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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夜照宸光】《乱沙明日》伪长篇向朱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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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二
朱厚照一夜无眠后终于想到宁康王朱觐钧之祭将至,朱宸濠往年许是因父子无亲对父亲忌日也并无动作,一时竟使他忘记还有此事。但以皇叔你的冷性,恐怕不是来祭父的吧,你到底要干什么呢……年轻皇帝眯眼泛起一丝淡笑,总不会是想念厚照了吧……
“李申,你令两人自现在起守在宁康王朱觐钧陵前,元宵节前如有人去速来回朕。”
“是。”
金玉楼白日倒是清静,歌女伶子不出楼,楼中只做些普通客店的食营,便无多少临客。朝有勤来昼尽忙,晚收金来夜尽欢,道那一时醉生梦死、一掷千金。
萨萨拉早到前楼用完饭坐等着,待塔尔晚起饭毕后正欲言邀游玩,朱宸濠却适时看向她开口道:“公主,王子一会儿有事需同在下去做,恐怕不能陪在公主身边,望公主见谅。”他面有歉笑,语声诚柔,听得萨萨拉欲言又咽,又抬手向张涯道,“这位张公子是大明文士,见多识广,为人和善,公主如不介意,可请他陪同游玩,一定别有趣味。”
张涯即礼道:“公主若不嫌弃,在下愿尽心竭力。”
一旁侍女微有喜色,拉了拉自家主子衣袖低道:“公主……”
萨萨拉却看向塔尔,只是年轻王子正颇惊异地望向朱宸濠,眼中甚有一丝惊喜,便未见鞑靼公主目中掠过一分怨怒,方低声道:“自然不会,劳烦张公子了。”
“哪里,能陪同公主是在下的荣幸。”青年面色如常,低头又礼间目隐欣色。
萨萨拉却没看他,起身径自出楼而去,绮儿随旁侧头示意,张涯感激一笑,抬步跟上。
“殿下有何事要支开公主和本王一起?”塔尔笑着起手为对面之人添满了茶。
“没什么事。”朱宸濠端起杯盏闲玩一般看了看又放下,“王子不是不喜欢公主吗,现在这样不合王子心意?”
“嗯……”塔尔啜了口茶,笑意更深地看向对面之人,“殿下居然会为本王着想,这是否证明殿下对本王动心了?”
朱宸濠似笑非笑间摇了摇头,不答话也不看他,饮尽清茶后望着楼外明朗舒展的青天白云缓声道:“真是光亮云明,简直不像冬天。”
塔尔心下自笑,也不在意,顺着他改话道:“本王记得两年前城中有一片梅树,花盛极美,不知如今还在不在,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是吗?”朱宸濠微有惊笑,“我久居此都不知道。”
塔尔扬了扬眉:“殿下那时恐怕心事繁多,哪会在意这种闲人之事。”——所以也没在意那个年容尚稚的异邦王子呐,没关系,现在不是必须在意了吗,年轻王子又复微笑,“殿下不介意的话,本王愿为引路。”
朱宸濠知他前句意有所指,但想的却是自己筹兵谋反之事,心下一哂,淡笑道:“有劳王子了。”
萨萨拉一路对张涯冷淡无言,本是伶俐聪心的年轻公子对着不理不睬的心上之人一时亦显束手无措。
绮儿心急间拉着青年悄悄落在后面低声道:“公主性好佛道之事,你们这儿不是有许多庙堂佛寺吗,带公主去看看。”
张涯立时目中一亮,暗谢过有心侍女,上前礼道:“公主,城中有一处观音灵庙,香火鼎盛,求缘问命,善解人情,不知公主可有兴趣?”
萨萨拉微一顿,求缘问命,终于抬头看他:“烦公子带路。”
朱厚照在店中久坐难安,忽然想起少年时曾同朱宸濠去过城中一座小庙,香火缭绕间观音坐莲,法相端庄,一时念想便起身而去。


IP属地:河南35楼2013-10-06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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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十三
    虬枝结结如卧苍,赤绽艳艳似烈火。一眼而望尽是红梅威威,天清气朗,色承光势,一片涨目而来耀眼难收的朱色,声势浩大得仿佛不是冽冽寒冬中的清清劲梅,而是春深似海中不知收敛的嚣扬艳桃。
    “真是神明宠爱之物——”塔尔如同两年前那般惊艳地望着眼前花海,“越来越美了。殿下觉得如何?”
    朱宸濠也颇惊异这红梅盛势,近林边折下一枝花梢道:“如此盛梅我倒是第一次见,真是难得的景致。”又缓步入林,冷香愈浓,侵衣透体,微恍人神,狐裘男子停了步负手道,“清性威转欺人心,真不像是梅花。”
    “本王觉得这梅林像殿下。”塔尔随在那人身后立着,见他手中仍捏着那枝梅花,一时笑起,抽过花梢细看道,“性清质洁先外显,谁知威后压人间。”
    “王子是说我表里不一?”朱宸濠转身看他,淡笑云轻,在一片烈焰红梅中清人心目。
    渺远处隐隐传来嬉笑,不见人影,却余情人间特有的细语温言渐行渐远模糊而暧昧地消散在冷香迷人的花间。
    “不……”年轻王子仿佛受到渐弥的蛊惑,伸手握住那人皓腕,目渐晶亮而灼热地定在眼前人浸在冷香中令人眩晕的玉面上,“是说殿下无论怎样都让本王……”年轻的身体于不可言的吸力中不知不觉间向前贴近,话尾不知是因难以述心而止还是过于迷醉此时微妙而美好的花与人而消,塔尔似乎又回到两年前初见而情生的那一眼,情难自抑。
    朱宸濠神色清冷地看着对方缓而迫近的脸,并未避,另一手抽回花枝压在对方极近的唇上;塔尔却未停,抵着花枝向前,隔着一朵红梅吻上那人薄唇。然而甫一相触,那人便侧了脸,脱开手向林外而去。
    年轻王子目中更亮,笑意渐生,拾起被弃花枝收在腰袋内,抬步跟了上去。
    朱厚照已跪坐在观音像前,小庙仍香火缭绕,拜者不息。他抬头仰看着低目的菩萨,面静如莲,微尘不惊。闭了目,身边人声即渐遥远,仿佛又回到许久之前——
    少年王爷已性稳心沉,对着菩萨拜了三拜,侧头笑道:“好了,臣已于菩萨面前净心诚誓,愿求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且绝对守口如瓶,否则请菩萨随意严惩。现在殿下愿意与臣交心吗?”
    更为年少的太子睁着黑白分明的朗目看了会儿身旁之人温温笑眼,缓缓舒了气,然而侧目看到莲台之上高坐石像的微阖低目时又是一惊。低头默然后终于静神道:“皇叔……想念厚炜吗?”
    “嗯?”少年王爷颇吃惊地看着垂首之人,“太子殿下这几日心神难安原来是因想念皇弟了吗?”转而又复静面,抚了抚年少太子尚稚弱的瘦肩,语隐温哀道,“逝者已息,生者尚存,太子不需太过伤悲。”
    “不!”朱厚照忽然抬头紧盯着他,目光坚执,“我是问皇叔想念厚炜吗?”——我才不会想念他!夜夜噩梦缠身中火海葬身冤魂不散的小鬼恨不得让人杀他第二次!
    朱宸濠微犹疑地看着对面之人目中莫名难言的沉沉怒火,却未答,只静静看着他。
    不说话?是默认吗?我果然是对的……年少太子又低下头,唇边暗起冷笑,皇弟你不要怪皇兄,既然皇叔那么喜欢你,那你就去死吧,能得皇叔如此念想也值了……不过你不要得意,我还活着,早晚有一天会抢到皇叔的心!
