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薇儿似乎也有点看不下去了，笑着打断爸爸的话：“爸爸！妈妈的意思是明天她会在交流会上发言！”
“哦哦哦！是这个意思啊！”爸爸终于反应过来了，惊讶地抬起头。
妈妈快压抑不住笑容了，好像沉浸在对明天的美好想象中：自己的丈夫、女儿在观众席上看着自己，为自己的研究成功而骄傲，让他们看见众人为自己而欢呼、鼓掌。这肯定很有成就感，不是吗？
“我将来，也要做一个像妈妈一样出色的女人！”小艾薇儿似乎也随着母亲的情绪而兴奋起来，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小艾薇儿不知道，这个决心，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多大的影响。

爸爸终于兴奋起来了，由衷地为自己妻子感到高兴：“那可真是个可喜可贺的事情啊！我明天不开会了！我马上请假去……哎对了，是什么成果来着？”
小艾薇儿一直相信，小说里的科学狂人是以妈妈的形象作为原型的，这不，妈妈一听爸爸对自己的成果认同，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呐！亲爱的，你知道‘七神之鞘翅’成员之一的佩拉·维恩先生，几年前研发的G系统吧？对对对！就是单人便携式变形防卫系统。
人们老说G系统的电路就够是一个闭锁的电路系统，无法接入外沿设备，就是说无法连接其他武器，否则会引起G系统大规模短路……”
妈妈说到目前这种程度，父亲还是很认可的，听着连连点头。目前，天界所有记载有G系统相关信息的书籍、文献，都承认这一原理：G系统为封闭电路体系，无法连接其他设备，否则将造成大规模短路。
这一原理并非空穴来风，早在G系统没有问世之前，佩拉·维恩，这个连梅尔文都甘拜下风的机械学天才男子，就对这种问题进行了严格的论证。他用一篇长达200多页，逻辑严密，天衣无缝的论文，提出了这个天界机械学界沿用了十几年的定律“G系电路外沿不能原理”
看到爸爸点头，妈妈的情绪又上了一个档次，她喝了一口橙汁，满面红光：“但是你知道吗？我在拆解研究了一百多个G系统电路时惊奇地发现，G系统在设计之初，其实预留过12个外延接口的，只是后来电路向封闭结构设计，废弃不用了而已。
我在那些接口上做了实验，连接了不同种型号的二极管、稳压集成电路板，虽然大多数G系统的确是短路或者自锁了，但依旧有15个对照样本正常工作！这说明什么？这说明G系统依旧有接入外沿设备的可能性啊！
呐，这15组成功的对照样本，他们的电学参数我都分析过了，它们都有一系列的共性……等等，你这是什么眼神？”

妈妈兴奋地劲头戛然而止，因为察觉到对面爸爸的表情，从惊喜慢慢转变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
“不是…我只是…话说卢兰朵，亲爱的……你这种论题……你，你明天一定要讲这个题目吗？”爸爸想要掩藏真实的想法，竭力想把话说得隐晦一点儿，但根本不管用。就连小艾薇儿都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亲爱的，咱别逗了行不？”
妈妈的情绪，仿佛一团炽烈的火炬被猛地丢进了水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骤然寂静的家中，叹息中暗含的愁苦、无奈都能听得出来。
妈妈摘下鼻梁上那镜片老厚的眼镜，眼镜鼻托在她鼻梁上压下了红红的印记，隐约能看见血丝。小艾薇儿看见那印记，心里各种不好受。
“……果然呐，连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愿意相信我。”妈妈摘下了眼镜，那平时看不太清楚的眼袋，也变得无比醒目，整个人顿时老了十岁不止。小艾薇儿心如刀割，她从未见过如此倦态的母亲：妈妈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怎么能这般憔悴？。

妈妈一句话也不说了，带上眼镜，两手一摊，丢下还没吃完的晚餐，转身离去。此时的妈妈在小艾薇儿眼中看来，与平时不同：
平时的妈妈，是个万事讲逻辑的机械师，是个掌握着科学真理的女神，即使气质冷峻得让人无法靠近，却依旧让人拜服。可是今天呢？今天的她更像是一个感性的，或者说是……普通的女人。
爸爸有点后悔和妈妈片面强调逻辑了，他终于明白，此时的妈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研究结论存在破绽？但她需要的不是精细的逻辑分析，而是家人的鼓励，不问对与错的鼓励。
等爸爸反应过来之际，妈妈早已将自己关进了卧室，只留整个晚餐从头沉默到尾的艾薇儿，和不知所措的爸爸，愣在桌前。
爸爸扭头看看艾薇儿，虽然很担心女儿听了刚才的对话，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
“艾薇儿？”爸爸试探着问了问。而小艾薇儿，只是擦了擦小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淡淡地抛下一句：“我暂时还听不懂你们说的理论，但我相信妈妈是对的。”

