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展昭想这句话真是可笑，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多少情感才足以羁绊住那个骄傲的人，一个阳世一个阴间，两地相思。
阖了眼，微微向后一倾，陈旧的椅凳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犹为清楚，这一回，屋顶却没有半点动静。
在期待什么呢，展昭。那个谁不会回来了。
再没有人会吊着桃花眼斜睨着自己不屑轻哼，一转身却将所有他本不必做也不愿做的事办得妥妥贴贴。也不会有人拎着两坛女儿红夜闯开封府，一身白衣耀眼非常，俊俏的面容在月色中泛着薄光，恍如天神。
白玉堂，死了。
日前自包大人处得知，白义士夜探冲霄楼，触动机关万箭穿心而亡。就连一向平淡的公孙先生也面露悲戚之色，劝慰他勿因此太过悲伤。
展昭不觉得悲伤，他甚至都哭不出来。怎么会呢，那个张扬的自诩天下独一人的风流耗子，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又骗我呢吧，你这耗子。
这回是真的，臭猫。
展昭蓦地站起身来，尝试着轻声唤出口，“五弟？” ，回应他的只有失了重量的椅子向后倒地的撞击声。
“五弟可在？”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复摇摇头自嘲一笑，是疯魔了罢。
原来这就是怀念的感觉吗，君已逝，音犹在。
展昭深深呼吸，调整纷乱的心绪。气息紊乱，练武之大忌。
这是第一次，觉得屋子如此沉闷，即使一贯的空空荡荡，也总感觉在哪个地方，应该有一个什么人。索性取了桌边倚着的巨阙，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前些年白玉堂在院里栽的青竹已浓翠欲滴，直节挺拔，风骨奇然一如主人自身。展昭曾问过他，何故在自己的庭院中栽这么片小小竹林。那个狡黠的人难得神色认真，正容道，它们像你，我不在的时候，有他们陪着你，你也不至于太过寂寞。只是说到后来，他就先笑了，向着展昭眨了眨眼，哎，猫儿，你寂寞吧？
寂寞？
那时展昭哭笑不得，这人一贯没个正形，十分话里唯三分可信，余下七分，看来是喂了猫。
疯耗子。
白玉堂越过他坐在石桌前，支手撑着头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露了捉弄的笑意。
展昭顿觉危险，想离开却已来不及。
白玉堂扯了他坐下，低低地唱起了歌谣。
海棠红，梨花白。
青竹翡翠呀似江南。
我有那猫儿官帽戴，
褪去了衣衫两相缠。
两呀么两相缠。
展昭一窘，红晕自面庞至耳廓，再好的涵养也无法制止将他揍一顿的想法，而罪魁祸首眯着狭长的桃花眼，笑的人畜无害。
喂，猫儿，别害羞啊。
展昭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俄顷恢复了平静，只淡淡道一声，五弟莫闹。
自然也只有白玉堂能看得出展昭平淡的面容下隐去的不自然。
哈哈哈，臭猫。
心满意足的白五爷潇洒起身，挥一挥衣袖摘走了一片竹叶，大笑着出门去也。
只剩下再绷不住脸的展昭红云蔓延。
真好啊，至少那个时候，他还在。展昭对着面前的青竹出了神，恍过来的时候，无端生了物是人非的叹息。
如果那个夜探冲霄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白玉堂这样的人，不该在此时陨落。
万箭穿心，五弟，较之切肤刮骨之痛何如？
蠢猫，五爷乐意。
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那人熟悉的声音犹在耳边。展昭想了想，拿着巨阙砍下一段竹枝，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
五弟，这就当是你来陪我了。
不再寂寞。
蠢猫，蠢猫。
展昭周身一震，他总觉的身侧还有那耗子对着自己说话。
忽的想起少时，相邻的人家死了儿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高高的白幔迎风而动，冥纸夹卷着零星的火漫天飞扬，一整条街都能感受到那沉默的哀恸。
娘亲制止了他出门的步伐，指了指飘扬的白幔，轻声道，别拦了人回家的路。
邻家渐渐传来低低的哭声，参杂着不成调的祭歌。展昭侧耳，却只听到稀稀几句。
今朝有子啊问得阎王要
过了奈何桥来世几相忘
七日期未到阳间事未了
莫辞路遥远回来走一遭
远行的人儿啊回来走一遭
最终那家儿郎是否回来展昭不知道，但那一刻却深深记在了心里。娘亲悲悯的神色，邻人哀伤的歌谣，以及那高悬的飞舞的招魂幔。
五弟，可是你回来了？
似有悠远的叹息响在耳畔。
展昭终于落下泪来，无声的湿了衣衫，滴滴坠在巨阙之上。
五弟，五弟，你可是舍不得人间？
傻猫，五爷是舍不得你。
古老的曲调似又从记忆中传来。
展昭抽出了巨阙，和音舞剑。
白玉堂，展某不会以一曲长歌酬你祭你，只以这剑舞送你离开，去往来世的路上，莫留恋，莫寂寥。
海棠红，梨花白。
我有知己自江南，
今朝留于人间要，
玉树堂前送魂归。
一路停，一路行，
清歌断肠画影吟，
莫恋人间好风景，
纵子不往我宁来。
纵子不往我宁来。
五弟，长歌一曲，魂归来兮，魂归去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