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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J无关】花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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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殷健灵
转自儿童文学吧


1楼2007-09-23 09:02回复
    2、 
     “好特别的房子啊。”悠悠一边上楼,一边抑制不住惊喜地说。 

     楼梯是大理石的,已经被时间打磨得看不出原先的花纹,中间的地方微微凹陷。可能是刚过冬的缘故,楼道里裸露的管道被严严实实地裹了层草袋子,原先古旧的信箱弃置不用了,在旁边不伦不类地装了一排绿色的铁皮信箱。每层有两户人家,门好像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样子,一律蒙了灰尘的红赫色,横里封了三条花边形状的铜条,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连锁也没换,古铜色圆形把手,黑色的锁孔,一切都传递着年代久远的声息。 

     不知不觉上到三楼,姑妈取了钥匙开锁。 

     深深吸气,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书香和地蜡的气味,有朝代兴亡的感觉。悠悠在门前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姑妈带她参观,一共三间屋子,一间是姑妈的书房兼卧室,一间客房(现在腾给了悠悠),最宽敞的一间是客厅,有壁炉。屋子的层高有三米多,全是宽敞的落地窗,铜质窗框,雕着穹隆形形的顶。墙面已经发黄,天花板上的石灰也翘了皮,像干裂的土地。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家具看上去也有了年头,古板的姑妈住在里头,真是十分相配。 

     “多气派的房子!”悠悠还是由衷地说。 

     姑妈脸上终于浮起微笑,“是吗?去你的房间吧,我已经把柜子腾空了。”她已经脱去外套,穿了件深灰色的紧身毛衣。她的身材其实保持得很好,没有赘肉,看上去,和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 

     悠悠想恭维姑妈两句,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她进到自己的房间,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把衣服挂到衣柜里,把书和CD码到架子上,把父亲的手机塞进抽屉里。这一切,悠悠做得很麻利。没有母亲,她已经学会自己打理生活。然后,她在电脑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给美里写信。 

     电脑是新的,康柏,很好用,姑妈说过,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敲打着键盘,悠悠觉得一路上紧张烦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她大口吸气,大敞的窗外有樟树的清香飘进来,像有绵软的云絮驻留在她心里。她在屏幕上打下第一行字: 

     “美里,我来到一个古旧却又新鲜的地方生活,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美里是悠悠的初中同学,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初中毕业,美里当名记的老爸给她联系了大名鼎鼎的美国SMITH女校,远涉重洋当小留学生去了。但她俩的联系一直没断,每天通信。美里的信总是趣味横生,说那些美国胖妞怎样拼命节食,又怎样死命读书,她居然还有白发同窗,年龄可以做她的奶奶…… 

     悠悠问美里,假如是她的话,会不会愿意和这样一个没趣的姑妈一起住。要知道,姑妈是研究文史的。和故纸堆打交道的人,有几个会有趣? 

     信刚写了一半,就听姑妈在身后说:“该吃饭了。”她的腰间围着白色的围裙,戴着袖套,这身打扮使她看上去有点可笑。 

     原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呢。悠悠在心里嘀咕一句,走到饭厅里。饭厅里在放柴可夫斯基,居然是从老式唱机里传出来的。悠悠看到黑色的密纹唱片一圈一圈旋转,唱针像滑过铁轨的轮子一样,周而复始。悠悠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饭菜很简单,一盘红烧带鱼,一盘青菜,一碗番茄蛋汤,和姑妈的人一样规矩。姑妈坐直了身子,端起饭碗,有一种仪式感。悠悠却没胃口,寡淡地划拉了几口饭。便呆呆地观察姑妈。仔细看,姑妈其实长得很精细秀气,眼睛漂亮,唇角很雅致。可为什么总让人兴味索然?悠悠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姑妈抬眼看她,赶紧低下头。 

     “以后,上网的时间都有限制,每天晚上7点到8点,不能超过一小时。回家不要太晚,不能超过九点。另外,我书架上的书不要随意翻动。先这些,如果我想到什么,再告诉你。”姑妈说得很平静,但不留余地。音乐停了,唱机发出沙沙的声音。 

     悠悠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姑妈站起来,重新调整唱片,音乐又弥漫了房间:“你以后可以关上门放你喜欢的流行音乐。”她和蔼地补充道,悠悠却像吞了一块冰。


    3楼2007-09-23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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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谁? 

       是谁把他画在这里? 

       他在这里有多少年了? 

       …… 

       还是昨晚的那些问题,它们又跳出来,折磨她了。时间在缓慢而无声地流动。 

       “米兰公寓有多少年历史了?”吃晚饭时,悠悠忍不住问姑妈。 

       “八九十年了吧,法国人造的。”这类问题可难不倒搞文史的姑妈,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搬进来的时候,没装修吗?” 

       “哦,简单刷了刷墙面。” 

       “那间储藏室呢?” 

