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秋先生换脸
2011.3.172:00pm—4:00pm
青河驱车赶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他把车安稳地停下来，才发觉自己有些虚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激烈的F1方程式赛车比赛。时间还早，太早到与迟到一样，都是不礼貌的行为。
他通过打量四周的环境努力使自己的心情随着呼吸平复下来，这个大名鼎鼎的疗养院，门面却是这样的冷冷清清，以后每次看见“门可罗雀”这个成语，他大概会马上想起这里。抑或用一个绝妙的比喻就是，如果世界是一本词典，那么这一处就是“门可罗雀”这个词语。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最近总喜欢用到成语，即使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可能与现在身处的环境有关，近朱者赤嘛。虽然他的笑有自嘲的味道，大抵上，他还是很满足现在的状态的。
青河脱掉了白手套，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手心里都是汗，如果说不紧张，那汗水都会嘲笑说，是假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紧张，而紧张只是浮在表面的情绪，就像是冰山原则，藏在水底下不露面的，是更多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的情绪则是骄傲，这说出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换了谁不骄傲呢，公司里有三个专职的司机，他自己还有一个私人司机，但是他，点名要自己过来接他。这背后，显然有更深刻的指令，他却命令自己不加深想，因为身为臣子，不该“妄猜圣意”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他注意到了向他走过来的保安。幸亏坐在车里，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所以，他的窘相没有被看去。总之，虽然他亦不是懂得很多，但是现在笑，且还是这样轻浮的笑，总是不妥的。青河重新收拾了一下面目，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辱使命。然后他摇下了车窗。
保安已经走到面前，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青河下意识地就扬起了面孔，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样的傲慢神情并没有让保安不适，想来他能做这份工作，早就习惯了各色人的骄傲。保安俯下身来，还没有开口，被青河抢了先——如果可以再来过，他绝对不会先开口，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他说：“我是来接秋先生的。”保安点了点头，表示他是知道的，抑或他早就知道了，以秋先生的谋算，应该一早告诉他车牌号码，还有他的体貌了吧。
“你来公司快三个月了吧。”保安突然说道。
青河点了点头，他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保安说的话——你来公司快三个月了吧。这句话叫人很容易认为他们是一个公司的。青河有点儿不快，一个保安（虽然是高级疗养院的保安）这样对自己说话，如果一定要想到某个成语的话，那应该是，越俎代庖，抑或是僭越犯上。
“但是你还没有见过秋先生。”保安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青河双手接过来看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原来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保安，而是秋先生的首席私人助理Toko，他应该早就想到的！
青河忍不住流露出一个讨好的神情来，又马上为自己的谄媚懊恼不已。不过Toko并没有理会他——仿佛青河的情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是一路开车过来时瞧见的天上的云朵，可有可无。他说：“你这三个月表现不错……同事们也都夸奖你……”话锋一转，“如果我现在辞掉你，你会觉得不公平吗？”
“啊？”他惊愕不已地叫了一声，事情急转直下，发展得太过于戏剧化。刚才他还春风得意地想着以后该如何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接着他被称赞表现得不错，同事们都夸奖，可是现在，他妈的，还要辞退他，好像因为他表现不错是被辞退的理由似的。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礼貌，就要辞退自己吗？那Toko真是滥用职权，朗朗乾坤下，王法何在！
在发呆的时候，Toko已经开车门上了副座，他伸过手来拍了拍青河，但是青河直起了身子，Toko的手知趣地缩了回去。接着Toko递过来一个文件夹，青河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了过来，不然能如何呢？把文件夹砸到他脸上，摔门而去，赌气走掉？他自己也明白，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这样的魄力，换一句好听一些的话来安慰自己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青河骤然意识到Toko看着他，是等待他打开来看吧。他伸进手去，掏出来的，是一部手机。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可能现在自己更需要一枚炸弹。
“被设置过了的，只能接电话，不能拨出去，而且只能接我的电话。”Toko在一旁说。
