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声音嘈杂,有些吵闹,似有人高声喧哗。
“咦,发生什么事了?”青鸾心中纳罕,“姑娘,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外面什么事。”扶着初临靠好,青鸾便开了房门四处张望,她见门中弟子个个神情紧张严肃,然而却十分有序地,据守着各处房门,这气氛相比往日,安静得有些异常。
“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她开口询问正匆匆向初临居室赶来的刘言。
“青鸾,快把门窗关好,照看好夏姑娘,不要随意走动。净天教已经朝仁义山庄攻来了。”
“啊,是净天教?”青鸾心里一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净天教真的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而这一瞬,她首先想到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护姑娘周全。
“姐姐,是不是,净天教来了?”方才刘言的话,初临也隐约听到了一些,苍白脸上顿生些许惊惧之色。
“姑娘,别害怕,门主绝不会让那些妖魔匪类伤我皇甫家丝毫。”青鸾抚着初临的手背,连声安慰道。
而当净天教攻打四大世家的消息传至蜀山,皇甫卓不禁忧虑地向开封的方向望了一眼,但随即镇定下来,他相信父亲,有父亲在,一切都会安排妥当。于是,他便随夏侯瑾轩一行一起赶去锁妖塔帮忙了。
“哼,皇甫一鸣,当日在千峰岭,你害死大哥寨子里的兄弟,这个仇,今日我便与你来个了断。“美艳的净天教护法毒影斜着美目冷冷一笑。
“你这妖女,我堂堂皇甫世家,岂会向你们这些魔教妖匪?”皇甫一鸣究竟是世家门主,自有傲骨,岂肯与妖魔干休?
于是,二人缠斗良久,不知为何,皇甫一鸣竟感觉自己体力大为不知,喘息不止,分明就是内力尽失之兆。
而门中弟子亦已死伤无数,有些弟子死时面色青紫甚至发黑,而重伤弟子多数昏迷不醒。
这时,才有弟子察觉,原是这几日来,府中饮食多被奸细下毒。
“哼哼,皇甫一鸣,你若肯下跪投降,我便可饶你一命,不然,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向你下跪,呸,做梦!妖女当我们皇甫家是什么东西?”刘言在一旁咬牙切齿,愤然说道。
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中剧毒的皇甫一鸣已是重伤不支,却依然拼尽全力,门中剩下的弟子,只要有气力尚存,也甘愿誓死追随门主,奋力抵抗妖魔。
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皇甫世家已是岌岌可危,皇甫一鸣脑中突然闪过一念:“剑灵,长离剑灵!”
当年自谢沧行处问得养剑之法时,皇甫一鸣也曾试探相询:“道长,若要剑灵提前出世,该当如何?”
“养剑人与灵剑血气相通,若要如此,则须要养剑人以命祭剑,以身相殉,此剑浸欲灵血,则剑灵当即可出。只是生灵可贵,还望皇甫门主千万谨慎,以人之性命为重。”
夏初临,那是他未来的儿媳,他已经答应了卓儿,不久之后,就要替他们完婚的,只是这一次,他恐怕是要食言了。
眼看情势危急,皇甫一鸣当即向刘言下达命令:“你去杀了夏初临,把长离剑交我!”
听门主如此命令,刘言心里先是一惊,但眼下形势,不容他有片刻犹豫,再一思及现下门中死伤无数的悲情惨状,他纵有再多的不忍心,也只好照令执行了。
推开初临的房门,他竟是不顾一切地夺下原本置于初临榻上的长离剑,此时初临才勉强可以下床,正坐在椅子上休息,而青鸾见他如此举动,不由又是惊慌,又是疑惑,高声喊道:“师兄你想干什么?长离剑还没成形啊!”
“刘师兄?”目不能视的初临此时亦察觉屋内气氛异常。
刘言以长离对着初临,却不忍心下手,他很明白,她是一个好姑娘,她那么善良,又那么可怜,为了皇甫家落下这一身的病,而且,她还是少主的心上人。
犹犹豫豫之间,刘言颤声流泪说道:“门中弟子死伤无数,我们……守不住了,门主……要我杀了夏姑娘,以唤长离剑灵。”
“你说,什么?”青鸾紧张道,“怎么会守不住的,你们这些男人那么没用吗?少主过两天就回来了,他会救我们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挡在初临身前:“我告诉你,你若敢伤姑娘一丝头发,不用少主处置,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她一扭身,将刘言手中长离碰落在地。
“刘师兄,我知道了,你放心。”初临突然起身,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姑娘……”青鸾惊魂未定,疑惑地望着她。
“姐姐,替我把长离剑捡起来,好么?”初临温声相求。青鸾对着她呆愣半晌,并无反应。
初临听她并无动静,便默默蹲下身子,摸索着拾起长离。
青鸾似乎预感到什么,直抱着初临大哭:“姑娘……不要……不要啊……”
“傻姐姐,你哭什么,此事本就是我该尽之责,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初临说着,一双迷茫的眼中竟落下来几滴晶晶莹莹的水珠子。
“卓哥哥,对不起,还有三日,晚临就可出剑,但是这一次,就让初临来替你保护皇甫家,好不好?卓哥哥照顾我这么久了,我也该报答你才是。只是日后初临不能再陪着你,你,自己保重……”一丝秋风,轻拂过她的裙袂,轻衣飘扬之间,玉手的素白纤软,轻抚过修长的剑身,这女子,不惊,不惧,唯有微笑。
“姑娘,不要……”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轻盈瘦削几乎无甚分量的初临竟将哭泣着百般阻拦的青鸾一把推开。
