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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同人】苍茫(沈谢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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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请来这边。”领沈夜往不远处的水潭走过,谢衣道:“开初我并未发现此处玄机,后来见师尊睡得蹊跷,才起了疑心。按理说……师尊即便伤病在身,今日出行有几分累,也不该这样快地睡去才对。敢问师尊,是否今日在朗德那边,就已现了端倪?”
“的确……”沈夜暗忖,在那寨子中时,自己曾感受到幽魂气息,来此处入睡后更加明显,好似酝酿许久的东西忽然炸开,瞬息间便膨胀激烈了千百倍。
谢衣点点头,同沈夜来到水潭远侧,往一荒草蔓生,杂木成林的暗处站定,指着前方道:“师尊请看。”
沈夜细看去,只见一棵树下正矗着一段残碑,断口还很新,碎裂石块散落一地,周遭草叶上似有焚烧过的痕迹。残碑上字痕宛然,似乎刻着什么故事,夜色昏芒,却也看不真切。沈夜准备靠近些看,谢衣已拉住他,低声道:“按碑上所篆文字记载,山间这处水潭,原来是神女梳洗处。”
神女梳洗处?
沈夜微微一怔,似有所悟,抬头往天顶一瞥,又凝神细看谭中倒影,不由点了点头。
谢衣指着那处残碑,接着道:“师尊过早入睡后,我略觉疑惑,凝神感知此处天时地气,终于发觉有股形制特异的灵力从水潭那方缓缓散出,赶紧往潭边查看,结果发现了这块碑。据碑上所载,此处水潭乃上古之时,赤水神女献曾停留之处。”
赤水神女献……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天界战神,沈夜亦有耳闻,不过战神乃上古神只,早已多年未有行踪流传了。
“昔年神女曾与妖魔有过数番大战,一次得胜途经此地,突接到天皇伏羲之令,让她回天界觐见。其时神女方从战场上下来,与坐骑都是一身血污,形容狼狈,怎好见天皇?恰好这水潭清澈无比,她便在此同战龙一道洗濯身体,整装以见上神。神女去后,她所洗下的魔血、妖血、连带神女自身神血,混合战龙龙气与肃杀之意统统融入潭中,正邪相斗、神魔相搏,渐渐形成了一股非正非邪,非魔非神的气息,潜伏于水底,每当旭日东升,或夜色降临之际,便悄悄散逸而出,汲取日月精华。”
“原来如此。”听谢衣说到此,沈夜心中已了然,“如此非同寻常的气息,必将在这里生出祸端。”
“师尊所猜得矣。天长日久,谭中精气逐渐成型,而正邪相搏多年,神女所遗清圣之气渐渐耗尽,这股精气便倾向了邪恶一脉,开始诱惑山中走兽投水而亡,甚至有路过的行人,也往往在睡梦中为它所害。由于这股精气源头为上古战役中诸多亡魂所化,对所害对象亦有偏好,越是……”
说到此,谢衣心有挂碍,言辞中有几分犹豫,倒是沈夜心无芥蒂,一派坦然,只待他下文。谢衣便叹道:“越是杀孽累累、心机深重之人,在附近所受到的影响便越浓烈。”
“嗯。”沈夜点头,这倒也合理,说到满身杀孽,心机深沉……这世间怕也没几人比自己更能体会内中滋味儿了。
“终有一日,一位仙人途经此地,发现谭中秘密,使法术将那股精气收服,却因其中蕴藏太古神力而无法化解,于是只能请附近村寨中的人立碑于此处,将邪气封禁于碑内。仙人在碑上撰文,写明前后因果,令人不可毁弃。”
“原来如此,我看这碑断口还很新鲜,想是前些日子风雨雷霆,遭天雷霹毁,才令这股邪气又逃了出来。”沈夜淡淡道。
“师尊慧眼。”谢衣道:“也因这股精气性质芜杂而特殊,又被此碑封禁许久,脱出后无形物质,我一开始未曾察觉,累师尊为它所魇……”
“无妨,它无力害我,不过一场梦魇罢了。况且,有时历经几番心内折磨,于我倒是好事,只不过……”沈夜并不以为意,目光在水潭上浏览几圈,问谢衣道:“这股邪气,如今是又回到谭中了么?”
