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奏者吧 关注:6贴子:127
  • 13回复贴,共1

燕歌行 BY:慕容(全)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无授权,侵删
所有权益全归作者


1楼2013-10-02 21:39回复
       序
    关于《燕歌行》,想说的东西其实很多,可是到了提起笔来要写序言的时候,却又觉得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或者就先说说文章吧。
    《天下风云》是我所有写过的文中,架构最庞大、背景最复杂、人物也最丰富多彩的一个系列,包括了《燕歌行》、《齐云尽》、《秦关月》、《楚江秋》四个部分,还有《水龙吟》、《东风误》等外传。由于人物众多,而在《燕歌行》中拓拔弘和祁越兄弟才是主角,很多本应有精彩表现的角色戏份都大受限制,比如萧冉、小晋、聂正、拓拔兄弟、雷鸣和易天、萧俨和萧代,还有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三绝神医谢离、仅见出手却未知其名的神秘暗器高手,都只能在后面的几部书里再一一出场亮相了。希望这么多的人物和故事,不会让大家看到厌烦。
    说起《燕歌行》的出版过程,真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从2003年初开始连载,到现在终于出版面世,已经过了整整两年时间。其间出版计划几次夭折,在网上的连载也断断续续,拖了这么久,实在是很对不起一直在追这个文的读者们。在此仅向每一位喜欢和支持我的读者衷心致歉,并且致以最深的谢意,感谢你们的理解和耐心,并希望我和我的故事没有让你们失望。


    2楼2013-10-02 21:39
    回复
      2025-07-27 18:30:01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他骄傲地骑在马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我,尽管我与他的高度几乎一样。
      “逃够了吗?”祁烈冷冷地问,“还是你觉得仍有路可走?”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江面,仍然空无一人,只有滚滚白浪在江心翻涌。
      “别傻了。” 祁烈嗤笑,“你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了。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动物,凭什么你以为他会例外?”
      我不信。牙齿不觉紧紧咬住了下唇。闻雷是最真诚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最忠诚最可以交托一切的属下,我不相信他也会背叛我。可是……我看看眼前神色冷峻的黑衣男子,不由轻轻一叹,他,又何尝不是我曾经最信任最重视的人?
      “认输吧。我保证不会杀你的。”祁烈淡淡地说,好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是吗?”我的精神有一丝恍惚,耳边仿佛响起幼童稚嫩的嗓音——“认输就认输,可是下次我一定赢你!”是啊,你终于赢了,虽然在相隔了十几年后,虽然手段不尽光彩……
      “一言九鼎。”
      我笑了。“原来……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祁烈皱起眉,恼羞成怒地瞪着我,“你以为你还有其它选择?”
      是吗?你以为我已经别无选择,所以才会如此的胸有成竹,安然自得?
      是啊,我不能不承认,在今日的这一场较量中,赢的是你,输的是我。可是,你只不过赢得了这一局的赌注,却并未赢得我选择的自由。我也许可以被打败,却不可以任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我侧头打量祁烈。他安稳地坐在马上,修长的身型挺得笔直,气势浑雄凝重如山岳。年轻俊美的脸上线条紧绷,冷冷的目光中充满自信与骄傲,在高贵优雅中透出一股无形的威严。
      甚至不必开口,他在举手投足间已分明地流露出一派王者风范。
      他真的是与当年不同了啊!直到此刻我才惊觉,当年那个老是牵着我衣襟的稚嫩男孩已完全长大成人了。由一个如影随形般紧紧追随我的俊美少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强者。
      有敌如此,看来我输得还不算冤枉。
      也许是看到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回忆神情,祁烈脸上的线条有了轻微的软化,“你就不想问为什么吗?”
      我耸耸肩,对他的问题付之一笑。
      有什么可问的?事已至此,大局早已经尘埃落定,问什么问题都不再有意义。何况他又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尊贵的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力,多年来屈居我之下的压抑与苦闷,以及,急于战胜我的渴望……
      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太不了解他了。
      体内的真气越发紊乱,我的身体突然在马上微微一晃。
      “你……”祁烈的眉头一紧,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你的伤,大概已经撑不住了吧。”
      声音仍是冷冷的,却隐隐透出胜券在握的得意味道。
      “我的伤?啧啧啧,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随便随便的衣袖一拂就能把我伤成这样。”我讥讽地微笑赞叹,“武林榜上号称天下排名第三的金刚铁袖功还没有你厉害。你这招绝技又该叫什么?蚀骨销魂袖?”
      祁烈的脸一红,显然也并不觉得暗中下毒的手段有多么光彩。可是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十分有效。如果他不是先用‘蚀骨销魂散’化解了我体内的大半真气,我也不至于狼狈得一路逃亡,连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逞口舌之快实在是毫无意义,既不可能让祁烈突然良心发现地放我一马,更不会对我身上火辣辣尖锐剧痛的伤口有任何帮助。效果恰恰相反,红晕消褪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眼睛带着分明的怒气瞪向了我。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
      ……
      “下马认输吧。”沉默了一会儿,祁烈突然避开了刚才的话题,纵马向我的方向缓缓逼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下了马,就真的只能抬头仰望他了。
      我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笑容云淡风轻,却充满了不容妥协的坚决与骄傲。
      “不!”
      在话音出口的同时,我提起暗自积蓄已久的全部真气,拔身纵起,一飞冲天,展动的身形潇洒飘逸,却蕴含着凌厉无比的杀机与气势。这一招‘凤舞九天’是我从不轻用的毕生绝技,他虽然也只见我练过一次,却深知这一招的威力与厉害。立刻身形一挫,全神贯注地摆开守势,准备应付我发出的全力一击。
      我却在凌空下击之际身形一转,一个轻巧的回旋,遥遥扑向了背后的滚滚楚江。
      “哈哈,你上当了!”
      真笨!他怎么忘了我早已中了他的‘蚀骨销魂散’,连原有功力的一半都使不出来。刚刚那一招看似凌厉惊人的‘凤舞九天’,只是我装出样子吓吓他的,好能够阻止他出手截住我的可能罢啦。
      没想到这虚张声势的一招还挺管用。
      高手较量,只争毫厘。祁烈被我骗得身形后挫,自然失去了出手的先机。等到他看出我真正的意图,再想追上我急如闪电的去势已不可能了。
      百忙之中,我仍然没有忘记微笑着回头向他招了招手,笑容自然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和愉快。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得掉吗?”
      祁烈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背后紧紧的追着我。
      真是误会。虽然对于不会游泳的我而言,在这样的腊月寒冬,跳到这样激流如箭、暗礁遍布的冰冷江水中,这种疯狂的举动与自杀无异。但是我心里真的连一点自杀的念头都没有。我只是……只是宁可用生命去冒险赌博,也不愿屈辱地低头屈膝,任人摆布罢了。
      至于生死,那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祁烈仍然在岸上大声呼江中的同时我还在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精彩得很,可惜我是没有办法看到啦。


