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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这个角度好好欣赏餐厅的后园，才能明白“林荫道”命名的秘密——应该是请了来自东方的园林名手设计，面积不大的花园分成了奇妙的层次，树木的彼此交错形成了一条小小的林中通路，故意不加修剪的白色野玫瑰随风摇落，疏淡有致地装点着很有幽玄之趣的庭院。
春暮之庭的小景让西装男放松多了，但表情还是绷得有点紧。不过他抬眼瞪人的时候，可以发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出乎意料地漂亮，有点像古典小说里常用的形容——杏眼。不过接下来，那硬邦邦像是受过情绪控制训练的声音可让人没法联想到什么古典美人。
“你就这么喜欢受人注目的感觉吗？刚才我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你看看那些客人的眼神！”
冬葵笑了笑，轻声细语地开口：“我有什么办法呢？榜上有名的评论家照片，都会被印在餐厅的秘密员工手册上，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认出我们的身份，防止菜色出什么差错被打上一个恶评……”他低下头去仔细研究菜单，声音放得更低了。“再说，我们来‘林荫道’，不就是要吃到主厨大人最‘用心’的作品吗？这可是飞卫你的工作呀……”
以古代神射手为名的年轻男子迅速往四周看了看，像在确定有没有人听到刚才的私语。他的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眼神却骤然锐利得好似映着雪光的刀锋。
好像是为了掩饰坚冰似的目光，他也赶紧埋首在羔羊皮包面的华丽菜单中，一边维持着认真挑选的表情，一边低低地抱怨着：“谨慎一点吧！别走漏了风声！每次都这样高调，明明是增加风险系数……”手指快速地掠过了一行行花体字的菜名，坚持一分钟后，飞卫终于放弃了：“你来点啦！别要太复杂的菜式，我想速战速决！”
冬葵本想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迅速穿过一张张桌子走过来的却是那位眼观六路的餐厅长，身后跟着脊背挺得笔直的领班和侍酒师。
在点菜之前，桌子上已如魔术般出现了餐前小点和两杯冰凉芬芳的香槟。当冬葵问到“春季套餐”时，餐厅长眼睛一亮：“我正想为您推荐这个！前菜是加了迷迭香和小豆蔻的烤三文鱼沙拉，主菜是柠檬白焖小牛肉，当然还有为春天特制的海鲜调味饭和香草苹果冰沙……”
“就是这个了。”冬葵温和地做了决定，忽然又若有所思地叫住了餐厅长，示意他靠近一点。
“说实话，我和朋友是冲着主厨的那位女士来的，美食界都在传说她的香草烹调手法如有神助，不但超越了前几位大厨，甚至可能会留下划时代的意义之类……”他露出一个“我可是内行人”的暧昧笑容。“当然我也不会轻信那些夸张的修辞 ，我只想在亲口品尝之前知道——那些制法绝秘的香草，是她亲手种植，新鲜采摘的吗？我可不想在传说中的名餐厅吃到流水线上的速冻产品。”
餐厅长涨红了脸，以一种指天誓日的气势作着保证：“当然！当然！自从蒂蒂小姐主掌大厨，每一道菜所用的香草都是她亲手种植和采摘的，您看——我们的后园里特地为她开辟了一片空地来试验植物，那里除了蒂蒂小姐闲人免进，料理用材确实是她每天去亲自采摘的！”
冬葵和飞卫一起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经缓缓滑落在庭院里，树木和林间小道的轮廓都已模糊不清，半黑暗中却有一缕缕幽咽的香气渗了出来，带着青辣的植物气息，海风的咸味中又含着艳丽，像有条姿态妖冶的鱼溯游而过。
“那就好——我们今晚一定会吃得尽兴又难忘……”
冬葵满意地笑了，话像是对着餐厅长说的，淡茶色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望着桌对面的飞卫。后者似乎跟他眼神相碰了一下，又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端起细脚杯呷了一口香槟。

3
用炭火轻烤的三文鱼块风味有点粗犷，但气息清远的迷迭香中和了烟薰感，有种极不相配却带着明快喜剧的跳跃口感——简直就像小恋人突如其来的街角邂逅！吃这道菜时飞卫的反应还算镇定，只是词汇贫乏地嘟哝了几个“好吃！”“很香！”之类的词语。而当焖小牛肉的汤汁一入口，他英气峻拔的容貌忽然出现了一阵迷茫，好像有一句要紧的话还没听清就消散在风里，再也捕捉不着。
飞卫一时望着远处说不出话来，冬葵却好像知道他在为什么出神。他也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叹息般地闭上了眼睛。