小艾薇儿独自呆在卧室里，开着一盏小台灯，照亮了面前那写满了计算术式的机械学教材。当其他的同龄孩子心情不愉快，用玩具来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时，艾薇儿却匪夷所思地去阅读机械学著作。
这是这个小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奇异习惯，让人不知该说她“懂事的早”，或是说她“早熟”。在艾薇儿眼中，书中所述的原理，缜密无暇的逻辑思维，让她心静。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的艾薇儿，面对着书本，还是无法静下心来：
今天，是爸爸刚从军中归来的第一天，家里怎么可以这般死寂呢？自己呆在房里不说话，妈妈在自己卧室中，也静默无声。门外只断断续续地传来爸爸洗碗的声音，同样一句话都不说。
“现在想想爸爸说的话，似乎挺有道理的，妈妈的理论的确站不住脚。”艾薇儿这样想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书页，书页上写着的，是天界伟大的机械学家佩拉·维恩先生的论文著作，即使自己暂时看不懂，但依旧能感觉出其中无以言表的严谨和权威。将妈妈那还在假象阶段的原理和这种已成体系的理论相对比，还是书上的内容比较可信。
“哎…但我依旧不愿意放弃对妈妈的支持。怎么回事儿呢？”艾薇儿用手撑住脑袋，疲惫与无力的感觉上头顶，这些情绪仿佛都成了有重量的东西，使得脑袋重似千斤。
是啊，艾薇儿此生也许可以弄清楚一切机械学原理，但终究无法弄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不明白为何要执迷不悟于维护一个漏洞百出的思想，甚至可能是错误的思想？
就这样，艾薇儿久久地倚靠在桌上，从晚饭后，一直到倚靠到午夜，哪怕手腕早已麻木，没了直觉。

爸爸沉稳的脚步，好像被刻意地压抑得很轻，慢慢接近小艾薇儿卧室的门口。门把手被人轻轻扳了下，但由于被反锁，没能旋转开来。
“艾薇儿？你睡了么？”爸爸温柔的声音从房门后传来。
小艾薇儿回过头，微微张开嘴，想要回答。
爸爸是不是可怜了点？刚从军港回来就遇上这样妻子和女儿这样的冷遇？
但最后，艾薇儿依旧保持了无言，嘴巴重新闭起。

爸爸留下有点失落的叹息，走近了隔壁和妈妈一起的卧室。
“孩子睡了吗？”好像是妈妈的声音，由于好几个小时不说话，声音些许模糊。
这个夜晚该多么的寂静，连卧室的墙体都阻隔不了爸妈的对话，让艾薇儿听得这么清晰。
“应该是，没听到她说话，还把门反锁了。她好像还没洗澡吧？”爸爸的声音也模糊着。
妈妈微微叹息一声，自责的语调很明显：“我没想到艾薇儿会被我影响。”
爸爸抢过来说：“不不不，是因为我，一定是下午没给她想要的勋章什么的……对了，话说艾薇儿为什么这么想要一枚勋章啊？她对勋章的狂热，连舰队的将军都比不上她。”
听见爸爸这样的话，艾薇儿的神色更加暗淡，她脑中又浮现了和班上男生们争吵时的场景。只不过，如今回想起这样的场景，再也没有当时的愤怒和冲动，没有了那种誓死打败对方的劲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委屈。

爸妈之间的对话中断了，断了好久。最后才被爸爸的笑声打破：“亲爱的，那种情况不会出现的。”
听爸爸如此柔和的语调，他应该又把妈妈整个人都揽入怀中了吧？
“为什么？”妈妈的声音变得很细，很柔，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小鸟依人”的声调吗？
“我们艾薇儿，很像你啊！专注于事业，专注于知识，让人感到难以接近。但，也终究能得到爱的，是不是？”爸爸的笑意，融化在性感的气音中。
这么温柔到腻人的声音，爸爸一定在……在吻妈妈。
艾薇儿僵硬了好久的嘴唇，终于圆润起来，化作一弯浅浅的笑。

“别…别！不要，动静太大了，艾薇儿听见怎么办？”妈妈为何会发出这样羞怯的声音呢？
“没事儿的！她已经睡了……况且，我的舰炮保养一年了，这个星期里，我一定要火力全开。谁也别想挡我！”爸爸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讨，讨厌！”妈妈的声音变得和小猫叫差不多了。
伴随着大床断断续续的吱呀声，在宁静的夜里听得无比和谐。
“爸爸妈妈不睡觉，在干啥呢？”艾薇儿这样疑惑着，慢慢睡着了……
……
…
.

次日，放学的钟声刚刚响起，艾薇儿就将书本文具胡乱地塞进了书包，而那本大到无法装包的《G系列集成电路结构解析》则被她抱在怀中。
艾薇儿飞奔着跑出校门，向着几条街道外的易丹理工大学礼堂跑去，仿佛自己正奔向一座游乐场般的欢乐。
今天，是艾薇儿的生日，这对她来说是重要的日子，但她更知道，这对妈妈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今天，是天界一年一度的，最高水准的机械学交流会。在这个所有机械师心中的盛会之上，在平时总被机械师们藏着掖着的最新研究成果，都将赶集一样摆上交流会的大厅。而站到讲坛上，将自己的研究论文阐述给全天界的同行们，在机械师们看来，更是无尚的光荣与进一步发展的契机。
为何说是“进一步发展的契机”呢？在这个机械学的公共交流会上，与会的来宾不只有研究者，还有机械学界的泰斗级领袖，更有前来需找有潜质研发项目的，天界各大科技集团的财阀们。机械师们都明白，如果自己的研发项目得到了财阀们的认同，那么……恐怕至少一年内都不需要为研发资金而犯愁了。
“一定会有人喜欢妈妈的项目的！”小艾薇儿自言自语道，继续奔跑着，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两条褐色的马尾辫迎风摇摆。
时不时有路人驻足，惊奇于大学城的路上跑来了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丫头，更惊奇于那个丫头手上，居然捧着一本大学生看了都头痛的《G系列集成电路结构解析》。