       “我很幸运,搬进来时,储藏室里就有现成的书架,我动都没动,就把我的书放上去了。” 

       “哦——” 

       “问这些干吗?”姑妈好像刚刚醒悟过来。 

       “没什么,随便问问。”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相当大的雨,远处可闻春雷。树叶擦在窗框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姑妈起身去关窗,悠悠望着她的背影,又一次地感叹她的美。如果不是这种脾性,她早就结婚了。悠悠想。 

       她帮着收拾碗筷,姑妈说不必了,7点到8点是你的上网时间,我可不想剥削你。悠悠擦干了手,回到房间,心里还是嘀咕了一句,老古板。 

       美里来信了,说这两天忙于考试,所以信写得短,请悠悠原谅。三言两语,像公文。悠悠失望地关了信箱,又打开别的窗口。几个熟人都不在网上,是啊,这么早,谁上去谁老土。 

       姑妈端了咖啡进来,在盘子里放了半块方糖,到了悠悠面前,才把糖放进去,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搅拌。“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悠悠下了线,悻悻地答道。 

       “那,做功课吧。”姑妈放下咖啡,出去了。 

       外面传来唱片的声音,居然是贝多芬。悠悠仰脸倾听了一会儿,摇摇头,确定贝多芬的确离她很远,便关上门,塞上了耳机。 

       莫文蔚的《单人床》早已听过无数遍。孙燕姿也听腻了。阿杜呢,太幽怨。 

       悠悠站起来,把窗帘拉上,回到桌前坐着,无所事事。这种生活节奏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连细节也相仿,时间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星期。早晨被闹钟叫醒,吃姑妈做的早饭,上学,放学,吃姑妈做的晚饭,上网,做功课,画画。生活里没有出现任何鲜亮的颜色,四平八稳地进行着。但这种生活迟早要崩溃,某种力量正积蓄着。 

       烦闷时,便想找人倾吐。她进入一个陌生的聊天室,里面有个“寂寞芳心”,便随意聊起来。 

       “你很寂寞?”她问她。 

       “是啊,谁不寂寞呢?我们都在心灵的牢狱中。”是个沉重的人,正合悠悠此刻的心情。 

       “我也这么觉得,突然没有了方向,好像要找什么?但想不起来究竟要找什么?” 

       “这让你苦恼吗?” 

       “是的。” 

       “希望被人喜欢吗?” 

       “是的。” 

       “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可是,也许我不喜欢他。”悠悠想了想,眼前出现武尚的脸。 

       “那么,你要什么?” 

       “……我……不知道。” 

       “茫茫的夜空里一定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漂浮着吧?” 

       “是吗?” 

       “如果你发出信号,他(她)能收到吗?” 

       …… 

       说到一半,“寂寞芳心”忽然掉了线。悠悠等了一会儿,不见她上来,便无趣地离开了。 

       可是,心思仍像河水一样在悄然流动,她可以看见语言的信号如点燃的烟蒂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闪烁。一明一灭。她的心也在一松一紧。 

       “茫茫的夜空里一定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漂浮着吧?”“寂寞芳心”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她打开抽屉,想翻寻什么,手指触到了一个金属的壳子。是父亲的诺基亚7650。 

       打开,居然还有电。屏幕显示是一张夕阳的照片,不知道父亲是在什么时候拍的,远处的夕阳,近处蜿蜒的泥滩,有一种苍凉的美。这种沧桑的图片,只有父亲这样的人才会钟情于它。 

       悠悠有点想念父亲,尽管他们平时交流不多,但父女之间总有一种平实温厚的感情在,这种感情,谁也夺不走。父亲不在身边,恐怕也是悠悠感到空落的原因之一。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落在按键上,随意按了三个数字:“102”,便点了“发送”。按键出奇地灵敏,显示“发送成功”的时候,才发现多带了一个“2”字。 

       悠悠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于好奇?无聊?寂寞?可能都有一点。当然,我们无须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悠悠凝神注视这四个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随意按下的数字怎么可能发送成功呢?谁会接收到它?太不可思议了。 

       一阵疲倦袭来,悠悠把手机放回抽屉,熄掉台灯,合上眼睛。迷迷糊糊地仿佛要睡去。朦胧中,听见“嘀嘀”的提示音,起身一看,放手机的抽屉缝里一亮一亮正发着绿光。 

       ——真的有了回音?!悠悠惊坐起来。


      5楼2007-09-23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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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约翰逊公园有着百年历史,欧式风格的建筑和雕塑,广袤的草坪。站在米兰公寓的窗口,可以看见公园一角。在任何时候看,它都是清清净净的样子,仿佛有些倦得只想睡的意思。特别的是路灯,铁铸的欧式灯杆,保持着几十年前的风貌,白壳的灯罩,灯光文雅安静,像旧时的闺秀。 

         6点不到,悠悠就走进了公园。玩耍的孩子回家去了,小爱神广场上安静下来。远远的,悠悠看见有个人在塑像下面徘徊。 

         走近了,看清是个清秀的少年。全部的头发以口者喱膏定型,直直的,万分帖服。额前伶仃一缕刘海,盖住眉毛和眼睛,真时髦。还穿一件黑色绸布衬衣,外套灰色毛线背心,下面是黑色翻边裤子。乍一看,像电影里走下来的。 

         他冲悠悠看着,一时间,悠悠怔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悠悠,我是小西,”他柔声说,声音略带嘶哑,竟也这么时髦。 

         “你怎么认出是我?”悠悠扶了一下背包带子。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女孩子吗?”小西笑了笑。 

         换了武尚,他也许会说,除了你悠悠,还有谁会像你这般靓丽?但是,悠悠不喜欢恭维。 

         “你还是那样子,只是你的笑容不一样。”见悠悠不说话,小西又说。 

         “和谁的笑容不一样?” 