“是丁香，晒干的丁香花苞。”十秒钟后，冬葵睁开了眼睛，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牛肉不只是用柠檬皮和柠檬汁来调味的，那样的话，这汤的味道就会是醇厚中带着酸甜，像个阳光灿烂的春天。但这个——”他深深地嗅了一下，半边脸都掩在淡雾般的热蒸汽中。“这道汤被丁香染上了轻微的苦味，和早已渗透进牛肉的柠檬味、海盐味纠缠在一起……依然是春天，不过是个忧郁的，小雨不停的暗青色春天……”
飞卫看了冬葵陶醉无比，似乎也染上点忧郁的表情，没再吭声，埋下头去一口接着一口，那碗“暗青色春天”很快就见了底。他抬起头喘了口气，“这些吃了半天我都没饱，哪个海鲜饭什么时候上？”
与其说这是“海鲜调味饭”，倒不如更改为“春之声”、“枕草子”之类的雅致名字——飞卫本来以为它只是一道充饥的主食，却不料每一口的感觉都像弦乐般复杂，又像风景随笔般优雅纤细：白葡萄酒和高汤混合的汤汁味完全被吸进了米粒，龙虾、鱿鱼碎块在肥美娇黄的米饭中不时出现，橄榄油的翻炒把这分隔在海陆两地的香味完美地勾兑在了一起，但总有一点清厉的口感时隐时现，让这调味饭不至于始终一派没有变化的香浓腴美，而是带着一缕早春料峭的寒意，这寒意像梦魇般虚幻，却又真切得像临海山崖上的悲鸣，让人忘记了思考，只想沉缅下去，在那冰冷的芬芳中迷醉……
飞卫打了个冷战，莫名其妙往窗外看看，想确定那寒风拂过的瞬间是不是错觉——玻璃窗并没有打开，只映出了桌子对面冬葵那意外严肃的侧脸。
“有头绪了。”他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飞卫微微眯起了大眼睛，有点危险的气势悄悄渗透了出来，却同样回了句语焉不详的话：“能确定吗？”
冬葵拿起银勺子轻轻拨弄着盘中的米粒，动作十分小心。
“香草和香辛料的用法比前边的菜都复杂呢——柠檬草的酸味冲淡了鸡汤的腻，鲜薄荷叶的凉和脆，完全把龙虾的细腻鲜味吊了出来。小香芹的碎末切的刚刚好，让每一口米饭都夹着清脆的口感……但最重要的，给这道调味饭定下调子的香草却没在盘子里出现……应该是之前放在了煮饭的高汤里，味道完全化在了其中。这种翠绿又辛辣的味道……是罗勒草！但又不仅仅是作为植物的罗勒。”
飞卫皱着眉插进了话：“就是那种感觉！不仅仅是蔬菜或者香料那么简单！那感觉……好像陷在梦里一样的寒冷，但越是冷就越是沉迷那种滋味，简直就像，就像……”
“就像一段绝望收场的爱情！”冬葵放下勺子，没有再动那盘美味近乎魔性的海鲜饭。脸上的神情好像有种深切的怜悯，但这优柔寡断的表情只是一闪即逝，再抬起头来，他又是那副随和柔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眼睛里浮起了一点笑意。
“飞卫你这个人啊……果然还是有天分的，可惜你自己还没有发现。不觉得你其实很适合做这一行吗？”
飞卫并没回答，好像有点刻意地忽略对方的赞美之意。他推开了面前的盘子，轻轻拉开一点椅子，似乎是想离它越远越好。
“既然已经确定是罗勒，那么就证明我们之前的侦查推理方向没有错。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该和这位主厨女士见面了？”

5
“是的。”
蒂蒂毫不犹豫地轻声回答。“你们的理由无非是——我的罗勒有着特别的美味。所以一个厨师，会因为她的技艺过于高明而有杀人嫌疑？至于你所谓的证据……”她笑了笑。“那的确是个浪漫的故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探员先生，尽管这是个魔法能力合理存在的时代，你以为凭着那两个巧合就能指控我吗？”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向着飞卫说的。年轻的探员却没有为这个挑衅动容。他越过蒂蒂的肩头望向餐厅中的人群。远处的食客浑然未觉这个角落里的危险气氛，依然在灯光酒影中谈笑。有几桌距离较近的客人，却似乎零星听到了一点对话，开始频频回头张望，甚至有人掏出了手[OAO]机悄悄寻找着拍摄角度。飞卫面无表情地从衣领中抽出了一截弯曲的黑线，扣在右耳上时，线圈尽头摩擦出细小的蓝色电火花，在波纹中自动延伸成了大小合适的战术耳机。飞卫在耳塞上轻弹两下，对着送话器说了一句话：“目标确认，请求树立‘绝对结界’。”
蒂蒂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亮起了细微的光芒，光源是不知何时散落在地板角落的几颗细小玻璃弹珠。看似零乱分布的弹珠散射出几道绝细的白色光线，他们在空中交错成了复杂的几何图形，沿着光线绘出的图谱，空间由点到面发生着微微的扭曲，线与线的交汇仿佛构成了巨大的玻璃幕墙，隔墙望去，外界的景象如同水中倒影般模糊飘浮。
蒂蒂后退了一步，鞋跟与“玻璃墙”的边缘擦出了一点“沙沙”微响的火花。她第一次露出了惊愕失色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望向飞卫。
“你竟然用结界来拘禁平民？你有什么权利……”
