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入暮，薄雪仍然在下，纷纷扬扬的映着通红柴火光，塔布尔美丽的如同不真实的画境。
二狗子赤脚背着昏迷的男人，在石板路的细腻积雪上留下浅浅脚掌纹路，菜花抱着倦倦入睡的孩子跟在身后，小姑娘抬起头眨巴一下眼睛又将下巴搁在菜花的肩膀上，一行人朝着炊烟阵阵的温暖乡村走去。
镇子口有一座3层钟楼，外墙斑驳，青灰的石块垒砌的传统苗乡结构已经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只是冬日里都变作枯黄的枝杈。
钟楼史传建于500多年前，外乡人进山开荒拓地，由领头的吴姓人家牵线，在这片荆棘乱石中盖起了绵延十代不绝的安宁建筑。钟楼是吴姓家族的祖屋，等联邦建立后，便充公算作镇子里唯一像样的办公场所，吴姓得到的补偿则是历任免选举的镇长。然而这个放在外面或许有用的大特权，在这不通信息的山区里显得比老宅差太多。
吴家现存最早的老人吴六，在每日午后就经常端着乌黑的茶壶，叼着比年龄还要大的烟嘴走到古老相传的宅子前，摸摸外墙，扣扣石缝，完了还不忘朝天长叹。等吴老六的孙子吴汉当上镇长，就时常出来跟在爷爷身后，也不说话，就冷眼瞪着他完成所有动作，被瞪得久了，吴老六只好悻悻然走回新家，偶尔再过来，也不再朝天叹气了。
此刻吴老六顶着白雪站在钟楼下边，人前丝毫不显恭敬的孙子乖巧站在老人身后，只是这幅安安稳稳的听话姿态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汉子做出来，总显得十分滑稽。
吴老六今天之所以这么晚还不回家，用他缺牙漏风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原因是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祸端。
其实对老人十分孝顺的吴汉不敢说话，心里却在嗤笑：“你又不是算命的，大字不识一个整这些幺蛾子。”
老头朝后看了一眼，仿佛能看出孙子的心思，拿烟嘴“碰”的一声磕在他的光头上。
“瓜娃子，你心里想啥我还不知道。”
吴汉委屈摸头：“那你说你的那些个祸端有啥根据。”
吴老六沉默不语，张嘴深深吸了一口旱烟，骤然明亮的火光照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格外清晰。
抽完一根烟，固执守护塔布尔数百年的吴家老人开始犹豫，莫非自己个的感觉出错了？但是越老的人，越相信冥冥之中的晦涩指引，所以他拍开吴汉搀扶的手，却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回头问。
“二狗子一家还没回来？”
吴汉楞了一下。“好像没有。”
老人猛地拍手，“叫人去找！”
等吴汉张罗完青壮汉子，一行百十人举着火把朝镇子外走，却正好碰着一家三口踏上镇子口的石板路。
吴汉快走几步迎上去。
“二狗子，怎么了。”
二狗子看着一群人楞了一下。
“没事儿没事儿，路上遇着个冻瓜了的外地娃子，顺手给背回来了。”
众人赶忙围上来，吴汉伸手摸了摸二狗子背上的外地人。
“还有气儿，赶紧送回去生火！”
一帮子大冬天打赤脚的鲁莽汉子们，再次簇拥着二狗子朝家里走去。菜花怀里的闺女，抬起头看了看众位叔叔伯伯，又埋头睡去。
吴老六站在人群最后边，任烟嘴掉到雪地里，这个冻僵的外地人，会是让自己心绪不宁的祸端吗？
等众人到了二狗子位于镇子中间的吊脚楼，二狗子年迈的父母也从院子里迎出来，两个半百的老人还很精壮，但看着门口这架势还是吓了一跳。
众人七嘴八舌解释清楚之后，二狗子的老父亲赶忙从柴草垛里抱来一大捆干树枝，就着土灶的明火点燃了，在堂屋里生起一堆沸腾的火。
菜花把孩子放在厨房的灶台边上，二狗子娘从锅里盛出一碗红薯稀饭，加上白糖拌了，放在漆黑的灶台台阶上。留孩子自己吃饭，菜花跑道里屋抱出几床软糯厚实的新被子，在火堆前铺好。
等她忙完这些，二狗子和一帮男人们正从爹娘的屋里出来，他们给外地人用热水擦了身子，凑着嘴角饮了一些热水，这个被冻僵的瓜娃子，虽然没醒过来，却终于有些人气了。
吴汉张罗着众人把他放在火堆边上的被窝里，吴老六开始在后边扯他衣服。吴汉回头看了一眼，拽开爷爷的手，直等这边都收拾妥当了，又把一些离的远的乡亲都送回家，才回过头来找吴老六。
这时候二狗子家里还有三四个本家亲戚，菜花和二狗子娘将稀饭锅搬到堂屋的火堆上，从柜子里取了几个大搪瓷碗，一伙人加上吴老六和吴汉，就着咸菜一边吃饭一遍聊这个外地人。
“是妞妞看着的。”菜花夹了一口咸菜说。
“是咧，她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二狗子咧嘴笑。“我扒拉开刺树林，就看着他躺在里边，动都不动，我还以为他死了，这大冬天的。”
“怕是城里的有钱人吧，这几年不是老有登山的，探险的进山吗。”吴汉说。
“咱这山才多高，登山来这儿？”吴老六嘴里嘟囔。
“那你说是咋回事。”吴汉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要我说，这人救是得救，不然不合祖上规矩。但是救活了，立马给他送出去。”
“那也得等醒过来再说啊，我找着他的时候晃了一会儿，人中也掐了，穴位也揉了，就是不醒。”二狗子让菜花给他添一碗饭，妞妞支楞着小胳膊让空着手的爹爹抱。
“那也得提防着点，我看这人印堂发黑，不是什么善茬。”吴老六继续坚持。
“我说爷爷，人脸黑是冻的好嘛。”吴汉笑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事儿，再怎么着咱们救了他他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就算是啥坏人，咱也不怕哪！”二狗子把妞妞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吴汉，你这两天盯着这边，知道不？”吴老六吃完饭放开碗叮嘱道。
光头的镇长忙不迭点头称是。
远在京都的联邦官方传媒集团，开始着手全面报导米粒两次灾难的始终，这其中牵扯了很多东西，也引出不少权贵干涉。
极其富有经验的运营长官从始至终没让下边曝过任何一个米粒方面的负面新闻，工作者们从开始的不理解也逐渐演变成敬佩。
一场关乎上千人生死的集团灾难，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至今还没人能确定，但联邦的利益集团都将赌注押在米粒屹立不倒上，至少表面是这样。这也非常符合大人物们的审美，墙倒众人推，此刻墙还没倒，先上手的说不定就要被砖头块砸死了。
陌生人的生命，向来是不被关注的，尤其是和自己利益相关的时候，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心理暗示。
遥远的西云以南，雪夜过半，有人归家。

好短
——十万弓弩 箭雨似天幕
鸣镝落处悲声呼
百万头颅 斩后京观筑 血流成河浮漂杵

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