         “哦,和一个人。”小西含糊地答道。 

         悠悠不再问,抬头看到爱神石雕,他有一双羽翼,表情顽皮,身佩弓箭,仿佛随时要射出他的丘比特之箭。 

         “现在是哪一年?”小西突然没头脑地问。 

         “2003年,怎么?”悠悠觉得他好奇怪。 

         “70年了,”他极小声地说,像是在自语。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小爱神雕塑站在这里有70年了。你知道吗?丘比特是美神、爱神维纳斯与战神玛尔斯生的儿子,希腊名叫爱洛斯,据说他是个盲童,说明世上没有完美的爱情。” 

         “我第一次知道。”悠悠侧过脸打量他。他的神思似在游移,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能带我去四处看看吗?” 

         “你要上哪儿去?”悠悠嘴上不问,心里却在狐疑,这么时髦的人,居然不领世面? 

         “随便哪里,我跟着你走。” 

         一路上,悠悠发觉小西一直在含蓄地朝她端详,心里微甜。关于各自,他们聊得并不多。悠悠不问,是出于矜持,小西不问,出于什么,却不得而知。 

         华灯初上,路上十分热闹。他们走过几个路口,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小西略略慌张,伸手去拉悠悠的衣服。 

         “你饿不饿?”悠悠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不,不很饿,我吃过了。”他含糊地答。 

         “我很饿,随便吃一点吧。”拉着小西走进了麦当劳。 

         悠悠要了一杯橙汁,一个麦香鱼,问小西要什么。小西坚决不吃,只是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好奇的样子。 

         看着悠悠吃完,小西吞吞吐吐地问:“这面包,好吃吗?还有,这纸做的杯子怎么能盛水?” 

         晕,悠悠几乎要笑倒,“你不至于连汉堡和纸杯都不认识吧?” 

         小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今天头脑有点发晕。” 

         真幽默,悠悠有点喜欢上他了。 

         他们去了地铁站。地铁站里有书店,陈列台上摆了当月的畅销书。悠悠拿起一本来看,是本季最流行的动漫。小西站在一边看,微笑着摇头。 

         “为什么摇头?”悠悠问。 

         “我看不懂,”小西也不隐瞒。 

         “不会吧,”悠悠上下打量他,“我发现你真的好有趣。” 

         列车缓缓驶进站台,下车的人不少,悠悠抢先一步,敏捷地跳进车厢。小西还在礼貌地谦让,一脚还未踏上,车门已关。悠悠正要叫出声,身后有人在拍她的肩,是小西。 

         “好险,我以为你上不来了,”悠悠话里有怜惜。 

         “不用担心我,”小西仍是温和的笑,这样的从容和礼让,现今,哪个男孩有? 

         车厢里一对情侣在亲吻,看上去,和他们年龄相仿。 

         小西别转脸,问悠悠:“我们在哪一站下?” 

         “博物馆。” 

         “博物馆?附近不是有哈同大厦么?” 

         “呃,没听说过。” 

         见他迷惑,悠悠便问:“你大概很久没出来吧?你是本地人吗?” 

         “是……”他认真地说,“不过,我倒真的是很久没出来了。” 

         “你是哪个中学的?”悠悠想起这么重要的问题都忘了问。 

         “培德中学。” 

         “没听说有这个学校啊。” 

         “是啊,一所很没名气的学校。”他尴尬地点点头。 

         这么真实的男孩子真少有,不虚荣,不张扬。 

         博物馆到了。 

         出站的时候,有女孩子羡慕地朝悠悠看。悠悠知道,是因为有身边的小西。这样的男孩子,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博物馆建在山坡上,通体透明,从远处看,像微微张开的蚌壳。山坡临海,有清凉的海风迎面拂来。 

         可惜已经闭馆,只能在广场上小坐。有点凉,悠悠下意识地抱紧手臂。 

         “冷吗?”小西把手伸过来,轻轻揽住悠悠的肩。 

         悠悠侧脸看他。他略略歪着脑袋,嘴角微翘,漾出迷人的笑容。他好像在沉思什么,大概在怀念某一段时光,某一个场景,像是刚刚和幸福邂逅过了,或者正与幸福相遇。 

         他转过脸,幽幽地说:“我真的不敢相信。” 

         “什么?” 

         “不敢相信你在我面前,我们能坐得这么近。” 

         悠悠闭上眼睛,感觉到小西靠近的鼻息。有风吹来,带有海潮味儿,是从松林飘来的风。 

         小西的唇轻轻靠了靠悠悠的脸颊,他的嘴唇冰凉,并且在微微地颤抖。


        9楼2007-09-23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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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你最近精神不好。”姑妈把一片涂了cheese的面包递给悠悠,“晚上睡得太晚,你在忙什么?” 