“我正是为了这间餐厅所有平民的安全！包括你——主厨女士。”飞卫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还没明白吗？那个关于罗勒的故事诞生在猎杀女巫的黑暗年代，伊莎贝拉把情人埋葬在罗勒根下，正是一种古老巫术的仪式！她在用亡灵献祭，召唤魔物的力量复仇——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可一点都不浪漫，异界生物所要的代价是人类支付不起的……“
他忽然停下了话语，因为蒂蒂猛地捂住了嘴，面孔变得一片死白。可飞卫知道那不是因为被自己的话所吓倒，而是……这美丽女人的身体内部正在发出某种不一般的讯号。
蒂蒂弯下身子，痛苦的呻吟从指缝间泄露出来，她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节奏，混合着嘶哑喘息的声音“咝咝“切割着空气。”懂什么……你们懂什么……我没有召唤谁，我只是，只是用自己的力量惩罚他……“
她突然仰起了脸，刚才的痛苦好像一秒钟就消失了，现在她的脸上全无表情，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人偶。苍白的嘴唇木然地开启着，可那种声音……从身躯深处发出的古怪声响盖住了她原本的嗓音，像洞穴冷风和木头断裂合成的变异二重唱。
“诗人背叛了女人，女人杀死了他！”“诗人背叛了女人，女人杀死了他！”“我们在血肉上生长，我们就是她！”“我们在血肉上生长，我们就是她！”
飞卫一回手推翻了沉重的原木餐桌，单手抓住桌子边缘把它支成了一个小小的掩体。在杯盘破裂的乱响中冷静地下着命令：“躲到后面去。”
他话是对着冬葵说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举止怪异的蒂蒂，因为事情正向着越来越超现实的方向发展——她的神情依然是一片空白，而胸前雪白制服的底子上，正慢慢渗开一团鲜艳的血迹！
飞卫后退了一步，一个快得没人看清的拔枪动作，右手上已多了一把钢蓝色的警用手[Q皿Q]枪，长度超过常规一倍的枪管上同样镌着小小的银色星形徽章。他双手据枪平指向蒂蒂，说话的对象却似乎并不是她：“不管你是什么生物，你的存在已经违反了《魔法权利协定法案》。如果你选择伤害人类，我有权根据现场情形采取行动！”
那仿佛合奏的怪异声音静了下来，蒂蒂漠然死寂的表情有了一点松动。她茫然地循着突然回到身体的痛楚感觉低头望去——胸前的血迹依然在扩散，一道由内而外的伤口正在撕裂她的身体！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伤处，但她已经控制不住肢体的一阵阵痉挛，失去支撑的身体颓然跪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望着飞卫，好像直到此刻才用自己真正的眼睛注视他。她向飞卫伸出了一只沾满鲜血的受——“救救我……救……”
求救的话语好像突然被刀锋斩断，随着突然在空中爆开的血雾，形状狰狞的植物枝条从她的胸口飞窜而出，以目力难及的速度向结界的障壁猛扑过去！几乎是同时，飞卫闪电般地调转了枪口，没有瞄准那妖异的植物，而是向着半透明的“玻璃墙”连发三枪——没有子弹的轨迹，从枪口喷射出的是闪烁着细小金芒的细线，它们在碰到结界壁的瞬间便攀援直上，结成了蜂窝图案般的细密网格，渔网一般把空间紧紧卫护起来。
瞬间已经粗大如蟒蛇的植物猛地撞上了金色的网络，那恐怖的力量像是沿着绝细的金焰之丝滑了开去，一举击碎结界的意图无功而返。而一直藏身在桌后的冬葵突然探出头喊了一句：“别让它从地面逃走！”
飞卫一个贴地翻滚接近了瘫软在地的蒂蒂，此时植物繁杂的根须已经完全挣脱了她的身体，在她胸前留下一个猛兽撕咬般的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身下的地面。飞卫一只手揽起她的身子，右手的枪口斜抵着地面一个双射击，金色的防护网铺向地面的同时，他借着开枪的后座力猛地向后飞掠。
妖绿色的闪电破空而过，巨大的枝条像是察觉到了飞卫的动向，放弃继续撞击结界，猛地在空中转折了方向，向着两人的身躯劈落下来。这一次飞卫来不及瞄准开枪，虽然掩护着蒂蒂闪过了下劈的巨大枝条，强劲的风势却将他的右臂撕出了一条伤口，枪也被远远带飞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飞卫已挟着蒂蒂翻滚到了掩体后面，他探手在蒂蒂颈动脉上试了试，顺手从腰后掏出一个简易急救包仍在冬葵怀里，“给她简单处理一下。”丢下一句话，他转身又飞扑出去，面对着那株噬人血肉的植物站稳了身形。

zero 丨香草与魔女
END

one 丨永生者之怒
ACTION

Chapter one 丨永生者之怒
1 从“春波楼”的雕花大圆床望出去，鹅黄色的月亮大的有点不真实。
——当然是经过周密计算角度与高度得出的效果。以中华风的建筑和茶点而闻名的“春波楼”在景观设计上也颇有情趣，建在最高处的小阁“广寒”专为今晚这样的皎洁月色而设。秋霜般的月光静静流过朱漆描画的栏杆，穿过袅袅细细的茶烟，映在墙上就是花木扶疏的一幅水墨画。