“应当如此。”谢衣凝视谭中倒影,今日恰逢满月,此刻,皎洁银盘已走到中天,堪堪悬于两人头顶。明月清光遍洒,澄澈无暇,落入谭中,波光浮动间,若有若无的水汽氤氲,似乎有千万根银针正在谭中沉浮,静美幽深,颇有一股难测的玄妙之感。
若有过路人见到,必定要为此景所迷,近前观看。
不过,若凝神仔细看去,却又会发觉,此谭中映出的一切景色,都仿佛隐隐带着一股血色,薄红暗绿,色相差疑。谭中景色仿佛另一个世界,因沉淀太久,凝固太久,早已遗落在时光深处,再难以追回。
沈夜也已发现了谭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他盯着水面看了片刻,突然道:“因蕴含上神之力而难以被化解……那么,若是加以三皇之力,想必可轻易化去这股精气吧。”
“想来当是如此。”谢衣不知他所欲为何,话音方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又道:“师尊不可,四十九日之期未满,莫要妄动灵力!”
“不动灵力,亦有破解之法。”沈夜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将右手往左掌心里轻轻一划,破开表皮,一道血线随之涌出。他将手伸到潭边,掌心翻转,一滴血便无声跌入了水中。


IP属地:四川60楼2013-10-06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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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夜本非泥土所塑的凡庸之人,烈山部身为上古精气所诞神裔,胜过当世俗人不知多少。他寿数长久,修为精纯,更得神农神血加持,兼有司幽神珠入体,这几日虽无法动用灵力,但骨血中早已是法力充盈,坎离间魂能激扬,再上层楼也不过刹那之功,日后超脱旧有形骸,神格凝聚也未可知。
    这一滴血,自然也不会是普普通通的血液。
    神血入水,恍如往谭中投下了千钧巨石,刹那间,平静的水面已完全碎裂,潭中央一股粗壮水波爆冲而起,暗红浊浪映着银亮月色,直腾起几丈高,恍如恶龙升天,发出轰然而浑浊的嘶鸣。这水柱周遭的水面亦同时滚沸开来,似乎正有一把烈火在潭底熊熊燃烧,将所有积淀的阴鸷一并翻出,扔在烈焰上炙烤、蒸腾,将它们一一碾碎,打回虚无!
    沈夜将谢衣拉到身后,负手站在潭边。方才幽静的水潭再无片刻宁静,浊浪翻涌,仿佛恶鬼歇斯底里的挣扎,飞扬水汽中挟裹着血腥味与腐烂的浊恶气息,纷纷不甘消亡地朝二人扑来,却被一股无形之气捉回,难沾他们分毫。
    风声飒飒,水声轰鸣,沉沉夜色里,唯有头顶月光静美如初,清寒透彻,越发照得这方惊变汹涌骇人。
    一滴血,彻底颠覆水潭中沉淀千载的邪恶,无路可走的阴寒邪气遇着这滴血,仿若沾上了致命剧毒,只能痛苦地翻滚,绝望地嘶鸣,它们本欲反击,却又见那已暮气沉沉的神女与战龙之气,好似三月春生般勃然而起,加入了吞噬搏杀的行列,直杀得所有邪气溃不成军后,依旧不住蚕食那势不两立的邪魔遗韵……
    神农神血不仅清贵无匹,更天生便具有赋活之能。
    如此,也算报方才梦魇之仇了……
    半刻钟后,潭中动静始归于平息,水中隐隐暗红色也逐渐消退。沈夜唇角微扬,突觉手中多了个温暖柔韧的触感,转头一看,谢衣正握起他左手,借着月光细看掌心里那道伤痕,似乎防着有更多神血溢出。
    “无妨,一开始便已止住了。”
    “嗯,师尊无恙就好,这般……这般大动干戈,当真惊了弟子一跳。”谢衣叹道:“虽早知神血之力不可估量,却未曾想在这样情况下,竟也有如斯威力,当真让人叹服。只是……虽说师尊骨血已同神农神上之血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但用在此处,未免可惜……”
    “本座自己都没有不舍,你有何舍不得的?”沈夜抽回手,言谈间颇为自信,半点不改他紫微尊上的傲然风骨,“一滴血罢了,昔年学艺时,流月城平叛时,本座流过的血,又何止千百滴?”
