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八爷，您这速度是想跟谁比啊？

曾经跟我同住了两年的室友兼屋主小露完成了实习律师经验，向她那位列Magic Circle（＊）的律师事务所申请借调至伦敦工作。也是，难得在顶尖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不好好利用跨国机构的规模去扩阔视野实在是对不起自己。顺道认识一下英国的绅士就更不错了。
我和小露是旧同事。我们一起经招募毕业生的管理人员计划入职世界企业，我比较幸运的被安排在总办事处开始我的实习，她则被派向公司旗下的交通业务去完成为期两年的实习。小露在大学时主修一般女孩子都不会选的土木工程，明显的理科高材生。初入职时开始我们便常常互通电邮，分享工作上我们都不太懂的人情世故，以及一切被合理化的低效率行为。如果说刚毕业的我们是充满菱角的石头，过得了一年左右，著实被磨滑了不少。就算一开始是不愔世事毫无社会工作经验的新鲜人，工作了一年左右大概也懂判断出有些事，味道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管理人员计划是一种速成的计划，找出有潜质的毕业生，经两年跨部门的在职培训，完成计划时优秀的成员可以当上副经理，可以说是管理层中的初阶了。别人由初入职的小助理当起，要升迁至副经理没个七、八年也不行，前题还是表现出色而且和上司相处融洽可以令他每年在评核中美言几句，哦，还有就是有适当的人员流失才有空出来的升迁位置。
能拿下这速成管理层机会的，最基本的条件是应届毕业的尖子。好吧，我们都不笨。早晚我们会想到，在子公司当上经理和在总办事处当上经理的分别所在。距离完成计划还有一年，和小露相同处境在子公司受训的人不免开始替自己未来的仕途担心，最简单的一种比对方法就是看子公司和总办事处同为经理级的待遇。虽说工资是机密资料，但基本上和同事混熟之后或多或少都能有个概念。结果是子公司的经理们的工资很可能连总办事处的副经理也不如。
同届入职的我们主动要求跟人事部总监会面相谈，探讨完成计划后的合约问题－究竟到那时候招聘的公司，会保持是作为母公司的总办事处，还是会以子公司开出的新合约取代？简单来说，前者代表你是母公司下派的员工，始终属於公司架构上最上层的员工；后者则无疑是一种无限期的流放，只能好自为之。

读起来，有很熟悉的独属于香港的味道。其实小时候我很想去香港念书工作，不过后来阴差阳错因为一部香港电影而以为找到了人生目标，然后有了现在的生活。每一次去香港探望亲戚，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看人来人往，耳边是听的一知半解的粤语，也会有一点点小小遗憾，为当时的“冲动”。不过呢，人生就是这样，活到一定程度就会明白，生活在哪座城市并不重要，也许我们的双脚因为重重负累而无法离开熟悉的土地，但灵魂从来没有停止过旅行，这样就够了。
借老八的地方抒发一下心情，顺便说一声，这篇小说白的很符合我的审美。希望不会坑。

小露就在过去的周五早上离开，当天晚上破杨就搬进来了。
行李箱两个，半透明的储物箱三大个。「嗨，我是Paul。」说著跟我微微点头。
「我是一一。你也可叫我Sam。」
「我可以去看看厨房吗？」
我点点头，把他带到耗损度相当低的厨房。料理台和刚搬进来的时候没两样，几乎像陈列室那种连一丁点杂物也没有的摆设一样。
破杨在看了一眼之后已经走出走廊，打开了其中一个储物箱，搬出了一部似曾相识的机器来。对了，那应该是一部美国生产的台式搅拌器，以前我在一位很喜欢烘焙的阿姨家里看过。那时她花了整整五分钟各种示范了那部料理搅拌器界中的法拉利，所以如今我还是对它有点小印象。
摆放了这搅拌器的厨房处子之身不再，却第一次让我把这厨房和专业二字扯上了关系。
这时破杨又走了出去把三个储物箱都打开。看到了箱内的东西，我乖乖的走到沙化坐下，把路让出来。我不敢说自己见多识广，可还真是没见过那麼多的家用专业厨房用品和材料，当中还有不少是不知名、不知用途的工具。巧克力一整包一公斤装，是要调温才可以用的那种，我人生唯一的一次陪朋友去的蛋糕课有用过。具体怎样调我已经不记得，那时本著交了学费有老师在我一遇到问题就立刻举手把小助理们拉来求救。想来我与烘焙的缘份是注定很薄弱。
我在沙化上不知看了多久，反正他就是厨房与客厅之间不停的来回，把安置他的厨房小伙伴们视为首要完成的事。到我在沙化惊醒之时，已是深夜一点多，他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周末是宅在家的黄金日子，周六我睡到十二点多才心满意足的起床，屋内只剩下普普不满的叫声，控诉我把她饿坏了。餵饱了普普我才有空看手机上小露传来的短信，说是抵达了伦敦，报个平安。我回了一句，说不要被那边的炸鱼块和啤酒诱惑而松懈了体重管理，她只回了一句：「在我看来，你即将面临的诱惑可比我多。吃撑了不用谢我啊！」莫名其妙的回覆。
当然，那之后不到12小时，肚里满载鸡肉的我已经开始明白那短信的意义了。好一个王小露，给我设下道儿来了！

