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卖废品,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卖一个井盖。”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河南人在电子称旁边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棉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井盖,用铁丝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卖一个井盖。”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河南人么?你还欠十九个井盖呢!”河南人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崭新的井盖,钱要给多点。”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井盖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井盖,怎么会打断腿?”河南人低声说道,“掉井里了,掉井,掉……”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卖废品,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拿了钱,给出去,放在地上。他从背上卸下来井盖,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拿完钱,便又在卖废品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河南人。到了年关,老板取下铅笔说,“河南人还欠十九个井盖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河南人还欠十九个井盖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河南人的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