    年少太子再次抬头,虎目噙了凌厉的笑意瞥了一眼观音法相,又瞬转温然看向身边之人,稳声道:“好了,皇叔,厚照忧疑已解,我们回去吧。”
    少年王爷似有微愣,面浮微笑,低声道:“是,恭喜太子。”抬头看了眼菩萨又拜一次,低身间温恭不卑,也未现优美凤目中一瞬的满含讽意。
    ——皇叔真是天下最好的易术者,人易容,皇叔易心,天下最好的戏子也没法比。年轻皇帝缓缓张开眼,观音低目,法相庄严。朱厚照面上浮起浅笑,目光平柔地望着菩萨双目,普普众生,信你的皆是心有所愿而无成者,皇叔不信你,朕也不信。但是朕一定会让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


    IP属地:河南36楼2013-10-06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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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十四
      年轻皇帝起身出庙,门口正过一个青年,眉眼间与朱宸濠颇有一分相似,引着两个女子向里走,皆是那日城门口掠见之人。朱厚照缓缓停了步,在门侧卦摊前坐下,看着三人进门拜像。
      “公子要算什么?”摆卦的老者灰衣银发,精神矍铄,散着几分仙风道骨。
      朱厚照回头看他一眼,淡道:“你看着算,什么都行。”又侧头看向里门内。
      老者抚须的手顿了顿,又细看了一眼摊前之人,笑道:“不必算了,公子天相浑成,富贵无极。”
      年轻皇帝微愣,回面笑道:“是吗?那富贵之外呢?”
      “富贵之外……”老者语声略止,续笑道,“公子已是万人无及之身,何必贪求外痴?若是清心理性,以公子之命,虽有外压,也自能万事皆顺,云开月明。”
      “我就不放呢?”朱厚照低笑一声,微轻看着他,“若是我命如此,我宁愿舍身弃命,何况我不信。”
      老者扬了扬眉,整卦理签,颇叹道:“公子既不信,贫道无话可说,只有微言一句,万事转头空,命深缘浅多难求。”
      鞑靼公主低额拜于观音座下,想到冷情王子,不禁眼中温热,忙闭目,心中暗念佛号,才默声道:“萨萨拉无知外女,冒问唐突,望菩萨恕罪。今有一念,愿菩萨念卑女常日诚情礼拜,稍为成全,萨萨拉感激不尽……”
      顶礼诚拜,面若孩童。
      看得旁立青年心中一痛,侧头不忍再顾。
      侍女也旁侧立,一时双顾,想到无情王子多情公子,竟不知是该帮公主诚愿遥远难求之事,还是助公子柔心求得暗芳,一声哀叹。
      最后一拜,鞑靼公主收掌起身,又看了会儿法相慈悲,方转身舒气。
      张涯复而温笑道:“菩萨仁心有感公主如此诚心,一定会成公主所愿。”
      “承公子吉言。”萨萨拉未看他,向门外道,“我想去求个签。”
      刚觉身后人影,朱厚照便起身相让,侧旁道:“请。”
      萨萨拉看他一眼低头道:“多谢。”
      “咦,今日贫道贵星高照啊。”老者看着摊前女子,抚须一笑,“姑娘想算什么?”
      “姻缘。”萨萨拉微红俏脸。
      “哦?”老者看了看她身后青年,回转笑道,“姑娘姻缘不是已经到了吗?”
      萨萨拉似有稍惊,又半喜道:“可是……”却又说不出话。
      老者疑笑间拿过签筒示意,萨萨拉抽过一支递上。
      “原来如此。”老者舒眉,看向朱厚照,“这位姑娘签相倒是和公子你有几分相像。”
      朱厚照淡笑道:“是吗?”
      萨萨拉已微有心急:“请问先生何解?”
      “解嘛,签好解,就怕姑娘和这位公子一样心难解。”老者将签亮放案上,“重云压城难,清月一心间。”
      “是说姑娘不要执著于眼前之困,宽心随缘,自然好事渠成。”朱厚照接话道。
      “对。”老者收签笑道,“公子比谁都明白,就是舍不得。”
      “是吗……”萨萨拉低目,面有微戚,“要放开……要是不想呢?”
      “那便多受心苦,非己不解,姑娘不要委屈自己。”老者又是一叹,接笑道,“一签两文钱。”
      却是张涯快手付了钱,向萨萨拉安慰道:“世事无常,签卦难测,皆是未必,无需多信。”心喜苦亦福,却没说出口。
      那老者抬头看他一眼,温言道:“公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
      “多谢先生。”萨萨拉起身向后,“也多谢公子。”
      张涯一时无措,微窘言道:“在下也无所做,微言而已。”
      朱厚照一旁笑道:“逢即是缘。我与这位姑娘命相相仿,公子也与我一位故人颇为相像,在下冒昧想交几位朋友,不知公子和两位姑娘能否赏脸一起喝杯香茶?”


      IP属地:河南37楼2013-10-06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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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十五
        塔尔跟在朱宸濠身后在城中悠然转了半日,日已近午,方回了金玉楼。
        饭食间萨萨拉与张涯皆未回,便只塔尔与朱宸濠共桌。年轻王子心有余喜,面上笑意难褪,支着侧颈直看着对面之人。
        “我觉得每次和王子一起吃饭,王子都吃不下饭。”朱宸濠停箸,看了一眼久盯自己之人,“菜要凉了。”
        “每次和殿下一起,本王就是吃不下饭。”塔尔未动,声柔如水,“都只顾看殿下了。”
        “那我若以后日日和王子共食,王子岂不是要饿死?”
        塔尔笑意更显,双手支腮,正面道:“求之不得啊。”
        朱宸濠也嗤笑一声,尽茶道:“我吃好了,先回房,王子慢用。”
        塔尔面似不舍间点了点头,待人转身上楼,抬手招来楼角的一个随侍,微有得笑道:“以后本王不在他身边时,你就跟着他。他做什么,你不要妨碍;若问,便说本王不放心他一人。”
        那随侍颇伶俐,看出主人心意,回道:“是,属下明白。”即跟上楼去。
        正此时,随侍首领进楼来,向塔尔示礼。
        年轻王子收笑起身,抬步回房。
        随侍首领跟进道:“王子,刘瑾那边已将人安入宫中,只是他自己现已被朱厚照派往江西宁王府留守,权不在此,宫中难有所动,咱们人也近不了皇帝身边。”
        “宁王封地已除,朱厚照派他去那儿做什么。”塔尔微有皱眉,“皇帝回宫了吗?”
        “据传话小太监说没什么事,只是让他修整宁王府,守着不动。皇帝仍是不知所踪。”
        “一帮废物,这么久还不知主子所踪。其他事呢?”
        “咱们人正想办法,混进各高官府上需要时间。”
        “没事,反正咱们要多留些时日。”塔尔转了转茶杯,“只要能实实落脚,万事皆兴。”
        朱宸濠听到房上熟悉节奏的敲瓦声,即起身开门,见旁立的王子随侍微礼示意,无声无言,心下亦明塔尔之意,淡笑间并不在意,轻声道:“烦请你们王子过来,在下有事相邀。”
        那随侍愣了下,颇觉别扭,却一时想不出何处不对,又想此人相邀,王子必定高兴,便应是而去。半路方觉自己倒成这明人手脚,还去请主人为这人动身,颇感失面,但又知主人必不介意,心下也未在意。
        随侍刚下楼,女子便自外窗而进,向着楼阶处低声冷道:“这王子对王爷愈发盯紧了,不如……”
        “杀他?”朱宸濠侧目微笑,“还早,他可是很重要的棋。事情如何了?”
        “已经吩咐完毕。”叶子抬手礼道,又微蹙眉,“只是属下多心,总觉江彬心有他想。王爷熟识他?”
        “不熟识。”朱宸濠扬了扬眉,“不过大概看得出不是敌人。”又温声道,“你不必担心,只要注意自己行事即可,其他本王自有分寸。再来一次,即使没了大明王爷的一切,朱宸濠也不会再输。”他说得平淡从容,仿佛本应如此而已成事实,使人难起质驳。
        “是。”女子又一次满心自信,目亮如新。
        塔尔刚入前楼,便见朱宸濠正自下楼,不禁笑道:“什么事相邀本王?”
        朱宸濠也微笑道:“还是出门散心。不知是否打扰王子?”
