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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耶格尔抬头望一眼刚刚泛起白光的天空，又低下头喝了最后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裏剩下的，一股脑地倒到了泥泞的土地上。

他木然地做著这麼样一个单调的动作，过了老久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信给阿明·阿诺德。一时之间，却怎麼也思考不出自己该回些什麼。因此，艾伦·耶格尔就仅仅安静地缩著身子，把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出神地看著被自己倒掉的咖啡，觉得森林裏冰冷潮湿的雾气把自己的视线完全阻隔了，忍不住稍稍眯起眼。

直到那最后一汩细流终究变成了缓缓往下坠落的滴滴沉重液体，艾伦·耶格尔也像是从悠长的沉眠之中，清醒了过来一样。

他冷得打了个哆嗦，终於知道自己要回的是阿明寄来的哪封信了，也明白自己该回的是什麼了。

——艾伦，三笠死了。葬礼的日期我另外再通知你。

阿明·阿诺德的信上说。

艾伦·耶格尔更加用力地拱起双肩，呼出一口白雾，转身回到帐篷裏。他想，自己得先睡上一觉，把明天的任务出完了，再去答复那封简短得完全没有阿明风格的信。

他明明总是最啰嗦的。

艾伦·耶格尔垂下眸子，撩起帐幕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疲惫而放下了。

阿明·阿诺德总是最啰嗦的，一如三笠·阿克曼总是那麼沉默一样。你看，她这次不是闷不吭声地，又干了件这麼样令人头疼的事。

他钻进毯子裏，睁著眼睛，将自己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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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该用殉职不是吗？

艾伦·耶格尔睡著之前，毫无徵兆地，突然这麼想到。

如果艾伦·耶格尔和阿明·阿诺德碰头的话，他指不定会举著那封信，尴尬地用这句话当作开场白。

阿明·阿诺德向来是个擅长咬文嚼字的人，处理公文也好，劝架也好，与人协商，他总是说些圆滑的话来控制场面。即使态度是再如何的强硬，措辞也不会变样成类似“你这丫的”这麼粗鲁的话。

死这个词当然并没有什麼不好。但阿明·阿诺德用了如此直白的字眼，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宛如什麼东西表层的皮被撕下来了一般，透著股生冷的意味。

因为那简短的一句话，艾伦·耶格尔错觉间还以为，阿明·阿诺德其实是生气的。好像他在对著什麼不知名的东西发泄著无意义的怒火，并且愤怒到都不想用些好听的话来掩饰了。不过他想来想去，却也不晓得该让阿明·阿诺德用什麼样的语气态度，跟他报告三笠·阿克曼的死讯。

他从未想像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并非因为三笠·阿克曼有多麼强，而是不曾意识到他们三个人有朝一日会被以这种方式拆开。

艾伦·耶格尔也许一直都以为，即使是分开，他们还是可以用他们自己想要的方式，潇洒帅气地分道扬镳。然后哪天，重新在哪个地方遇见了，互相说说当年那些糗事。比如用“嘿，还记得那年阿明爷爷剪的锅盖头吗？”来做个开场白，风流倜傥地懒懒举起手打招呼，举手投足间都一股看破红尘的沧桑味。

可是有选择的人生，通常不轻易落到他们现在这种境地。

所以三笠·阿克曼死了。她的句点画得太过不合拍，完全打乱了他们三人心中设想的一切，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艾伦·耶格尔最讨厌她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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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艾伦·耶格尔做了个梦。

梦裏是一片空白和一张木制的老旧椅子，就像以前家里那张他母亲做些手工活时，常坐的椅子一样。

艾伦·耶格尔站了很久，呆呆看著那张椅子，然后默默地走上前，坐下去。

他本来倒还期待著梦见一些有点徵兆的东西，等来的却是这麼一张毫无特别之处的椅子，艾伦·耶格尔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失望。但他也没说什麼，仅仅那麼拉耸著脑袋，垂头丧气地坐著，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落寞。

这让他回忆起自己每回做错事，被卡拉·耶格尔罚坐冷板凳，没有晚饭吃的日子。虽然谁都心知肚明，卡拉·耶格尔会念念叨叨地原谅他，但三笠·阿克曼还是会为他求情，或偷拿食物给他吃。有时候，她还拉著阿明·阿诺德帮忙。

早就料想到艾伦·耶格尔会被母亲放一马的阿明·阿诺德也就苦哈哈地笑一笑，象徵性冲卡拉·耶格尔来一句，语气平和，波澜不惊：“阿姨，艾伦真的知道错了——”