青河觉得很怪异，好像他们现在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他脑海中能够想到让他极其不舒服的画面，Toko拿着一块烧红了的滋滋作响的铁板，在他大腿上留下了一个烙印，他的嘴巴被毛巾塞住。然后他，是他的——奴隶、佣人、牲口或者其他什么。
“工资还是会照付给你，而且会加倍。但是你，不用来公司上班了，记住，不是不上班，而是，不用来公司上班了。”Toko继续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
“我之前就说过，不需要你们可怜我……”他觉得自己那点儿可怜兮兮的自尊也被践踏了。
Toko没有回答他，他帮青河整了整衣领——其实衣领整齐得很，他这样做，似乎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就像是主人帮骏马顺顺鬃毛。Toko的手指细长，白皙，冰冰的。
“秋先生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青河看着Toko手指发愣的时候，突然听见Toko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受宠若惊了。本来想说，哪里的话，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说自己还算是个人吗？他只能糊里糊涂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动物嘶鸣的声音——这下好，更像动物了。
Toko的手指还停在他的肩膀上，“这场车祸，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幸好你妈妈没有……听说她上个星期出院了？”
“嗯。也要谢谢公司一直帮我妈妈支付医疗费呢。”
“这个不用谢，秋先生说了，用钱来弥补对你们家庭的伤害，是最低级的方式了……但是除此之外，暂时实在又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如果情感是真挚的，即使方法欠妥当，想必你也会原谅我们吧。我们都想着能把你安置好，也许是更好的慰藉。”
他低下了头，说起来，秋先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仅仅给了一大笔钱（超出了他的想象），还给了他一份工作——不过他似乎即将要丢失这份工作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点儿伤感，这也是他新学来的情绪，与喜欢上成语一样。青河说：“唉，这件事情，秋先生也遭遇了很大的不幸，在医院整整待了三个月呢。”
“是啊。”Toko说。青河又一次，有很怪异的想法，觉得Toko是很开心他提起这个的。接着Toko又开了一个玩笑，“这件事，也让我穿了三个月保安制服。”
他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接着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都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几辆车急急地赶过来——电视台的，各种娱乐周刊、新闻小报的，车身上印着晃眼的图标。总之，都叫嚣着赶了过来。
2011.3.172:00pm—4:00pm
青河驱车赶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他把车安稳地停下来，才发觉自己有些虚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激烈的F1方程式赛车比赛。时间还早，太早到与迟到一样，都是不礼貌的行为。
他通过打量四周的环境努力使自己的心情随着呼吸平复下来，这个大名鼎鼎的疗养院，门面却是这样的冷冷清清，以后每次看见“门可罗雀”这个成语，他大概会马上想起这里。抑或用一个绝妙的比喻就是，如果世界是一本词典，那么这一处就是“门可罗雀”这个词语。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最近总喜欢用到成语，即使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可能与现在身处的环境有关，近朱者赤嘛。虽然他的笑有自嘲的味道，大抵上，他还是很满足现在的状态的。
青河脱掉了白手套，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手心里都是汗，如果说不紧张，那汗水都会嘲笑说，是假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紧张，而紧张只是浮在表面的情绪，就像是冰山原则，藏在水底下不露面的，是更多的一部分，这一部分的情绪则是骄傲，这说出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换了谁不骄傲呢，公司里有三个专职的司机，他自己还有一个私人司机，但是他，点名要自己过来接他。这背后，显然有更深刻的指令，他却命令自己不加深想，因为身为臣子，不该“妄猜圣意”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他注意到了向他走过来的保安。幸亏坐在车里，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所以，他的窘相没有被看去。总之，虽然他亦不是懂得很多，但是现在笑，且还是这样轻浮的笑，总是不妥的。青河重新收拾了一下面目，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辱使命。然后他摇下了车窗。
保安已经走到面前，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青河下意识地就扬起了面孔，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样的傲慢神情并没有让保安不适，想来他能做这份工作，早就习惯了各色人的骄傲。保安俯下身来，还没有开口，被青河抢了先——如果可以再来过，他绝对不会先开口，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他说：“我是来接秋先生的。”保安点了点头，表示他是知道的，抑或他早就知道了，以秋先生的谋算，应该一早告诉他车牌号码，还有他的体貌了吧。