    “师尊句句皆为事实,但话这么说……”知他心高气傲,颇为自负,向来是不示弱,不服输的,能在亲近的人面前露丁点儿疲态,已是沈夜的极限。
    对沈夜这一肩担负万难的硬气与刚强,谢衣即便在叛逃期间,想起来都觉心疼,更不用说如今他对师尊的念头不同,更加有百分的舍不得,于是放软声音,好生劝道:“弟子不过心疼师尊伤病未愈,却还要为此间除害的拳拳之心罢了。”
    “心疼?”沈夜心头一动,突觉他这话似乎说得有些……过于温软,乃至于暧昧。仿佛并非谢衣惯常的态度,仔细看去,却又见谢衣脸上一派安然,依旧谦谦君子,不由在心里暗道自己想多了。
    这百余年来,若始终师徒和睦,未有反目之举,自己更不曾对谢衣做出那等违逆他心愿之事,恐怕还有两分妄想可期,但事到如今……
    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吧。
    沈夜微微苦笑,接着道:“此潭既有本事魇人,自当承受清剿。也唯此法算得斩草除根,好过拿碑文封禁的折中做派。”
    “师尊说的是。”
    两人又在潭边等一阵,待到浪涌停息,风声消隐,水潭已完全恢复最初的宁静。天顶月光投落下来,谭中影像银白无暇,静谧澄澈,再不见方才那抹诡异的黯然血色了。
    “回去吧。”
    I


    IP属地:四川62楼2013-10-06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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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所内依旧灯火莹莹,夜色沉静,深秋的山间早已不若夏夜喧嚣,虫鸣鸟啼亦不闻一声。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按理该歇息,沈夜却毫无睡意,倚在榻上似有所思。
      见他不睡,谢衣也不想休息,脱了外袍,同他一并靠在榻上,如同旧年里还在他身边学艺那般。这让谢衣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满足与快慰,不同于那几十年人世嘻游时处处新鲜的快活,也不同于以初七身份随侍时,眼中唯有一人的踏实与忐忑,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静谧、也更让人安心的温润暖意。
      他偷眼去看沈夜,见莹润光晕下,沈夜眼帘微合,呼吸平缓,似乎正陷入沉思,便不忙同他说话,让他休整。
      兴许真是思绪太深,察觉谢衣靠过来,沈夜竟下意识地揽住了,拉他偎在自己肩上,恍惚也忘记了时间,忘记一切早已过去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再是流月城的大祭司,而属于流月城的一切痛苦挣扎,也已随风而去了。
      不知不觉,沈夜在仿若时间停歇的静谧里想到当年种种。他清楚记得,当年的谢衣十分勤奋,只要是自己所授,不论文武通学之,时常还会因为练得太晚了,便干脆不回家,往寝殿里依偎着师父同眠。
      并肩相拥,抵足而眠,如同此刻一般。
      按理,大祭司寝殿里是不留宿外人的,但沈夜很喜欢有徒弟陪伴,对那些无关紧要的规矩自然视而不见。结束忙碌躺到床上时,哪怕白天再累,他们都不急着入睡,整夜里往往有半夜在谈话。通常是沈夜说得多些,谢衣认真听着。
      他会讲流月城的历史,神殿里的规矩,法术上的精要,武学中的难点……有时,他还会提到年少的片段往事,连殿中各祭司职位,闲趣轶闻,都同还未成年的谢衣讲了出来。若遇到谢衣白天练武过于勤奋,带了伤时,沈夜便趁两人同眠之机给他上药治疗,揉按筋骨,乃至于渡一些灵力过去,助他伤势疗复,打通气脉。次日谢衣再练,便不会因昨日伤痛而对身体造成影响,进益自然也格外明显。
      对于同师父的每一次夜谈,不论内容如何,谢衣都认真聆听,时常也评点两句,或问一些尚未理解透彻的问题。沈夜对谢衣耐心极好,凡徒儿所问,都一一回答,说到兴起,干脆披衣起身,将不明白处仔细写下来,让谢衣带着慢慢参详。
      有时,主讲的人也会换成谢衣,他同沈夜讲自己在偃术上的收获,间或倾诉不能理透之处,师徒俩一并探讨。偃术方面沈夜亦颇有心得,在谢衣超越他之后,对成为听众这件事,他同样甘之如饴。
      哪个师父会嫉妒徒儿取得的成就,会不愿见徒儿青出于蓝呢?
      对谢衣,沈夜可谓倾囊相授,无半点藏私之心。
      后来,在谢衣离开的日子里,沈夜时而会想,如果谢衣能留在自己身边更久一些,从自己这里多学一些,他的潜力到底能发挥到什么地步,会变得多强呢?