围着酸枝木大圆桌的几个客人，却有点辜负好月色的意思。一侧是一位银色短发的男子，瘦仃仃的身材，用料奢华的蓝色暗纹外套，虽然在室内也没有摘下幽幽钢蓝色的斜角墨镜。仿佛是为了和他苍白晦暗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圆桌对面依偎着两位妙龄少女，一模一样蜜桃般鲜妍娇嫩的美貌，一模一样裹着旗袍的窈窕身姿，像镜中前后交映的双双倒影。唯一不同之处就是，一位的旗袍是浅浅的胭脂红，另一位是堤岸杨柳般的烟绿色。
片刻之前，银发男子把一个直径约有两寸的剔红圆盒放到桌面上，用两根手指推过了对面。红衣少女垂下浓重的长睫瞟了瞟，纤指抚上了朱色牡丹的盒盖，轻盈无声的打开了他。
暗红丝缎的内衬上躺着一只核桃大小的铃铛，暗金色表面隐隐可以看出磨蚀的花纹，像是古怪扭曲的篆字，又像是半隐半现的火焰。
两个绢人般的少女交换了一下眼神，唇边绽开了相同弧度的娇艳笑容。绿衣的女孩用折扇掩着尖尖的下颌，语气就像个天真的娃娃：“这么小巧的东西，真的就是‘三十六雷府’的神器吗？龙先生不要欺负我们年纪小骗人哦。”银发男子的声音带点女性化的柔和：“我们今天在这里碰面，不久是为了达成信任吗？这是传说中‘雷霆都司’降雨的工具之一，实质上是用音频呼唤雷暴的魔法道具。很不容易到手的……两位尽管试验确定他的真伪再决定交易，我们今后合作的日子还长嘛……”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薄纸片般的笑容：“当然不是请二位在这里试验——毕竟这是件所谓‘魔法文物’，引人注目就有点麻烦了……”
红衣少女心领神会地一笑：“就是这样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事情才够浪漫呀。说起来您可是桃灯市数一数二的文物大玩家，难道还这么在意那些‘特别部’的猎狗？”
绿衣女孩一边天真无邪地笑着，一边用小心而老练的姿势关上了盒盖，放进了织锦的手袋里。“龙先生”的视线在墨镜后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声音却亲切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嘛，毕竟还比不上青凤、青鸾两位小姐的身份自由。行事低调一些也是必要的。”
名为“青凤”的红衣女孩脸上还挂着精致的笑颜，眼神却忽然一冷，迅速回头往门外望去——几乎是同一瞬间，训练有素的轻柔脚步声沿阶而上。
仿园林式的木雕圆洞门上垂下一重光影细碎的水晶珠帘，走上楼的人影停在帘外微微一点头，是谦恭有礼的年轻男子声音：“几位的点心到了，可以进来吗？”
龙先生向帘外冷淡的点了点头，又转向了那对艳若桃李的姐妹，还态度殷勤的欠身为她们斟了两杯茶：“只顾谈生意上的事了，都忘了今晚是饮茶的好时候。‘春波楼’的点心还是很值得一尝的。”
湘黄色的茶水注满了白瓷盏，清中含哭的菊花香沁在茶烟宛转上升，双生的小美人隔着烟雾的容颜模糊而甜蜜。“您真是说笑了……我们哪儿有福气品尝应节的中秋点心啊。您恐怕是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大快朵颐吧？”
在双方心照不宣的笑语中，身穿宝蓝长衫的侍者走进了小阁，珠帘在他身后发出悦耳的琳琅轻响。他微微躬身，把托盘中的小碟摆上桌面，同时轻声报着名字。
薄如蝉翼的金黄酥皮层层叠叠，裹成一个个精致椭圆的是“金蚕萝卜酥”。像一方方淡绿冰块堆放在菊叶上，琼脂中封冻着纤细白菊的是“菊花冻”。还有再配合节令不过的，像三个小月亮错落有致地摆放在盘中，娇黄的奶蛋馅上撒芬芳桂花碎的桂香蛋挞。
最后放上桌面的是一只小巧的蒸笼，三只洁白的小元宝在竹枝底上摆成个“品”字，半透明的薄皮像掩映的雪肤花貌，简直透出点娇艳欲滴的意味。三位客人的眼光都带了点赞赏之意，那位衣饰古风盎然的侍者却似乎并不在意，依然用水波不兴的声音介绍着：“这是春波楼最新试制的点心——银鳕鱼贻贝饺。馅料中的鳕鱼是从极北冰海中捕捞的极品，比传统的虾饺口感更鲜甜细腻，请几位慢用。”
他退开半步，轻轻卷起了雪白的袖口，先是左手，再是右手。
龙先生正要落筷子，忽然有点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点心上完了吧？你还不出去？”
年轻的侍者第一次抬起了头，月光映出了短短黑发下精悍英挺的容貌，还有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还有最新的菜色呢——大收藏家龙先生！”

3
青凤迅速望向小阁外水晶般空明的月色，而身边的青鸾已经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咆哮声，露出了口中密密排列的尖牙，似乎就要扑到飞卫身上把他撕成碎片。