      4楼2013-10-02 21:39
      回复
        我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是在针刺般剧烈疼痛。而正是这种刺骨的难耐痛楚提醒着我,我还活着,也许状况十分恶劣,但仍然活着,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欣喜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十分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闷不通风的环境和沉腐而微腥的空气说明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我立刻敏感地想到了地牢,并且悲观地猜测自己并没有逃脱他的追捕,很不走运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是下一刻我就愉快地推翻了这个设想。
        尽管身体虚弱得无力移动,敏锐的感觉也因此大为受损,我仍可感觉到身下的地板在轻微地晃动,并且不时传出波浪拍击木板的声音。
        这是一艘船。很大的船。
        而我一定是在底舱。
        是商船?好象货物装得很满的样子……我正在努力研究着周围的环境,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男孩拿着盏昏黄的油灯走进来,熟练地绕过成堆的货物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仔细打量我。
        “醒了?”
        “……”我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干燥得火烧一样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勉强向他笑一笑,试图用感激的眼光表达谢意。
        “渴了?”
        “……”这一次,我望着他的眼光几乎可以用火热来形容了。
        男孩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象是笑意的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送到我嘴边,一股清凉甘美的水流立刻涌入我干涩的口中,缓解了我喉间干裂般的痛楚和火热。
        “……”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滋润,我暂时仍无法出声说话,只能继续用眼光表达意图,询问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你安全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咦?他怎么知道我正处于危险之中的?
        男孩撇撇嘴,“你身上有那么多处刀剑的伤口,又在这种天气跳到冰冷的江里,一定是被人追杀啦。这么简单的事,不用想也知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的聪明敏锐,一双眼睛好象能读懂别人的心思,让人在他面前竟觉得无所遁形。
        我暗自心惊,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郑重。
        “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男孩眼中隐隐露出几分嘲弄之色,却不知嘲弄的是相人不准的我还是他自己。
        下人?我怀疑地打量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的青衣,质料普通却结实,式样的确很象是大户人家佣人的打扮。可是这男孩虽然看上去单薄瘦弱,脸色苍白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相貌却生得清秀俊美,清亮的黑眸灵动有神,谈吐和举止也显示出良好的出身和教养。一个人的气质是瞒不了人的。凭着我多年看人的眼光,他就算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至少也出身于书香门第,决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
        男孩却被我眼中研究的神色激怒了。
        “我是什么出身,关你什么事!”
        他一口吹灭了面前的油灯,在另一侧背对着我和衣躺下,不说话了。
        看了他激烈的反应我不觉有些失悔。是啊,别人的出身来历又关我什么事呢?我一个漫不经意的小小好奇,也许正挖到了别人深藏的伤口。他沦落到此,一定有什么不足外道的伤心往事吧?我又何必去细细深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现在有人问起我的出身和经历……
        我废然一叹,努力抛开潮水般狂涌到心头的纷杂回忆,用沙哑破碎的声音吃力地说,“对……不……起……”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算了。反正你我的处境半斤八两,谁也用不着可怜谁。”
        我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个骄傲的孩子呢!
        我倒是真的有点开始喜欢他了。
        这个名叫小晋的男孩虽然脾气又倔又骄傲,倒也不算很难相处。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遭遇,他总是象只竖起倒刺的小刺猬一样,充满了对人的戒备和不信任,时不时就会敏感过度地扎我一下。可他的年纪毕竟还小,天性里纯真的一面还没有被困境完全磨灭,那种冷漠疏离的孤傲态度对他而言只是一层自我保护的盔甲,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在我超常发挥的耐心与容忍下,他身上的倒刺终于渐渐平伏,开始与我和平共处,看向我的眼光也多了几分信任。


