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风一定很紧,天也比如今冷上许多,但我记住的,却是唯一的画面,便是清早推开门来,厚厚团团的雪堆积了整个世界,地上,房顶上,树枝上,甚至连妈妈在厨房里燃起的炊烟都是白色的。
雪深过脚踝。我小心翼翼踏过去,唯恐稍一用力,就会破坏了这柔软纯白的雪国。脚印成行,深的,浅的,来的,去的。走了很多遍的路,因有雪的存在,使走路也生出许多的情趣来。
学校后的湖面也结了冰,厚的,坚硬的。我们常常在冰面上逗留。我坐在书包上,有时后背有手在推,有时长长的书包带被人握在手心。冰面如镜,我们欢笑着滑出好远好远,即便由于速度快会侧身跌倒,也是笑声哗哗一片。
雪很大,冰很厚,怎么就不觉得冷呢?是因为大人在院落里燃起的篝火,暖了身也暖了心吗?大人围着火漫无边际地闲聊碎语,小孩儿闻着火里翻烤的红薯香,天渐暗也无妨,头顶还有星子,夜间还有犬吠,声音有多嘈杂,世界就有多寂静。
对了,我背的书包是斜挎的,有着长长的带子,是外婆送我的,用很多块花布拼接而成。外婆住在小河边,有着低矮的屋檐和大片的果园。我常去看她,和哥哥一起,在夏日的午后,步行三四里路,穿过田野和树林,涉水而过时也不害怕,还伸手摘了水珠滑落的荷叶端在头顶。炙热的太阳又算得了什么,内心葱绿着,世界便是清凉一片。
外婆摘了瓜果,外公钓了小鱼。煎好的小鱼金黄金黄,瓜果怎么吃都吃不完,可每吃一次,还是觉得十分香甜。树荫下有木制的小床,顺便打个盹儿,有流水,有微风,有鸟鸣。醒来,蹲在外婆怀里,她温柔的手抚过发间,一下下地将两条麻花辫梳在我的两肩……
你让我讲小时候的冬天,可我讲着讲着,即使冬天夏天的也觉得讲不完。一开始,句句都有着盎然的意趣,但讲到后来,怎么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呢?
人生如白昼,“小时候”便是人生的清晨,走得了草,过得仓促,却时时萦绕在心。管它是冬还是夏,像歌里所唱: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外婆不是我最亲近的人,但我常常在梦里怀念她。我想告诉她,我现在仍然对花布和麻花辫情有独钟;我想告诉她,夏天年年到,却没有了风过果园与鸟在林梢,连我自己都感觉听上去像一个童话;我想告诉她,冬天依然在,雪极少,冰也薄,而她却永远与存留于世的我从此不见。
你问我是不是爱冬天多于夏天一些,是不是爱小时候多于现在一些。我想用一首诗来作答:如果你告诉我山那边海那边/有一个甜蜜的夜晚 一个闪亮的清晨/我就等着 笑着 梦着,假使没有/哦,没关系/我就这样爱着 想着/就这样 也值得我好好过……
毕竟,冬也好,夏也罢,在的人也好,去的人也罢,生活淡淡似流水,全因为有了单纯年代的记忆,方才可以变出千般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