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__10吧 关注:24贴子:1,273
  • 12回复贴,共1
第一部分
恩贝(1)
自从2005年在扎尕那结识了达让之后,我真是迷上了扎尕那的风景。只要有空闲的时间,我就往扎尕那跑一趟,去达让家住上几天。虽然扎尕那位于甘南州的腹地距兰州五百公里之遥,但是交通非常便利。从兰州长途汽车站坐豪华大巴出发,穿过七道梁隧道,驶上去临洮的高速公路,在崔家崖过洮河,经过被穆斯林称作“中国的麦加”的临夏市,再过土门关,就进入青山绿水的甘南州首府合作市了。解放前的合作是一片开满了蓝色马莲花的草滩,它唯一的土木建筑是依毛梁下边的黑错寺院,如今它已经变成一座漂亮的草原新城了。从合作往东,经过满目青翠的长长的沙冒沟――这里曾经是强盗出没专事劫持来往商队的地方,再顺江柯河南下就又看见了洮河。过洮河有一个小镇扎古录,再往前就进了车巴沟。沿车巴河溯流而上,地势越来越高,但见山冈如涛,草坪如潮。然后是蘑菇状的岩石挤挤挨挨的扎尕梁。从一处标高四千二百五十米的山口翻过山梁,公路就跌进一片巨大的石林。汽车在石林里穿行,一路下坡跑上半小时,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碧绿的原野在脚下铺开,扎尕那到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3-10-14 10:01回复
    我已经和达让成了挚友,一进他家就把马牵出来骑上去扎尕梁找他,或者打电话把他从牧场叫下来。一起在扎尕那的如画的风景里玩上两天,然后就坐班车回兰州去。
    去年秋季的一天,我和达让去扎尕那的拉桑寺院参观。寺院建在东哇村和业日村之间靠着阿尼玛卿山的一片台地上。我们刚刚走上台地,达让捅了一下我的胳膊,小声说,你看,你看那个婆娘。
    一位妇女从寺院的正门走出来了。我注意看她,并没有什么特殊。她大约四十几岁了,穿着藏族妇女爱穿的黑色长袍,前襟上还围着一块绿色的围裙,长及脚面。她的身材有点长,现在是初秋,天还不太冷,她把夹袍的双袖都褪出来堆在腰里,这使她穿着一件橘红色球衣的身体显得有点消瘦和颀长。如果说她有什么与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的和其他藏族妇女同样是颧骨突出的脸蛋很是白净,眼角上的一撮皱纹很明显。
    这个妇女是磕头来的,她的围裙上还沾着尘土。她和我们错身而过,然后从台地边缘下坡去了。
    这是个寡妇。看着那妇女下了坡达让才对我说。
    她岁数不大呀。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3-10-14 10:03
    回复
      2025-05-28 21:31:26
      广告
      是不大,才四十几岁,可没人娶她。
      为什么?
      我和达让围着寺院走了一圈,把回廊里整齐排列的经桶拨着转动,然后进了寺院。看完寺院的经堂和佛殿,回业日村的路上,达让讲了这个寡妇的故事。
      她是东哇村的媳妇,名字叫恩贝。十多年前,她的男人叫人杀过了。那是个贼大胆,那时候连着偷过人家的几头牛。男人的名字叫桑杰。
      偷哪儿的牛?我问。
      偷哇巴沟的。扎尕那的牛他不敢偷,偷就抓住哩。扎尕那有几个老汉,辨牛蹄印辨得好得很,牛丢过了能找着。桑杰有个联手〔1〕是益哇沟贡巴村的人,比他小四五岁,名字叫闹柔。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二三岁,闹柔二十七八。有一次他们从哇巴沟里偷了一头牛,卖到车巴沟去了。结果,他偷牛的事叫哇巴沟丢牛的人知道了,把他抓去审讯,叫他交待他的联手是谁。他不交待,人家打他,打个半死撇在装煤的房子里冻他,他还是不交待。后来派出所的人说,你不交待也罢,我们把你放出去,你把联手分下的钱要来,缴回来,就不追究了。放出来在家里缓了几天,他就去找联手了,把情况说了。但他的联手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把他骂出来了:你滚出去,我不认识你!谁是你的联手?我啥时候和你偷过牛?他也觉得自己理亏,他们一搭儿偷牛的时候就订过攻守同盟――不管把谁抓住了,打死也不能供出另一个来。他赶紧就给闹柔解释,我没供你,我跟派出所说牛是我一个人偷下的。可是你分下的钱你要拿出来,我给人家赔上,这案子就过去了。可是闹柔不给他钱,把他撵出来了,他就回家了。可是就在他去闹柔家要钱的时候,派出所布置下的人监视着他。他回家不久,派出所就把闹柔抓去了审讯。审讯的时候警察说,是桑杰供出你来的,你们两个人联手偷了牛。闹柔赖不过去,赔了钱,拘留了半个月。闹柔放出来以后气坏了,跑到东哇村把桑杰叫到村外的沟里骂了一顿,说桑杰把他供出来了!桑杰说没供他,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闹柔就掏出手枪连开了两枪,把桑杰打死了。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3-10-14 10:04
      回复
        儿子们还是默默的不出声。于是她这样说儿子们:你们都长大了,杀下你们阿爸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你们还算是儿子娃吗?