      完全超越自己,想必也不是全无可能。
      到那个时候,自己更可毫无后顾之忧,倾尽全力将计划一一落实,斩断血腥,担下污名,然后把一个干干净净,前途光明的烈山部交到谢衣手上。
      到那个时候,不论沈夜是否还有机会看到谢衣大祭司如何领导族人繁衍生息,走上崭新的道路,他心里也是满足而快慰的。
      求仁得仁,此生无憾也。
      若真有那一日,沈夜当含笑九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即使沈夜倾尽全力,谢衣依旧走上了他绝不愿、不舍,不甘的另一条路。多年和睦,在任何事情上都配合得极好,从未红过脸的师徒,偏偏于那件不可调和的大事上发生分歧,裂痕越来越大,直至再无转圜。
      谢衣心里想什么,沈夜很明白,而他相信自己想什么,谢衣也很明白。
      没有误会,没有阴谋,路便这么断掉了。在谢衣离去之前,他们之间已有过无数次讨论和争执。谢衣甚至像少年时一般,整夜整夜留在大祭司寝殿里劝谏,劝师尊不要向魔物妥协,不要杀戮下界无辜之人的性命。沈夜则用一句铿锵有力的反驳堵住他:若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师全盘听你安排。
      所有能说的话都说尽了,所有可以假设的情况都被提出来,然而,依旧是死局。
      他和谢衣谁也不退让,道德标准与现实困境的冲突让他们站在悬崖两端,稍微动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大祭司与破军祭司这对亲密无间的师徒,如今已是貌合神离乃至决裂,高阶祭司们对此心知肚明,连平民中间都出现了不详的流言,唯一稳坐钓鱼台佯装不知的,只有那个心机险恶的魔物。
      每个人都开始为高层中酝酿的风暴感到心惊,那场叛乱才过去几年,血流成河的阴影还笼罩在诸人头顶,难道……难道破军祭司要以下犯上篡位夺权?抑或大祭司再一次以雷霆手段铲除异己?下一步是兵谏逼宫?还是一杯鸩毒?难道当年的惨祸又要重现?
      一时间,孤独的流月城中山雨欲来,摇摇欲坠。
      沈夜还记得,百余年前的那个晚上,瞳入沉思之间求见。屏退众人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大祭司要杀谢衣?”
      I


      IP属地:四川63楼2013-10-06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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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夜一怔,跟着腾然站起身来,怒道:“谁说本座要杀谢衣?”
        这话来得陡然,然而细想起来,却似乎又有几分情理,配上瞳那仿若洞悉一切的淡漠眼神、冷静干脆的声音,恰如一柄利剑,直刺沈夜内心深处。
        “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一派胡言,谢衣绝不会妄动本座。”
        “嗯,确实是胡言。”瞳点点头,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可如今满城里都这样说,大祭司如何看?”
        “流言纷扰,不可坐视。”沈夜揉揉眉心,在椅子上缓缓坐下,他似乎很疲惫了,甚至暂时卸下了大祭司的威严,斜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感觉松松的,喃喃道:“谢衣……那般固执……”
        “……我今天下午同他谈过,劝他注意影响,哪怕就面上顺着你也好。他倒是答应了,但不知是卖我两分薄面,还是真决定不再顶撞你。”瞳走近些,压低声音道:“破军祭司与大祭司公开反目,成何体统。其他祭司见了心里怎样打算?平民们见了如何作想?身为破军祭司,他该有此担当。否则再这么下去,等不到你计划完成,流月城就已是人心惶惶,自杀自败了。”
        “你说的很是,不过如今怕已经晚了……”沈夜冷笑一声,缓缓摇头道:“谢衣的性子,我比你更了解。他既认定本座所择道路乃是暴行,便绝不会与你我同流合污。”
        长叹一声,沈夜仰头看着静默的神殿。殿阁深深,寂静无言,粗大廊柱于火光背后反射着冰冷深沉的蒙昧之影,帘幕层层垂下来,深沉的橄榄绿,神圣的金黄,幽深漆黑与火焰般跳跃点缀着的孔雀蓝,色相参差,令人在沉重肃穆中感到迷乱,而那黑暗的深处,似乎正有什么在蠕蠕而动。
        沉思片刻,沈夜叹道:“面上顺着我……他能顺几时?并非发自内心的顺应,又能掩盖几时?”
        瞳默然不语,沈夜看着他,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谢衣,抑或笑自己。很快,他接着道:“有件事你还不知,今天我去见城主时,那魔物同我提了一件事。”
        “哦?他欲何为?”