        5楼2013-10-02 21:40
        回复
          在我的喉咙恢复之后,我才从他口中渐渐问出了当日的经过。原来我那天的运气好得离奇,跟随着急如奔马的激流漂出了近百里,居然没被淹死也没有被撞死。直到了江水汇流的三江口,江面渐开,水流放缓,才碰巧撞到了这艘大船上,被正好在船头打水的小晋救了上来。因为伤势不轻,又在冷水中泡得太久,我整整高烧昏迷了三天才清醒。如果不是小晋的精心护理,我的命就算再大也得去见阎王了。
          “这是谁家的船?”其实我想问的是,你的主人是谁?可是如果这样问的话,小晋一定又要生气了。我可不想老是惹怒这个满身倒刺的小家伙。
          “清宁公主。”
          “什么?!”
          “清宁公主。这是她和亲北燕的送嫁船队,而我则是她嫁妆中的一部分,明白了?”小晋好象看穿了我里藏着的念头,脸上又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
          原来是东齐国的船啊!没想到我跟着江水一路漂流,居然已到了东齐境内。那位清宁公主我虽没见过,却早听说是位远近闻名的绝世美人儿,没想到也会成为两国和谈的一只筹码,实在是有点可惜了。
          不知道谁才是那位艳福齐天的幸运儿,该不会是那个风烛残年、干枯老朽的北燕王拓拔光吧?如果是他,那可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是北燕的皇长子拓拔弘啦。”
          “啊!是他?”
          “你认识他?”
          “……不认识。”嗯,这样说应该不算说谎吧?我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他,甚至还不止一次地与他交过手。虽然,中间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嗯,严格地说,是隔着剑拔弩张的两军战场。
          印象中的拓拔弘冷峻威严,深沉难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狂放霸道的凌人气势,好象不能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般人与他打交道,想不被他的气势压倒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换了是对付敌人,尤其是自己痛恨的敌人,他的手段大概会更……
          我突然想起好象就是在不久之前,我才刚刚在宁州大胜过拓拔弘,呃,当然,多多少少是用了点兵不厌诈的手段。听说气得他当着三军将领的面就捏碎了两块令牌,脸色更足足黑了三天才阴转多云。
          隔着那么远,他应该不可能看清楚我的脸吧?
          不过……呃,看起来我还是早一点离开这条船比较好。


          6楼2013-10-02 21:40
          回复
            第二章
            事与愿违。
            我越是急于早日离开,伤病偏偏就好得越慢,真气更是迟迟难以恢复。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受了‘蚀骨销魂散’的影响,可到了后来才发现,由于在中毒受伤的情况下受寒过久,气血两伤,药力的作用被激到体内,积于内腑,我的身体想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是不大可能了。一身功力更是最多只能发挥出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我欲哭无泪地想,这跟不会武功又有什么两样!空自有一身绝顶的武功却使不出,与其这么干着急,还不如当初干脆不学算了。
            没办法,不管多不情愿,我也只能平静地接受眼前的现实——我,曾经以‘单骑转战三千里,一剑能当百万师’为人称道的顶尖高手,现在也只能和普通人一样,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至少他们既没受伤也没生病,更没有大队人马紧紧追杀,不用象我一样整天虚弱无力地躺在不见天日的底舱里听着涛声呆呆发愣。
            长日无聊,病中的时光更悠长得难以排遣。在这种近乎幽禁一般的日子里,教小晋读书学武就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说起来这个骄傲的小孩子脾气也真别扭。他明明知道我会武功,更知道单凭自己学过的那点扎根基的功夫,就算练上一百年也成不了气候,可就是硬着颈子不肯求我教他,只管抓紧一切时间闷头苦练,不到精疲力竭便不肯停下。
            我先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看了几天,含笑瞧着他把自己会的那几套入门功夫翻来覆去地练个没完,居然也不嫌腻。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实在是可惜这么个天资过人、悟性奇高的良材美质就这么白白糟蹋掉,便主动开口要教他武功。谁知他竟然白眼一翻:
            “得了吧。你的武功要是高明,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我宁可好好练点入门功夫打好基础,也总比让个九流师傅胡乱教坏了强!”
            我气结,哭笑不得地瞪着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小家伙!也不知道给人留点面子,居然把我这个世上有数的顶尖高手贬成了九流江湖客。他知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子弟求上门来想拜师学艺我都不肯答应?
            看来不给他显点本事看看,他是不会服我了。
            “过来。”我随手拈起一支筷子,平静地招呼他。
            小晋怀疑地睨我一眼,“干什么?”
            “过来。拿出你全部的本领来攻击我。”
            小晋扁扁嘴,“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可不想再看着你送掉小命。看你这有气无力的病鬼模样,没人碰还坐不稳呢,能禁得住我两拳还是三拳?”
            忍耐,忍耐……我深深吸气,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涵养,不能跟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般见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小晋犹豫地看看我,大概被我脸上从容淡定的自信神情镇住了,终于上前几步,又快又准地一拳击向我的左肩。
            唔,心地不错,但招数平平,至于内力吗……就更加不值一提了。看得出他是有意手下留情,既没有攻击我的要害也没有真正使出全力。可是就凭他这点功夫,就算使出全力也还差得远呢……
            我轻松一笑,手中的竹筷微微一斜,筷端恰恰挑向了他手腕的‘会宗穴’。小晋‘咦’了一声,应变的速度倒也不慢,立刻改拳为掌,一把抓向我手中的竹筷,使的倒是正宗的擒拿功夫。我手臂不动,只是手腕略略一转,筷端又对准了他掌心的‘劳宫穴’。小晋毕竟功力还浅,这一下再也来不及变招,手上收势不住,堪堪被我撞了个正着,一只右手立刻酸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晋连连后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又不服气又不甘心,大约仍觉得我只是一时侥幸,于是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右臂,又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这一回他可是使出了浑身的本领,连拳带掌,手脚并用,恨不得一下把我击倒以洗雪方才之耻。可他的功夫毕竟与我相差太远,从金刚拳换到伏虎拳,从擒拿手转到破玉掌,最后连旋风扫叶腿都使上了,也没沾到我半片衣角。我只是斜斜地倚着船舱,连身子都没动上一动,手中的竹筷信意挥洒,东一挑,西一拨,轻轻巧巧,从容自在,便已经把他拨弄得满地乱转了。
            打了一阵,小晋突然退开几步,自动停住了手。
            “怎么,不打了?”我丢开手上的竹筷,悠然地含笑问他。
            “我又不是猴子,为什么要让你耍得团团转?”小晋一挑下巴,“教我武功吧。我承认你本领高明就是了。”
            我微笑。要让这个骄傲的小孩低头认输还真不容易呢。可他这算是什么拜师的态度!明明应该是由他来求我教他武功的吧,怎么倒象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似的?我对他是不是太容忍了一点?
            小晋聪明绝顶,学武的进境一日千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尚未复元,无法给他亲身演示,只能在嘴上指点他练功的诀窍,他进步的速度大概还会快得多。
            只是,象他这样灵活机变举一反三的聪明头脑,仅仅用来学武是有点可惜了。
            “小晋,你为什么只练武,不读书?”一套‘拂云掌’教完,师徒两个都是一身大汗。休息的当儿,我推推靠在我身上闭目养神的小晋,低声问他。