        恩贝在家里说的话慢慢地在村子里传开了,有些好心的婆娘到她家串门的时候就劝她:你跟娃娃们再不要说那样的话了。齐刷刷的三个儿子你非要折过一个吗?你不心痛吗?她回答,我们心痛了十几年了,这个事不办过是我的心还痛哩。劝她的婆娘又说,你真是不想叫那个人活了吗?你的娃娃们愿意吗?她又回答,那他们商量去,不给他们的阿爸报仇,他们还是儿子娃吗?
        又过了两年,就是前年的夏季,已经考到合作师专的二儿子放暑假回到扎尕那来了。小儿子也上高中二年级了,也放暑假在家里蹲着呢。凑巧的是那两天她的大儿子的媳妇要生娃娃,大儿子从扎尕梁的牧场下来叫恩贝到牧场去挤几天奶。那一天三个儿子都凑到一起了。正好那两天县委县政府在腊子口搞腊子口红色旅游艺术节,请下的州文工团和迭部县的民间歌手们在那里表演舞蹈和民歌大赛。这样的事在迭部还从来没有过,扎尕那的人们张罗着租了汽车去腊子口看节目。弟兄三个人商量一下,一块去了,也说去看节目,其实他们是去找闹柔的。
        腊子口离着岷县近得很,翻过铁池梁就是岷县的牧场,那一天在岷县给汉人荡牛的闹柔骑着马也到腊子口来看歌舞表演了。看节目的时候,那弟兄三个人就找着闹柔了,但闹柔不认识这三兄弟,三兄弟跟着他他也没认出来。后来表演结束了,人们都要回家了,闹柔到树林子里去牵马,看见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还喊了一声,闹柔!闹柔不认识他们,一边从树上解马,一边说,你们是啊里的,我怎么不认识?这时候老大说话了:扎尕那的桑杰你认识吗?闹柔惊了一下转身要跑,但三个人从三面围住了他,忽地围上来抓住了他。老二老三一人拧住了他的一个胳膊,老大用一个胳膊夹住了他的头,然后一把刀子从脖子底下一抹,血就喷出来了。血淌了一地。
        那天我也去腊子口看节目了,节目演完后我们正上汽车的时候看见人们乱纷纷地往拴马的沟里跑,有人喊:杀下人了,杀下人了!我们跑过去看的时候,警察正把弟兄三个扭进腊子口宾馆去,嘴里喊着叫人们散开。三个月后,老大枪毙,老二判了八年,老三判了五年。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3-10-14 10:09
        回复
          这件事发生以后,扎尕那的人们议论了好长时间,有的人说恩贝的脑子进水了,是个傻子。劝过她的一个婆娘在路上遇见她,说她,这下你的心里窝也〔4〕了吧!她回答,啥窝也不窝也?杀人偿命,不偿命赔命价,我们的先人们不是这么做的吗?
          我问达让,这件事你怎么看?