长离深深亲吻她玉雪的软颈,鲜血殷红,如烈焰喷薄而出,又像是母亲喂养着婴儿的乳汁,浸染在洁白的裙袂上,还很像是,盛开了几朵红牡丹,装点着,她未曾披上的嫁裳。长离剑饮血之后,便发出低微的震动之声,听来像呜呜咽咽地,似幼儿丧母的悲鸣。
“从此……你的名字便该改了……就叫你……夏孤临吧……求你替我……保护卓哥哥……答应我……永不……毁约……”眼帘渐沉,终于,这般美丽的女子合上了她泪意弥漫的眼睛,她离去时欣然,本是为长离剑而来,如今因长离而死,也是她应得的归宿。只是遗憾,这一世,终未能与挚爱结发相守,而善良坚毅如她,终也是无怨无悔的。
当初临沉沉睡去,她前胸一直贴身戴着的那枚轻云捧月的玉佩正于斑斑血迹之间晕染着闪烁如烟花萤火。
刘言将饮过了灵血的长离剑转交到皇甫一鸣手上,剑中有灵,净天教果然不敌,终于,退却。只是皇甫一鸣亦已身负重伤,还有常念,他趁混乱,盗走了长离剑鞘。
好不容易,皇甫卓带伤回家。谁料却是亲眼看着重伤的父亲在自己面前死去。
终于,支持不住了,他俯身跪了下去。
“少主……”刘言见他如此,慌忙上前搀扶。
幸好,他的意识尚未模糊,目光一移,惊见父亲身侧留下的长离剑:“这剑……怎会在此?它不是一直都放在初临身边吗?难道父亲,是以长离剑御敌的?可剑灵尚未出世,此剑并无甚威力啊,怎么会……”
皇甫卓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于是他转头询问刘言:“夏姑娘,她还好吗?”
“少主……”刘言一听此问,上身不禁一记微颤,竟然一时语塞。
“我去看看她。”皇甫卓支撑着起身,却不免又牵动伤口,伴着几声闷咳,他缓移了沉重的脚步向初临的房间走去,一路身体摇晃,步态不稳。
刘言先前出言阻拦,遭拒绝后,便想着他是少主,此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于是不再相劝,只是跟随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垂首低泣。
这是初临房前的台阶,皇甫卓走近这里的时候,隐隐约约,似听见屋内有人在低声哭泣,这声音呜呜咽咽的,不吵不闹,却不少哀伤凄婉。之后每跨上一阶,这哭声便清楚一分。
“初临,不哭,我回来了。”他不禁喃喃自语。
推开房门,眼前的情景,却令他语滞愕然,昔日是初临的闺房,而如今,却已变换为一座简单的灵堂,素烛素帐,还有,着素衣的青鸾。一瞬间,他几乎窒息。
“初临……”声音颤抖,他眼中弥漫起泪意。
“少主……回来了?”青鸾闻声,抬起她哭红的眼睛。
“初临……她……在哪里……”
“少主,姑娘她……一直在等你回来。”青鸾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姑娘临终之时,曾托付我,将此物,交给少主。”青鸾将掌心展开,轻云捧月,正是当年,皇甫卓赠予初临的玉佩,只是这一次,它染了斑驳的血迹。
“初临……”皇甫卓见此玉佩,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少主。”青鸾哭着,突然跪下身去,“奴婢不慎,未全尽照顾之责,有负于少主之托,请少主赐奴婢一死,也让我……下去陪她……姑娘她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其实,当青鸾见到自己从小带大的姑娘倒在血泊中的惨象时,五雷轰顶,天旋地转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觉,她只觉得天已经塌了,而她却只能惊惶失措地抱着姑娘,哭得几乎气绝。
而此时,皇甫卓已然昏厥。
苏醒之后,他见到了黑衣黑发,蒙着眼睛的剑灵。
“你就是长离剑灵?名字?”
“养剑人说,叫夏孤临。我与她约定,保护你。”
夏孤临,这般相似的名字,皇甫卓努力地回忆着,却只能模糊地记起当时,初临曾提议为剑灵取名夏晚临的情景。
他发现自己心中关于初临的记忆,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甚至再见到一双玉佩时,他都记不起,这是两人何时何地,出于何种缘由相赠。夏孤临以剑气助他伤势痊愈,并告诉他,如此失忆,乃是剑鞘丢失所致,待剑鞘寻回之时,他便可以再度记起一切往事。
但无论皇甫卓的记忆如何流失,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深爱之人的名字,叫夏初临。
“初临……初临……你的名字,我永远不忘。”
束发加冠,皇甫卓继任门主,他行事正直磊落,于是,当年惨遭横祸的皇甫世家在他的手中得以重振。
而沉默寡言的夏孤临,他一直恪守当年与养剑人许下的约定,时时刻刻保护着他的主人皇甫卓。
只是,府中那间曾经飘满药香的屋子早已空了,再也不见了那时斜倚在榻上清秀的养病之人。
还有一件事情,门中后来的弟子心里都有些奇怪,门主为何,一直都未曾娶妻。
再后来呢,长离的剑鞘回来了,皇甫卓放走了夏孤临,让他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而皇甫卓自己,恢复了记忆之后,往昔的点点滴滴,令他对初临的思念堆积得越来越深。而即使在失忆的时候,他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家里一直藏着一个不曾离去的灵魂,守着她当年的承诺,每一次,都等他回来。
“初临,我们去丹枫谷吧。”深水碧潭,这里有她最爱的风景,漫天的红叶中间,是她当年,与他执手相依的笑颜。
皇甫卓终身未娶,因为有初临住在心里,这般天气,也终是极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