“你来公司快三个月了吧。”保安突然说道。
青河点了点头，他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保安说的话——你来公司快三个月了吧。这句话叫人很容易认为他们是一个公司的。青河有点儿不快，一个保安（虽然是高级疗养院的保安）这样对自己说话，如果一定要想到某个成语的话，那应该是，越俎代庖，抑或是僭越犯上。
“但是你还没有见过秋先生。”保安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青河双手接过来看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原来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保安，而是秋先生的首席私人助理Toko，他应该早就想到的！
青河忍不住流露出一个讨好的神情来，又马上为自己的谄媚懊恼不已。不过Toko并没有理会他——仿佛青河的情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是一路开车过来时瞧见的天上的云朵，可有可无。他说：“你这三个月表现不错……同事们也都夸奖你……”话锋一转，“如果我现在辞掉你，你会觉得不公平吗？”
“啊？”他惊愕不已地叫了一声，事情急转直下，发展得太过于戏剧化。刚才他还春风得意地想着以后该如何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接着他被称赞表现得不错，同事们都夸奖，可是现在，他妈的，还要辞退他，好像因为他表现不错是被辞退的理由似的。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礼貌，就要辞退自己吗？那Toko真是滥用职权，朗朗乾坤下，王法何在！
在发呆的时候，Toko已经开车门上了副座，他伸过手来拍了拍青河，但是青河直起了身子，Toko的手知趣地缩了回去。接着Toko递过来一个文件夹，青河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了过来，不然能如何呢？把文件夹砸到他脸上，摔门而去，赌气走掉？他自己也明白，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这样的魄力，换一句好听一些的话来安慰自己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青河骤然意识到Toko看着他，是等待他打开来看吧。他伸进手去，掏出来的，是一部手机。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可能现在自己更需要一枚炸弹。
“被设置过了的，只能接电话，不能拨出去，而且只能接我的电话。”Toko在一旁说。
青河觉得很怪异，好像他们现在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他脑海中能够想到让他极其不舒服的画面，Toko拿着一块烧红了的滋滋作响的铁板，在他大腿上留下了一个烙印，他的嘴巴被毛巾塞住。然后他，是他的——奴隶、佣人、牲口或者其他什么。
“工资还是会照付给你，而且会加倍。但是你，不用来公司上班了，记住，不是不上班，而是，不用来公司上班了。”Toko继续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
“我之前就说过，不需要你们可怜我……”他觉得自己那点儿可怜兮兮的自尊也被践踏了。
Toko没有回答他，他帮青河整了整衣领——其实衣领整齐得很，他这样做，似乎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就像是主人帮骏马顺顺鬃毛。Toko的手指细长，白皙，冰冰的。
“秋先生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青河看着Toko手指发愣的时候，突然听见Toko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受宠若惊了。本来想说，哪里的话，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说自己还算是个人吗？他只能糊里糊涂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动物嘶鸣的声音——这下好，更像动物了。
Toko的手指还停在他的肩膀上，“这场车祸，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幸好你妈妈没有……听说她上个星期出院了？”
“嗯。也要谢谢公司一直帮我妈妈支付医疗费呢。”
“这个不用谢，秋先生说了，用钱来弥补对你们家庭的伤害，是最低级的方式了……但是除此之外，暂时实在又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如果情感是真挚的，即使方法欠妥当，想必你也会原谅我们吧。我们都想着能把你安置好，也许是更好的慰藉。”
他低下了头，说起来，秋先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仅仅给了一大笔钱（超出了他的想象），还给了他一份工作——不过他似乎即将要丢失这份工作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点儿伤感，这也是他新学来的情绪，与喜欢上成语一样。青河说：“唉，这件事情，秋先生也遭遇了很大的不幸，在医院整整待了三个月呢。”
“是啊。”Toko说。青河又一次，有很怪异的想法，觉得Toko是很开心他提起这个的。接着Toko又开了一个玩笑，“这件事，也让我穿了三个月保安制服。”
他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接着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都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几辆车急急地赶过来——电视台的，各种娱乐周刊、新闻小报的，车身上印着晃眼的图标。总之，都叫嚣着赶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