        年轻王子笑意不变,目有星灼:“只要殿下开口,本王何事都愿放下,当然不打扰。”


        IP属地:河南38楼2013-10-06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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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十六
          生人难测,张涯拒道:“公子不必破费,在下和两位姑娘还有些事,公子请便。”
          “哎——”那侍女却向张涯叫道,“小姐和我没什么事,你有事就先去办吧,我们去和公子喝茶,走了半日,渴死了。”她无心与张涯作对,只是看那陌生公子年轻英俊,心有所喜,又年幼心净,别无多思,想着公主这会儿也乏渴了。
          萨萨拉看她欣喜,一时犹豫。
          朱厚照却看出青年所忧,笑道:“在下姓朱,是四处漂泊之人。萍水相逢,公子有所疑虑,在下很能理解。只是公子实在与我一位故人颇有点相像,这位姑娘又与在下命相相仿,使在下一时心生亲切,多感怀念,实在真心想与各位交个朋友。若是公子不愿,在下绝不勉强。”
          张涯一时无语;绮儿高兴接道:“我们愿意。都正午了,也饿了,朱公子知道城中有什么好吃的吗?”
          “在下正对美食略知一二,知道城中一家菜式极好的客店。姑娘如不介意,在下愿为请客做东。”年轻皇帝微笑间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绮儿心喜,拉着萨萨拉向前;张涯再难推脱,只得随之而去。
          卧禽摆凤云汤飞鹤上了一桌,绮儿未曾见过,望着精美食刻不禁惊叹:“真漂亮,像真的一样,真厉害!”
          “好看其一,不如尝尝味道。”朱厚照顾看三人道,“请。”
          侍女即为萨萨拉夹了菜,方自己动筷;果称其表,味美无挑,立时满足溢面。
          朱厚照看在眼里,微微笑道:“两位姑娘似非大明之人,公子却举止颇有江南文士之气……”他语略顿,转道,“三位也是到长安游玩的吗?”
          “我们是胡商,来长安做生意。”张涯接道。
          绮儿本想多与心仪公子说话,奈何口中食物,又不甘心,只得眼神晶亮接补道:“顺便游玩。”
          “嗯?”朱厚照微惊看着对面青年,“公子真不像是胡人。”
          “曾经不是,现在是了。”张涯语声略有冷淡。
          年轻皇帝听在耳中,一时更觉他与那人多一分神似。只是那人永远带着一丝不可迫近的疏离感,哪怕筋骨相融都让人错觉咫尺天涯永难近;而眼前之人……朱厚照目光在青年与算卦姑娘之间掠过,又想那人与自己,不禁心生微妙感慨。不过人不欲说,他也不欲深问。
          绮儿却看向张涯奇道:“不是又是,什么意思?”
          张涯略顿道:“无聊之事而已。”
          萨萨拉心思细密有感,向旁看道:“绮儿,不要多嘴。”
          侍女眨了眨眼,又兴致满满对付美食,不时偷看朱厚照一眼。
          年轻皇帝自有所知,不由忆起微远往事。秀水低桥绕着的灰石青砖的水墨江南,也曾有清丽佳人这样含羞偷眼,甚而大胆相视,然而看着的是那飘飘岸柳下银格素衫、随筏逐水翩翩而来之人。清灵秀美的小桥流水烟柳岸成为那人身后朦胧模糊的衬景,只有那人略薄而纤长立如竹的身影在少年意识到莫名情感的不安与兴奋中清晰得可怕。
          ——“皇叔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如此无能治水失败陷百姓于水火的我……
          ——“皇叔真的了解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一定不包括竟对你起如此异端之情难以启齿之心的我……
          ——但是,皇叔你说:“……我不会勉强你,但我会等你。”
          ——你会等我。皇叔你说的,是小皇叔你亲口说的呢。它是和厚照想的一般意义吧……它一定是和朕想的一样!
          现在,小皇叔再稍等一下,厚照就快到了。


          IP属地:河南39楼2013-10-06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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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十九
            张涯恐再生枝节,速带萨萨拉回了金玉楼。
            正时朱宸濠与塔尔也一前一后进了楼。
            鞑靼公主失了感情深厚的贴身侍女,心急如焚,偏又毫无线索,对大明几无所知,空有鞑靼武士而无用;先前却又在塔尔面前言明自处己事,与他无关,此时自是开不了口;而张公子倒是对这里颇为熟悉,但为救己已受冤伤,更是不好开口再烦人辛劳,且本就是与他无干之事……鞑靼公主空坐房中一时泪下。
            青年有心路过房外,闻得低泣之声,心中一紧;欲敲门安慰,又觉无用,心下一转,向前楼而去。
            “张公子何事?”朱宸濠早收情绪,进楼时亦见两人面上焦豫之色,此刻微笑道,“与公主同行不快?”
            张涯却未答,拱手道:“请公子放了公主侍女吧。”
            “嗯?”朱宸濠笑意敛下,“我并未抓公主侍女。”
            “不是公子托人假劫?那……”青年目中疑惑,将所遇之事一一说出。
            “朱公子……”朱宸濠面上玩味渐出,“听你所言倒真像我一个故人,四个高手劫持一个侍女也是他能做出的事。不过正好让你英雄救美了,公主现在一定对你刮目相看,倒算好事。”
            张涯却更疑:“他为何要劫持侍女?”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公子先勿论定。”朱宸濠闲指敲着茶盏,“若是他所为,那侍女几可确定不会出事,不必担心;不过还有一人可能,我会帮你查个清楚。”
            “多谢公子。”青年起手再礼。
            “不必。”朱宸濠笑间抬头,“张公子只要记得我们的交易就好。”
            “是,在下必不会忘。”张涯完礼,出房掩门。
            朱宸濠收了笑意,静目坐着,慢慢啜着温茶。
            塔尔亦独坐房中,抽出腰袋内的梅梢定定看着。不过半日,花色仍灿,同在那人手中一般无二。梢尖梅花朱瓣微皱,年轻王子几不可闻地缓缓长叹一声,又闭目覆唇挨碰梅瓣,轻轻摩挲。再睁目,唇边已起温笑,面复柔光,将梅梢小心收进腰袋,无事般起身出房。
            听到试探的敲门声,朱宸濠意料中而面无表情道:“请进。”
            塔尔推门,又转身关门,笑道:“殿下还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啜茶之人语声淡淡。
            年轻王子坐到对面,看了会儿言有无谓之人,略沉道:“本王觉得自己没错,本王有资格那么做。”鹰目渐盈柔情,温如春水,“我爱殿下,不想殿下心有他人,为殿下生气,甚而努力证明自己,这难道不是情理之中吗?”
            朱宸濠方抬目看他,似笑非笑道:“那我是要多谢王子情理厚爱了。不愧是王子,对爱即持如此自我而私之心,还如此理所当然。”
            “情爱本私,六欲难消。”塔尔扬了扬唇角,对视道,“本王私心也不想消。”
            “那对王子深爱之人呢?像鞑靼公主,王子要怎么做?”
            “萨萨拉?”年轻王子目起惊奇,笑道,“殿下若是因在意她而生气,本王可就要做梦也要笑醒了。”又扬眉道,“非本王之爱即与本王无关,她命自有她生她灭,本王有何可做?”