第一天上班的高佬被人事部总监一路带著穿插於各个部门之间作介绍，我坐在面向走廊的位置一个早上一直在欣赏他微表情变化的演出－见到女同事的时候一定戴上桃花眼似醉非醉的眼神外加右边嘴角向上倾斜15度左右的微笑；而冷冽的眼光则全部毫无保留的赠送予各位男同事。这是什麼？Discovery频道上的雄性动物争地盘纪录片吗？
「嗯，Samatha?」高佬看了看我桌上的名牌。真是一说曹操。「你的笔掉了。」左手拾起我掉了的原子笔，露出了他那只IWC腕表。我可以想像自己脸上那虚假的笑容，回道：「谢谢。」
缓慢的节奏在午饭后被彻底打破了，原来早上的管理会议中高管们已决定推行一个并购项目，现在已是进行交易细节的部份了。我们财务部在整个项目上按理只该管资金的流向事项，但实际上加入了各部门之间角力的因素事情就变得无比复杂。
先说企业传讯部的部门总监玛利亚。这位大姐本著要清楚了解项目的仔细内容才可以妥善向外公布而要求知道项目的交易细节，而并购部当然不觉得有这必要。即使是上市公司能够对外公布的其实也只是很有限度的内容，何况还没有签约落实的计划在披露上需要相当的审慎，一般要求高度的保密处理，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影响股价。我们财务部的总监，平常我们都叫他做大哥的，不知因何事跟玛利亚极不咬弦，之前都一直找并购部当同盟，而他和现在已退休的前并购部的总监也常常一副友爱互助的称兄道弟状出现。
也因此并购部对我们还是相当友善和保持合作态度的，算是一种互惠互利吧。财务部定下的规定是任何高於二十万的出资都必须要有三个工作天的提前通知，而并购部是最不听话但又是要求金额最高、出资方式也是最层出不穷的部门。我们作为执行阶层的员工为此很多时要在特短的时间内找出资金，最上的阶层只需要拍一拍肩膊，连不好意思也不需要讲一声的。当然，大哥得到的就是项目上颇大程度的参与。「参与」在这里当然不是说实则的执行，而是可以对项目内容指指点点提出意见的权力。在这个世界里，有说话的份儿，就是代表有功劳的份儿。
「Sam，这是这次交易的出资金额和方式、对方的户口细则等等，现在先给你一个初稿准备，不过随时可能改变啊！」并购部的周姐走过来给了我一份文件，一边道。在这公司，只要听那人叫我的方式就可以知道那人跟我熟不熟悉，因为跟我熟稔的人都觉得我爽朗得不像一个女子，叫我Sam倒是切合多了。我自己也觉得我妈帮我改的这英文名字女人味太重，反而爸爸改的中文名字既方便又中性，我对这只需两秒就写完的名字相当的喜欢。
I