          达让说,哎,扎尕那又多了个寡妇。
          〔1〕(方言)同伙,合作者。
          〔2〕(方言)操持。
          〔3〕1958年参加叛乱的叛匪,被人们称为“土匪”。
          〔4〕(方言)合适,舒服。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3-10-14 10:10
          回复
            达让说,她的丫头招了个女婿,但是女婿在他们家过了几年,又叫另一个婆娘抢过去了。
            抢去了,这话怎么讲?
            就是女婿又看上另一个婆娘了,人家不要她了。
            怎么是这样呢?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么随便?我大惑不解。
            不是随便。人家不要她了嘛,离婚了嘛,跟另一个婆娘过日子去了。
            我没出声,心想白玛的故事该结束了。达让却又接着说:那个女婿走了。过了五六年,有一天白玛的丫头打柴去,回家路上绕到那个婆娘的家里去了一趟。她站在门口喊那个婆娘,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婆娘出来了,问有啥事?白玛的丫头说,你不是个好东西,把我的男人抢走了!婆娘说,是你的男人不要你了,这事能怪我吗?就是怪你!白玛的丫头说。她手里提着柴刀,说着话就抡起柴刀往婆娘的头上砍去,那婆娘吓得扭了一下身子,柴刀就剁在板颈〔7〕上了,她扑腾一声栽倒,死了――脖子被砍折了。
            这件事发生以后,县“革委会”保卫部把白玛的丫头抓走了。那时候是文化大革命,乱着哩,枪毙了。罪名是“阶级报复杀人”。白玛的父亲是喇嘛次仁,1958年参加叛乱,是卡车沟叛乱的土匪头子,解放军剿匪时给打死在扎尕梁上了。白玛的丫头砍死的那个婆娘是大队干部的姑娘,家庭成分是贫苦牧民。
            达让的故事终于讲完了。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问:她杀那个婆娘干什么?要杀也应该是杀那个男人呀。
            她才不杀男人呢!人们都说她一直爱着那个男人。正是因为爱着他,她才把抢走她男人的婆娘杀死了。
            后来呢,白玛怎么样了?我问。
            白玛前几年死了。她把她的丫头的丫头又养大,出嫁了,她就死了,死的时候整整八十岁。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3-10-14 10:16
            回复
              你见过她?
              那啊么没见过呢?我们的冬窝子就在卡车沟里呢,离着扎哇那村十几里路。冬天买个煤油打瓶酱油醋啥的,都要到扎哇那村的供销社去买。经常看见她,一个黑黑的老阿婆,皮肤确实黑得很,不知是太阳晒下的还是先天就那么黑。卡车沟的人们都叫她黑寡妇。
              〔1〕藏传佛教的寺院里活佛被称为“喇嘛”,活佛地位以下的僧人叫“和尚”,尊称为“阿卡”。
              〔2〕即嘛呢房,全村人集体念经的地方,是小型寺院,相当于汉族的村庙,也是全村人议事开会的地方。
              〔3〕解放前甘南藏民男子外出时身带两把刀,一把是挂在腰带上的小刀,五到七寸长,是生活用具,吃肉和做活时用。还有一把一尺到二尺长的刀,叫腰刀,斜插在系腰上,是狩猎和格斗的武器。
              〔4〕(方言)哪一个,谁。
              〔5〕(藏语)中间人、调解人,也是旧时代大部落中调解邻里纠纷和部落间矛盾的民间组织,由各小部落推荐的公正不私有威信的智慧老人组成。该组织研究和决定部落的重大事件,相当于现在的村民调解委员会和村委会。
              〔6〕(方言)转悠,窥探。
              〔7〕(方言)脖子后边的位置。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3-10-14 10:17
              回复
                第三部分
                  一条牛鼻子绳(1)
                  2005年的夏季我在陇南地区旅行,去了文县、成县,然后到了定西地区岷县。原计划从岷县返回兰州,可在岷县长途汽车站买票时突然改变了主意。原因是我的前边站着两个藏族姑娘,她们说话时我听出了她们是甘南州迭部县人。我就问她们,要去扎尕那坐长途车方便不?姑娘们的汉话说得不好,我就反复地问去扎尕那怎么走?这时我身后站着的一位三十一二岁的青年插话了,他说你问扎尕那做啥哩?我说扎尕那风景优美得很,我想到扎尕那看一看去。年轻人说,我就是扎尕那的人,你到了扎尕那转乏了就到我家住下去。吃住都方便。他说是来岷县办事的,要到闾井草原去一趟,要不就领着我去扎尕那了。听人说藏民待人热情朴实,但真没想到一个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人如此赤诚。我说你不在家,你家人叫我住吗?他说,那叫住哩,你放心去,你就说我叫你去的,住几天都成哩。我的名字叫达让。于是我买了去迭部县的车票。