           “最近功课比较多。”悠悠敷衍道。 

           “不过,你好像每天傍晚都要出去。当心身体,你的脸色不好。”她明明在关心你,却不让你感觉温暖。 

           这些天,每天傍晚悠悠都和小西在约翰逊公园碰面,他们的联系方式仍旧是发手机短信1022,小西总是准时出现。 

           悠悠曾问小西,为何一定要在傍晚,小西含糊不答。而且一到9点,小西都要准时离开。他总是送她到米兰公寓门口,目送她上楼。然后消失。 

           他没有告诉悠悠自己住在哪里,也闭口不言他的家人。他只是不厌其烦地听她絮叨,她早逝的母亲,出国了的父亲,还有姑妈,有时也会聊聊武尚。小西微笑着倾听,不加评论。 

           这些天,悠悠的睡眠也不好。做完所有的功课,已是11点。虽然疲倦,躺下却睡不踏实。总是睡一会儿醒来,又睡一会儿再醒来。每次醒来,她都会看到扶着桌子的戴帽子的少年。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意识。他站在相同的位置,眺望窗外,穿的衣服也一样。 

           窗外很好的月光,它将惨淡的光辉播撒在室内物件的幽影上,犹如一种遗忘溶溶地罩住了它们的外形。所有的往昔在月光底下注视他们,有点暗淡,有点模糊,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突然,悠悠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声音又湿又重。她仿佛想起什么,险些从床上跃起。 

           少年的剪影微微摇颤,他扬起脸,认真地端详悠悠,悠悠的心跳声传到他的耳畔。他偏过头,仿佛要向她走来。悠悠全神贯注地注视他,但又生怕打扰他。 

           他朝她走过来。由于光线暗,无法看清他的五官。奇怪的是,悠悠并不感到害怕,屏住气息等待他。 

           但他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而是擦身而过,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他向门口移动,没开门,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悠悠飞快地下床,在夜色中走到客厅里,看见少年的身影在储藏室门口一晃。悠悠没有跟进去,她忽然有点明白少年是谁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但睡不安稳。天色微明时,窗外的鸟们开始啁啾,悠悠于是彻底醒来。 

           晚上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悠悠穿上牛仔裤,套上薄绒衫,走出房间。姑妈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很安静,储藏室的门虚掩着。悠悠推门走了进去。 

           她看到那个用碳笔画的少年,线条的颜色已经很淡,十七八岁的样子,戴一顶帽子,穿老式的西装,双手扶在阳台的栏杆上。他长得十分英俊,线条硬朗,只是面带忧郁,是这个年龄的人少见的忧郁。没有背景,使他看起来有些突兀,像是突然被时间遗漏在了这里。 

           宁静的清晨。凝固的空气。


          10楼2007-09-23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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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北点头:“我不知道……也许生命的形式有许多种,物质的、精神的,等等。物质的消亡了,精神的未必死亡。时间可以磨损一切,但是,我们还有挽回时间的法宝,那就是记忆。还有,旧的建筑物也可能会吸收某些与过去曾在那里发生的快乐或悲伤的事件联上关系的气能。这些气能大多数会给时间冲洗掉,但残余的会保留数个世纪。” 

             “是真的吗?”悠悠放下筷子不吃了。 

             她看悠悠的脸:“只是我的理解。” 

             走到大街上,武尚吐了口气:“崔北怎么神神叨叨的。” 

             “不,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她抬手看了看表,抛开武尚,径自跳上了电车。盘桓心中已久的疑惑仿佛有了答案。 

             12、 

             小西正在塑像下徘徊。悠悠用陌生的眼光远远打量他。 

             “你为什么总是穿一样的衣服?”悠悠试探着问他。 

             小西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置可否。 

             “还有,你头发上用的根本不是口者喱膏,是老式的发蜡。这年头,谁还用这个?”悠悠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哭了。“我什么都告诉你,可你把自己包得这么严!” 

             “对不起,悠悠,我……”小西垂下眼帘,想伸手扶悠悠的肩。 

             “你到底是谁?你是真实的吗?”悠悠泪如雨下。 

             “……” 

             “请你回答我!” 

             “我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小西蹙起眉,“我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中。”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悠悠抬起脸。 

             “因为你是悠悠。因为你发送了1022。” 

             “那又怎样?” 

             “我和悠悠分别的日子,正是10月22日。我去法国留学,我们约好,三年后的10月22日回来相聚。悠悠把我画在墙上,每日相视,仿佛真的见到我。三年过去,我如约乘船返回,不想遭遇海难。那天恰是1933年的10月22日。” 

             “谁是悠悠?” 

             “我也奇怪,你们会是同名。她叫戴悠悠,曾经住在米兰公寓,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那你到底是谁?是幽灵吗?”悠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是幽灵,准确地说,是悠悠的画像在现实中的复活。” 

             “你怎会收到我发的短信?” 