我进这公司最初的六个月就是在并购部待的，跟这部门的同事们感情也特好。周姐也是位爽快人，所以即使现在我转了部门也常会跟她吃吃饭，聊聊工作，谈谈改变的可能。
5时45分，大哥传来了一个带有附件的电邮，随即打了通电话跟我说：「你也学习一下看交易合同吧，今晚看完跟我说说你的想法。」我说了拜的同时不由自主的对空气做了个中指手势。大哥是一位两子之父，可是一年之中会在八时之前下班的日子寥寥无几，而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工作有多忙，因为上班的时候他有超过一半的时间是在其他高层的房间内谈天说地中渡过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待在公司比待在家对著妻儿舒坦。这倒不要紧，最令人痛恨的是，他最喜欢拉人跟他一起「超时工作」。如果这是一场跑步比赛，他并不著意你是不是陪他一起跑，但却希望你跟他一起冲过终点线。这司马昭之心，同事皆见。
最常用的一种戏码，就是用「学习」这冠冕堂皇的藉口给予我们无任何实际用途的「功课」。我看著打开了的附件文档，共165页。打印出来实在太对不起被砍掉的树木，我打算直接在电脑上看。如果近视加深可以拿医保赔偿那多好啊，视力一去不复返。
7时45分，我看到140页。大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对不起，我今晚先走了，明早再跟你谈。」然后怱怱的走了，隐约听到他对电话说：「我5分钟后到。是Galaxy对吧？」Galaxy是我们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吧。我连气也不想叹，因为不值得。反正明早也要「交功课」的，不如今晚把它看完。
「你还没有走？」高佬突然经过我的位置。
「哦，对，我在看合同。」
他笑道：「要吃水果吗？感觉一天坐在办公室真不健康。」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上排的牙齿，最中间的门牙比例上有点大，突然令我想起了兔子。这时他已经没穿西装外套，解掉了领带和衬衫最上的两个扣子，感觉好像在校的中学生偷偷的不跟随校规中穿校服的细则，有一种反叛的自由自在围绕在他身上。我应了他一声，以为他会去饮食间拿一个水果给我。
5分钟后，出现在我桌上的却是一盆已经切好成一口能吃掉般大小的丰水梨，还贴心的附上了牙签。「吃吧。」我来不及道谢，高佬已经走远。我看著那碟丰水梨，听著办公室里的宁静，似乎觉得空气之中有些什麼在流动。
I

一回到坐位，黄经理立即走到我的位置，逼问我赵姐在电话说了什麼。我如实回答，然后她恨恨的道：「她刚才可是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了。说已经告诉了你细则有更改，其他的她不清楚。自己根本看也没看就丢了给我们！我们已经宽免了他们拨款申请表的期限，现在连核对明细也丢给我们，太过份了吧！」
我心情复杂，「不过也是我大意了。。。」
「真要说责任，我和大姐也有的。借款信内容要通过我们才可给董事签名，这又不是第一天定下来的。我只是看不过她事不关己的嘴脸！」
看到我沉默不语，她又说：「你以后跟她打交道要小心点，不知道下一次又会发生什麼事要我们替她背黑锅。做我们这行的，没有人不出错过，下次留心点就好。」说罢就回到她的位置了。
我坐在位子上，只觉得有些什麼在体内蕴酿。终於，我走到洗手间内把门关上，让眼泪默默流下。
有时候，我觉得眼泪的分泌和心情没有必然的关系。伤心的时候我通常不哭的，愤怒的时候哭得却比较多。而这一刻，我既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只是让在体内蕴酿的能量化为泪水的姿态排离身体。
用清水洗净脸后依旧可见一双带点红肿的眼睛。我走出洗手间，迎面看见高佬。我转过我的脸，默默的走过他身边。

坐船到长洲的一个多小时，我睡得很香。自从那天以后，每天都睡得很沉，脑袋像自我关掉一样，连梦也不许做。事实上在清醒的时候似乎潜意识也在逃避脑内的某一个角落，生怕误触地雷。
爷爷的家在一条小小的斜坡上的一小屋。在客厅可以远望出大海，却不需为这景象而付出市区般令人咋舌的代价。那年我说要搬出去跟小露同住，爷爷基乎用一种半欢呼来作回应，说他也终於不用再待在人烟稠密连呼吸一口空气的空间都嫌少的市区，可以撤走出离岛。
我自然知道那是一种出自於贴心的夸张，却由衷的感谢他的谅解。这麼多年来作为一位书画家要待在没什麼灵气的市区，只是为了我上学上班方便，当我开始懂事之后便一直觉得於心有愧。可这也拜他有一位比他更有艺术家脾气的儿子、我的父亲所赐。想到这之后，我又心里平衡了一点。罪人不止我一个。
打开爷爷家门的一刹那，只见一头半白的他正在作画，丝毫不为我进门的声音所影响。只见他面前的生宣已是洒好了水，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在不同的地方点墨，渐渐有了画面，展现出一副有点像宇宙中黑洞的晕染。
我去厨房慢慢的泡了一壶冻顶乌龙，自己喝了第一泡，把第二泡端出来给爷爷。
他看到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问：「你说这像什麼？」
「黑洞。」
「我却觉得像母亲的子宫，可孕育生命。等这乾透之后我当画上一个胚胎在这空白的位置，题为。。。新生命。」
我嗅著这有著清劲木香的茶，望著画中的空白，自是出了神。
这晚，我又终於做梦了。我梦见了那个胚胎，慢慢的成了自己的模样，过著她的新生活。醒来却是记不起，那究竟是怎麼样的人生。I