            7楼2013-10-02 21:40
            回复
              第三章
              北燕在东齐上游。逆水行船,本就难走,再加上又不是行军赶路,和亲的船队走得很慢,整整用了一个月才到达林州。
              林州是两国交界的边境重镇,到了这里,江面转狭,河床又浅,就必须弃舟登岸了。北燕迎亲的队伍也就等在这里,五百人,不算太多,以一国公主的身价而言,规模和排场只能算差强人意。
              拓拔弘并没有亲自来迎接他的新娘,而是派了位身份高贵的皇亲贵族,封号‘骠骑将军’的世家子弟韩青来护送和亲队伍。这位年轻的将军相貌英俊,目光锐利,看得出身手颇为不凡。也许是因为出身名门,年少得志,神情有些略显倨傲,对公主虽然礼数周全,态度却不算十分恭敬。
              清宁公主在大队侍卫宫女的环绕下,仪态端庄地缓缓步下舷梯。韩青在岸上垂手肃立,鹰一般的目光却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细细打量。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目光仿佛停顿了一下,但在见了我身上简单黯旧的粗布衣衫后又冷笑着移了开去。
              正好。我毫不介意地微微一笑。他看不起我不要紧,反正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引人注意地悄悄溜掉。如果他认出我是谁,那才真的是糟糕呢。
              在他看着我的同时我也在打量着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只是直觉,但我的直觉很少出错,否则我也不会以不败的传奇名满西秦了。
              但是这一次,我的直觉迟迟没有得到证实。韩青给我的感觉虽不大对劲,却始终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除了他坚持以尊重公主的身份为由不肯做为先导,而是率领队伍跟在公主的车驾后面。
              其实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按规矩迎亲的队伍是应该做为先导走在前面,但那是对于新郎亲迎而言。韩青以臣子的身份护送公主,不敢越份先行实属正常,也不能说有什么奇怪。
              但我觉得异样的正是这一点——看得出韩青在心里对公主并没有多少尊敬,他的彬彬有礼只是做出来的表面功夫,以他的性格而论,似乎不该也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如此认真地拘泥礼数吧?
              走了一天,我们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兴龙山口。兴龙是北燕第一大山脉,连绵起伏达数百里,奇峰险峻,峡谷众多。尤其是山口一带,算得上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一看到这么难得的天险,我的职业本能立即发作,开始兴味盎然地研究眼前的地形,并开始推断它在战争中可能提供的种种条件。
              兴龙山口的第一站叫做天门峡,顾名思义,是两座陡峭的山峰比肩而立,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径可供人通过。这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形呢,只要牢牢守住峡口,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咦,这条峡谷好象里面很长的样子……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
              “停下!”
              在安静有序的队伍中,我这声大叫也算得上惊天动地了。被我石破天惊地这么一喊,车队果然停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公主有命,暂停前进,大家原地休息待命。”还好我一直听话地跟在公主的车驾旁边,这个谎才能编得不致穿帮得太厉害。
              在公主外舱住了那么久,船队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了我。他们不明内情,还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这时见我突然开口,倒也没人提出异议。
              “出了什么事?”韩青策马从后面赶上来,冷冷地问我。
              “没什么。”我简短地应付一句,迅速赶到清宁公主的车窗前,低声与她交谈片刻,才又回过身来面对韩青。
              韩青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可以走了吗?”他问。
              我沉吟。韩青的队伍有五百人,我们这边的数目大致也一样。但韩青率领的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而我们这五百人中却有一半是宫女和仆佣。有了这些负累,一旦动起手来,实力的差距便不止是一半了。
              “韩将军,”事发仓卒,实力悬殊,我一时也很难想到更好的良策。“天色晚了,公主又突感身体不适,无法继续赶路。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吧。”


