬼狒狒。介于她有点醉，也不和她计较，被她像老大哥似的拍了肩膀，皱眉抚平被她拍皱的一块，这才勉强伸手扶她，还没扶到，她已经上了桌子，又下了桌子。】
【这只鹦鹉，头大身子小，和主人长得像，笼子大概不够宽敞，它不满意，也懒得动。把混合的酒晃了晃喝了，把笼子从她手上接过来，指着她，对着那小东西说】
松鼠，来，我教你。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松鼠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又指着她问松鼠】她是什么
【松鼠说】猿声啼不住！猿声啼不住！
【点点头，把笼子还给她】
你的鹦鹉，很聪明

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
——你们从前见过吗？松鼠肿么这样听你话？！
一瓶白兰地喝得见底，站着看头顶的吊灯晃来晃去，抱着头钻到桌子地下，生怕被砸死。过了一会把脑袋小心翼翼探出来，扭着脖子恋恋不舍看着松鼠，不太高兴:
——
——松鼠是不是喜欢你啊？把它借给你两天好了，你可要对它好一点。
——缩在桌子底下不出来，摸出烟盒抽根烟出来叼到嘴里，吸得太急，一不小心被呛到了，咳的桌子都跟着缠，有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