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一场大战刚过,夜幕就将大地的疮痍掩盖了。
夜色沉沉,寒星隐现,蜀军的大营连绵成一片,静悄悄的,像一头头沉睡的巨兽。
烛光微颤,映的军帐暖,床上两人似各有心事,许久没有开口。
马超枕着自己一条手臂,正思索今日战场上的事,忽然发问:“子龙,今日两军对垒,在阵前被你斩杀的那将,叫什么?”
赵云背冲马超躺着,语气里含丝倦意:“孟起说的哪一个?”
“就是和你战了五合,你梨花枪上挑夺了他咽喉的那将。”
赵云聚起精神思索,回忆起那场景:“人我不识得,只记得他是从南阵冲出来的,南阵打的旗号是周。”
马超皱眉:“周?怕不是周泰吧?”
赵云微微摇头:“不是。若是他,就不是战五合的问题了。”
马超一侧嘴角扬起:“我希望也不是。我一直打算会会这个周泰,可不要还没和他打照面,就被你这么给斩了。”
赵云轻笑一声。
马超继续寻思:“若不是周泰,可否是与他相关的人呢?周泰可有亲戚表兄在吴军中?”
经马超一问,赵云也确实想起来:“听说周泰有个表弟,名周统,人称东吴雏鹰,据说八岁时便精骑射。今日这武将,无论年龄上,武艺上,似都符合。”
“周统”马超咬着字重复一遍:“是个人物。我当时远远见他飞马来战你,料他年纪轻轻,不消两合必死于你马下,谁想他竟然防住了你四枪。”
马超转头看枕边赵云:“现在能防住你四枪的人,可不多。”
赵云也不转头,淡然道:“孟起过誉了。”
马超兀自盯着赵云背影,一双敛着精光的长眼眯起:“他的枪法,看似平平无奇,但内含蕴力,有爆发,有变招,确是个罕见的敌手。”
一提到战法,赵云的倦意似乎立时消了大半:“不错。不但枪术,他的马术亦出类拔萃,不然他怎能避开我刺他胸口的那枪?如此身手,我蜀汉能与之相伯仲的,在年轻一辈里怕也只有姜维了。”
马超点头:“他身手如此,不知超战他如何?”
赵云略一思索:“孟起若战他,三合之内即可定胜负。”
马超笑,趁机将身子探过去:“此话怎讲?三合之内,他定斩超于马下?”
赵云也笑:“孟起想左了。子龙的意思是,孟起枪法更为凌厉,所以战他不需五合,三合之内即可取胜。”
马超顺势将手抚在赵云肩头。
这戎马一生,驰骋疆场的西凉男儿,此刻眉眼中却生出些许柔情。
赵云任他动作,眸色微沉,却叹道:“何耐世事无常,英雄出少年,却也多早逝。”
马超动作停了,赵云继续说:“本应鹰展长空,狼掠四野,却一战命陨,化作山野间一具无名尸骨了。”
马超终于忍不住:“还想替那江东碧眼儿惋惜?”
赵云不答。
马超戏谑道:“将军是有情人,不如让超替你拟一分唁词,飞马传过去,周家人看后,定感动涕零。”
赵云甩开马超手臂,沉声道:“这并非玩笑之事。”
“超也并非在开玩笑。子龙,你我皆是年少时就上得沙场。手上沾的人血,枪下取的性命,自不用多提。你至今还揣着那颗无谓的仁慈心,不觉累赘吗?”
赵云伸手欲把灯熄了:“我倦了,时候不早,休息吧。”
马超把赵云拉住:“怎么?还说不得了?”
赵云也不看马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明早大军开拔,急行三十五里山路,任务劳重。万事以军务为先,你我还是省些体力,早点歇息吧。”
马超冷笑:“赵将军是在与超开玩笑吧?行军三十五里就任务劳重?就算明日列阵再战一次吴军,再让超斩一两百人,超也不觉何劳重之有。”
赵云语气一肃:“孟起,你戾气太大。”
赵云突然不悦,任马超也是一愣:“我戾气大?这是战场。”战场二字咬的特别重。
“你戾气大小,与旁的无关,只于你心有关。”
马超知赵云又在影射自己焚城那事,语气登时沉下来:“我的事,你懂什么?”
赵云终于转过头与马超对视,目光坚毅,不含半分玩笑之色:“孟起,你的事云不懂。但云懂一个道理,你憎恨别人,损失的终归是你自己。”
马超猛地起身,目中寒光爆射:“赵将军,超的私事还是不牢您操心了罢?”
方才那股柔情的袅袅烛火,忽的又被凛冬的漫天风雪给扑灭了。
马超板着脸下床收捡自己衣物,随便套上两件,也顾不得屋外寒凉,就往帐外走,临出门前突然驻足:“明日军务劳重,还请赵将军早点歇息!”
赵云气势不逊丝毫,郎声应道:“也请马将军早点歇息。”
马超头也不回的离去,紧接着就听到外面卫兵惊道:“诶?马将军?您什么时候进的帐?”
马超没好气的敷衍两句,那卫兵还想纠缠却被他一把推开。
脚步声去的很急,不一会儿屋外就没动静了。
赵云一声叹息,把灯吹熄。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