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闷油瓶回到他的小吊脚楼后,我想起来快两天时间没有看过他的伤口了,经过长途跋涉,不知道伤口有没有恶化,就拉过他来,坐在床沿,吩咐他脱了外衣。
像他这般经常水里来火里去的危险人生,房间里自是不缺药箱,其实我也对换药不甚熟悉,但是依然坚持由我来。
轻轻的揭下纱布,伤口已经没有流血的迹象,不过依然能看出伤口的创面和深度,应该是利器机关造成的,幸好离开心脏有点距离。在消毒和上药的过程中,闷油瓶始终一声不吭,我都替他疼。终于快包扎好了,我抬头看了眼闷油瓶,他神色自若,我却出了一声的汗,背后都有些黏黏的。长吁了一口气,却察觉闷油瓶的身体抖了一下,我突然发觉自己的姿势有些尴尬,刚呼出的气全部喷在了他胸口的位置。
一股热气涌上脸部,我赶紧直起身,为了缓解有些奇怪的氛围,开口问道:“小哥,你平时都一个人下斗么?”
闷油瓶摇了摇头,“不一定,看情况。”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并不是人越多就越安全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特长,我想了想又问道,“小哥,我叫吴邪,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起灵。”说完这句,他像有些疲倦的样子,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不再说话了。
我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书就闲不住了。太闷了,房间里别说电脑电视,连架最古老的收音机都没有。可能闷油瓶也难得回来一次,否则真是要无聊死,不过也不一定,也许他并不觉得闷。
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白天就在前面的树林里溜达了一圈,并没有去后面一块区域。我慢慢的遛着弯,朝后面逛了过去。
这片寨子其实并不大,形态各异的吊脚楼错落有致的分布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这里的交通并不发达,平时的日常需求大部分都是自给自足,有些高科技的东西进入肯定相当缓慢。一边思索着,一边散步,不知不觉离闷油瓶的房子已经很远了。
一直低着头,视线的余光感觉到异样的光芒,才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栋古建筑。即使一楼檐下点着灯笼,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我有些震惊的看着这栋仿佛凭空出现的楼宇。只看了一个概貌,我就推测出来建筑风格应该在唐代以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步走近,触摸到建筑的本体时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幻化出来的假象,真的是一栋实际存在的楼宇。
这里一栋这么庞大的古建筑是张家所有?居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这里是派什么用处的?
无数的疑问蜂拥而至,我还来不及细想,二楼的房间有微弱的光透出。我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即使是年代久远的楼梯,踩上去居然一点嘎吱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我悄无声息的透过窗户朝里看,有两个少年在房内,确切的说是一男一女,分别一只手夹着笔,一眼便知,是笔仙的游戏。
房间里只点着一支蜡烛,两人的脸在烛光下明灭不定,背后的影子也随着风吹动烛火,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即使不是在玩笔仙这样惊悚的游戏,已经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我屏息静气,凝神倾听,他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只依稀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会不会来。。。和我们无关。。。手怎么不动。。。”
突然一阵略带寒意的风吹来,只觉得浑身起了战栗,蜡烛摇晃的更加厉害了。凭我的经验,必定有鬼出现。果然,在那个男性少年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不久前刚见过的那个张以轩。左边的额头鲜血如注,已经把那块醒目的胎记都遮住了,要不是对他的相貌印象深刻,此刻基本都看不清他的全脸。
虽然脸上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但是盯着两人的眼光透着明显的憎恶和怨毒。而此时笔仙的游戏也玩的接近尾声,只听到两人同时发出恐怖而尖利的叫声,同时起身倒退了几步。于此同时,靠近外面的窗口发出了东西倒地的声音,两个少年惊惧的对视一眼,慢慢的靠近窗口。
我接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移进了房间,快速的瞄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一个“死”字。