青凤忽然伸出枯枝般的指爪拦了一拦，姐妹俩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漆黑不祥的球面“眼睛”中看不出什么情感和讯息的流动，但两人仿佛瞬间达成了一致，一起恶狠狠地转头盯住了飞卫，切齿般地低喃着：“记住你的名字了……”
两只身材高大的怪物突然间泄了气一般地萎缩下去，形状狰狞的利爪和用筋膜连缀的双翼急剧地缩小，从残留的旗袍裂缝中倒卷回去。漂亮的织锦衣裳纸片一样飘落于地的时候，，两只小臂长短的生物从领口处飞掠而出，酷似老鼠但生着大耳朵的头颅，薄薄的翅膀像小尖刀一样劈破了空气——两只小巧的蝙蝠打了个回旋，头也不回地飞入了窗外靛青色的夜空，和衣服一起萎洛在地上的，还有一只剔红牡丹的小小漆盒。
吓退了两只传说中的魔物，飞卫脸上却毫无放松的喜色，他一直持枪瞄准的男人此时倒好像是死了心，一脸木然地静坐在红木雕花的的扶手椅上。
飞卫突然眼中寒光一闪，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动静。他的身子一下子绷紧起来，向着龙雨石大喝了一声：“别动！”
几乎在“动”字出唇的同时，飞卫猛地扣下了扳机。
短促生硬的射击爆响惊破了月色，从细长枪管中射出的却不是富有机能美的子弹，而是线条流丽的一抹金色微光。它在空气中滑行的同时向着四面蔓延着，迅速生长成了一张格纹细密的大网，机敏无声地扑向红木椅上的男人，将他从头到脚严实地包裹起来。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龙雨石依然面无表情，变了脸色的反而是飞卫——限制魔法发动的结界网上传来的波动告诉他事情不对——果然，被包在网中的男人如同烂泥般软瘫下去，作为“人类：的面貌和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像团脏污的影子，又像液体一样融化得不成形状，随着结界网一起平摊到了地板上。被拘禁在金色网格中的，只是一个替身般的影子！
飞卫狠狠地咋舌：“影法师！“。身形却一瞬不停地向窗口掠去。精美的大圆窗围起的月色中，空气像水波一样起了涟漪，在微妙的扭曲的闪动中，交错的色彩结成了蓝色外套、银白头发的高瘦男子的轮廓，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指尖。他似乎回头望了一望，眼中是侮蔑的冷笑。那飘忽闪烁的身影马上又开始模糊，好像粉末溶解在透明的水中。
——然而那正在消失中的背影突然一僵。

4
面向春波楼外夜空的龙雨石不知看见了什么，移形借影的魔法也好像被捉住了命门，一时竟施展不下去。从飞卫的角度看去，只见他已经完全变成实体的身影猛地起了一阵抽搐，突然失去平衡地跳向了空中！
——不，绝不是他自主的动作，因为他没有张起任何在空中浮游的魔法障壁，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停留在半空中，像个古怪的起舞人偶，而操控四肢的提线却不知隐藏在哪里。更奇怪的是，前方天幕中的月色也被强硬地斩断了……简直像在虚空开了一道幻术之门，奔涌而出的冥河之水结成翻卷的乌云，顷刻之间就遮蔽了天空，而在那乌黑的丛云深处像张开的巨大鬼眼，还有什么在往外喷涌着……
“……沙子？”飞卫停在窗前，望着眼前妖异的景象愣住了，而他能分辨出来的，就是那被灼热的狂风裹胁着，不断从虚空中扑出，结成漩涡的细小物体，好像是大片大片的黄沙，不知从何方遥远的沙漠里吹来，和烈风黑烟一起绞成狂暴的深渊。
刹那的怔忡之后，飞卫猛然想起了肩负的指责，他不在意脸颊边的皮肤被大风剐的生疼，又咬着牙举枪射出了连击，一枪是瞄准了浮在半空挣扎的龙雨石，一枪打向了呼号翻腾的黄沙旋风。
——没有效果，两枪都落了空。金色的灵力之线还没来得及张开成形的网罗，就被狂风卷的无影无踪。而那黄沙与乌云的暴风眼中，似乎有巨大的阴霾越逼越近，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一种奇特的气味，浓烈的呛鼻却又带着沉缅的古雅烟火气，像一幅笔触粗犷色调赭红的陶画……
还没等飞卫想明白，空中的暗影已经突破了云雾的遮挡，挟着厉啸声现出了真身——也许并不是眼见为实的真正形体，而是大片乌云被风暴扭曲而成的幻觉？肢体与躯干恍惚还是人类的轮廓，脖颈以上却是巨大的兽类头颅，直立的双耳和向前突出的长嘴，细长上挑的眼睛冷冷地向下俯视，锁定了被无形绳索绑缚在半空的龙雨石。
云中的巨大妖兽伸出了尖利的指爪，一把攫住了眼前渺小的人类躯体，挟着他往漆黑浓云中拖去。听不到龙雨石发出恐惧的惨叫声，却能看到腥红的鲜血从他被利爪穿透的身体喷溅而出，而这些刺眼的血迹洒在乌云遮蔽的空中，就像滴在巨大的吸水布上瞬间就无声无色消失不见。