            “王子这又是无情了。”朱宸濠也挑眉,低目重斟了茶,心中疑消。本想许是眼前之人看破他情,又正好推送公主,便做了场小戏利人利己,这样听来就不是了。
            塔尔却又是一想,觉朱宸濠可能对自己与鞑靼暗信有所察感而借鞑靼公主发问,然不确定,也不甚在意;年轻王子锋锐极盛,心中正期任何预与未预的风浪来击,以借展威雄来博得心上之人青眼相看。如此想着,心虽有隐目却坦炽笑道:“本王有情只殿下知。”


            IP属地:河南42楼2013-10-06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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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
              “原来如此。”朱厚照听言解惑,心明,面上仍关切分忧,“公主初来乍到,与大明前无所识,那些歹人想必是些图财谋色的飞贼,见你们华衣美貌便起邪意,无甚深由。张公子既然拼死保护公主,说不定现在已经护送公主回去了,不如在下先送姑娘回去看看。”
              绮儿点头:“也对,劳烦公子了。”
              行至金玉楼下,年轻皇帝暗息渐急,握了握拳,微微笑道:“姑娘到了,在下还有事,先告辞。姑娘若有事,可传信给城中安宁居掌柜说找朱公子,在下自然就会知道。”
              “嗯,多谢朱公子!”侍女躬身一拜,抬头却见那人已匆匆转离,心有微失,忙收敛进楼。果然见鞑靼公主已归,主仆重逢,涕零而喜间又向公主言述来去。
              张涯一旁随喜道:“真是万幸。”
              朱厚照步愈加快,行至所居停下,方松开手,掌心沁汗;坐于桌前时仍是心如擂鼓,难控,但只怕进楼若见更难控。早知情毒深种,十余年,料想亦早应惯相思而无事,却一次次更觉己之无用——进一步他,即似近一步地狱,灭己后即可触极乐,然却不能灭。皇叔,暂别是为待更长久的相逢,厚照所念,愿彻除所有尘埃,与你清明安守一世……此皇叔同望否……年轻皇帝忽然挥手扫落茶托,杯盏碎瓷溅,责己之焦怒微消,朱厚照闭目仰息,缓缓静心平气。
              塔尔见对面之人无言,也不再话,却也不想出,便悠然起身,开窗闲倚,不时回眼看一会儿闲闲啜茶的朱宸濠,复觉人生如此,胜于神仙。错目间瞥见一蓝衣背影疾行,略有熟悉,只想不起;又时朱宸濠侧目微笑,年轻王子心神皆驰,更未深思。待到晚时饭后回房,忽惊觉那身影极似太子,不,明皇朱厚照时,方惊起,虽不确定,但有胜无。瓦剌王子即叫入随侍,速遣问皇帝是否回宫,得答仍不知所去,便令随侍首领带人伏于宫门附近,若见如朱厚照之人立时暗箭格杀。
              随侍首领却有犹豫:“王子,宫门附近精兵严守,日夜巡查,且高墙无余,难以藏身,并不是刺杀的好地方。属下并非怕有去无回,只是成功的把握实在不大……”
              “本王知道。”塔尔皱眉,“本王也不是要你们白白送死。”又笑,“所以你们不必成功,只需在远处暗守,在皇帝回宫时远远地送去一点惊喜,让他回了宫就不敢再出来。”朱厚照,这么多次在本王眼皮底下来去自如真得意啊,本王可难受着呢,咱们公平一下。
              张涯无事,暗自将这日想了一遍,虽觉颇有巧合,但又无察异样之处,心中莫名不安。因事关鞑靼公主,青年想不出又放不下,踱步半刻后,终又向前楼去,将侍女所讲一一说与那人听。
              朱宸濠略一笑:“你是个聪明伶俐人,可惜这会儿身陷情局目难明才看不出来。这是那位朱公子使的小手段。你在公主她们身边帮衬掩饰,那朱公子听不到想听的话,就想办法把你和她们分开。但受令之人显然没想到你舍命也要护公主,所以只做戏抓了侍女,带到主人身边。现在想必那朱公子已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便放了侍女。”
              “公子怎么确定那朱公子是为探言而抓侍女?”张涯目疑,“还有那些高手完全可以杀了我带走公主。若为打探消息,多一张口不是更可能多一份信吗?他们却放弃了。”
              “那朱公子应该大概猜得到你们的身份而下令不让杀人,以免招乱。抓人是为证明所想,只是他猜高了你的身份,或者……”或者朱厚照,你还是那个稚心未除的小太子……那人敛目,却不再言,淡笑道,“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公子不必知道。有心思多想想如何让打动公主,元宵佳节快到了。”
              青年一愣,低目道:“是,小人多言了,多谢公子指教。”顿了顿,又微紧眉,“王子已经令人明随公子,小人多次来见是否不妥?”
              “无妨。”朱宸濠仍适然,“你只管来,王子若问,就说是我有事吩咐,你照顾我起居自然要事事俱到才对。”


              IP属地:河南43楼2013-10-06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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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二
                次日果然接到回报说朱宸濠与一年轻男子临宁康王陵前,不过只空手待了一会儿,不似祭奠。
                不似祭奠也是祭奠吧皇叔,能以如此之由让那小王子带你入京,看来他真是很喜欢你啊……年轻皇帝攥着拳冷坐不动——厚照虽然不知皇叔你到底要做什么,但厚照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薄凉至此,真是寒心啊。”塔尔随人漫步悠然转回金玉楼,一路上未见那人有半分不快隐哀,甚而更像兴起闲游一般,不禁轻叹一句。
                朱宸濠站在楼前半侧面瞥他一眼,又看向闹街道:“王子不是说我不需伪装吗?如此便是。”凤目忽而一动,转面道,“我想骑马。”
                “这里?”年轻王子皱眉看了看狭而拥挤的街道,回目见那人毫无疑义的清眼,舒眉笑道,“好。”
                黑白骏马,塔尔捡了黑马跃上却见那人未动而缓缓开口道:“我要汗血宝马。”
                年轻王子一时觉得他在随性玩耍般刻意刁难,朱宸濠也实实在毫不掩饰地以一种玩乐神态看着他。塔尔扬了扬眉下马道:“本王倒是有一匹,却没骑来。现在也没有马市集会……”他抬目看向无理要求之人,朱宸濠仍是无关己事般负手闲立看着他,未有半分勉强退让之意。
                “不过——”年轻王子终于无奈落败,“本王倒也知道城中有汗血宝马之处。”
                京城最大的古玩行名三七阁,老板刘昌祖上本入仕出身,不知为何半路辞官做起古物生意,不过生意却风生水起如有神助,只经一代就做到京城古玩行的“龙头”,各路富商豪贾至高官权贵都对阁中之物趋之若鹜。这一代老板已年过古稀,是晚得双胞子,兄刘锋弟刘锐,皆正年华,颇遗家长,头脑精明,四面玲珑;刘老早将生意放手二人,只待时机择其一承主业一辅杂理;二子也自知父亲所意,明争暗斗好胜难分。恰其刘锋另有偏爱好饲骏马,每马市若有好马必买之,正遇过一匹纯种大宛汗血马,视如珍宝。
                “塔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刘某,让我让出‘惊鸿’……”三七阁大公子绒袍缓带,面容儒雅,丝毫看不出骨中澎涌热血,此时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如听笑话般不可能之事。
                “我当然知道。”塔尔笑道,“在马市第一次见刘大公子就知道你是爱马之人,只是我现在就必需一匹汗血宝马,城中除了你我再不知其他人,迫不得已才夺公子所好。”年轻王子说到此笑意更深,低头自怀中取出一串暗红玉珠颈链,双手摊于桌上,抬目看向对面之人。
                刘锋立时目中大亮,捏住一颗玉珠捂在手心搓揉,少顷放开,那玉珠暗红竟艳,色如滴血,执起对天光,珠中似有活血隐流,又如烈火暗烧,莹光不息。“果真是菩提子……”识物之人惊喜难禁,拿起珠链一颗颗比对,验证无误后双目更亮,难隐笑意却又极力暗压道,“我找了三年没一点消息……塔兄弟从哪儿得来的?”
                “从哪儿得的公子不必在意,我现在便愿用它换公子一匹‘惊鸿’,不知可入得公子眼?”塔尔微笑。
                刘锋大笑一声,细细摩挲着玉珠:“如此稀世珍宝,塔兄弟你可亏大了。”又疑道,“到底是什么事如此急需汗血宝马?”
                “博玉人一笑。”年轻王子笑目余光向后微侧,扬眉间似无奈而叹了口气。
                “汗血马也要合我心意才行。”后立之人淡言一句,向前一步,看向三七阁大公子,“让我看看你的马。”
                刘锋早有注意随客而来的陌生狐裘男子,但“人不言己不多事”是做贵人生意的规矩之一,便未相问;此时颇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目光又自塔尔与那人面上来回数次,方觉悟道:“原来如此……”又细看向狐裘之人,面现奇异之色,语有微叹,“这位公子倒真称得上‘玉人’二字。”却忽自那人淡无所表的凤目中看出一股冷意,心中莫名一寒,不知缘由,便微皱眉勉强笑道,“‘惊鸿’在马房,这边请。”
                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马,身劲挺立,目亮神蕴,尤其一身玉白皮毛润泽如锦,正与塔尔帐下的黑汗血二色成双。年轻王子心下欢喜,不禁浮笑看向那人;朱宸濠自有感,眉间一挑,缓缓绕马看了一圈,微嘲而叹道:“还差得远呢……”


                IP属地:河南45楼2014-01-05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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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三
                  三七阁大公子立时敛下勉笑,半沉道:“哪里差?”