        “他同我说,待族民全部转移下界后,要在吾族繁衍之地另建矩木,以供他栖身。”
        “可笑。”瞳眉头微蹙,“这魔物如此不知餍足,还想制约我烈山部一辈子不成?”
        “恐怕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他为何会有此想法?矩木乃上古时期,伏羲率诸神登天时,由建木枝干所培育而成,如今哪还有可能重建矩木。”
        “这个嘛……”沈夜微微一笑,眼中流过紫微大祭司惯常的冷静与强横:“我骗他说我手中有矩木之种,只要寻到适当地点,便能重新培育矩木。”
        “如此。”瞳思虑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他有更多欲求牵挂,我们也可争取更多时间。”
        “总要有些能克制他的法子才是。我从不信这魔物是真心来谈合作的,若非实在别无他法,我又何尝愿受制于人。”沈夜看看瞳一如既往的淡然面色,问:“你说,砺罂今日提的事,要是给谢衣知道了,他会如何?”
        “必定容不得。”瞳冷哼一声,“连与心魔的合作,他都断不能接受,若知砺罂野心昭然,还妄想世世代代奴役烈山部,不知会如何激烈反应……到时候,你就算把大祭司的位置拱手送他,他也不会要的。”
        “你说得对。”沈夜长出口气,环顾这格外寂静清冷的神殿,突然觉得只要在这里说话,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依然会被四周肃穆的石料和帷幕放大。听在耳朵里,仿佛正有许多鞭子打下来,逼得人不得不去正视自己的每个字,每个决断,并由此看到自己内心深处去,不断给自己加上难以承受的重量。
        “那么,瞳,你说,本座应当如何处置他?”
        “大祭司自行决断即可。”
        “若我真要杀谢衣呢?”
        “你不会。”瞳忽然自信地笑了,唇边弯起一个颇有深意的弧度,看着沈夜道:“如何处置谢衣,相信大祭司已有决断。”
        这话一出,神殿里顿时变得无比寂静,似乎连隐约风声都停止了脚步。片刻后,沈夜低低开口:
        “……你很聪明,有时我都在想,你太聪明了,瞳。你明明看起来对人情世故毫无兴趣,却又在这些问题上如此通透。”
        “大祭司过奖。”
        “那么,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好,我会与华月一道协助他下界,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够保全他的方法……唉,当师父真累啊,大祭司实在辛苦。”
        沈夜一怔,微微摇头,岔开话题:“明天我会最后再与他谈一次,若实在不能扭转,你就找机会送他走。”
        “遵命。”
        次日夜晚,大祭司与破军祭司兵刃相向,破军祭司兵谏失败的消息开始在高阶祭司们中流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暴即将爆发的时刻,却传来了破军祭司叛逃下界的消息。
        就此天各一方,道阻且长。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那些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I


        IP属地:四川65楼2013-10-08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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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师尊。”
          ……
          “……师尊睡了么?”
          两声低低的呼唤,将沈夜从回忆中带出,他微微一怔,沉落在遥远岁月中的思绪回到此刻,但见夜色沉静,居所安然,矮几上一点灯烛莹莹,同银白月光相和,如昔日神殿内亘古不灭的光影。
          谢衣正看着自己,他已脱了外袍,也褪掉了白日里端凝温润的模样,显得更加亲切柔和。他靠得那样近,半个身子都与自己贴在一起,沉水般的瞳孔里浮现一层朦胧的氤氲,让沈夜不由自主想起了春日的微雨。
          流月城高居九天,城中本无四季,唯有那时而落下的雨雪,带来尘世中春去秋来的讯息。
          此情此境,沈夜怅然,忽然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搂着了谢衣,不由生出两分尴尬,想要松开手,又见谢衣一脸坦然,似乎丝毫不觉这般亲密有何不妥,于是也放下此念,依旧让手臂搭在他腰间。
          相顾无言,流光中暖意渐起,情愫暗暗。
          “师尊……”片刻,谢衣开口:“师尊方才沉思甚久,可是想到了什么?”
          “旧年之事。”
          “可是我少不更事时的顽劣之迹?”