             “我在冥冥中捕捉到这四个数字,以为是悠悠发给我的信号。所以我赶来与你联络。” 

             “结果你发现此悠悠非彼悠悠。” 

             “是的,”小西低下头。 

             “可是,我却爱上你……你为何仍然日日与我见面?”悠悠的眼泪又涌上来。 

             “对不起,可是,你和她竟是如此相像……” 

             “怎会有这样的巧合?”悠悠的心情平复一点,她忍不住要问那个悠悠的情况,“那个戴悠悠是怎样的人?” 

             小西在长椅上坐下,陷入回忆。


            12楼2007-09-23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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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我认识戴悠悠是在1928年,那年我16岁,从偏远的小城来到这座城市求学。悠悠家是这里的望族,世代书香,戴老先生是学者兼外交官,很有学问。整栋米兰公寓便是她家的私宅。 

               悠悠家学渊源,自小就受琴棋书画的熏陶。9岁时,悠悠入教会女校念书,家里又有英法女教师教她英文和法文。15岁时,她的英文和法文都已经很流利了。那时,社交界就已经传闻有一位外交官的女儿,能诗能画,能唱歌,能演戏,而且美貌大方,彬彬有礼。 

               巧的是,她所在的教会女校在我就读的培德中学隔壁。那时,每天放学都有不少我们学校的男生守在女校门口,争睹戴悠悠的芳容。” 

               “你也在争睹芳容的人群中吗?”悠悠忍不住问。 

               “是的。其实,那时悠悠已经名花有主。她的父母指腹为婚,早已把她指给了一位世交的儿子。” 

               “那你们是怎样相识的?” 

               “有一天,下很大的雨,好像是初夏的第一场豪雨。没下多久,街道都淹了。我打着伞走出学校,准备步行回宿舍。但是,这么大雨,根本没法走,我刚走了几步,衣服就已湿了一半。正准备折回去,我看见了一个人。” 

               “戴悠悠。”悠悠打断他。 

               “是的,她站在一家胭脂店的屋檐下避雨,很焦急的样子,分明没有带伞。我不由地走过去,问她能否送她回家。她先是很警觉,见我没有恶意,才告诉我,晚上有钢琴课,本来说好有车夫来接,不知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后来你送她回家。” 

               “是的,你都猜到。其实,一把伞根本不够用,我尽量让给她,自己几乎给雨淋个透湿。我送她到米兰公寓门口,看着她走了进去。进门时,她回头望了我一眼,那一眼我永远都不会忘。” 

               “那是怎样的目光?” 

               “那目光透着凄凉,我从未见过少女有这样的目光。而且,里面有我特别熟悉和亲近的东西,仿佛我们早已相识。” 

               “悠悠也有同样的感受吗?” 

               “我当时不知道,以后才知。” 

               “以后呢?” 

               “之后,我有些失落地返回。过马路时,因为神思恍惚,被过往的车子撞倒,幸好只是皮肉伤。但是,我一点也不懊悔,我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 

               “这反为你和戴悠悠继续交往创造了机会。” 

               “是的,你真是冰雪聪明。她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跑来我的宿舍探望。她在我宿舍门口出现的一刹那,我觉得眼前紫霞环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也喜欢上你?” 

               “不知道,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出于礼貌。她留下一篮蜜橘,那蜜橘我一直没有舍得吃,直到它们一个个烂掉,才囫囵着吃了。” 

               “烂橘子怎么能吃?” 

               “可我舍不得扔。我伤愈后,便时常在路上与她‘相遇’,当然,这‘相遇’是我有意创造的机会。自此我们仿佛成了熟人。” 

               “什么时候才互诉心事?” 

               “我每晚去米兰公寓楼下守候,哪怕只看一眼她拂动的窗帘也能满足。直到有一天,她拉开窗帘看到我,朝我微笑。” 

               “像罗密欧与朱丽叶。” 

               “真是那般美好。转眼到了1929年10月,我和悠悠相识已经半年,但我终未直接表白。直到看见徐志摩发表在《新月》上的诗《我等候你》,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转抄了几句诗送给悠悠:我等候你。/我望着户外的昏黄/如同望着将来,/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你怎还不来?希望/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 

               那段诗真的催开了少年的爱情之花。戴悠悠收到诗,第二天便约小西在约翰逊公园的小爱神广场见面。那夜,云朗风清,是小西记忆中最舒爽美好的夜。 

               之后的日子,亦是平稳而激烈。有天傍晚,在约翰逊公园的长椅上,戴悠悠含泪献上初吻,告诉小西,中学毕业便将和世交的儿子完婚,到那时她19岁,还有3年光阴。 

               小西问她可愿等他,他即去法国留学,学成以后才有足够的定力和资本与人竞争。 

               纯洁的盟誓如月光下的钻石,璀璨而坚牢。 

               可是,前路茫茫,命运怎在预料之中。 

               戴悠悠的父亲发现女儿与小西交往,找到小西,软硬兼施阻止他们继续往来。小西以诚相告,现在他虽一无所成,三年后学成归来,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13楼2007-09-23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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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在武尚家里。 