              11楼2013-10-02 21:41
              回复
                我被带到拓拔弘的书房。
                他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站定,行礼,连头都不点一下,显然更没有让我坐下的意思。
                真是失礼。说起来我怎么也应该跟他平起平坐的啊,甚至,身份还要稍稍高上那么一点点……唉,虎落平阳,果然是谁都能欺到头上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没有半点温度。
                “你是谁?”
                “……”这个问题,我应该怎样回答才好?说实话?除非我活得不耐烦了。撒个谎骗骗他?可是凭我对他的了解,要是我随便编一个谎话就能骗过他,他也不是拓拔弘了。
                “同样的问题不要让我问两次。”他的声音并不大,沉沉的语调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胁意味。
                “……公主的随从。”好象也只能这么说了。
                “是吗?为什么送亲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是谁?”
                啊?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一一查问过了?
                “公主知道就够了。”我不卑不亢地回答,心里却有些底气不足。公主……我已经救过她两次命,她总该肯替我圆谎吧?可是……我突然想起她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早知道该向她做个自我介绍的。
                拓拔弘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仿佛有刀锋般的光芒从他眼中一掠而过。
                “江逸!”
                “啊?在!”感谢我敏捷过人的头脑,总算是及时对他的招呼做出了反应。江逸?一定是公主随口编出的名字了。江……逸?唉,看来这可怜的公主对心上人真是无时或忘,连替我撒谎都会顺口带出他的名字。
                “你到底姓江还是姓白?”拓拔弘的脸色突然一沉,冷冷地问。
                “……江,当然是姓江。”我硬着头皮回答。现在就算想改也太迟了。再说,清宁公主就算再思念心上人,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全数照搬到我身上吧?
                轻轻一哼,他冷电般的眼神向我直扫过来,脸色阴沉,身体的姿态与动作散发出无形的怒气与压迫感。
                哦……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我敌意浓厚,原来是错把我当成情敌了。看来他对于清宁公主的过去倒了解得很哪。难怪,见到未婚妻子的送亲队伍里多出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子,竟然还公然住在她的船上,生死关头,又肯为了她的安全舍命相拚,大概是任谁也要误会的吧?
                唉,得想个办法澄清误会才好。我可不想成为破坏他与公主幸福的第三者……虽然这个第三者确实存在,而对于他们是否有幸福,我也实在怀疑得很。
                我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又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现在可不是解释的好时候——我身份未明,来历不清,又与公主关系暧昧,只怕我无论说些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只能是越描越黑了。
                拓拔弘站起身,缓缓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北方人果然身材高大,我的个子也算是高的了,可是与他站到一处,还是显得略矮了少许。他背着光,面部表情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清是否怒火高涨。但身体语言却流露出鲜明的霸气与压迫感,不给人留下半分退避的空间和余地。
                我当然无意逃避退让,可是也不想与他这样僵持下去……唔,老实说,在这种不平等的情势下与他对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他突然伸手钳住我的下颚,迫使我微微仰起脸,任他赏鉴般细细打量。
                我咬牙。他这是什么动作!仗势欺人也不能这样啊。这种侮慢轻薄的姿势一向是无行浪子调戏良家妇女惯用的专利,想我乃堂堂的须眉男子,怎能够容忍他用在我身上?
                我握紧拳,考虑着要不要给他的脸上来上一下。
                拓拔弘察觉到我的心思,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捏得我颚骨几欲碎裂。剧烈的疼痛令我不禁皱了皱眉,却忍耐着没有立即还手。
                我很清醒,以我现在的功力而言,贸然动手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
                拓拔弘眉毛一挑,似乎满意地沉沉一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就凭你学的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趁乱偷袭韩青那样的毛头小子还可能管用,用在我身上就差太远了。”
                看来不管我说什么,他已经认定我就是白天逸了。好吧,白天逸就白天逸,虽然身份有点尴尬,可总比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还要强一点。
                我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想,我一直不想以敌人的身份落到他手上,如今总算是达到目的了。只可惜现在这身份也没什么好,情敌……看他的脾气,说不定遭遇会更悲惨!


                13楼2013-10-02 21:42
                回复
                  2025-07-27 18:24:01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扰攘了一轮,行刺公主的事被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不了了之。
                  听说韩青对所有的指控矢口否认,坚持说自己对谷中的炸药全不知情,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挟持他。无凭无据,硬要他承认这项罪名显然不易。再加上韩青的姑姑是北燕王拓拔光最最宠爱的妃子,韩家世代皇亲,满朝权贵,靠山硬得稳如磐石。别说罪名难以坐实,就算真的是事实俱在,罪证确凿,杀一个别国远嫁的小小公主,只要手脚干净些,别惹出两国之间的流血争端,北燕王也未必会拿他怎么样。
                  遇到这种事,也只能庆幸我们的命大了。
                  清宁公主倒知道感恩图报,出尽了全力来护着我,坚称我是她随嫁的下人,没容许别人找我的麻烦。只是这样一来,拓拔弘只怕要更加认定我就是白天逸了。他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出我脚步虚浮,身无内力,认定我没学过什么高明的武功。偷袭韩青那一下多半是侥幸得手,不足外道。
                  我自然乐得他这样想。
                  在拓拔弘的示意下,我被安排在信王府的内院,成了他的近身随从。
                  没人给我分派工作,我唯一的工作就是侍候他。而他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天天不是上朝就是练兵议事,在府里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跟在船上时一样,我的日子还是很清闲。
                  这里的环境还不错,清幽雅静,伙食好象也精致得很。内院的几个小丫鬟更是善解人意,对我这个新来的外人照顾有加,经常跑来嘘寒问暖,说说笑笑,日子倒也殊不寂寞。
                  知足常乐,反正以我现在的状况,就是想逃也逃不掉,我也就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


