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对徐悲鸿的人品和画品也很赏识。三十年代,张大千在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第一本画集,就是请学西画的徐悲鸿写的序。他对徐悲鸿能够画贯中西,将西画的长处溶化到中国画中,表示钦佩。他认为,徐悲鸿的画有笔有墨,诗写得好,字也写得好,能够寓书法于画法之中。他叹服徐悲鸿画的人物,但是更叹服徐悲鸿画的马。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过:“徐先生画的马很绝,我学不到这一手。”徐悲鸿逝世后,张大千深感痛惜,他曾同侨居海外的林语堂诸老友多次谈到徐悲鸿。一次,有人请他谈谈对郎世宁、徐悲鸿画的马有何感想?张大千说道:“郎世宁的马,有许多西洋画的笔法,不能算纯粹的中国画。提起徐悲鸿,我倒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从前我同两位中国画马的名家都是好朋友,一个是徐悲鸿,一个是赵望云。但是因为徐悲鸿比赵望云有名,因此赵望云很不服气。有一天,赵望云来问我:‘大千,人家都说悲鸿画马比我画得好,你说说到底是谁的好?’我说:‘当然是他的好。’赵望云听了以后,大失所望,追问道:‘为什么?’于是我说:‘他画的马是赛跑的马和拉车的马,你所画的是耕田的马!’”(见林慰君编的《环荜厣琐谈》)从这段对话中,也可看出张大千对徐悲鸿画马的评价。
当然张大千对徐悲鸿的作品也有过批评,比如他认为徐悲鸿画的马有一些是跛足的,而这种跛足是一个缺点。应该说这也是一种艺术批评,正如徐悲鸿认为张大千画荷喜欢用浅绛也是一个缺点一样。
徐悲鸿逝世二十年后,张大千侨居美国环荜庵,有时念及与徐悲鸿交游的情景,每每黯然神伤。为了寄托对亡友的哀思,他就提笔作画。四十年代后期,他寓居故都北平时,家中曾蓄养过一只金银眼波斯玉猫,徐悲鸿见到了这只玉猫十分喜欢,就向他借去数月,后来悲鸿写信告诉他“此猫驯扰可喜,但不捕鼠,且与(鼠)同器而食,为可怪耳”大概是想起了这件趣事,张大千画了一幅《睡猫图》,并重题了一首旧诗:
雪色波斯值万钱, 金银镶眼故应然。 不捕黠鼠还同器, 饱食朝昏只欲眠. 花底拳身不受呵, 嫌寒就暖坐怀多。 纵然博得儿童喜, 奈此跳粱日甚何?张大千还画了一幅《漓江山色》并题词道:“此写三十年前漓江旧游,时同舟者容南李任潮(即李济深)、宜兴徐悲鸿。”
过去一些有名望的画家,往往都喜欢收藏古代字画名迹。他们的收藏是为了便于鉴赏,而鉴赏又是为了丰富和提高自己的创作能力和水平。张大千和徐悲鸿也不例外,而且是两位收藏颇富的收藏家。据徐悲鸿的夫人廖静文统计,徐悲鸿逝世后,她捐赠给国家的悲鸿藏品有唐、宋、元、明、清及近代的书画一千余件……张大千收藏的书画已捐献给台湾博物馆,据台湾报刊报导,该院接收张大千的藏品,计历代名画六十九件、书法六件,其中隋唐六件、五代八件、宋代二十三件,均为稀世珍品。为了收藏名贵字画,他们不惜倾囊罄箧,常常弄得身无分文。张大千有两颗闲章,一颗刻着“贫无立锥”,另一颗刻的是“富可敌国”。这两颗闲章十分形象地说明了张大千的财富状况,说他贫无立锥之地,他手中的金银现钱确实不多,常常需要向军阀、财主、大银行主借贷;说他“富可敌国”,是指他收藏的名贵字画的价值,同时也是指他有一枝能创造巨大财富的画笔。
据廖静文回忆,在徐悲鸿的收藏中,有一幅他最得意的、被盖上“悲鸿生命”印章的古代人物画卷—《八十七神仙卷》。这是一幅白描人物手卷,佚名,绢底呈深褐色。画右有八十七个人物列队行进,飘飘欲仙,那优美的造形,遒劲而富有生命力的线条,展现了我国古代人物画的杰出成就。这幅长卷人物画是徐悲鸿在香港从一位德籍妇女手中花了一万元钱(现钱不足,又补了七幅自己的画作),购回来的。他在南京中大任教期间,曾请好友张大千、谢稚柳鉴赏过,张大千认为此卷是罕见的唐画,并对徐悲鸿能得到这幅“至宝”十分叹赏。抗日战争爆发后,徐悲鸿的这幅“至宝”忽然失踪、一失十余年,后来他通过一位“神出鬼没”的“刘将军”之手,又花了几十万元现款和几十幅自己的作品,才总算“完璧归赵”,重新回到他的手中。1948年,徐悲鸿将《八十七神仙卷》重新装裱,请张大千和谢准柳写了跋。张大千在跋中写道:
“悲鸿道兄所藏《八十七神仙卷》,十二年前予获观于白门,当时咨吸叹赏以为非唐人不能为,悲鸿何幸得此至宝。抗战既起,予自故都避难还蜀,因为敦煌之行,揣摩石室六朝隋唐之笔,则悲鸿所收画卷,乃与晚唐壁画同风,予昔所言,益足征信。曩岁,予又收得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雍容华贵,粉笔纷披。悲鸿所收藏者为白描,事出道教,所谓朝元仙杖者,北宋武宗元之作实滥觞于此。盖并世所见唐画人物,唯此两卷,各尽其妙,悲鸿与予得宝其迹,天壤之间,欣快之事,宁有过于此者耳耶。”(参见《徐悲鸿的一生》)有趣的是,这两位收藏家,由于鉴赏标准的不同,还交换了一幅在一般收藏家看来价值相差甚远的画卷。这就是张大千曾经用一幅清代金冬心的《风雨归舟图》换取了徐悲鸿的一幅北宋董源的巨幅中堂山水-—《西岸图》。关于换画的经过,徐悲鸿在《风雨归舟图》的题跋中这样写道:"1938年秋,大千由桂林挟吾画董源巨帧去,1944年春,吾居重庆,大千知吾爱其藏中精品冬心此幅,遂托目寒(张目寒)赠吾,吾亦欣然。因吾以画为重不计名字也。”在徐悲鸿看来,金冬心的《风雨归舟图》“乃中国画中奇迹之一。平生所见,若范中正《溪山行旅图》,周东村《北溟图》,与此幅可谓世界所藏中国山水画支柱。古今虽艳称荆关董巨,荆董画世界尚有之,巨然卑卑,俱难当吾选也”。徐悲鸿与张大千的这段换画故事,倒也不失为收藏史上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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