回到家里的星期天早上，只剩普普在独守空门，看样子是吃了早饭，在安乐的睡早觉。听到开门声，她只是微微张开了眼，又再度寻猫界周公去了。
我把要洗的衣物丢进了洗衣机，正在考虑要吃什麼当午餐时，门铃却响起来了。
打开门一看，是小露的妈妈。
「我出门上了车才发现没打小露家的门匙，还好你在家。立之在吗？」
「他出门了，不知道什麼时候回来呢。要不，你拨通电话给他让他回来？」
「不了，我就来带些日用品给他，还有给你们弄个菜乾老火汤，立秋了，要滋润一下的。」
王妈妈有一种长时间待在家的悠闲感，却没有人家说的「师奶」之味。虽然长年作主妇，她的举止有一种融入生活的优雅。听小露说，她当年上完大学就下嫁给小露的爸爸，完全没有出外工作过。也许就是这原因，少了一种我们身上都不免沾上了的铜臭味，又不至於是不吃人间烟火；反正，有一种母亲的味道，与我家的那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住在这里，其中一样最大的福利就是每隔个星期都能喝上老火汤。我原以为小露去英国后很久都不会喝到了，想不到这次是多亏了破杨，又让我能尝这幸福之味。
「我买了菜，来煮个午饭，我们一起吃吧？」我当然却之不恭。这辈子最大的恩惠，就是常得食神眷顾。
哈，真不知道这爱好是不是隐藏在他们家族的基因密码里－我又看到了一只鸡。
王妈妈今天弄的是海南鸡饭，用的是嘉美少爷鸡，以白开水烧开放入鸡，煮三分钟就可以关火上盖焖个十五至二十分钟，之后再以冷水冲洗可以令鸡皮更弹牙，云云。我觉得更厉害的是她手起刀落把一只鸡去骨切件的功夫，这一点破杨有必要学学。
当然，海南鸡饭的精髓一向是那鸡油饭，但王妈妈做的版本却没有用多少油，却依然是香软可口，我可以连吃两碗而面不改容，想是她加的香料之功。加上点点的即制姜蓉，我觉得天下的美味来得简约的形式，也就莫过於此。
我一边满足的扒著饭，王妈妈看著我的吃相一脸慈祥，道：「立之虽然厨艺不错，不过大概不太会弄东方菜色，你可会不习惯？」
看来我的定位就是幸福的品尝者，破杨的定位显然就是这家里毫无疑问的厨房主人。确实，我也没有要厚脸皮的装自己是一个入得厨房的女人。
她喝了一口汤，笑道：「想当年，他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很兴奋很得意的跟我们说，他是伙头智多星！（＊）」
就这样子，我知道了破杨的那些年。
（＊）寺泽大介的漫画／动画，也被译作「妙手小厨师」或「天才小厨师」，主角为味吉阳一。