                  14楼2013-10-02 21:42
                  回复
                    婚礼顺利地如期举行。毕竟是北燕皇长子与东齐公主的隆重婚礼,场面热闹得花团锦簇,仪式摆得十分盛大,轰动京城,万民争看,规格在我见过的婚礼中也算是很高的了。
                    我没机会再见到清宁公主。不知道是否拓拔弘醋劲发作,婚礼的当天我被关在内院的书房里抄写礼单和贺客的名帖,埋在一大堆洒金飞碧的大红帖子里抄得头脑发昏,连喜筵撤下时赏给下人的喜果都没赶上。
                    如果这也是拓拔弘刺激【度】情敌的手段之一,那他也未免太刻薄了。情人别嫁,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还得替一对新人抄写礼单,触景伤情,真教人情何以堪啊。
                    还好我不是白天逸,所以除了觉得累,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
                    不知道管家是不是把所有的礼单和名帖都交给我一个人抄写,总之,我从清晨抄到中午,又从中午抄到晚上,足足忙了一天,桌上堆着的大红帖子有增无减,节节增高,看起来抄到天亮也抄不完了。
                    就算拓拔弘是北燕的皇长子吧,这道贺送礼的人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点?
                    开始我还兴致很高地用卫夫人簪花小楷仔仔细细地认真抄写,顺便磨练一下自己的耐性。后来越抄帖子越多,不胜其烦,便改用王羲之兰亭集序的行书。谁知道腕不停挥地抄到下午,连手腕都累得酸痛不堪了,帖子却渐渐堆成了小山,并还有不断增加之势。我一怒之下,索性用怀素和尚的自言帖狂草信笔挥洒,礼簿上满纸龙蛇飞舞,笔意纵横,至于别人能认出多少,我也懒得去管它了。
                    我正在笔不加点地抄得用功,屋门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还有帖子?”我头也不抬的说,“吴管家,你能不能索性一次全送过来?这么一趟趟地跑,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没人答话。身后传来沉沉的笑声。我警觉地回头,拓拔弘一身大红衣饰,正站在我背后一尺之外。
                    “是你?”大婚盛筵,宾客如云,他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衣服映的,拓拔弘脸色略显微红,眼里的光芒倒十分清醒,依然深黑黝暗,看不见底。
                    “你倒抄得很高兴吗。”他走到桌前翻看我一天的劳动成果,“不愧是东齐第一才子,连抄个礼单都笔体丰富,变化无穷,而且还尽得个中三味,比寻常人照帖临摹还要传神得多。”
                    我微笑,“不敢当。多承谬赞,惭愧惭愧。”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都说了我不是白天逸吗!又不是我心爱的女人要嫁人,我伤心什么?
                    拓拔弘的目光倏然一冷。
                    “好一个负心薄幸的轻浮浪子!枉自她对你挺身相护,还夜夜为你偷声饮泣到天明。你却在内院拈花惹草,勾三搭四,多半已忘掉她这个人了吧!”
                    嗳?我一愕,接着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怎么他竟是替清宁公主抱不平来了?可是为什么说我拈花惹草……呃,想起那几名热情可爱千伶百俐的小丫鬟,我不禁尴尬地一笑。
                    “这个……好象有点误会……”
                    再不向他解释清楚,我洁身自爱的清白名声就要不保了。
                    “什么误会?是你根本就不爱她,还是她没有爱过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真是个儇薄无行的花【度】花公子!你就那么见不得女人?只不过几个小丫头,就让你高兴得乐不思蜀了?”
                    乐不思蜀?在拓拔弘词锋凌厉的指责中,这个无心而发的词语却如针一样刺痛了我。乐不思蜀,乐不思蜀……我的目光一黯,手中的笔也不知不觉地落到了地上。可不是吗,我现在的处境、身份、地位、甚至所作所为,与蜀后主刘禅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国家并没有灭亡,而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被治理得更加繁荣兴盛,我就在一边眼看着它一天天地变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难道一定要回去争个你死我活,不管它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也要把属于我的东西硬生生地抢回来吗?
                    何苦?何必?
                    我垂下头,幽然一叹,一时间心绪纷乱,意兴阑珊,就连向拓拔弘澄清误会的心情都没有了。
                    看到我垂头不语的黯然情状,拓拔弘冷冷斜我一眼,再也没说什么,摔门走了。
                    只余我一人空对着室中满眼的喜气,红烛高烧,欢声盈耳,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小楼昨夜未东风,故国依然不堪回首月明中……


                    15楼2013-10-02 21:42
                    回复
                      麻木地抄完剩下的礼单贺帖,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揉揉酸涩刺痛的双眼,舒一舒疲累不堪的手臂,才想起自己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全身发软,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主人大婚,府中的佣人自然要辛苦几日,收拾昨日的残局都忙不过来了,肯定不会有人顾得到在屋中埋头抄写的我。我摸摸肚子。还是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吧。昨天的点心那么多,肯定有不少剩下来的,管它什么酸甜苦辣,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沿着后院的九曲回廊缓缓行来,庭院里人声寂寂,四下无人。大概下人们昨晚都累得要命,又知道拓拔弘新婚燕尔,留恋春宵,多半不会起得太早,也就都贪懒多睡片刻了。
                      转过一角回廊,我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愕然地落到了亭中独坐的一个背影上。
                      那个人,分明是拓拔弘……
                      大清早的,他怎么会一人到了这里?昨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吗?
                      他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吉服,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微垂着头,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即使是背影仍透出无形的威严气势。
                      这个人还是不招惹也罢。我悄悄后退一步,打算顺着原路溜走。
                      “站住。”
                      我四下望望,好象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的……该不会就是我吧?
                      “江逸,过来。”
                      这一下我确定无疑了。光听足音就能认出是我,这人的耳力倒也够惊人的。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的身后垂手而立。拓拔弘头也不回地指指对面,“坐下,陪我下棋。”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行到中盘,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旗鼓相当,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我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注目棋局,只觉得局面错综复杂,混乱不堪,黑棋与白棋全搅在一处,如果用真实的状况形容,简直象贴身肉搏了。我暗自皱眉。拓拔弘看上去气度恢宏,眼光高远,实在不象个小家子气的人,他怎么会把棋下成这样?
                      都说文如其人,其实棋风亦如文风,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性情。照这样看来,我似乎是有些高估了他。
                      “为什么皱眉?”拓拔弘用棋子敲敲桌面,唤回了我的注意。
                      “哦,没什么。我对下棋一道没什么研究,也一向没有多大兴趣,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是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书画琴棋诗酒花,这不是风流才子的必修功课么?”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对它没什么兴趣,就下也下不出好棋来。”
                      书画琴棋诗酒花?那是人酒足饭饱,闲情逸致下才有心思玩的东西。现在我整整一晚没睡,累得要命,饿得要死,只想填饱肚子后倒在床上大睡一觉,要是还有兴趣跟他下棋才叫怪呢。
                      “你现在对什么有兴趣?”他玩味地看着我微笑,“吃饭?睡觉?昨天一天都没人给你送吃的,你大概已经饿坏了吧?”
                      原来他也知道!等等……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怀疑地看着他恶意的笑容,几乎没办法相信这件事竟是出于他的指使。堂堂的一位皇长子,怎么会无聊到这种程度,以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如果是为了清宁公主,他的醋劲也未免太大了吧?
                      “乖乖地陪我下棋吧。”他淡淡地说,“如果你赢了,那就可以有饭吃。”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吃饭是我生存的权利,几时要靠下棋赢他才能获得恩准了?
                      “如果我输了呢?”我忍着气问。
                      他没说话,抛给我一个含意鲜明的恶毒微笑,抬手拈起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在人矮檐下,焉能不低头。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生平下过无数局棋,消遣时日者有之,好强争胜者有之,怡情养性者有之,甚而兴之所至,一赌输赢者也并非没有。可是为了一餐温饱殚精竭智地与人争胜,我倒还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感叹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为了我饿得不时抽痛的胃,我还是使出了生平本领全力以赴。
                      可是下棋和比武一样需要体力,以我这样饿得头昏眼花,困得睁不开眼,打着哈欠勉强与他对局的状况而言,除非在实力上远胜于他,否则要想取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个坏心的家伙又故意跟我耗时间,一颗棋子拈在手里好半天,还是迟迟不肯落下,眼光只管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地看我按着肚子哈欠连天地强自支撑,一副存心看好戏的模样。
                      早知道就该事先规定双方用时的。否则以他的速度拖下去,这盘棋拖到明天也下不完,我等不到分出输赢已经饿死了。


