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冬季杯繁忙赛程中的某一天,冷得仿佛连空气都被冻成冰块的12月末。
在被高强度训练挤占得紧巴巴的时间表里,他勉强被恩赐了半天休息时间,强撑着几乎散架的两腿走到街上,打算随便去哪家馆子解决午饭的时候。很不经意的,透过快餐店的玻璃橱窗发现了那个身影。当时是怎样发现的呢,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人透过玻璃墙望着人流往来的街道,脸上挂着一如既往说不出来算什么的表情,就像正常人在翻电话号码本似的,视线焦点追随着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穿梭往复。却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做停留,漫无目的的捕捉进入视线的每一个移动物体。
……在做什么呢。
火神大我犹豫了3秒钟,然后推门走进那家快餐店。在面向窗外的一排座位上,他很轻松的发现了那个身影,正要走过去挑旁边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听到几乎完全淹没在店内的音乐声中,羽毛般的轻柔嗓音冷不防的开口:
“……火神君。”
“呜哇!!”
在公众场合大叫是何其丢脸的事情,相信任何人试过一次之后都会有深刻的体会。他硬着头皮装没看到店里客人齐刷刷的注目礼,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就见视线的另一侧,始作俑者用完全看不出歉意的漠然表情看着他,实事求是的点评道:
“你真是很容易就被吓到呢。”
“你小子以为是谁害的?!”
黑子哲也沉默的看了他一阵,然后若无其事的扭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喝奶昔。
呜哇,性格真差。
火神有些咂舌,这位和他从前的几位目中无人的队友一样,脾气简直烂到爆。如果是像青峰那样夹枪带棒的对你呛声也就罢了,关键问题是他不争辩也不反驳,不爽你的时候干脆扭头一走了之,可能你一不留神,就连吵架对象都不知怎么不见了。好在火神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不知被此人放鸽子过多少次,现在已经完全对这种冷处理产生了免疫力,甚至还能有点好奇的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在你走过那个转角的时候。”对方含着吸管,含混不清的用手指了指窗外,“说实话,以火神君的块头,想要忽视掉反而比较困难。”
“哦……”听他说完,火神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毛,“那么?好容易的休息日,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等人?那个粉红色的?”
“不。”对他多少有点戏谑的发言毫无反应,对方用深潭般寂静无波的声音一字字回答:“我在观察人类。”
“又是观察人类?”他忍不住皱了下眉,“那个究竟有什么意义啊?”话一出口,又觉得这个问法未免太白痴,有些匆忙的补上一句:“我是说,你的那招……Misdirection,需要靠这个来训练吗?”
隐隐的,他似乎感到对方的嘴角略略勾了下。
此人的表情变化以微米为单位,以前总觉得他永远面无表情,搞不清楚在想什么,但现在却能够稍微分辨了——特别是微笑的时候。或者该说,这半年来,他笑的次数要比刚见面时多了不少,多少也能露出些像人类的表情了。
“你知道吗,火神君。”他伸出手指,像是在给满街的行人规划行走路径似的,指尖轻轻滑过冰冷的玻璃窗:“人类的想法,大抵都能从眼神或者动作推断出来。”
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路过橱窗前的一个中年上班族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晃了晃头,按照他手指的路径,就在最近的一条斑马线处过了马路。站在他身旁的一对母女,明明都等到了绿灯,却忽然转身,向着二人所在的这家店面走了过来。而这一切,都与身边这个人预先推测的别无二致,简直像在看马路上的监控录像似的。
“很厉害嘛。”火神低声评价。
“准确率并不是绝对的,终究只是推测而已。”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做到这种事有哪里厉害,黑子淡淡的补充,“但只要足够熟练,只看一个人的眼神,就有很大可能预读出他下1、2秒所采取的行为。猜得到他想做的事,接下来要操纵他所看到的东西也就简单得多。但……”他顿了顿,“诱导也好,误导也好,终究是把戏,一旦被看穿就毫无意义。所以我在想,自己除了这个,还能不能做到其他什么。”
“结果呢?”火神觉得自己似乎把握住这次谈话的方向了。
“暂时没想到。”
“你啊……”火神抓了抓头,“努力的方向错了吧?毕竟我们要打的是篮球比赛,篮球的问题应该用篮球来解决吧?像你这样一个劲钻牛角尖的话——”
“火神君。”
对方果断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认为单凭我一个,能够做得到什么吗?”
这话语气肯定,如同某种预言般不容辩驳。
——不像他说话的语气。
“以前有人对我说过。想要突破自我,首先要找准自己的定位。突破常识,出人意表。只有这样,我的存在价值才能被发挥。模糊不清的理想是没有价值的。”缓缓的,他用不像是在评价自己般的犀利言辞这样道:“如果连这种最基本的事都不能理解,以有趣的心态去和其他人一样打篮球的话……我就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了。”
火神眉心一抽——他一瞬间有点火大的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
黑子哲也这个人见过太多的天才。在那些人的熠熠星光之下,任何人的自信,期待,乃至更多的什么都会被榨取殆尽,留给梦想的生存间狭窄到令人窒息。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偶尔会毫无意识的说出一些非常消极的发言,而且对自己有种近乎苛求般的严厉。他就像是从什么地方的精密机械中央抽出来的齿轮的一部分,机器本身不在了,齿轮却还在保持着某种固定频率,不知停歇的运转下去。
我是影子。
他一直这样说。
这样的自我认知对于任何一个热爱着这项运动的篮球运动员来说都显得很诡异,不正常,特立独行,难以理解。但只要看到他的篮球之后,种种不快都将烟云般随之消灭,任何人都会惊叹,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球路,称赞他是绝对合格的影子。就像这个词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天造地设,贴切万分。但他总觉得,这种自称里面似乎还蕴含着其他什么东西。这样的自我定位太过清晰了,就像是在什么人制定好的轨道上奔跑一般。
直到有一天,似乎在不经意间,他听到黑子喃喃的在这句话后加了几个词。
我是影子……赤司君是这样说的。
他是不知道奇迹世代的那几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过估计肯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往事就是了。如果黑子不说,他也不打算问。这种事不是他一个外人想左右就左右得了的。或者说,在场下探听一百次,不如在场上直接把所谓的赤司君痛殴一顿来得方便快捷。
但是……
“黑子,你……”
黑子哲也慢慢回头,平静到几乎有点漠然的瞳孔中映出他的影子。
“喜欢打篮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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