没有诚意得让人怀疑他日后是不是会第一个把他们称斤称两卖给巨人。梦中的艾伦·耶格尔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后颈。

然后他仰头，看向一片空白的正上方。他那双金绿色眸子中映出的，还是一片牛奶般浓稠的白，刺得他眼睛酸涩不已。

艾伦·耶格尔忽然感到自己从未这麼累过。

十五岁那年开始讨伐巨人，二十岁开始带领自己的班，二十二岁被升任副队长，同时迎来三笠·阿克曼的死讯。

不过短短的七年，就好像已经过完一生似的疲累。他的人生尽头就是这片空白中一把老旧得稍一挪动，就“吱嘎吱嘎”响的椅子。

——我要把所有的巨人驱逐出去。

艾伦·耶格尔以前曾经无数次说过这样的话，认为自己穷其一生都要如此地战斗著，如此费尽心力地在战场上奔走。

有一次，三笠·阿克曼问他：“那这之后呢？”

他一时之间搭不上话来，愣了许久，尴尬地把话题还给三笠：“三笠你才是，你准备要干什麼？”

艾伦本以为三笠·阿克曼至多一句“艾伦去哪里，我也跟著去就好。我们是家人。”就仁至义尽了。


没想到三笠·阿克曼十分平静地捧起手中的咖啡，啜了一口，淡淡回答道：“我要回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然后帮卡拉阿姨做一个真正的墓，然后我要死在那里。”


艾伦·耶格尔不敢去想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好好的，用一种清明的态度去回忆自己的母亲。彷佛当初的苦痛也终究被忙碌的杀伐挤压得变了形态。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东西，没办法沉淀仇恨，哪怕就那样一回，然后专心缅怀自己的母亲。

三笠·阿克曼见他不说话，扭头看向阿明·阿诺德：“那阿明呢？”

“我想写一本书。”阿明回答，“如果真的有一天，巨人会消失的话，我要把我们的事写下来。我不想让后来的人忘记这些事。”

“哦。”艾伦·耶格尔说，有些心烦意乱地挠了挠头发。

那年他们十九岁，三笠•阿克曼做了利威尔的左右手，头发再次留长到了背部的位置，每天跟著利威尔打打杀杀；他则是跑去了韩吉•佐耶那边，偶尔当个实验品，让韩吉探索巨人的奥秘；阿明•阿诺德跟在团长后头跑来跑去当杂工，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三个同时聚在一起。

他没有听说过关於书的事，也不曾知道过三笠有那样的念头。艾伦·耶格尔心想，也许他自己身上也是有变化的。他们三个彼此审视著对方，却不约而同地不把对方和自己儿时记忆中那傻乎乎的样子做比较。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彼此承受的是什麼东西。

那时，三人沉默一阵，三笠忽然又突兀地开口问道：“……那我们还一起去看加了盐的水吗？”

“……三笠，那叫大海……”阿明默默垂头，“去的，我们去的。”

艾伦·耶格尔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抽著嘴角说：“废话，都约好了……还有，你不要用那种奇奇怪怪的说法好不好。”

说著说著，他们大笑起来，连三笠·阿克曼都差点笑出了眼泪。

无法忘记那些耻辱，更重要的是，比起耻辱，更加不可以忘记的是为了生存，而不仅仅是尊严这种小东西，挣扎著想要站起来的，那段绝望得彷佛透不出一丝光亮的日子。

他们已在痛苦中等待多年，只为了希望到来的那一刻，不自量力地渴求一切，在战场上丢失了许多东西。因为憧憬，所以试著飞了。

不论多少次，不论多麼无力，不论曾经为自己的无力哭泣过多少次。执念引领著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越加深远。即使终点就是这麼一把椅子在等待著自己，也假装什麼都不知道地继续走了下去。

三笠·阿克曼是否已经坐在了那把永远属於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缩著脖子，猫一般呼噜噜地睡了，再也不担心早晨集合的哨声或突来的巨人袭击了呢？

梦裏的艾伦·耶格尔轻轻地扶著把手，从椅子上站起来。

现实中的艾伦·耶格尔裹在薄薄的毯子裏一哆嗦，打一个喷嚏，被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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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耶格尔知道自己是不会去出席三笠·阿克曼葬礼的，不管安排在哪个日期，对他而言，排满的行程都是在战场上，可是他没有写在回信裏，只是回了个简短的知道了。在把信装进信封前，他掏出当年三人唯一的那张合照看了看，却还是没有任何想哭的情绪。