礼堂的大门是关上的，里面传来了演讲者稳定而自信的发音。照相机闪光灯发出的白芒，时不时从礼堂气窗上的玻璃中射出来。
看来，交流会已经开始了。妈妈的演说，有没有错过呢？
“这个么，小姑娘啊……这张票真的是你的么？”门卫拿着入场券，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个小学女生递给自己的。
“当然了先生！”艾薇儿有点着急，连连向礼堂中张望，生怕错过最想听的部分。
门卫还是不相信，又不愿意对一个孩子挑明了，只能局促地说：“那么…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艾薇儿从小书包里掏出学生证，生气地递给门卫：“我叫艾薇儿·艾多拉斯，易丹理工大学，军工电子学院，卢兰朵·派欧教授的女儿。如假包换！”
“好，好的！艾薇儿小朋…哦不，艾薇儿女士，快请进！”门卫像看见了外星人一样，匆忙放艾薇儿从后门进入。
事实上，小艾薇儿出入这样的场合，惊吓到的可不止门卫哟。艾薇儿的座位位于会场中段。这个家教良好的小女孩，即使将动静控制到了最小，也没法避免地引起中段以后观众们的注意。
可不是么，小艾薇儿的红白格子裙，就像一朵落入了白大褂、黑西装组成的黑白海洋中的小花儿。很明显，这个以严谨甚至刻板为主体气氛的会场内，小艾薇儿的装束，比台上那家伙的演讲内容有吸引力得多。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好可爱的小姑娘！”
“怎么还抱着佩拉·维恩先生的著作，我没看错吧？”
“不懂了吧，这叫反差萌！”
……
四面尽是观众们小声的议论，窸窸窣窣的，前排的观众也险些被吸引过来，这样的喧闹声过了好久才平息

台上演讲者的演说内容接近尾声，观众们开始翻看会议流程册。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俩字儿：平庸！这年头想找个有革新，乃至革命意义的研究成果怎么这么难呢？”
周围传来这样的议论。
艾薇儿回想了一下妈妈的研究项目，觉得妈妈的项目虽然在逻辑上可能存在问题，但在独创与革命精神上，确实有非凡意义。突然间，艾薇儿感觉自信许多，刚才还在为妈妈紧张地手脚冰凉呢。
可是，很快，四面又传来了让艾薇儿不舒服的声音：
“下个是谁啊？”
“卢兰朵·派欧？等等，这名字我好想听过。”
“你当然听过，就是去年那个呗！”
“哪个啊？哦！不会是那个‘机械之心’吧？”
“就是那货儿！”
这俩家伙说到这时，甚至没能压抑住笑容，不顾会场气氛，扑哧扑哧地笑到颤抖。更麻烦的是，周围的观众似乎没有对他俩不礼貌的表现表示反感，甚至被逗乐了一样，也窃窃地笑起来。

艾薇儿惊讶地四处望去，大伙儿好像都沉浸在中恶俗的笑料之中，没能注意到艾薇儿那带有些许愤怒的眼神。
“诺，果然。G系统外延设备什么什么的！干嘛请她来讲啊？每次都讲这种谬论，有意思吗？”
“这个女人顽固得像母牛一样。她好像这一辈子就干了这一个题目吧？”
“是啊，一辈子盯着死胡同走，遇上墙，就盯着墙撞，撞死为止。否则怎么会被人叫做‘机械之心’呢？”
“请她来是因为回忆气氛太压抑，总得弄些缓和的笑料吧？马戏团还要小丑呢！”
“她老公也受得了她？”
“哦！老公，今天我要在上面！不行，我必须在上面，我是‘机械之心’嘛，必须在上面的，否则心脏的齿轮会加速磨损……”
“够了，够了。我们有点过分了，那边还有小孩子呢，影响不好。”
这些越来越过分的话，在小艾薇儿的耳中变得逐渐模糊，因为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逐渐变强的咬牙声，慢慢淹没了其他声音。

主持人送走了演讲者，走上讲坛：
“感谢希尔诺佳先生的演讲，如在场各位有谁对他的研发内容感兴趣，可以在今晚的晚宴上找他进一步讨论合作方案。
好了，我有请下一位演说者：卢兰朵·派欧小姐。
呵，我去……
啊…不好意思啊。
她的项目阐述题目是《G系统外沿设备接入的可行性论证》”
主持人，失态了？在严肃的场合居然险些笑场？
而观众们呢，纷纷用笑声表示了自己“善意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