                  “与御马监的汗血比,哪里都差。”朱宸濠捋着发转目却看了一眼塔尔。
                  刘锋语稍滞,自嘲一笑:“天子之物自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比的。公子既看不上拙马,刘某绝不强求。正好此马性烈难驯,也怕伤了公子。”他目明心清,此时自看出那人是在故意刁难塔尔,心中为好友不平,尤是最后一句微带讽意。
                  “是吗?我倒觉得这马哪儿都不差。”年轻王子听他将自己与朱厚照隐较而贬,心中颇恼,但又想此大概也算他对自己在意之表,便觉微喜,笑道,“不如试试?”
                  刘锋更感惊奇地看向塔尔,他直觉好友性狂气张,并非柔情似水之人,然而对那狐裘男子却如此意顺言悦;又细看那人,修身玉面,仍淡无所表,忽觉一分熟悉,却想不起,便不动,看他如何应对。
                  朱宸濠略微笑,解袍扔给塔尔,看了一眼马槽,转身入堂室自桌盘中拿了一颗苹果闲缓向马而去。
                  世有言曰:“杀伐伤魂,其气动魄;重而物灵感知则避,怖之。”虽有玄幻诡话之疑,但亦有虚实可信,此时或可证。三七阁大公子惊异地看着自己苦心劳力费时半月方处温驯的爱马在那人靠近时后退一步,似为让路,毫无与己相对时的恶劣之性。朱宸濠扬眉站定,施施然将手中之物置于马鼻之下。“惊鸿”动鼻一嗅,即回前一步,微摆马尾,食起美味;果尽而似意犹未尽,舔了舔赐食人的手心,态尽亲昵,看得刘锋额角抽搐,痛觉自己像为这人白养了两年马……
                  朱宸濠轻抚马颈侧鬃缓缓道:“看来公子没个好马夫,不知这疾奔之物性其温,最爱甘果;尤其这异域珍马,也都与常马共食枯草,真是委屈了。”恰时白马鼻翼耸动低鸣一声似是附言相和,听得三七阁大公子面色青黑,欲辩无言,却又强笑道:“这倒是刘某无知,多谢公子指教。”又转向塔尔,目有叹悯之意,“塔兄弟真是得了位妙人。”
                  塔尔无奈微笑。朱宸濠已翻身上马,轻策马腹,白马即快行几步,随意悠然于院内转了一圈,马上之人略扬笑意:“虽非神驹,也是良骏,倒可一用。”
                  刘锋望着那人白服骏马,英姿意气,忽然神动,终觉熟悉之处,心下一惊,却侧目看了一眼塔尔,欲语又顿。
                  年轻王子转头道:“多谢。”
                  刘锋静神回礼道:“哪里,该刘某多谢塔兄弟才是。”
                  锦衣珍骏踏街行,朗朗艳清羡。朱宸濠慢策在闹街隐隐叹声中似如未闻,余光漫越,却察微侧熟影,凝神一笑,顿马略扬声道:“如何能让马不策而行呢?”
                  塔尔一愣,疑侧望他,却见那人已松了缰绳,闭目抱臂不动。年轻王子顿生一股奇异之感,直忆起那日携囚困之人草原疾奔之景,此时虽不确定,但仍欣而试探道:“殿下若不想动,本王可为殿下执鞭。”马上之人默然。塔尔惊喜难禁,利落翻上“惊鸿”,同那日一般将人环在臂间,执缰轻动。梦人在怀,年轻王子亦同那日般满心激越,甚而得意更加,忍不住笑意缓道:“殿下喜欢本王这么抱着?”
                  朱宸濠仿佛失力般倚在他身前,仍未睁目,也不答他,只淡淡道:“我累了,回去吧。”
                  江彬明觉以朱宸濠的目力一定看到自己了,但却对眼前二人同马之景颇为不解,甚至觉得方才马上之人那一笑是向自己而来,但现在之事却又与自己毫无关联而微显诡异。不合常理……所以是特意做出的吗?做给我看有何用……青年暗卫蓦然脑中一闪,记起自己的正当身份,我看自然没用,不过……
                  “是吗?看来宁王与瓦剌七王子关系不错。”朱厚照语未波动,端茶之手也不动,只是指骨渐显,“你倒是报得清楚,下去吧。”
                  “是。”江彬退步掩门,刚转身便听到房内盏碎之声,心中一叹,王爷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正欲走,迎面却来李申,便躬身礼道:“总领。”
                  李申点头示礼,又一顿,敲门之手放下,远一步转头低道:“你认识宁王?”
                  青年暗卫再礼:“叛王大罪,举国皆知,属下自有耳闻,认识却无从说起。”
                  暗卫总领眉间微皱,却未多问,只道:“不论认不认识,都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很多东西碰得多就会死,你还年轻,多小心。”
                  “是。”江彬颔首,“多谢总领提点。”


                  IP属地:河南46楼2014-01-05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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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四
                    至金玉楼下,答柯已在楼前立候,随侍首领面有隐虑向主人行了礼。
                    两人下马,朱宸濠略过楼前之人颇显敌意的目光径向楼上道:“我先回房了。”
                    “嗯。”塔尔方答一声,随侍首领已上前又礼,皱眉道:“王子,咱们守在宫门附近的人不见了。”
                    “不见了?”塔尔重复一句,似乎没有理解所言。
                    “对。”亦满腹疑意的部下解释道,“昨晚安排,属下今早去看却不见一人,遍寻不到,等了一上午也不见人影……”
                    “你的意思是他们凭空消失了?”
                    “属下办事不力。”随侍首领愧而低头,“向周围人暗暗打听也没线索,不知情况。”
                    “昨晚在,就是半夜的事了,半夜都睡了……但是出事的话应该有动静,他们武功不弱……”年轻王子也微微锁眉,“你再去等,晚上仍无出现的话,就这么做……”
                    李申向皇帝报完杀事已了,心中又有余忧,半夜终再回查看。清月明霜,果然见宫门附近又有胡人暗伏,但只一人,隐于墙角向宫门张望。暗卫总领目中一寒,无声而近,剑光疾过间人尚不知即被封喉。翻人收尸,却觉尸面陌生,不似胡人,不觉一愣,便听得惊愤声:“是你!”抬头便见那日边城中所察跟踪者的胡人首领。
                    答柯冷笑一声:“王子果然英明。这人是我买下的此地人,故意让他扮作胡人守在这里。你杀的是你们自国愚民。”
                    李申面无表情手按剑把蓄势待发,却听对面之人又连冷笑:“在边城中识破我迹,又在此连杀我五名爱部,你倒真是个好手。”
                    “阁下高估了,我一人杀不了你五个部下。”暗卫总领平语未动。
                    “那也一定是你带你那帮明狗杀的!”随侍首领愤然起怒,拔刀站定道,“英雄对决,光明磊落。我蒙瓦剌尊敬的七王子塔尔赐名答柯,你呢?”
                    暗卫总领目中一动,微有奇意,唇角稍扬,语声却仍冷然:“李申。”
                    “连你家主人的姓名都……”然未及言毕,凌厉迅剑已压至面前,忙横刀力扛;哪知快剑虽看似势凶但无实力,反倒自己过分施重而如扛空,后踉几步,蔑然道:“徒有虚招!”却忽然扑头盖脸降下一阵白粉,不及避,忙闭目,仍呛入口鼻,惊怒道,“什么东西!”但已有眩晕之感,脑中渐渐模糊,愤而欲喝,“卑鄙明狗不是英……”未毕已力不支而倒。
                    “我不必是英雄。”李申动了动眉,合剑入鞘,将人拉至误杀的尸体旁,抽出对手的钢刀沿着尸体喉间剑伤处深砍了一刀,又在尸身上补刀数处后还于对手手中。“如此一来,你家主人的闲工夫大概会多些烦恼。”暗卫总领再看了眼四周,收拾行迹,向京城官府而去。
                    “你做得很好。”朱厚照不掩欣意,望着全心为主的聪心属下露出了此次出宫以来的首次真实笑容,“过几日此事大传时,你带朕口谕再去一次李大人府上,就说异族牵连,事关大明与瓦剌的兄弟情谊,不可轻视,让他务必彻查,一定要查出此事缘由与相关之人,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随侍总领心会言外之意,两日后刑事方出便入官府,将皇帝之意尽数传达,顺便帮忙告知了最近似有可疑异邦之人入城,现住金玉楼内,可为一查。久走官路之人心窍玲珑,立即了然圣意,点头应诺。
                    塔尔次日未见领命属下归来,已觉不妥,然未显露,仍随朱宸濠四处悠游。及至两日后晚归,金玉楼门前已列明卫门侍,灯明甲亮,楼中寂然。年轻王子方在楼前站定,楼内已走出一位官服的中年男子,抬袖微礼道:“下官监京城刑事,见过瓦剌七王子。现有一案不敬,所犯疑与王子有关,特来烦请王子随下官走一趟。”这官员抬头亦见塔尔身旁之人,但只略点头示意,未有他表。
                    朱宸濠认得他是刑部之人,起兵前也曾试探一二,但此人为内阁亲信,力坚正主,不为所动,可谓忠臣;如今已过数年还是原位不动,看来是一心为内阁做事的暗钉。朱宸濠甚至有些不解,明明是颇有才干之人,为何甘心低于人下?又扬唇角,暗叹:愚忠误心。
                    塔尔未显稍惊,扬眉负手道:“只是怀疑与本王有关就来如此捉拿本王,这便是大明的待客之道吗?还是说大明对瓦剌的情谊本就如此令人心寒?”