沙暴、积云、乌黑浓腻的腥风，卷成了倒挂的漏斗，向着空中看不见的门扉奔涌回溯。那人身兽首的怪物也像捕猎回巢的独狼，和龙雨石一起消失在彼方的乱流之中。飞砂走石的乱像也跟着轰然退去，像宣纸上的一团墨迹迅速淡去乃至消隐，空中依旧是清朗通透的月华，映着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像个不胜轻寒的梦境。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物件掉落在春波楼的窗台上。飞卫皱着眉小心地走近，首先确认它已经不带任何魔法符咒的气息，才伸手捡了起来。
——是龙雨石始终不曾摘下的钢蓝墨镜，也是他发动“换影”魔法的道具。但此时它只是一副破损的无用品——映着月光一照就能看出来，镜面上破开了蛛网状的纹路，用细小晶体画出的符文已经消蚀了大半。
所以他才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任凭那恐怖的妖兽捕猎？
还是他作为“影法师”的魔力已经施展，却丝毫不起作用？
飞卫盯了这副墨镜许久，才把眼神移向平静得好似一个玩笑的天空。他低低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5
“最近有过失眠吗？”
“没有，我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有做过令你不安的恶梦吗？”
“我说过我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但做梦也是人体自我减压的一种重要方式……算了，飞卫，还是说说你的工作状况吧，是不是经常觉得压力很大？”
飞卫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对面在蓝色制服外套着医生白袍的青年。
“银洲，我又不是刚入行的小刑齤[O皿O又不行]警。在‘特别部’做事谁没有压力，可我从不认为这是负担。”
栗色头发、无框眼镜的医生笑了笑，“别这么抵触嘛，心理问卷就是这样啦，都是从小问题入手的。来，下一题：你认为你平时饮食的摄入的营养足够吗？”
飞卫在设有宽大靠背的皮椅上依旧坐的笔直，“当然足够，多元营养复合胶囊不是已经把所有人体需要的物质都调配好了吗？”
“我问的是‘饮食’，飞卫，我知道你从不自己做饭，但你就没想过，偶尔吃一点家庭自制的料理会让生活轻松一点？”
飞卫用完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医生银洲，当然也可以解释为一如既往的面瘫，只是略微吊起了线条华丽的大眼睛，“所谓的‘饮食’，只要能吃饱，能保证一天活动需要的能量就可以了吧？自己做饭——这要浪费多少时间？除了全职主妇，谁能每天做这么悠闲的事？”
银洲用手中的记录笔点了点桌上打开的警员证件，细小的磁力轨迹改变着空气分子的组合形式，最后连缀成了停驻在空中的全体图像。飞卫表情严肃的照片旁边，是一长串魔法符文般枯燥的记录。
半年中现场勘查次数：46
逮捕嫌疑人数量：32
征用重武器次数：11
现场情势判断及行动力：优秀
个人魔法控制程度：优秀
个人格斗技能：优秀
…………
银洲细长的眼睛透过一堆亮银色的‘优秀’字样打量着飞卫，缓缓地吐出字来：“虽然你的情况在‘特别部’的一线探员里也算常态，但你还是明显压力积累过多了……上次春波搂那件案子，你知道高层在结案报告上是怎么批复的？”
飞卫深深皱起眉，这时才能看出来，他小麦色的脸颊皮肤有点缺少光泽，整个人虽然像柄出鞘的剑一般锋芒毕露，却隐隐有点绷紧到极点的疲惫感。
“你是专业的心理医师，你也认为我像他们怀疑的一样，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层面和战斗技能都不太稳定，所以产生了幻觉？”
“关键是龙雨石失踪得太过蹊跷了，你说的‘天空出现黄沙与妖兽’的景象，一楼之隔，视野良好的狙击手却完全没有看到。如果不是时候现场没有检测出火系或雷系法术阵的残留痕迹，甚至会有人怀疑，是你在执行逮捕时魔法失控，把姓龙的毁尸灭迹了。”
飞卫第一次无力地垂下了眼睛，“虽然龙雨石是个混蛋，可他不能活着归案，文物盗卖案的线索就等于断掉了。杀了他对‘特别部’有什么好处？我知道他们‘影法师’家族是怎么投诉我的，不然我也不会被勒令做这个心理鉴定。”
银洲手指一弹合上了警员证，闪着淡淡荧光的全息影像瞬间消失了。“鉴定报告我会如实写的，你虽然生活方式上有一点问题，但我相信你还没到产生幻视的地步。不过……”他望着明显放松下来的飞卫笑了，“我建议你申请一个小小的休假，这会有助于放松……”
医生的劝导忽然被机械的电子音打断了，飞卫迅速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好像单边耳机的通话器，随着“嘀嘀”的鸣响声闪烁的红灯正是“总部呼叫”的新号。银洲没说完的话化作了一个苦笑，对面的飞卫戴上耳机通话的那一刻开始就表情肃然，在一句简单的“保持现场，我马上到！”的回答后，抓起了证件与外套转身就走，只顾得上向医生点点头表示告别。

终于快到冬葵出场了……不容易啊

12
