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________ 苏家有女，窈窕娉婷 』
弱女苏氏，生于贫户，绳床瓦灶，上雨旁风。又逢灾年，父母双亡，误入牙人之手，卖于花柳巷中，从此辗转飘零，惨不忍言。直至遇恩公搭救，逃出水深火热，幸得不弃，于崇元十年腊月，予名分准随侍身侧，时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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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元十年秋，悉闻恩公金榜题名，阖府大喜。众人皆笑逐颜开，我自是为他高兴的，却也觉得惶恐忐忑，生怕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败坏了恩人的清名。包袱皮儿摊平在床上，却只搁了三五个发硬的馒头，除此之外，再无半身衣物、半件首饰、半分钱财。自从被恩公救出虎穴狼窝，我便下决心断绝与前尘有关的一切，如今要不辞而别，又哪敢带走恩公赠予的钱物呢？
素手取下鬓边钗环，以粗布缚之，望着镜中孑然一身的孤影，心中苍凉，却也释然。起身向正苑处跪拜三回，泪眼婆娑，轻声祝祷：
“贱妾苏氏，得蒙恩公大恩相救，本该舍身以报，一生侍奉左右。奈何污名不堪，直得负义而去，只盼恩公如日方升高飞远举，贱妾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重恩。”

[ 一身麻衣粗布，乃是连府中下人都不屑穿戴的旧袍衫，刻意将脸颊涂些灰土，仿佛是从外省逃荒进京的民妇。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家乡受灾，父母双亡，只得跟着侥幸活着的同乡一路乞讨，寻找一切能够活命的土壤。只是那时的苏小妹实在太过天真羸弱，竟相信世上真有好心人家，愿意将自个儿当亲生闺女一般收养，锦衣玉食，宠爱不尽……一声叹息后，将轻瘪瘪的包袱挎在肩上，最后看了屋里一眼，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咬牙忍了泪水，轻声阖门离去。]
“您……”

[ 却不想一回身儿的功夫，便同那最舍不下的人撞了个满怀。惊诧之余，心中感慨天意弄人，到底是他救我脱离苦海，于理于情，在离开之前都应当给他一个交代。翻手将眼泪擦在衣袖上，轻轻吸了吸鼻子，吴音媚软里，多少带着一点水声：]
“恩公即问，妾身不敢有所隐瞒。如今您已是朝廷命官，收留娉儿这样身世的女子在身边，终归要惹人非议，凭白损了清誉，耽搁大好前程。如您所见，娉儿只愿趁早离去，免得现下这般依依不舍，误了您的终身。”

萧綦_
【听她说要走，就是一愣，难道是这些日子府中有人怠慢了？她虽出身青楼，可却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身子，府里难免有不知情的人，许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是有的，猜测几许就是要问，却不想她自己先说了出来。怕误了我的终身？她是个聪敏女子，这话里话外说的也都对，只不过现在要让她走了，出了府只怕是寸步难行，况且看她的样子，自己给她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这样的女子风骨之高，着实让自己佩服。这么想着便是要出言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问她】
“京城这么大，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要去哪里？”
【往前走了两步继续道】
“你虽是我从青楼里赎出来的，却并未真正堕入风尘，又何必担心这些。”

[ 多亏恩公关照，服侍我的几个下人都是忠厚老实的，并不曾说出什么怪话令我难堪。至于府上的其他人，或许有在背地里嚼舌议论，不过区区几句闲话而已，我又怎么会将它们放在心上？如果我是个懵懂无知的愚妇人，倒可以就此跟着恩公过上安乐日子，不愁吃穿，免受惊苦，此生再不必颠沛流离。可我不能，正因为我清楚大清律令严禁官员豢养戏子暗娼，正因为我太清楚官场险恶不可有一日掉以轻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听他急切发问，澹然一笑，抬手将鬓边的乱发撩起，拢到耳后整齐：]
“沿着大道一直向东走，出了朝阳门，到通州码头去，再经由通惠河的粮船，回到淮安府去。那儿是妾身的故乡，这么多年了，也许有一两门还过得下去的亲戚，愿意接济一二，妾身便能活命了。”

[ 见他望着那空包袱起疑，下意识将它藏在怀中，避开那过分探究的目光。知他担心我孤身遇险，又担心我是假意托词、一出了府门便要去寻短见，心中感动，更觉不舍。沉吟片刻，终究下定了决心，愿将自己的心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予他：]
“恩公，您高看妾身了。”

[ 我不愿带走他赠予的一分一豪，并非风骨嶒峻不慕荣华，实在是怕自己离了他之后，睹物思人，饱受相思折磨。无论是行乞街旁的苏小妹，还是堕入风尘的苏娉儿，萧氏都是个太过美好的良人，他正直仗义，一腔热血精忠国事，又体贴入微，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风尘女子关怀备至。式问怎样的人物，又怎能让我控制得住自己的心，不去爱他、想他、一生一世钟情于他？可惜命运无情，天意弄人，不由得红了眼眶，柔声哽咽：]
“娉儿曾向天地起誓，若有谁能搭救弱女逃出火坑，必定倾尽一生侍奉左右，不敢有半分辜负与怠慢。如今不惜违背誓言，背弃恩公而去，实在因为……”
[ 不敢再看他坦荡无私的双目，背身过去，伏于门扉恸哭失声：]
“因为自己已对您动了真情，若再于府中逗留片刻，怕真是舍不得走了！”

“这就是娉儿的真正想法，一辈子都不会变了！”
[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转身冲进他的怀中，细弱的手臂紧紧环住其精壮腰身，泪水与他的汗水相混合，打湿了一大片衣襟。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敢做敢当的爷们儿，却在听罢我的心声后吞吐起来，仿佛当初的一切决定都是错的，他只是想搭救一名无辜弱女脱离火坑，却并非是倾心于她。侍妾这个名分，从一开始就给错了，他的盛情关怀，他的悉心照料，全都错了。哽咽着抬起头来，盈盈泪眼相望：]
“您不喜欢我？还是……”

[ 终究使劲摇了摇头，挥去那始终萦绕心头的、深切的自卑与不堪。我信他，若真心喜爱我，便不会在乎我的前尘往事。只可惜，他心里没有我的位置，一丁点儿也没有。失望地松开了他的怀抱，呛咳起来，几乎在泪水里窒息过去。脑海一片空白后，又渐渐缓过神来，转身将泪水擦干，双眼潮湿泛红，目光却笃定非常：]
“也好，娉儿便不走了，也不做什么侍妾，只做您的婢女，侍奉恩人左右，伺候起居饮食。您心里一天没有娉儿，娉儿便一天不做您的负累——如此，也不必担心旁人如何看待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