                    IP属地:河南47楼2014-01-05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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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五
                      那官员略一笑又礼道:“王子言重了,下官何曾捉拿?王子早临,下官不知,未及接待,实在失礼,所以方听闻王子在此便来请驾;也是圣上之意,要下官好好招待王子,正是大明与瓦剌亲近有加。只是不巧偏逢事关两族之人的谋杀惨案,人命关天,不敢怠慢。相信王子仁慈友爱,绝不会置之不理。”
                      塔尔冷哼一声,向楼中行道:“本王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你且等着,待本王交代一下。”
                      萨萨拉与张涯几人正坐在楼堂,见塔尔进来,鞑靼公主立即起身上前;年轻王子却未看她,径自落座堂心方桌,倒了两杯茶,向朱宸濠抬手示意。
                      两人闲斟浅饮,塔尔又命上了一桌美味,当着一室围兵细嚼慢咽。
                      隔桌而坐的官服男子也不急,品着茶,似不在意。
                      只萨萨拉看着心爱之人对另一人照顾周致而忽感嫉恨难当,不觉银牙暗咬。张涯陪坐一旁,望见鞑靼公主不同于常而透阴郁的冷面顿心悲凉,目有隐忧。
                      饭毕已过大半时辰,朱宸濠起身离道:“王子慢用,不要太妨碍人家做生意。”
                      “好好休息。”塔尔起笑,转头看着那人上楼背影,“本王很快就回来。”
                      朱宸濠未有所答,已转进楼廊,身后谨记主人指示的随侍快步跟上。
                      年轻王子此时方回过头来看向萨萨拉,微一礼笑,向张涯道:“好好照顾公主。”这才悠然起身,对着久候一旁的官员理了理臂袖,往楼外而去。
                      答柯被扭押到公堂上,目见主人立即惊愤申诉道:“王子,他们陷害属下!那个明国人是李申杀的,属下一时大意被撒了迷药,没想到他如此卑鄙无耻!”
                      塔尔微微皱眉:“李申是谁?”
                      “是……”
                      “是朕的侍卫。”堂外忽然传来渐近的明亮高声,穿过府庭的男子已至门前,正是一身赭黄便袍的朱厚照。
                      那官员已迎至堂下跪拜;塔尔目中一瞬闪过寒意,也拜礼,却只弯腰颔首道:“瓦剌七王子恭见大明天子皇帝陛下。”
                      “平身。”年轻皇帝瞥了一眼俯首的年轻王子,微微扬起唇角,未多言,径往堂上主位坐下,暗卫总领随立在他身后。
                      刚入房稍坐就听得敲门声响,清弱之力一闻便知为女子,朱宸濠起手斟茶道:“请进。”
                      萨萨拉推门,房内之人即微笑着向对面之位做了个“请”的手势,顺便将茶推了过去。
                      侍女跟着鞑靼公主进房,转身欲闭门,想了想又没关,反开得更大,房内房外一览无余。
                      然而女子坐下后却只看茶不语。朱宸濠已为自己斟好茶,便啜了一口道:“公主有何事?”
                      “真是无礼,你现在不过是平民,还是罪……”
                      “绮儿。”萨萨拉低责一声,侍女立即不甘停口,又忍不住剜了一眼对面男子,嘟囔道:“见了公主不行礼,连身都不起……”鞑靼公主又看了她一眼,绮儿方住口,正声道,“公主想知道你和塔尔王子是什么关系。”
                      朱宸濠温笑未变,抬目看着对面之人:“我是以谋杀他哥哥的罪名被押送瓦剌的,公主觉得我和塔尔王子是什么关系?”
                      “但塔尔王子待你并非仇人。”萨萨拉接答道,甚而忽然焦急起来,语声渐快,“我向张公子问过你的事。你本是大明王爷,却因谋反失败而待罪天牢,后如你所说,被塔尔王子因罪向大明皇帝索至瓦剌,你们理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吗?可是……”她言至此,想这几日所见,无所措辞,只得蹙眉道,“为什么?”已是声有隐愤。
                      “公主不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向塔尔王子请教吗?”
                      萨萨拉一愣,对面之人又续道,“其实公主也想向心爱之人问个清楚,但却怕问清之后再无希望,难处自身,便不愿去问;可是公主喜欢王子,情不自禁因爱生妒而牵连生恨,所以在此对我愤而生怒。事实上公主与王子的感情之事是由你们双方主掌的,理应与我无关不是吗?”
                      鞑靼公主望着对面男子温和柔面,蓦然觉得那人微眯上扬的优美凤目中带着一种冷然逼视的意味,直看进自己肺腑,凉意透体。然而心近绝望的女子不甘地迫使自己直直正视着那双凤目平声道:“我杀了你也无不可。为了瓦剌与鞑靼的友好情谊,我想塔尔王子不会怪罪萨萨拉杀了一个对他而言早应升天的杀兄仇人。”


                      IP属地:河南48楼2014-01-05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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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七
                        计虽小,但要看用的人是谁,王子既行皇帝更可,只要有力,到底还是效用奇佳,天衣无缝,假即是真。
                        年轻王子并不反驳,也不问询随侍首领,轻身靠在椅背上望向高位之人淡淡道:“事果如此,本王绝不徇私,此随侍听由皇帝陛下发落。”
                        答柯一愣,几不置信地转面看着主人。
                        朱厚照也未料想会这般轻松如意,瞬感便是有诈,然一笑,挑眉道:“王子大公无私令人敬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他转向旁座官员,“李大人,将损害大明与瓦剌兄弟情谊之人收押入牢。为免王子触景伤心,待王子走后再施死刑。”
                        “是。”
                        随侍首领被挟拉而起,目仍未移;然而塔尔面上仍淡,未施一眼。
                        “夜深了,朕已在宫中为王子备好宿处,请王子与朕一同入宫,明日即为王子排宴。”年轻皇帝起身下座,向所话之人抬臂作请。
                        塔尔也离位向前,却是声有急切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本王今夜有约,还是位求垂已久世无其二的美人,不可失信呐。说起来他还和陛下同姓呢。”王子面上渐似起忆,如得莫大幸意而柔笑,“辜负陛下美意,望陛下恕罪。”
                        “是吗?那朕就不勉强了,愿王子在此玩得开心。”朱厚照脸色不变,手负袍后隐攥,举步出堂。
                        “恭送。”塔尔颔首一礼,抬头鹰目暗得,心绪大好,回头看了眼刚起身的官员道,“本王走时会先通知你的。”随抬步向外。
                        月冷道清,金玉楼也人声近歇。
                        张涯方下楼,梯口就有一早得安排而久候的褐衣童仆,面带不耐之色即前擦身向朱宸濠处而去。看到门边立侍,欲将手中之物托之转交,又想起主人叮嘱务必亲交本人,便一皱眉,无奈敲门;几乎听到“请进”的同时即推门入道:“是朱公子吧?”
                        朱宸濠颇奇怪地看着一脸不快的男童:“你认识我?”
                        “不认识。”童仆向前,并无疑意,将手中长卷放在桌上道,“我家公子认识你,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你家公子是谁?”