          “不是……你很好,不曾顽劣。”沈夜否认,他并不想告诉谢衣,自己乃是想到了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叛离。
          那件事,他已不想再提,相信谢衣也不想提及,至少此刻不要。在一切彻底云开雾散告别惨淡之前,在能够将它毫无芥蒂地当做笑谈之前,他不想再提了。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何还要提那些呢?这些日子,他偶尔终夜辗转,惊觉沈夜这一生当中,竟未有片刻能如当下一般,清心内敛,安然高卧,再无案牍劳形,无忧思百转。
          ……兴许,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幼小无知的时刻,倒也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过去太久,早已不记得了。
          那些牵绊他存活于世的东西纷纷化为齑粉,连沈夜本身,似乎也可不必再存续了。
          只是……未曾为自己活过一日,有遗憾么?
          若能为自己而活,又该如何度过?
          “本座这一生,唯你一个弟子,别人我没教导过,但想来……也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勤勉,更有天分。”
          岔开话题,沈夜问谢衣:“你可知方才我在梦魇中看到何等情形?”
          “不知,我并无力真正插足师尊梦魇,只见师尊与一片漆黑。”谢衣摇头,发丝从沈夜脸颊边轻轻晃过。
          “我看见他们纷纷来责罚本座,小曦、华月,还有瞳。”他语意淡淡的,仿佛阅读一页早已在时间中变得陈腐,连情感都已被磨损殆尽的书册,“小曦怪我杀她,华月怪我太无情,瞳却又怪我为情所制约……”
          “怎会。”谢衣坐直身体,摇头道:“师尊怕是魔怔了,流月城最后一战我虽未能在场,但就弟子所知,廉贞祭司、七杀祭司,还有小曦都不是那样人,他们怎会怪你?”
          “嗯,他们不会。”沈夜合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明白,黑暗中那些话,并非小曦或华月在说,而是我自个儿在说……心底里常年压抑着的反思,甚至可说是隐忧,畏惧……”
          谢衣不语,默默看沈夜沉肃的面容。夜风从高处的窗洞中流过,撩起几上灯影,刹那间光华迷乱,沈夜长睫投下的阴影似乎也在他脸上舞动起来。不知是否错觉,谢衣突然觉得沈夜脸色很有些惨淡,似乎那许多被岁月掩盖,被坚强压制住的旧伤口,终于鲜血淋漓地一起翻出来了。
          “身为大祭司,在那个位置上最不该有的,便是胡思乱想。”沈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沉而冰凉,“大祭司不该想太多,不该有许多顾虑,连一点点念头都不能起,否则就做不成事了。”
          沈夜从不是个顺风顺水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忐忑,很艰难。少年时的他既不想当大祭司,也没有为流月城和城主献上一切的觉悟,甚至在危难到来要两兄妹投身矩木时,做出了大逆不道的反抗之举……
          只可惜,天意难问,命运半点不由人。
          “从进入矩木那刻起,沈夜好像就已死过了一次。”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衣,低声道:“本座没有快意少年的时光,难道还要让你也没有?为师愿意护着你,顺着你,让你不走弯路,放你去学你想学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不让你同我一般受苦压抑。”
          “师尊……”听着这些仿佛锥心泣血的字字句句,谢衣只觉心头剧震,他从未想过,那些年师尊对自己的包容和宠溺里,究竟包含着多少投射于他自身的遗憾和痛楚,他看谢衣日益精进,肆意挥洒,在他的庇荫下快乐而充实地成长,何曾不是看到了他自己曾经错失,且再无法回头的岁月?
          师徒相承,所接续的绝非只有法术武学,更包含那颗无奈沉沦暗影的心里,曾搏动着的殷殷切切……
          I


          IP属地:四川67楼2013-10-10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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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有机会让沈夜重来一次,他是否也会像昔年阳光健朗的谢衣那般?