攒在一起看果然很满足

破杨的左耳穿了数个耳洞，耳垂两个、软骨部份也有两个，当他在休日穿上便服的时候就可见到他的耳环。
每次看到别人钉在软骨上的耳环就会不自觉想像当中的痛，想像满布在耳骨中的神经线经受这人为的外来刺激。
但听了他的故事后，我又觉得，穿耳洞大概对他来说就是搔痒的行为而已。
破杨是王妈妈姊姊的儿子。跟王妈妈不一样，杨妈妈是一位事业女性，跑的是自己生意。怀上了破杨的时候，正值公司多事之秋，杨妈妈在理应安胎的几个月奔波劳碌，最后生下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有时候别人听到这几个字就只有一种模糊的概念。对破杨来说，实际就是不同的亲戚每周带著他去针灸，每次都疼得他大哭，但永远还是有下一次。每天吃著奇臭无比的中草药，现在想来还是能浮现那个深入骨髓的味道。而这过程中，杨妈妈偶尔能参与其中，更多的时间还是不得不花在另一个她一手创立的生命中。
故事似乎少了一位应该出现的人物。但我听到的版本，确实没有出现过这个他。
比起身体上的苦劳，更大的挑战却在上学的时候出现了。他被证实得了阅读障碍。
这是不关乎智力程度的疾病，也就意味著破杨不用、也没有「资格」上特殊学校。在填鸭式、成绩为主要标准的主流小学中，破杨是令老师头痛的「扶不起的阿斗」。对几岁的人来说，这短短的人生未免挫败感占了太多。
也许真的是上天在你面前关了一扇门，必会同时开了一扇窗。
破杨不知从哪来的天份，小小的人儿竟然煮得一手好菜。原来成功感是很美妙的东西，他终於尝到了。这大概是最好的一种烙印，刻在了苦涩的童年回忆中。
之后碰上了移民潮，对於破杨来说，是一种解脱的机会。在这片以精英教育为本的苛刻土地上，人生中可以被宽恕的空间实在是小得可怜。小破杨跟著舅父们姨妈们，去寻找可以让他呼吸的天空。
这一刻，不免对杨立之三个字肃然起敬。现在的他，以药剂师为职业。一位有过阅读障碍的人，跨过了生物科那堆源自拉丁文的变态生词组成的鸿沟，稳稳的站在不亚於任何人的工作岗位上。
但真正令我震撼得起了鸡皮疙瘩的，是我们以为的这个终点，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起点。

如果是我，我能把过去的删掉再重新开始吗？
也许把以前的想成是一块通往未来的踏板，感觉会比较容易接受。没有昨日的我，又何来今天的我？
这其实很像经济学里的一个理论。在作出决定时，纠结於已发生的沉末成本是没有意义的，真要看的是有可能产生的机会成本。上学的时候蛮喜欢经济学中带有点点哲学意味的地方，觉得人果然是喜欢计较已经付出了的，虽然明明是白费力气的徒劳事。
破杨大概没有想这麼多，只是为了过自己快乐的人生而努力。中国人对「师」有一种情意结，有了专业资格就是一种保障，比买保险更管用。从这方面来看，他不是不切实际的人；又或者说，他还是作出了满足家人意愿的努力。
满足了家人之后，他要去满足自己了。
他的热情始终如一地在追求厨艺上，如果没有杨妈妈的一句话，大概今后是要去成为一名大厨的。杨妈妈因为信了佛，对他说：「如果真要走这条路，希望你能钻研甜品方面，这样子你可少杀生。」
目标是甜品师，想来，还是一位「师」。
以他嗜吃的程度，我不觉得破杨能放弃吃荤，不过至少职业上杀生的次数是大幅度的减少了。
他回来上班，是为了储够学费去上专业的甜品师课程，难怪小露也仗义让他住进来减低支出，算是一种支持。
王妈妈走了之后，我躺在沙化上，普普伏在我的肚皮上，各自发呆。
这一刻，发现自己原来活得很空虚。除了银行户口内的数额证明了我过去数年对社会的「贡献」，我能说得上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了吗？