                 “我觉得我们还没有找到入口,”武尚重感冒,说话嗡嗡的,依然那么兴致勃勃,“冥冥中我感觉戴悠悠一定活着,让我们寻找一下感觉。”他说着,找出一张CD放到音响里。 

                 理查史特劳斯的《梦穿过黎明》、佩尔特的《镜中之镜》、杨·提尔森的《悲伤的日子》、卡珊卓·威尔森的《你不懂爱为何物》,最后是荷莉·蔻尔的《呼唤你》,哪一个都是很好听但平时都不常听的曲子。这声响把包括他们在内的房间带入另一种时间之中,和今天格格不入。一边听音乐,武尚一边给悠悠打气。“应该有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线索,你再想想。”武尚说。 

                 悠悠摇头,她实在想不起什么。 

                 “比如,他们有过什么信物?”武尚提醒她。 

                 “信物?”悠悠突然想起来,“小西好像说过他曾送给悠悠一块‘笑玉’。” 

                 “对呀!”武尚兴奋地跳起来,“找到‘笑玉’就有可能找到戴悠悠!” 

                 如果笑玉在戴悠悠身边,当然没有希望找到;若已不在她身边,会有几个去处?悠悠打电话问姑妈,姑妈想了想,报了几个地方,古玩店最有可能了,当然,还有典当行,古董拍卖会也可试试哦! 

                 撂下电话,两人便直奔梨花路古玩街。 

                 梨花路很长很宽,古玩街是路东的一条老街,鹅卵石铺地,一溜平房,满街的陈年古旧,和说不上来的酸腐。平常从来不上这里来,两个少年走在街上,很是显眼。 

                 橱窗里陈设着各种真真假假的瓶瓶罐罐,还有有趣的小物件,比如三寸金莲、珠钗、鼻烟壶、放大镜、胭脂盒、玛瑙雕刻…… 

                 每进一家店,都会问,有没有鸟身人脸的“笑玉”。见是两个半大孩子,有的店主干脆不理,继续打盹;有的嘟哝一声“没有”,便没好气地冷眼打量。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老板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头。听说“笑玉”,便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捧下一个砚台大小的盒子,打开,绸缎里子上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玉,可惜是弥勒佛形状,相去甚远。 

                 黄昏时分,整条街兜遍,仍一无所获。 

                 两人走出古玩街,疲累不堪。悠悠顺便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跟武尚说:“我真的没信心。” 

                 “会找到的,”武尚只会傻傻地为她打气。 

                 “只想跟你说声谢谢,你一直在帮我,我却一声谢谢也没说。” 

                 “咳,我只是跟着你跑腿,没帮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帮小西。尽管他只是个画中人……” 

                 “怎么说好呢,我知道你喜欢小西,我帮了小西,就是帮了你。” 

                 “小西只爱戴悠悠……”说来说去,悠悠觉得自己很傻。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可我还是要说,我心里只爱你。我喜欢你,才会愿意为你做一切。”武尚鼓起勇气说。 

                 悠悠朝他好看地微笑,不置可否,一阵轻微的眩晕朝她袭来。有生以来,还没有谁向她这样坦白地表白过。可是,说这话的,如果是另一个人,该有多好。 

                 19、 

                 悠悠忍不住又发送了“1022”,究竟是想见小西,还是想从小西那里得到关于“笑玉”的详细信息,这就不得而知了。 

                 人往往会做意志无法控制的事情,只是为了顺从情感。在更多时候,情感具有比意志更强大的力量。 

                 小西面朝小爱神雕像站着,他低着头,像是在凝神思索,路灯光在他的背上投下忧郁的影子。 

                 “小西,”悠悠轻声唤他。 

                 他慢慢转过身来,一见悠悠,眼睛里燃起希望:“有消息吗?我一直在等。” 

                 悠悠摇摇头,看见小西眼睛里的火苗熄灭了。 

                 悠悠掩饰起自己的失落,问小西:“你能具体说说那块笑玉吗?” 

                 小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和戴悠悠送他的钢笔,拧下笔帽,在纸上画下笑玉的样子。丰满可爱的鸟的身体,合拢的翅膀,梳着古代发髻的人脸,微笑的表情。 

                 小西用笔杆指着它说:“还没有你的掌心大,很精致小巧。” 

                 悠悠伸手触摸那黑色的钢笔,问:“能让我看看吗?” 

                 “好啊,”小西爱惜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笔,递给悠悠。 

                 悠悠接过,确认这是一支“真实”的笔,笔杆光滑,笔尖是22K金。只是笔杆冰凉,像是从冰窖里取出,几乎冻了她的手。 

                 她即刻将笔还给小西,触电一样缩回了手。然后,又疑惑地去看小西手中的纸。 

                 小西似乎了解了她的心意,将纸折成几折,替她放进她的书包里。轻声说:“你照着它的样子,也许会找到的。拜托了。”说完,又抬脸看悠悠,眼睛里竟是求助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悠悠喃喃,是下意识说的话。是问小西,也是问自己。 