            本该温柔多情,有着快意人生,却在命运的波涛中投身黑暗,走上断掉别人生机,也断掉自己将来的路子。
            说完那句话,沈夜默默看着谢衣,他似乎想起了许多事,原本沉静的眸色渐渐变了味道,这般温润的灯火映照下,竟也现出凌厉与果决。
            “可是……我对你那些好,居然很讽刺地在命运操控下,通通变成了错误。”
            “师尊。”谢衣一凛,背后陡然冒出层冷汗,他明白沈夜想到了何事,也明白这件事在两人之间的分量。
            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终结,若没有那件事,兴许很多故事会完全不同;但如果真没有那件事,两人也绝不会有此刻。
            沈夜看着谢衣,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声音轻微,甚至有些飘渺,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如雷霆,如巨石,重若千钧,不容逼视。
            “我后来想,是否怪我自己太纵容你,太顺着你,才让你养成了那样的性子,让你长成了那样的人……你很好,太好了,好得行将就木的流月城容不下你,留不住你。”
            “师尊……”
            “你不该生在这时候的流月城,而该在更早的时候,早在我烈山部从不需要考虑繁衍危机的辉煌上古,那样的话,烈山部历史上必定留下谢衣大祭司的丰功伟绩,令吾辈后人敬仰万分。”
            这话听着已有些不对了,谢衣也不知该说它是讽刺好,感慨好,还是沈夜无可奈何的自嘲,只觉如坐针毡,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令他逃无可逃。
            何况他也并不想逃,历经三段人生,如今的谢衣,早已不会逃避任何人,任何事。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沈夜心底隐痛,说出来反倒更好,于是不发一言,只默默听着。
            “我有时也会想……若从小不给你自由发挥的机会,不对你那般宠溺纵容,而是严格督导,只令你学我所择定的东西,不让你触碰偃术,强迫你跟随为师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去,你是否就不会与为师分道扬镳,不会弃为师而去?是否那样对流月城更好,对你我更好?”
            “师尊……那师尊如何认为呢?”谢衣沉默片刻,低声问。
            沈夜似乎被他问住了,也不回答,转头默默看着那一点灯火,过上许久,才悄声叹道:“天意难测,人心亦难测。”
            尽管已想过千百次,但他依然不确定那究竟会是一条怎样的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当年换一种方式教导谢衣,谢衣会成为第二个沈夜么?
            沈夜已丢失了他意气风发,快意自我的少年时代,要让谢衣也丢掉那一切,成为自己的影子么?即便从大局上讲,烈山部当真需要第二个沈夜,而不是一个更温和,更明朗,更能带领族人休养生息的谢衣么?
            于公于私,沈夜所走的血腥黑暗之路,都不该再有第二个大祭司踏足,让一切终结在自己这里,为烈山部扫荡出继续生存的黎明,就是他毕生的事业所在。
            而在那之后,沈夜已注定无法带领族民继续走下去,能接任大祭司的只有谢衣。
            可是,谢衣偏偏连那场黑暗都不愿栖身,又何谈接过自己的一切,步入黎明呢?
            在过于沉重的困局中,在无数压力的倾轧下,他甚至萌生过干脆杀了谢衣的念头,这念头让他感到恐惧,仿佛连心底最后一丝光明,也被迫轰然倒塌。
            他还记得那每一个将他逼上绝路的瞬间降临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沧溟告诉他必须启用冥蝶之印,届时她将彻底灰飞烟灭,连荒魂都留不下来;
            医者们都说小曦没救了,她永远只能这样,受尽三日轮回的折磨,一直到死;
            瞳身上的病越来越严重,整条腿都换成了偃甲,终有一日他会连脑子都烂掉,彻彻底底被顽疾吞噬……
            永远都是不好的消息,永远都在加重困局的力度,流月城就像一个油尽灯枯的怪物,正拖着脓疮、流着鲜血,往死亡的大路上飞奔。他用尽所有力量想阻止它消亡的脚步,却如蜉蝣撼树,人力在天道规则下渺小得不值一提。
            还好,还有谢衣……还有谢衣在。
            他是那样光明耀眼,聪慧正直,连幽灵般的顽疾,也舍不得去沾惹他,仿佛天边暖月,是这座濒死之城里最美好的存在,将族人交给他,再适合不过。即使所有高阶祭司都死亡,只要有谢衣在,就一定能好好带领烈山部走下去。
            这曾是沈夜最完美的构想,最圆融的梦境。
            沈夜将手掌盖到脸上,捂住双眼,好久好久不曾这样深入自己的内心,一一品读那些愤恨、无奈与痛楚,体内病痛似乎也由此翻涌而上,强烈到了司幽神珠都镇不住的地步,让他呼吸急促,浑身轻颤。
            或许和方才那场梦魇也有关?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心乱了,彻底乱了……
            “对梦境里瞳那些指责,我有时也会想,为何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放弃情感,只靠理性指挥自己,像他那样冷静甚至冷酷?那样会少去许多痛苦挣扎。然而同时,我又不停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像瞳一般,那些无用的情感心绪,或许是属于沈夜这个人的最后的东西。”
            师尊……谢衣不语,眉头紧皱,揪着衣摆的手已紧紧捏到了一起。
            “矛盾,可笑的矛盾……本座决意殉城,决定做烈山部史上最大的罪人,也果断去做了。可内心深处,却又深深向往着温暖湿润的龙兵屿,盼望能有机会再去看一眼……”
            他声音渐低,最后完全沉默,过了好一阵,才再度低声问:
            “谢衣,你觉得……为师很可笑吗?”