                      16楼2013-10-02 21:42
                      回复
                        经过这件事,我觉得祁烈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谁说权力没用?拓拔弘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轻薄我,也正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无力自保。如果我还是堂堂的西秦国主,他敢这样对我吗?
                        以前我自恃聪明机警,武功过人,就算是孤身行走江湖也足可应付任何意外,从没把权势地位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些争权夺利的行径无聊得很,倒扰了我读书作画、吟游山水的闲情逸致。再加上从小被当作皇位继承人严加教导,每天被繁重的功课和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对那张宝座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现在……
                        我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我能把权力地位看得稍稍重一点,现在也不用受这份肮脏气了。
                        还好,也许是出过了一口气,以后的几天里,拓拔弘没再来找我的麻烦。我吸取教训,谨慎地与周围的一切闲杂人等保持距离,尤其是初为人妇的清宁公主,以免再给他找到生事的口实。
                        只除了小晋一个人。
                        这个神通广大的小家伙,我明明住在王府后院的,他居然有办法悄悄从公主的别院溜过来找到我,也算是够厉害的啦。
                        大婚过后,公主就搬到了西面的清心院。随嫁的仆人都被编入王府的名册,除了一部分仍留在公主身边贴身服侍外,剩下的都被重新分派。小晋被分到练武场,近水楼台,学武倒是有了更多方便。
                        白天他很难找机会过来,我只能在夜里继续教他。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起劲,由文到武,从古至今,常常一教便是一整夜。晚上永远睡不够的后果是白天永远想睡觉,一双无精打采的朦胧睡眼便成了我的固定招牌。就连后院看门的老王、厨房里买菜的张嫂说起来都知道:“哦,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眯着眼睛睡不够的年轻人吧?啧啧啧,说来可惜,明明生得一副好模样,要是精精神神的该有多神气啊!怎么会染上这么个怪毛病的?真让人……”听得我啼笑皆非。
                        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只要离开拓拔弘的王府,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够容我悠游自在,终老林泉呢?虽然拓拔弘好象把我看得很紧,但只要我认真想离开,就算是一身武功施展不出,谅这间小小的王府也关不住我。
                        可是……
                        “小晋,想不想跟我走?”我问小晋。
                        “你要走?”小晋的脸色倏地变了,“去哪儿?”
                        “随便啊,哪里都可以。你不会就想在这里当一辈子下人吧?”
                        “我不走。”小晋摇头道,“现在我哪里都不想去。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你就一个人走好了,随便你高兴去哪儿!反正我一直是一个人,少了你也不会死掉!”
                        他赌气般地咬唇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神情在骄傲与倔强中透着一丝脆弱,样子楚楚可怜,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疼。
                        我叹一口气,虽然明知道这个狡猾的小鬼诡计多端,这副可怜的样子多半是故意扮出来哄我上当的,可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难猜出他是有所为而来,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大概是怎么也不会走的。不用想,他要做的事情一定危险困难得很。让我把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留下来独自冒险,自己却潇洒地一走了之,我还真的做不出。
                        我摸摸他的头,“好,我不走,留下来陪你。”
                        “真的?”小晋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他的脸色突然一沉,“我不用你来可怜我!你要走只管走好了,不必因为同情勉强留下来。”
                        我头痛。真是个难对付的小家伙。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人陪行不行?除非你讨厌我想赶我走,否则我就跟定你了。”我低声下气地哄他。
                        小晋亮闪闪的眼睛一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点头,看到一丝狡黠的笑容从小晋的眼中一闪而过。
                        我就知道!可是谁叫我欠他一条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就算被他吃得死死的,我也只能甘心认了。