                 小西只是看着她,并不回答,像是没有听见。 

                 “因为你是悠悠,”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 

                 那块笑玉,离开家乡时,母亲叮嘱小西随身携带,它能祈福怯病。小西将笑玉放在离身体最近的地方,那玉总是带上他的体温,久而久之,即便离开身体也是温润的。 

                 第一次,小西拥抱戴悠悠,身体之间就隔着这块温润的玉。它的温度,有小西的,也有戴悠悠的。戴悠悠曾经将它托在掌心端详、把玩,即便离开了身体,它也仿佛带上了两个人的灵性。因此,笑玉早已不是一块单纯的玉了,它是初恋的见证,是少年恋人纯洁爱情的载体。 

                 悠悠似乎被小西的意识包拢起来,像羊水中的婴儿,暖融融,安全而踏实。她又仿佛被小西搂抱着,尽管这搂抱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过,但在意识中,她享受着小西并不宽厚的温暖的胸膛。她力图拂去眼睛里的迷雾,力图找出现在确切的位置,力图看清丘比特雕像的表情,然而,她确实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幻的界限,梦即是真,真即是梦。 

                 在她心里,她多么不愿意从梦中醒来呵。宁愿停留在这里,体验现实中没有的温柔和美好,哪怕是虚幻的少年爱情,这爱情,存在于她记忆的深处,意识的深处。


                17楼2007-09-23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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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武尚对着纸上的“笑玉”看了良久,鼓励悠悠说,“别泄气,你姑妈不是说还有典当行和拍卖会吗!” 

                   是啊,典当行,那个仿佛距今很遥远的所在,从来没有涉足过。 

                   好在典当行不多,总共三家。地铁广告里有一家振荣典当行,兰溪站出口便是。蓝白色的门面,招牌上写一个显眼的楷体“当”字。走进去,果真是想象中的样子,黑色铁栅栏,棕色木柜台。只是工作人员不是长衫、眼镜,而是穿着统一的灰色工作服,乍看像银行职员。 

                   武尚把画着笑玉的纸递过去,问:“有谁当过这样的‘笑玉’吗?” 

                   工作人员四十上下,嘴角上有一粒黑痣,脑后扎一把马尾。她端详片刻,说:“这应该是块清朝的老玉。” 

                   悠悠马上接口:“您见过它?” 

                   “没有,”却是令人失望的回答,“我见过类似的,不是鸟身,而是兽身人面的。” 

                   返身走入地铁站,不消几分钟,就开过来一列。悠悠和武尚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地铁开得极快,风驰电掣的。车厢里很空,灯光冰冷,空气冰冷。在地铁里,往往会产生不真实感,远离地面,隧道里的幽暗,惊人的速度,似乎把时间压缩了,连周围乘客的脸都会变得模糊。但那幻觉只是几分钟,待列车进站,光明重现,人又回到真实的世界当中。 

                   第二家,叫“宝隆”,老朽的名字,就在附近。第三家,在城市的东北角,名曰“安泰”,到那里必须纵越整个城市。 

                   先去“宝隆”。双层车上,武尚看着悠悠说:“我真怀疑你和戴悠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你们同名,而且相像,都遇到小西,还有……”武尚在那里搜肠刮肚。 

                   “还有,我们都爱上小西,”悠悠在心里轻轻说。 

                   上车前,武尚去便利店买了满满一袋子薯片面包牛奶,两人当午饭吃。正吃着,悠悠感到邻座两个中年妇女射来的目光。她们欠起身子朝这里张望,时而耳语,从那边飘过来几个字:小小年纪……恋爱。 

                   悠悠看了一眼武尚,低下头,很尴尬。心里想,如果这会儿身边坐的是小西,该多好啊。然而,小西只是影子,远得无法抵达。他属于从前,而悠悠属于现在。现在永远都不可能覆盖从前。 

                   武尚依然沉浸在他的推理里,“悠悠,我想可能线索还得从你自己身上找。” 

                   “我身上?”悠悠疑惑。 

                   “对,否则小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找上你,你、戴悠悠、小西三个人之间一定存在某种潜在的联系。” 

                   武尚停止了咀嚼,沉思起来。悠悠头脑里全是稠密混乱的思绪,茫然无绪,眼前晃过一幕幕与小西相见的影象,过电影一般。 

                   忽然,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像得了什么感应。她转身问武尚:“安泰典当行在山东路几号?” 

                   “1022号。” 

                   “对呀,笑玉一定在那里!” 

                   “为什么?” 

                   悠悠闭口不答,不由分说拉着武尚下车。1022,这暗号是她和小西的默契,恰如心中温柔的秘密,岂容别人分享? 

                   他们在路边拦了出租,直奔“安泰”。


                  18楼2007-09-23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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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找到“安泰”时已是黄昏,那是家很小的典当行,寒酸地缩在山东路的一角。蓝色的门牌已经生锈,昏暗的天光下隐约可见门牌上写1022号。 

                     里面的人正准备打烊,老式卷帘门吱嘎吱嘎地落下,苍老而疲惫。 

                     “等一下!”武尚招呼道。 

                     里面的人放慢了速度,隔着镂空的金属网格,悠悠看到那个人表情冷淡的脸。他身穿一件颜色黯淡的夹克,一条不合身的臀部肥大的牛仔裤,花白的头发,身材瘦小,脸部线条刀刻一般,你看不到他的目光,或者说,他不用目光与人对视。从他的脸看得出他生活的不如意,有种愤懑写在他的表情里。 

                     “干什么!”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对不起,我们想打听一样东西。”悠悠和声说。 

                     “这里不是派出所,”仍是一副冷面孔。 

                     “你见过这东西吗?有人将它典当吗?”悠悠将画着笑玉的纸隔着卷帘门送到他面前。 

                     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你见过吗?” 