                  第二天早晨我叫了个出租车。计划在扎尕那转一天,黄昏时返回县城去。扎尕那那时没有旅馆,对于达让的家人能不能留我住宿心存疑惑。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3-10-14 11:11
                回复
                  2025-05-28 21:25:26
                  广告
                  扎尕那是石头箱子的意思,白色的石峰冰雕玉砌一样从四面环绕着四个自然村,村村都是木板建的二层楼,房顶是鱼鳞般排列的松木板子。这种房子叫沓板房。山峰刀削一样刺向蓝天,半山腰飘着裙子样的白云,山坡上是密集的松树林,松涛阵阵,脚下是织锦般的草地,绿得人都不忍心走在它上面……扎尕那的美丽超出我想像,美轮美奂,如同梦境一般,我一到那儿就像醉了酒一样游来荡去,结果把和出租车司机约定的回程时间忘了。当太阳在西山顶上落下,暮色回合时打不通司机的手机了,无奈之下只好去业日村达让家碰碰运气,结果还就真住下了。达让的父母亲年近七十,还有个八十五岁的老奶奶,三位老人收留了我。
                    我在达让家一住就是四天,白天他的父亲南考领着我逛风景,晚上喝着酥油茶,坐在火炉旁,听南考老人讲扎尕那的故事和趣闻。我原想住四天就要回兰州,不料第四天达让回家来了。转天他把自己家的马牵出来,我骑着他牵着。我们从东哇村旁的一个叫绒布沟的石峡走进去,登上了四千多米高的扎尕梁,穿过两个牛角一样插进蓝天里的山峰形成的石门,到了山梁北边的高山草甸草原。这里是扎尕那人的夏窝子〔1〕,达让的牛毛帐篷扎在一片平坦的草滩与一条巨大的山谷的交界处。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3-10-14 11:13
                  回复
                      我在这顶帐篷里又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我跟着他到山坡上去荡牛,看他把抛嘎〔2〕甩得呼呼响,把跑远了的牛赶回来。有时候,牛跑得远了,我们就跑很长的路把它们圈回来。没事的时候,我们坐在山冈上聊天。扎尕上云卷云舒,飘过一片灰色的云彩就刷刷地下一阵雨,远处的山冈如海涛般起伏。山谷和高山草甸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牛毛帐房,还有黑色的牛群和白色的羊群。
                      啊若!这是在达让家的第三天上午,站在山梁上我学着藏民的语言喊达让。啊若是喂的意思。
                      啊么了〔3〕?达让刚刚把跑远的几头牛从一条很深很远的沟里追回来,坐在半山腰休息,听见我喊,扭过脸来看我。他的汉语说得好,说话的口音像是地道的临夏州回民。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3-10-14 13:30
                    收起回复
                        一条牛鼻子绳(2)
                        不是,那也是我们日业村的。
                        是吗?我还当是卡车沟的。
                        为啥你把他们当成卡车沟的。
                        我发现他们放牛的方式和你们不一样。
                        啊么不一样?
                        太阳这么高了,她家的牛还拴在帐房外头,没放开,可你的牛晚上也在山坡吃草,不赶回帐房跟前去。
                        达让站起来朝我走来,说,情况不一样。那个帐房没男人,就是一个婆娘,还有个尕丫头,牛不敢放在草场过夜,怕跑过哩。赶回帐房的牛就要拴起来,不拴起来牛娃子把奶咂光哩,就没奶挤了,就打不下酥油了。
                        是吗?我说呢,这两天光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姑娘荡牛呢,看不见男人。
                        她的男人叫人杀过了。男人叫班玛旺杰。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3-10-15 11:09
                      回复
                        一条牛鼻子绳(3)
                        可是那人不笑,说,谁跟你说笑话!你给我赔钱吧。你的牛把我用木头椽椽围下的草吃了,你不赔些钱就走哩吗?木头椽椽围下的草,我的牛都不叫吃!那草我是秋天割下来冬天喂牛的。
                        终于,班玛旺杰明白了,这人是当真要钱的。他的心里立马就不高兴了,生气了,但是他压住了心里的火气,脸上硬是挤出笑容来说,赔钱,赔钱。光是你把我的牛拾下,我就该请你喝酒,更不要说吃了你家的草。就是不知道你要多少钱哩。
                        十元。
                        十元?哎哟,你才要十元吗?