飞卫一边留心察看着大厅四周的情况，一边舀起一勺自己盘中的茄子块，心不在焉地嚼着，脑海中把案情过了一遍，检查着自己有无疏漏。也没注意对面的冬葵吃着吃着，咀嚼的动作满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有点不以为然。
“这个酸奶茄子烩羊肉不对啊……”
冬葵的自言自语一下唤回了飞卫的注意，小吃了一惊，“怎么？这个菜里有问题？灵波没有变化啊？！”
“是有问题……”冬葵用勺子拨了拨茄子酱汁，不满地皱起了眉，“小羊肉倒是煎得不错，可是调味关键的酸奶不够地道——按照正统的北非风格，该是羊奶制的特浓酸奶才对，可这个……只是超市装的普通酸牛奶嘛！还是加了人工甜蜜素和增稠剂的，根本没有自然发酵的天然酸味，这么一来，咖喱的辣味完全喧宾夺主，也没能把茄子的鲜和润烘托出来，总之就是不够用心！”
“……”
飞卫一时没有表情，消化了一下那一串话的含义才慢慢问出来：“你的意思是，菜做得不够好吃，而不是……”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不是‘真的’有问题？”
“可这道烩羊肉是侍者推荐的招牌菜对不对？”冬葵喝了一口玻璃杯中加了大量薄荷叶的绿茶。“你看，它所有的店堂装饰都是精雕细刻，简直以假乱真得让我们以为是坐在金字塔里，反而是招牌菜的细节这样得过且过糊弄人，那为什么这家餐厅还能一直在精英食客中维持人气呢？只靠着玩气氛，不可能一直哄住那些食不厌精的老饕们吧？”
飞卫的反应很快，停了一瞬立刻接上了话。“除非……我们享受的不是真正的‘会员待遇’？这只是为了应付你这个‘食评家’的所谓招牌菜？”
他看了一眼没动几口的菜，有点犹豫地加了一句：“其实我觉得，酸奶甜一点倒是没什么不好，反正无非是茄子，随便拌点汁吃一吃就好啦……”
冬葵冲着飞卫特宽容地笑了，一下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说着外行对白的喜剧演员，只好也抓起被子大口喝茶来掩饰脸红。再抬起头时，被冬葵招手叫来的餐厅领班已经走到了桌子旁边。
“两位还要点什么？叶先生还吃得满意吗？”套着祭司式白色长罩袍，画着浓重孔雀蓝眼线的领班人似乎很投入自己的角色扮演，说话的速度也慢悠悠地好似咏唱。
“坦白说，很不满意。”冬葵把盘子推开了一点距离，脸上还残留着一点刚才的笑意，高傲不快的神色却已慢慢浮上了眉间。
“茶和甜点还算可以，但也只是勉强维持在水准线上，至于主菜……抱歉得很，虽然我是第一次来‘荷露斯之眼’，也认为这里的风格很特别，但我没法给它的菜色打一星以上的评价。至于具体的缺点，我会在这个月的《美食博物》的专栏里详写。希望到时候贵店不会感到太意外。”
飞卫轻轻冷笑了一声，并努力让自己的语调矜持如一个真正的“内行”，“因为我们不是圈子里的‘贵客’，所以只能吃到水准一下的作品？大概‘荷露斯之眼’是所谓的贵族会所，根本也不在乎餐厅评论、菜色打星之类的事情吧？”
领班还没来得及回话，二楼回廊上一间密雕着藤蔓的小阁木门忽然打开了，门后出现的人影很是纤细，但就像幽暗空间中漏泄的一抹白月光，居高临下在空庭中画出一道涟漪，轻易就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个妙龄少女，黑发盘成了简单的发髻，用重重雪白蕾丝的发饰固定着。同样点缀着繁复蕾丝、花结和皱褶的银白小礼服裙让她看起来像个芭比娃娃，连白晰光丽的容貌也像雕琢精美的人偶——但那又深又黑眼尾上扬的大眼睛是灵活的，只若有若无地往楼下大厅扫了一眼，坐在暗影中的人们就忽然都有了被她深深凝视的错觉。
刹那的寂静很快就被门边侍者恭谨的语音打破了，“您已经用餐完毕了吗？谢谢您喜欢我们的菜色！”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了侍者递来的外套和手袋，银色的长指甲停在唇边似乎在斟酌辞句，最后还是娇媚地笑了一笑，“真的是……非常特别，谢谢你们的招待……”
她款款走下楼梯，长裙下摆在暗色地板上曳起转瞬即逝的波纹，从中庭到大门都有侍者躬身向她问候，众星捧月一般把这叫嚣的瓷娃娃送出了大门。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她都没再往大厅中多看一眼。而正好面对着二楼回廊的飞卫，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一如平静海面，但那海水深处隐藏着惊异的暗潮——虽然换了装束，但那个小公主般的少女，不就是中秋之夜春波搂上，那对吸血鬼姐妹中的一位吗！她是姐姐还是妹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从特别包厢里走出的尊贵身份，岂不是证明她也是“荷露斯之眼”的会员？