十一月的上旬，微有秋意，但在这城市依旧是秋老虎横行的时候。
对这集团的员工来说，刚好有一件事会微微令他们背后发凉，正合时节。
「Sam，进来一下。」大哥的声音在话筒的另一端响起。
我应了一声，就拿起笔和笔记本走往大哥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坐吧。」
我坐下，看到大哥的桌上放著一份填好了的年度评核表。
大哥微笑道，「一年一度的例事，想必你也知道的了。先跟你说说不同项目上我给的评分吧。」这家公司的年度评核表是这样的，员工先在每个细项上自我评分，然后交予部门的领导，等他们也评分和写上意见。表上当然还有一个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让员工叙述一下当年的表现，作为对上司的一种「提醒」。听说总办公室一位晋升速度飞快现在已成为部门第二把交椅的女士，每年的这份评核表的自由意见部份，从来都不直接写在表上，因为区区的五行空间对她来说太不足够，从来都要在文档上打上足足两页A4纸张不隔行的「功绩」作为附件呈上才行。
而我，就只在那部份写了一句：为X项目作出了支援。
那个X项目，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众人都避之则吉。我不是那种伟大的人自愿去帮忙，只是那时尚未退休的并购部总监跟大哥说希望能安排一位财政部的员工来帮忙，而我又曾在并购部待过，所以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我成了被借用的人，事实上就是两边的工作都要兼顾。想起那段日子就头疼，不「提醒」一下大哥我的惨痛岁月也就枉为一名「打工仔」了。有付出就必有回报，这是需要靠自己争取才会成立的道理啊。
「嗯，总体在说我对你今年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其实今年我们有考虑把你晋升为经理的，不过算是时机不太好吧，之前那事件，Gordon在管理会议中也提到了你的。。。」哈，这还真是一件新鲜事，高佬还会在管理层之间提出我的糗事。
我想我的反应大概是很不正常，也不在大哥的期待之中，因为我笑了。
我笑，是因为我知道，大哥本来也就还不想晋升我为经理，因为在他的眼中，我还是太嫩了。他是经历传统的四大核数师楼出来的人，基本上觉得没有进过四大的人都不到他心目中的那个水平。这次倒是高佬帮他弄出了一个籍口，让他顺水推舟了。
大哥一下子被我的反应吓倒了，说道：「其实我觉得明年也是个合适的时段让你学习中层的管理，今年是有点可惜，明年如果没什麼重大的变卦，放心，我会安排的。。。」
「嗯，我也觉得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晋升的事确实是急不来的，这段时期就让我专注於获得更多的工作经验吧。」
大哥听到我这麼说，倒也不好再说什麼，就让我出去了。
他大概想不到，其实我并不想得到晋升。这想法在几个月前也许只是灵光一闪地出现，可是最近却是明确清晰起来。
走到坐位前，高佬正好经过。这次他不再微笑打招呼，而是冷冷的在我身边走过。

这天的午饭，我走到了犹如闹市中小绿洲的公园里一茶轩。这里地方不算大，能坐三十人左右吧，除了品茶之外午市有素吃的点心，算是难得一个颇有灵气的都市核心地。
走到门口，就见到把这茶轩介绍给我的爷爷在跟我微笑，一边脱下帽子。
我走近坐下，一边笑道「可有投得心头好？」
他微微得意的道：「投得一块红田，价钱还算合理。」说著从裤袋淘出给我看，确是触手生润，虽然不是完全纯色，但也是一精品。看来这会是今后放在他裤袋里的新宠儿了。
很多不认识我爷爷的人一听说他既会书法又会篆刻都以为他是世外高人，只有我听到的时候会在心里暗笑，因为他明明白白是位恋著尘世事物的人，倒如从他少年时代起就情有独钟的石头。他的裤袋里总会有一块石头，为的就是有空就拿来把玩，而且可以替石头润色添一分人气。
今天他也是因为这边的古董店有小形拍卖举行而从离岛的家而来，我倒是要多谢这块红田石，让我得以在工作天跟他吃顿饭了。
「天气还这麼温暖，已经穿这麼多衣服那怎麼行？身子太弱了。一会儿吃完去外面阳光下我给你看看掌。」他说的看掌是最近两年研习的易医之道，从掌纹中看出的不是命理，而是身体各器官的健康。他曾笑说当个艺术家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当你学有所成才发现原来已经徐徐老去，未能好好享受随之带来的名利就仙游了。所以对他来说命理什麼的不重要，健康最实惠。
没有在办公室工作过的他，大概不会明白那里的空调长期被调在相当於冬季街外的温度。「好啊，一会儿帮我看看。现在先看要吃什麼吧，我午休时间不长呢！得赶紧。」
有点可惜了茶轩的悠闲气氛，这一顿还是吃得匆忙。到了外面公园我们找了张长木椅坐下，他拿起我的右掌看了看，「丫头你是酒喝多了吧？有点肝郁。你看这里都带点青了。」说著指了指我拇指和食指之间的位置。我伸了伸舌头，还真是被他说中了。「还有你运动不足，看你的指甲说知道了。不是说有去健身房的吗？」
「噢，我得赶紧回去了。下午有会议要作出准备呢。这样，下次我来找你你再教我各种养生之道吧，哦？」说著赶紧的跟他挥挥手，他没好气的笑了笑，点点头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那是一个没任何包袱的背影。脑中不禁将这和爸妈的背影重叠。他们归於自由的一边，我却是要赶回被束缚的另一边。我不知道少年时代刻意往相反方向走的叛逆是不是一直持续到今天，可是这一刻却发现原来我跟他们一样向往著同一种自由自在。
脚步越走越慢，反正就开个小差，慢慢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