                        班玛旺杰从胸前的衬衣口袋里摸出一沓子钱来,都是大票子,百元钞票,还有一张五十元的。他就把五十元抽出来,说,我还没十元的,这张五十的你留下吧。
                        十元,多一分钱我都不要。那人把钱接了过去,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四张十元的钞票给他。
                        班玛旺杰说,不要不要,你留下你留下,四十元钱算个啥嘛,就当咱们喝酒了。
                        但那人厉声说,拿住,我就要十元。我的草最多也就值十元钱,多余的我不要!
                        班玛旺杰真是哭笑不得,只好接过钱来说,好吧,你不要我就拿上了。留着,我把这钱留着,啥时间咱们一搭儿喝酒。
                        就这么着,班玛旺杰把牛找着了,赔了十元钱,然后就从东珠扎西的帐房里走出来牵牛,想着赶快回家。可是就在他要牵牛的时候却发现犏牛的牛鼻子绳不见了。他就问东珠扎西哩,阿哥,这牛鼻子绳啊么不见了?
                        班玛旺杰的犏牛是个驮牛,驮牛的鼻子上套着个柏木树枝枝弯下的圈圈,圈圈上拴着一根三四尺长的牛毛绳绳。那是驮货的时间牵牛的,不牵牛的时间盘在牛角上。不驮货的牛没有牛鼻子绳。
                        那人说,你们牛鼻子绳不见了,我啊么知道哩?
                        班玛旺杰说不对呀,我的犏牛的鼻子圈圈上就是有根牛毛绳绳来的。
                        我没看见你的牛毛绳绳。东珠扎西说完转身进了帐房。
                        班玛旺杰回到自己家的牧场已经是深夜了,把驮牛打进牛群,然后就回家了。赶牛的时候东珠扎西要了十元钱,惹得班玛旺杰不愉快,但是回到家里他的心里还是很高兴,一头价值三千多元的犏牛找着了,他这七八天的工夫没白费!所以到家之后他就像说笑话一样地把他怎么找牛,东珠扎西怎么要十元钱的过程跟婆娘说了一遍。他的婆娘叫道吉吉。道吉吉是个快性子人,但也是个你们汉人说的碎嘴子,一听说东珠扎西要了十块钱,就着气得很,说,阿呦呦,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把人家的牛拾下了,人家找来了,还要十元钱哩!班玛旺杰劝她消气说,世上啥样的人没有啊,要十元就要十元吧。人家没给牛贩子卖过就算好着哩!道吉吉说,好着哩?你还说好着哩!这牧场里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拾下牛了要钱的?他们家就没丢过牛吗?人家朝他们要过钱吗?牛嘛,那是畜牲嘛,就跑哩嘛,谁家都丢牛哩嘛,谁家都拾牛哩嘛,也没听过谁家要钱的事嘛,啊么到他们家就要钱哩?班玛旺杰是个性格温和遇事不急的人,一个劲儿劝婆娘,好了好了,不说了,睡觉。牛找着了,人家没杀着吃过肉,就算我们占便宜了。你还有啥着气的!现在的社会变成啥样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嘛。女人说,变成啥样子了?班玛旺杰说,人都六亲不认了,光认钱哩!你在牧场里蹲着蹲成瓜子〔5〕了!道吉吉嘿儿嘿儿地笑了,自我解嘲地说,好,好,你说的有道理――我蹲成瓜子了――往后我要是拾下牛了人家找来了,我也要钱,要一百元!班玛旺杰说,好,你也要钱,要一千元,咱家就发财了!


                        IP属地:四川20楼2013-10-21 19:3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