更重要的，刚才她的眼神淡漠地掠过了飞卫的脸庞，似乎完全没有认出他。她毫无波动的态度是真是假？她突然介入“荷露斯之眼”的线索之中，又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飞卫急速飞掠的想法都被隐藏在沉默之中，一时忽视了还立在桌旁接受责难的领班。倒是片刻之前还在为菜色绷着脸的冬葵，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那位小姐刚才吃的是什么菜色？我们也想要一份同样的，不知方便不方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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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再次出现在两位“难缠而专业”的客人桌边的，已不是恭谨而紧张的侍者。不同于戏剧感强烈的餐厅装饰气氛，那是个气质温文的年轻人，修长的身材配着茶色西装却不显得刻板，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淡棕色皮肤和一双深黑的大眼睛搭配出迷人的异域风格。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向两人点了点头，本来颇显轻佻的动作在他做来却不显得失礼。“不知是叶先生大驾光临，是我们过于怠慢了——菜不太合胃口是吗？”
冬葵抬头看着他，脸上徐徐绽开一个笑容，像朵小焰火亮起来。“我在杂志上见过您的照片——‘荷露斯之眼’的老板，桃灯餐饮界的年轻俊杰……”他又笑笑，捻着白餐巾偏了偏头，“奚紫炎先生？”
雅痞风的青年轻轻一挑眉表示对“俊杰”之号的自谦，眼神掠过了桌上的菜色，又着意在在飞卫脸上停了一瞬。“菜色不合口味，实在太遗憾了……叶先生的意思，是要和刚才那位小姐一样的餐点？为了挽回您对小店的评价，我们也一定会全力满足您的要求，只是有一点——”他挨近了一些，声音也放轻松下来。“您一定知道，‘荷露斯之眼’是半会员制的餐厅，那位小姐正是身份尊贵的……”
“特别的会员？”飞卫插了句话，脸上带点自尊受损的不忿神情，同时转脸看了看冬葵。“我还以为王牌食评家的身份能得到至少不低于会员的待遇呢，看来还是……”
冬葵摊了摊手，带点委屈带点期待地看向紫炎。后者抿着唇好像在思索，最终还是摇摇头笑了。“既然是叶先生，我就破例一次。不过那道会员独享的套餐呢，用料很特别，做法也繁复，现做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必须要提前准备两天的时间。如果您愿意等待，两天后再光临品尝，我保证，您的食评专栏会对这道菜有‘特别’的评价。”
飞卫和冬葵都听出了话中可以加重的“特别”，两人对视了一下，冬葵更是皱起眉好似在斟酌两天的等待是否值得。“…那好吧，我就向您预订两天后的‘特别’套餐了，一定是要和那位会员小姐一样的菜色哦！”
紫炎眨了眨轮廓深幽的黑眼镜，再次微笑保证：“这个自然，一定分毫不差，就餐的时间也定在美丽的黄昏时分——另外，这一顿不太成功的饭……请允许我代两位付账好吗？”
“啊这个怎么好意思呢……”
俊秀的青年用一个扬手的动作制止了冬葵的客气辞令。“这不算什么，为您这样的专业人士尽点心意，是我的荣幸——希望下次你能有一次非同凡响的用餐经历~”
冬葵与飞卫走出“荷露斯之眼”时，黑水晶般的夜色已经凝固成形，商业大道的车流和高楼灯光结成星辰的河流，身后那个古老宫室一般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恍如隔世，只有门前那两尊高大的法老王坐像泛着幽冷的光，每当车灯的影子从那神灵的面庞上滑过，就好像水波倒影浮起一个微微扭曲的笑容。
飞卫站在便道上，双手叉腰看了一会儿用金黄和青蓝堆塑出的神祗，最终还是确定与自己的美学理念不合……低头确认了一下腕上的灵压仪，却发现食评家先生也兴趣盎然地伸头来看，还小孩似的问着：“怎么样？有变化没？我是看不太懂这么复杂的东西……有没有魔法痕迹之类的？”
“没有。”飞卫拉下衬衫袖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结界、幻影波动、咒语残留统统没有——就和那位紫炎先生的态度一样完美无瑕，让人找不到不妥之处啊。”
冬葵迎着夜风眯了眯眼睛，深茶色的头发在侧颈弯出柔和的弧度。“要说不妥之处……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呢……”
飞卫晃着车钥的手微微一滞，“你指的是？”
“紫炎先生愿意破格让我们享受会员待遇，愿意为我们买单——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为失了水准的菜色道过一句歉啊，是不是因为，这个在他心中，本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事？”

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