趁著天将亮时的一丝稀薄光芒，他又去煮了一壶咖啡，倒了满满一马克杯，慢慢地啜著。滚烫的液体灼伤他的舌头、喉咙，在他五脏六腑裏翻腾著热度。

艾伦·耶格尔将一只手插在口袋裏，无声地，沉静地啜著醒神的苦涩液体，带著一种他曾期待自己中年才会有的沧桑感，觉得雾气遮挡了自己的视线。

然后他毫无预警地落下泪来。

——就像三笠·阿克曼的死讯那般突兀而悄无声息。

The End

艾伦的部分神经粗得好比电线杆，他能早早发现就不是艾伦了(Ｔ＿Ｔ)

先占座再仔细读！
话说哔哔，我是时差党，这边正是人人活力四射的午后...所以我晚发帖并不能与劳模挂钩Orz...

前排占座！！

没被艾特成功好伤心 呜呜呜

拜读完后谈下感受
艾伦肯定是迟钝的没有发现利笠之间的任何蛛丝马迹的 并且 他满脑子所惦记的事也留心不到那么多
既然是艾伦的视角 忽然想起50话漫画刚出来时 西本先生@京都腔的正经人 说 艾伦不愧是他看上的少年
从我的角度来看 不管50话的宣言到底怎么解读 三笠姑娘在艾伦的心里都已经是不可磨灭的存在了 青梅竹马三人组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了 美好的甚至让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天长地久
“那年他们十九岁，三笠•阿克曼做了利威尔的左右手，头发再次留长到了背部的位置，每天跟著利威尔打打杀杀；他则是跑去了韩吉•佐耶那边，偶尔当个实验品，让韩吉探索巨人的奥秘；阿明•阿诺德跟在团长后头跑来跑去当杂工，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三个同时聚在一起。”
这一段让我想起和妞子@eclipsun 谈的继承人梗 当时觉得各种喜闻乐见 但是他们终究也只是少年少女们
背负的东西太多 也许他们连停下脚步闲谈聊天追忆往事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们
最后BB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温暖的微弱的疼痛感 很美的感受 期待以后的作品

又伤感但又不是那种寒风彻骨的感觉。回忆大概还会闪着光，路还是要走的。
真是像一只长大的艾伦。这样的少年我很喜欢。
“所以三笠·阿克曼死了。她的句点画得太过不合拍，完全打乱了他们三人心中设想的一切，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艾伦·耶格尔最讨厌她这一点。”这句真的很戳人啊！一种既难过又不哀伤的感觉！
感觉这一篇将死亡写得格外静默，就像一片叶子，落了也就落了。
恩恩，这里鸢子勾搭一下哈~我说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要介意哦。

上一篇《钻石与铁锈》和这一篇我同样都好喜欢喔
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比较好
很喜欢这句↓
「所以三笠·阿克曼死了。她的句点画得太过不合拍，完全打乱了他们三人心中设想的一切，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艾伦·耶格尔最讨厌她这一点。 」
但也更喜欢最后 ↓
「然后他毫无预警地落下泪来。
——就像三笠·阿克曼的死讯那般突兀而悄无声息。 」
感觉三笠的死写得好像很平静，却又有很多伤悲的氛围在其中
艾伦小天使虽然迟钝的没发现利威尔和三笠的、甚至是阿明的心思(应该)
但是一股脑儿想长大的他还是将他的青梅竹马们放在心头上一块重要的位置，即便他没说出口，「毫无预警地落下泪来」....感觉像没有意识到却早已是发自内心的伤痛
我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QAQ总之非常期待下一篇作品

又是个悲剧……最近虐文好多哎。我只想说艾伦小天使你能不能机智点←_←

我……事实上，哔哔，我有很多想点评的。大概因为今天很累，所以忽然打不出来什么东西。
首先说，哦天哪哔哔的文章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可能跟风格有关系，或者是文字水平摆在那的缘故，很难说我看一眼没有被迷住。
气氛还是那样。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是否是心境的缘故，你的文章总是那个气氛的。
我会猜，是不是其实无关死亡。
哔哔你的艾伦——嗷呜，我觉得他也渐渐完整了起来，就像老汪她所塑造的艾伦一样，已经有了他独特的定位。那、那么……祝贺……？
总之就是三人组依然很棒，无论是从哪个方面，如何去写，这感情就摆在那，不卑不亢。
以及……你有力气的时候，可以去申精了。虽然咱们好久不审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