                     “我是晚上值班看门的,不知道。”他没好气地说。原来是值夜班的,武尚泄气地冲悠悠摇摇头。 

                     悠悠却不放弃,急中生智编了个谎:“那你留心着,没准会见到,有人出高价买它!” 

                     冷面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出多少钱?” 

                     “让对方最满意的价。”悠悠紧追不放。 

                     “进来吧,”他把放下的卷帘门重新开启,将两个少年放了进去。 

                     店堂面积很小,站在里面感觉局促。陈列架上摆满了各色物件,小至手表,大至冰箱彩电,甚至还有半新的大衣,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角落里支着有一张钢丝小床,想必是他值班睡的。 

                     他带他们走到柜台后面的一个上锁的玻璃柜前,神秘地朝里一指,说:“这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吧?” 

                     红丝绒盒子里,躺着一块玲珑的玉,不是纯净的绿,像是沾染了岁月的风霜,绿里还有锈红,鸟的身体,合拢的翅膀,梳着古代发髻的人脸,脸上似有微笑的表情。 

                     悠悠的心跳加剧,像有什么力量在压迫她。真是不可思议,仿佛童话中的事物突然获得了现实的形状从天而降,它安躺在那里,包含了无穷逝去的时光,包含了爱恨悲愁、人间的情感。 

                     “这笑玉的主人是谁?”离谜底越来越近。 

                     “我的。”他得意地笑道。 

                     “不,我想问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悠悠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委婉。 

                     “我老娘,”他说。 

                     “那您贵姓?”悠悠向他赔着笑脸。 

                     “姓张,”他回道,伸手去放百叶窗帘,然后又拿起一块灰突突的抹布。 

                     悠悠心里一惊,灵光乍现,“您父亲是不是张××?”几乎是失声叫道。武尚和姓张的同时掉转头惊谔地看她。 

                     “你怎么知道?”他手里的抹布无声地掉落在地,现在知道他叫张翰生,一个和他的形象一点不符的名字。他既不彪悍(翰),也无虎虎生气。只是一个一看就过得不如意的半老头。 

                     “哦,是我的联想,”悠悠急中生智编了个故事,“我奶奶和张××的太太戴悠悠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可惜她们失散多年,听说她现在住在附近,所以我们试着找过来。喏,这笑玉是她们友谊的见证。”这谎言编得离奇、大胆。 

                     “戴悠悠是我母亲,”张翰生低下头去,一脸的委顿。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她还活着吗?” 

                     “不知道,”张翰生又是一脸敷衍的表情,“哎,是你奶奶要这块玉吧?我可告诉你,少于两万我不卖的啊。” 

                     “什么叫不知道啊!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武尚急了。 

                     “你怎么说话哪!轮得上你吗?”张翰生瞪了武尚一眼。 

                     “对不起,”悠悠强忍内心的不满,“我们真的急着想找戴……奶奶。”“悠悠”两字刚要出口,又改成了“奶奶”。 

                     “到底是要找玉,还是找人?”张翰生又做出一副冷面孔。 

                     “都要,”悠悠几乎在企求他了,“伯伯,能不能带我们先见一下戴奶奶。”这回说得比较顺口了。 

                     “找不着了,”他挥挥手。 

                     “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老年痴呆你懂吗?那天,她不知怎的跑到店里来,朝着柜台里的玉盯了半天,还央求人家把玉给她。你知道,我们下岗的人,经济困难,我就把我母亲的玉拿来当了。我也不晓得怎么搞的,自从没了玉,她神志更不清了。那天,她看着玉,看着看着,见别人不给她,就喃喃着走出去了,谁知道,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我几乎找遍全城了……” 

                     “……” 

                     “我不骗你,不信,你跟我去看!”张翰生说着,把悠悠往门外拉。 

                     马路对面的一根电线杆,凄白的路灯光照着一张自制的布告,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字:“戴悠悠,88岁,1.58米,老年痴呆,不认路。穿黑色毛背心,藏青色布裤,黑布鞋。于山东路王家宅附近走失……”旁边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鸡皮鹤发,眼神呆滞…… 

                     她早已遗失了记忆。 

                     她仍活在往昔的记忆中…… 

                     山东路王家宅,城市里最后一片棚户区,聚集着最贫苦最底层的人,苟活求生。曾经的名门闺秀,何以落拓至此?茫茫数十年,戴悠悠究竟经历了什么?如今连音讯都无迹可寻,那少年时期的爱情也只是一朵在广漠的时空中游荡的浮生花,无声地开放,无声地凋萎,直至化成齑粉,吹散,匿迹。


                    19楼2007-09-23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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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好长的,请回


                      21楼2007-09-23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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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哪去了?


                        22楼2010-08-11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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