                        18楼2013-10-02 21:43
                        回复
                          残冬渐尽,大地春回。北燕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而漫长,仿佛永远被冰雪覆盖得一片银白。当我在园中看到第一丝绿意的时候,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燕举国尚武,每年春天的郊猎是他们最为盛大的活动之一。郊猎的内容当然不只是狩猎那么简单,包括了赛马、较射、摔角、竞技,以及代表全国最高水准的比武大赛和考较兵法战术的分组实战演练。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只要一个人在郊猎中的成绩出类拔萃,就能够赢得普遍的尊敬。大多数年青将领都会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力争以一鸣惊人的骄人战绩脱颖而出,从此便可以前途光明,青云直上。
                          正因为如此,郊猎便成了最受北燕人重视的一项活动。在郊猎之前,各种小规模的演武较技频频举行,就算在皇亲贵族的上流圈子中也不例外。
                          拓拔弘很少参加比试,至今为止我还没亲眼见过他下场较技,摸不透他功夫的深浅。但从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和评点别人的眼光来看,武功应该颇为不弱。在这种私人性质的切磋与较量中他经常担任仲裁的角色,评判尚称公允,眼光也还够准确犀利。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拓拔弘下朝归来,又带了一群王子皇亲回到王府。我认识其中的大多数人,比如荣亲王世子拓拔坚,骠骑将军范雷,内廷侍卫统领周严,兵部主事林成斌,他们经常到信王府议事,算得上是拓拔弘的亲信幕僚。
                          还有两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身材高瘦,举止斯文,脸上的笑容雍容淡定,看上去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但是我冷眼旁观,却总觉他的目光过于深沉,一定是个心机多变,城府很深的人。
                          另一个年纪很轻,身形挺拔,仪容举止高贵不凡,目光尖锐如鹰,唇角总是微微上挑,一脸目下无尘的冷淡和傲气。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两人都是拓拔弘的弟弟,二皇子诚王拓拔明和三皇子英王拓拔圭。北燕王子息不盛,一共只有三个儿子,这次总算都让我见到了。看起来好象还是拓拔弘最为出色,怪不得听说他是继承王位呼声最高的人选。
                          午饭过后,他们到后园的校场演武。我眯着眼无声地打一个哈欠,很想溜回房补一个午觉。拓拔弘却抢先一步发现了我的意图,用严厉的眼光盯住我,迫使我乖乖地跟了上去。
                          天气还不算很暖,但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服极了。拓拔圭和范雷在场中比试。其他人坐在场边观看。我安静地站在拓拔弘身后,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侵袭,便半垂下头,一声不出地悄悄补眠。
                          一场较罢,平分秋色。拓拔圭未能取胜,一脸不快地回到座位,无意中注意到我的异状,好象看我很不顺眼地冷哼了一声,“大哥,你府里的下人倒是挺有规矩的,主子在眼前练武,他居然就敢站在那儿睡觉。”
                          拓拔弘转头扫了我一眼,眼中隐隐含着怒气,嘴里却淡淡地说,“他不会武功,看不懂三弟精妙招式,自然觉得气闷了。一个下人,三弟何必理会?”
                          精妙招式?我暗自翻个白眼。说我看得气闷倒是真的。其实拓拔圭的武功也还算不错,招式凌厉,身法轻灵,看得出得自名家真传。就是稍嫌浮躁急进,临敌应变的能力更是平平,一看就知道没见过真章,让身边的武师和侍卫给宠坏了。他一个身娇肉贵的三皇子,谁敢真跟他动手啊?这范雷我看也是让着他才跟他打平的,他还好意思不高兴呢。
                          这话我当然不会傻得说出来。拓拔圭被大哥哄了几句,不便继续发作,冷着脸转过头去喝茶,不再跟我计较。可是心里的火气没发出来,脾气处处不顺,一会儿嫌茶冷了,换上一杯又嫌淡了,等新沏的热茶端上来,他又嫌太热烫了他的嘴。公子哥儿的脾气发作起来,也不管是在别人家里,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偏偏给他端茶的人是小晋。
                          小晋虽然当了下人,毕竟从小出身不凡,想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几时受过别人的殴辱?见他一掌打过来,想也没想,顺势微一侧头,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拓拔圭贵为皇子,一向对下人颐指气使、视如草芥,他要教训谁,大约还从来没人敢违逆过。这时见小晋竟敢闪避,脸色顿时一沉,反手又是一记耳光,下手的分量却重了许多。如果真的打实了,非把小晋的半边牙齿全打落不可。
                          小晋一见他出手便知道厉害,就算想忍辱挨上一掌,息事宁人,这时也嫌迟了。只好后退半步,身子趁势轻轻一转,微一后仰,又将这一掌避了过去。
                          他这一避,场中诸人齐齐‘咦’了一声,脸上都露出意外之色。
                          拓拔圭那一掌出手极快,力道又狠,已带上了几分武功底子,寻常点的武师都未必能避开。小晋为了闪让,自然而然便使出了我教的功夫。那一式‘卸云步’看似简单,其实招数颇为精妙,在场的几人都是大行家,如何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拓拔圭接连两掌落空,又是意外,又是恼怒,一口气自然咽不下去,紧追着小晋连连挥掌,为了挽回面子,说什么也要打到他不可。他出手越来越重,显然没一点手下留情,小晋迫于无奈,只得步步后退,不住闪让,虽然躲闪得有些狼狈,却也没让他碰到半分。
                          他们两人一攻一闪,一追一逃,打得好不热闹。其他人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瞧着,虽然对小晋的灵活的身手有些惊异,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知道,小晋跟着我学武的日子毕竟太短,远远没得到我的真传。就凭他现在这点功夫,闪避一时还能应付,认真跟拓拔圭较量起来,还远不是他的对手呢。
                          看着场中缠斗的两人,我心里不觉一沉。拓拔圭少年气盛,骄傲自负,心胸却未免略嫌狭窄。小晋当着这么多人扫了他面子,他又怎么肯善罢干休?看这情形,小晋只怕非吃亏不可。但愿拓拔圭手下留情,别伤他太重也就好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拓拔圭久攻不下,面子上更觉得挂不住,心里一急,攻出的招式越发凌厉,竟象是对付敌人一般,手下没留半分余地。小晋本就不是他对手,这一下左支右绌,脚下稍稍慢了一步,拓拔圭雷霆万钧的一掌已击到了头顶。
                          我脸色一变。拓拔圭这一掌快如闪电,势大力沉,分明已使出了十成真力。眼看着小晋已避无可避,只要被他一掌击到,性命肯定不保。生死关头,我行动的本能一向比大脑快那么一点。还没等我想清楚后果,身子一闪,人就已经到了场中,拓拔圭也已经躺在了地上。
                          全场静默。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我。其中有两道目光似乎格外凌厉,刺得我后背一阵阵发冷。我没敢回头,但从角度和方位来看,好象应该是拓拔弘……


                          20楼2013-10-02 21:43
                          回复
                            暂封


                            21楼2013-10-02 21:4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