                        男童此时却露笑意,稍稍扬头语带傲意道:“是京城最大的古玩行三七阁的大公子。”又似想起急事,复皱眉道,“我送到了,先走了。”忙忙小步跑出。
                        朱宸濠展开长卷,是一幅墨画。纸久已损,边有折破,但仍认出是宫中御用皎宣;纸上寥寥几笔略略勾出一人披甲提枪纵马生风之势,技法简拙,不甚清楚;看画之人剑眉微锁,目光下移,一顿,又细看,眉峰即解。
                        画右下尾正楷书着一个小字“宁”,锋转皆劲重墨浓,熟悉非常。自然熟悉,朱宸濠收画悬烛,看着它迅消成灰,微有恍惚,仿佛看到近乎消逝的久远记忆中受命伴读的少年世子明烛下立陪一旁,细教更年弱的少年太子皎宣上转折勾划;那太子无论如何都学不来世子的笔走风流,拗气一顿,力尽改笔道:“厚照不学皇叔了,就写自己的……”自此字字皆实,重笔如山。倒不知这画是何时画的……然也只一眼,纸灰飞尽,往忆随消。燃画之人挥袖抚落桌上残灰,振了振腕,吹灭红烛,拂衣入榻。
                        塔尔进门即上二楼,见心念之人房内寂暗,不禁微叹一声,转向门边随侍道:“他何时睡的?”
                        “有一会儿了。不过中间有点儿事……”
                        年轻王子抬指嘘声,示意下楼。
                        “是吗?他这么对萨萨拉说的?”
                        “嗯,大致如此。属下觉得他是故意气公主的……”
                        “听得出来。不仅如此,他肯定还有其它用意。”塔尔心中明白意不可信,然而听说他言,还是忍不住喜入眉眼,“那男童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他似乎受人所托,送了朱公子一个好像长卷字画的东西就走了。”
                        “嗯,你去休息吧。”年轻王子略一笑,并不多想,解衣躺榻——这般小事不需暗猜,明问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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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八
                          朱厚照并未回宫,为塔尔在宫已备宿处也是虚言,年轻皇帝明感对手心于皇叔,如此假辞便只顺口一说;此之小计本已稍解郁气,然最后一句明显挑衅还是让他闷气不轻。但是年轻皇帝终究不再是少年太子——朱厚照灭灯入寝,暗中闭目却忽然灵开,神思清明,仿佛身处雪陌,目之所至尽皆明朗清白,亦蓦然心慌无措。
                          心慌无措——他观那小王子为那人与自己明争暗斗、使尽心力,仿佛如见他少年太子与皇弟为那人同室相淡、夺力拉锯,朱厚照甚至一瞬可怜那王子无意间步己旧道。倾心相奉对心浅易动的寻常人可能收效甚佳,尤其奉献者身高位贵、拥物珍奇,真情相倾地屈尊讨好时便更易打动人心、事半功倍,但也仅如此,对那人却几可算无用之功,否则他自太子至此数十年一心无二那人早该长伴身侧温心如玉,然他迎来的是对垒军前银甲立马兵临城下,如此薄情冷性之人天下罕见……年轻皇帝暗中无声叹息——却偏让人一遇再难断意。那王子若果如己少年太子时,便几可断定他情付东水白流;然那人状如同己时安处异地,即他所图恐怕也又同那时一般……皇叔,厚照猜对了吗?但是厚照要怎么办呢?皇叔想要厚照如何做?雪道茫茫,目尽空旷却不见路,直寒入身血,冷得人欲嘶喊发狂。
                          朱宸濠下楼时,塔尔已同萨萨拉于桌前早食。年轻王子扬首向身旁之位抬手:“饭快凉了,让他们再换一份儿吧。”
                          受请之人看着尚有热雾萦绕的细粥坐下道:“不必。王子何时回来的?”
                          “昨日半夜。”塔尔已食毕,侧望着他,似乎颇惊奇他会关心此事。
                          朱宸濠余光瞥见,未抬头,稍顿瓷勺间隙道:“随便问问罢了。”
                          “哈哈。”年轻王子却似得趣,仍望着人,“昨夜睡得可好?”
                          “王子慢用。”鞑靼公主语声轻和,并未对此时眼前二人有所反应,举止如常起身离座。塔尔略一礼笑便不再顾;隔桌而坐的张涯望着心上之人实是异常的举动忧心忡忡。
                          朱宸濠仍是慢食,并不答话。年轻王子又一深笑:“啊啊,这可算是殿下气走公主的呐。”
                          闻言之人略侧面对视,稍顷,挑了挑眉,食尽热粥也起身,却被挨近之人一把抓住皓腕:“本王喜欢殿下昨晚对公主说的话,能否再对本王说一遍大意?”本是自得欢喜之心,然看到那人低目冷垂,不禁生出一股无奈,遗憾松手。
                          朱宸濠收臂整袖,斜侧一眼,向外走道:“可以啊。”收手之人立时又改惊喜,起身跟上,却又听那人接续道,“只要王子信。”
                          塔尔一愣,并前出门笑道:“本王愿意相信。”
                          天色有阴,铅云暗蓄,无风也自添寒意。朱宸濠侧身也起笑看着他:“还是不信。”
                          年轻王子眨了眨眼,叹息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不想骗殿下,结果连哄殿下都不成了。”又伸手向外探了探,“冷了不少,出去的话多披件裘袍吧。”
                          “不出。”旁立之人面现无聊而返身,“若有雪倒可增趣,可惜。”
                          “雪?”塔尔一笑,随着他上楼,“殿下真实难得如此闲心雅意,要是在瓦剌,多少雪不得?可惜。”又想了想,步顿,反身下楼。再上入房时抱了一把木琴,横桌道:“早闻殿下精通音律,正好权作消遣了。”
                          朱宸濠凤目一动,挑指拨了一下琴弦,似笑非笑道:“精通?王子高看我了。不过是少不知事四处游乐时玩过两次,还是早在认识王子之前。王子细查至此,煞费苦心啊。关于我的事还有不知道的吗?”
                          “有。”年轻王子端坐对面,目略隐深,“不知殿下在皇宫伴读之日如何。”
                          琴音渐起,连指成法:“问刘瑾不就清楚了。”
                          塔尔一顿,自嘲一笑:“倒没想到。”又坦然,“本王应未提过,殿下如何知道的?”
                          疏指琴缓,朱宸濠亦有微嘲:“本不知道,现在才知。王子所查,太子即曾遣他查过,看来他是顺手交了两份同差。能千里之外力通深宫,王子可算手段非凡了。”
                          塔尔一愣,情知中了言套,恼己无法,无奈摇头,仍笑道:“殿下高估本王了。刘瑾那老奴才是月前方识的,殿下的事是本王派部下在明国长时四处查访所得,哪有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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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十九
                            琴声未止,拨弦之人嘲色不收:“月前?即是说王子知道朱厚照夜入瓦剌而无力阻拦?”
                            “事后才知。”年轻王子闭了闭目,也似笑非笑,“殿下就不能考虑考虑本王的感受,不要说得那么让人难受。”
                            朱宸濠半抬目看了他一眼,未有所表,不再话,抚琴悠畅,渐入高山流水。
                            窗外忽然响起笛声,初始音疏,慢慢试探,稍时便和上琴调,自然相融;声润清平温雅舒缓,颇有春鸣暖耳之感。
                            抚琴之人眯了眯凤目,微扬动唇,忽地挑指换法,紧弦如刀,破锦裂帛。
                            塔尔虽不解音律,也骤觉眼前之琴余音过面,厉然一荡,稍有心惊。
                            那笛声却不疑,促然一个高音后低转呜咽,哀沉伤情,如有为泣。
                            听乐之人心中有思,不觉入神,眼前仿佛金戈铁马剑戟交错厮杀震天,远处却又佛音渺渺青莲低目怜普众生,决然迥异又奇妙相合,虚实交战,使人神动。
                            交锋进激,厮杀愈强而压梵音更渺,渐渐混入血战沦为一体几不可辨……不知何时止。年轻王子余音中回神,心中莫名苦涩,看向对面之人,忍不住低叹一声。
                            朱宸濠稍稍挑眉,起身近窗,只余见白绒广袍一角没入金玉楼中。
                            塔尔亦起身同看,皱了皱眉。
                            朱厚照仿觉自己如在冰天雪地躺了一夜。目沉如石,欲睁不开;身似千山,分毫难动——却又实实沉入幻境,噩梦连连,竟尽是太子时不快之事;种种回演,只最后皆归于暗夜中少年太子提灯于浩浩刺骨冰水间徘徊独行,前方似有缥缈虚影却动一步便即消失——“皇叔皇叔……”少年孤声弱呼,浑身浸寒如入冰窖而渐无知觉,只伸手不断向前追逐,一次次抓空一次次又起,不知重复几多轮回后,脚下突然踉跄,人即当头没入水中,骤然惊醒。却也只怔愣一瞬,年轻皇帝神志即清;天色微明尚暗,再无睡意,略思半忖,起身执灯,又命端了纸笔,讯书简旨,令人即刻传往江西。
                            敲门声响,塔尔前开,鹰目微眯:“是你。”
                            来人转了转手中青玉短笛,笑道:“路过此处,听到清越琴声便忍不住和上一曲,哪知不自量力,败得一塌糊涂,就想上来看看是哪位高人,原来是塔兄弟么?”