等我抬头,发觉那位少女居然已经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可能是由于古代人的身高都不高,窗户建的很低,眼看就要掉出窗外,另外那个少年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嘴里念念有词,越来越大声,“报应。。是报应。。”张以轩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飘在窗外盯着女孩,似乎很满意眼前的状况。
我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过了一会才醍醐灌顶似得冲上去拉住那个女孩。张以轩立刻探下身体,那张比第一次见到时恐怖百倍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来。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手也松了一下。我心下大惊,那个女孩恐怕要凶多吉少。
就在那个女孩就要掉出窗外的时候,突然一股大力,将我和女孩都拉了回来。再睁开眼来,房间里灯光大亮,张以轩已经消失。一双笔直而消瘦的长腿立在我眼前,看裤子我就知道是闷油瓶。
心脏还剧烈的跳动着,刚刚的情形真是不能再差分秒。看来闷油瓶可能一直跟着我,否则肯定来不及救援。
等两个少年平静下来后,慢慢的讲述了他们和张以轩的纠葛往事。其实三人都是这次放野少年中的佼佼者,族内的教育从小都是告诉他们必须戒骄戒躁,良性竞争。但是毕竟少年人心性,玩笔仙的男性少年张以宁向来被张以轩压制着,事事都只能排第二。放野前的一次小溪边的游玩,张以轩在溪中捉鱼,本来不深的小溪,由于连日大雨,水位高了很多,突然一阵暴雨带来激流。本来少年的个子就偏小,加上突如其来的激流,瞬间被冲倒在地,额头磕在溪底尖锐的石块上,瞬间晕了过去,迅速顺着溪流被冲走了。
当时岸边的张以宁和女孩张以欢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渐渐平静下来后,考虑了片刻就顺从了内心的自私,放弃了营救的行为,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闷油瓶听完了他们叙述没有说什么,吩咐他们先回去睡觉。
“小哥,你决定怎么处置他们?”躺下以后,我开口问道。
“没想好,看来明天还要召开一次会议,你一起参加吧。”闷油瓶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从脚后传来。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心情肯定不会愉快,后来也不再找话题,两人无话各自睡去。
第二天,我才知道,今天的会议并不是所有人都参加,只有族里几个辈分比较高的长辈参加。最后合议决定,将二人逐出家族。念在年纪尚幼,当时的情况就算救援也不一定能救回来,其他处罚就不实施了。
半天的会议闷油瓶始终蹙着眉头,神情严肃。我知道,一下子失去了三个有前途的少年,对家族并不兴旺的张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会议结束以后,我和他去菜园里摘一些这两天需要的蔬菜。气氛有些压抑,我并不太会这种农活,主要是他在弄。
突然手机响了,“老板,你什么时候回来,来个一个大单子,必须你回来处理,我一个人搞不定啊。”是王盟的声音。
“我。。。”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依然在收茄子,头都没有抬一下,我心下叹了一口气,也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小哥身边,人家不嫌弃我,我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好,我明天回来。”
一天闷油瓶几乎没有说话,晚饭的时候,我踌躇了很久,开口道:“小哥,我要回去了。”
“恩。”
意料之内的回答,可能下午他就听到了。“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现在想想当时啥都没考虑就跟着这个闷油瓶跑了,真的不太像我这个岁数的人应该做出来的行为。我的亲人朋友社会关系都在杭州,即使还是能看见鬼,那也是我自己的命,没可能拉着别人一起。
心里的怅然若失想压也压不住,我盯着闷油瓶淡然无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小哥,你有手机么?或者说固定电话也成?”即使我不报任何希望,仍然不想和小哥断了联系。说完这句话我就不再看着他,我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没想到闷油瓶拿过了我的手机,按下了几个号码。“只接电话,不回短信。”
我怔怔的拿过了手机,看着上面简单的几个数字,突然掉在谷底的心瞬间被甩了上来。打了张起灵三个字,又换成了闷油瓶,还特意在前面加了一个a,排在了我通讯录的第一位。
第二天,闷油瓶去火车站送我,一路我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几次我觉得话都满到了喉咙口,却又不知道说哪句。火车慢慢的启动了,我看着站台上和所有送别的人群格格不入的闷油瓶,突然觉得那些躁动的人群都虚化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他挺直的身影在万丈红尘中遗世独立。
“小哥,我那天看到一个很美的藏族姑娘一直看着你。”我朝他狡黠的一笑,火车很快就提速起来,我有些大声的对他喊了一句。
他平静的神色碎了一角,眼睛越睁越大。右脚一蹬似乎想爬上火车,无奈火车已经开到正常的时速了。他试了一下,放弃了跳上火车。
闷油瓶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被飞驰的列车融入了景色中。
我暗想,带着成竹在握的得意和隐秘的欣喜。
小哥,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