                            “我哪会如此文人雅事,是里面那位。”年轻王子向里侧了侧身,“请进。”
                            刘锋笑意又深,前几步向琴旁之人躬身一礼:“公子琴声凌厉摄魂动魄,令某叹为观止。”
                            朱宸濠略扬唇角,淡笑如无,并不应话,斟了杯茶推至对面。
                            却是塔尔长臂一伸,先端了茶笑道:“多谢。”
                            刘锋一顿,又笑,抬手向再次斟茶之人示止:“不必了,多谢。”又转向目有深意的年轻王子,“塔兄弟不要多想,刘某仅是闻琴惊才而已,绝无他意。塔兄弟和公子才貌相当,天作之合,令人艳羡啊。”
                            塔尔鹰目稍温,望向淡淡啜茶的心上之人再思,不禁欢喜,站至那人身旁释疑道:“我倒是不知刘大公子除了爱马还有琴瑟之好。”
                            “一时所兴罢了。”三七阁大公子低头玉笛击掌,“早前得了如此珍奇小物,不想暴殄,又未遇见知音同好,便自己拜师学艺;其实搁置已久,今日偶然带出即遇公子高人,幸甚之至。”将笛递前,温笑道,“刘某本也失兴,此笛便愿送与公子,望纳。”
                            年轻王子好奇接过细观,打磨周润,玉质上好,但也仅此,笛身简朴,别无他物,泛泛而已,因玉可算上品,珍物倒不知哪里可称,便扬了扬眉叹道:“我是不懂。”将笛递与身旁之人。
                            朱宸濠未接,抬目仍淡笑:“多谢好意。可惜我不会吹笛,公子收回吧。”
                            刘锋一愣,直看向拒意之人:“不看看吗?”
                            朱宸濠似觉有趣,对视道:“公子拿在手中我便已见,大同小异,看又如何?”
                            “大同小异……”收笛之人低低重复一句,豁然一笑,语颇隐叹,“公子非是常人,刘某却以常情视之,实在不当、不当。”又向二人一礼,“若有打扰,刘某在此稍表歉意。如有闲时,还请塔兄弟与公子到府上做客,不胜欢迎。告辞。”
                            皇帝未至,刘瑾却提前接到召回令旨时并不意外,宫中之事他时时有知,已大概猜到原因所在;尤其旨上明书“消太后之患”,年深总管自解圣意,交代不可懈怠宁府之事后便即归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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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五十
                              塔尔送人掩门,脑中一闪,转身笑道:“听说昨晚有人送殿下一幅长卷,是不是这位刘大公子?”
                              朱宸濠也望他一笑:“嗯,是一幅古画。王子这位朋友似乎把我当作了可拉拢的贵人;可惜他看走眼了,我落权失势身无分文,便拉拢也于他生意无可相助。况且我不爱此道,画昨晚不注意碰着烛火烧掉了。”
                              “哈哈,殿下可算这世上最潇洒随意的穷人了。”年轻王子叹笑几声,回坐到他对面,“不过刘大公子倒是没看错,殿下有本王,当然是贵人;只是拉拢不得什么的是他不走运。”又一顿,叹道,“虽然别人拉不走,但是本王也难拉得动,也算本王的幸与不幸啊。”
                              闻言之人继续漫不经心地拨琴:“我可没有勉强王子。”
                              “是,是。”塔尔支额看着无谓之人无奈道,“殿下恐怕都要腻烦本王了,可是本王就是想和殿下在一处,上天下地都想跟着。说也奇怪,不过两年前见过殿下一面,怎么就忘不了呢?”
                              朱宸濠似如未闻,面色淡淡,依旧闲然挑着弦。
                              表白之人心弦已动,便不再抑,半起身抬臂随学那人琴上勾指,渐渐缓近,手触那人琴指时猛然扣握,面即迫前。抚琴之人却似早知,另一手已疾出,在双唇贴上前扣住“偷袭者”的喉颈后压,又紧了两分力,方抬目道:“再有一次,我就捏断它。”
                              年轻王子受到比之前次更逼人的迫力,已不能话,却也并不怎样,只那人明是望己却如无人的极近冷目使他心中一寒,异常难受,然而无法,便只能对着那冷目眨了眨眼,得人甩手松指。
                              塔尔抚颈低咳两声方得缓气,闭了闭目,再抬头望人,欲笑却无笑意:“殿下难道没有感觉吗?”
                              朱宸濠起身低目:“感觉太缥缈,虚实变幻难定难测。不过王子若是觉得如以往之行便应得所想,那大明于我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之处了,又岂会有现在我与王子同行之事。”
                              他面柔声清,听在年轻王子耳中却又另是一股冷意,然又无法,只得苦笑道:“啊,本王想象得到。只是没有亲眼所见便存了一点儿希望,如今殿下亲手撕破了——也好,没有虚妄让本王更知道实处,知道殿下的心比雪石更硬。不过——”他深吸一口气,也站起身,鹰目灼灼,“殿下是极北最冷的冰山的话,本王就是不落的太阳,时刻悬照,总有融化殿下的一天。”
                              “我等着。”受情者目光柔润,温软心神,似与方才起杀者并非一人。
                              萨萨拉这几日如同转性,彷佛对塔尔骤失爱意,再不纠缠,而对城中事物兴致大增,请张涯带着她四处游访观庙,试探新奇。青年不胜欣喜间忧虑愈加,却无言说,但看着心上之人明朗盈笑又觉满足,便不再想,一心侍陪。
                              数日连阴无事,佳节将至。
                              绮儿早食间望着门外灰天彤云叹了口气,连着几日随公主游玩自然开心,但连着几日不见阳光受着寒风到底有些压抑。鞑靼公主仍显兴致颇高,照常出门,侍女无奈跟随。然转过数街,却遇惊喜。
                              朱厚照笑道:“真是有缘。”
                              萨萨拉拉过绮儿微微恭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主多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年轻皇帝也恭礼,虎目扫过,微觉对面青年虽无所表而一身冷气,暗隐敌意;心下稍顿,面上不变亦无在意,仍笑道,“元宵夜灯,火树银花热闹非凡,来此游玩一定不要错过。”
                              “当然,我都想了好长时间了!”绮儿心中欢喜,不禁越前搭话,“朱公子同去吗?”
                              “那日在下有要事在身,去不了了。”朱厚照似有语叹,又疑笑道,“姑娘上次不是说公主与王子同行而来,为何这几次都只见公主……在下一时好奇,若有冒犯,请公主见谅。”
                              “王子繁事缠身,少有闲时。”萨萨拉略一礼笑,半侧目看了一眼张涯。
                              青年立时领会,接话道:“公主也尚有事。公子请。”
                              “公主请。”年轻皇帝即点头示礼,错身而过时又向侍女微微一笑。
                              绮儿心中更喜,却见主人面色已冷,不敢留,只得回之一笑,暗叹而去。
                              朱厚照自看眼中,直直缓行,待回头不见人影时虎目方阴,挥手招来暗卫总领道:“不必让人跟着他们了。”
                              “是。”
                              年轻皇帝又忽地转话:“你在书院暗随皇叔时有没有被皇叔发现过?”
                              李申一愣,稍想方答:“虽然王爷没有动作,但属下以为以王爷的武功当时很有可能是察觉到属下了的。”


                              IP属地:河南53楼2014-01-05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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