            “不。”谢衣俯下身,温柔而坚定地搂住沈夜,在他耳边郑重道:“师尊是谢衣生平仅见的卓越之人。”
            I


            IP属地:四川68楼2013-10-10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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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气晴好,谢衣起身梳洗,见红日跃出东方,天宇蔚蓝,流云如丝絮远远挂于苍穹,深吸一口晨间空气,只觉山泽水润,地气空灵,格外透人心脾。
              朝阳穿透四周树影,柔柔照在谷中,水潭映日生光,波影涟涟,清寒透彻,谢衣往潭边站定,见那隐藏的血腥煞气早已消散无形。啾啾鸟啼从远处传来,松枝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弥散。
              从此之后,想必这山谷中不会再有祸端。
              长舒口气,谢衣又在外间停留一阵,忽然想起件事,唤出偃甲鸟来,如此这般吩咐完毕,嘱咐它直往长安去,才返回居所内。
              沈夜还睡着,昨夜说过那些话后,他很快又睡去,眉间蹙起,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谢衣本想用安神法术,略一思索又放下,只默默坐在他身畔,直到看他睡得沉了,眉间隐约的纹路都平下去,连嘴角也似乎微微弯起来,想是已遇着好梦,才松口气,也靠着沈夜躺下来,偎在他怀中入眠。
              气息沉沉,夜色深深,这一晚谢衣睡得很好,仿佛回到少年时分,天大地大,岁月悠长,总有师父为他撑开一方世界,护着他,顺着他,调理着他,提携着他,从步履蹒跚到并肩前行,心手相依,永不分离。
              在沈夜身侧,谢衣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他撑着伞,在细雨纷飞的山野间跋涉,忽见一处桃源盛景,内中碧水青山,流云舒卷,山边繁花灼灼,绿影葱茏,更有飞瀑流泉,亭台楼宇。他不由得走入其中,细细欣赏,移步换景间,只觉美则美矣,却无灵魂。这样好到了极致的处所,却只自己一人,未免太平淡空泛了。
              纵有千般好景,待与何人说?
              “师父!”
              突有一人从身后唤他,谢衣回过头去,见乐无异正站在一处山麓上朝自己挥手,他报之以微笑,乐无异便跑过来,逐渐接近,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神采飞扬,直到他到了跟前,谢衣便笑着帮他擦去额上的汗珠。
              “傻徒儿,这么急做什么。”
              “嘿……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怎么会……师父就在这。”他看着乐无异的脸,摇头一笑,突然禁不住呆了。
              不跑快些,师父就不见了……
              师父,终究是要不见的。
              这仿佛便是世间的传承之道,师徒相继,薪火相传,人的目光总爱朝着后一辈流转,却少有停留在前一辈身上。
              师父是何时不见的?是在徒弟成长起来的同时么?
              一阵风过,桃花纷纷而下,漫天如雨,不知何时,乐无异的身影消失了,这桃园中又只谢衣一人。缭乱花雨之内,疏忽间散开一条道路,曲径通幽,飘飘渺渺,一踏上去却又格外安稳。
              谢衣朝前走去,桃花纷乱,日影昭昭,仿佛是正午,又仿佛夤夜沉沉。他并不在意,直往前行,来到这条路的尽头,才在桃花树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太熟悉了,日日夜夜烙在他眼里心里,却似乎又极陌生,陌生得他在看到的那一眼,便感觉眼中刺痛,水汽氤氲眼前。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花雨纷呈,整个桃源仿佛因为有了他,便瞬间被注入灵魂,为之欣喜,为之震颤。
              江南海北长相忆,浅水深山独掩扉,重见太平身已老,桃源久住不能归。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两人的手终于携到一起。
              I


              IP属地:四川70楼2013-10-11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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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夜睁开眼,晨光洒在他身上,天幕朝阳腾空,层云尽洗,清甜的空气充盈在身周每一处。
                他坐起来,感觉浑身精力充沛,从内到外都透彻圆融,想来那场梦魇带来的影响,早已于睡梦中调理妥当,不复存在了。
                沈夜披衣下床,他昨夜做了好梦,此刻想来格外神异。梦中那处所在分明不曾去过,畅行其间,却有回归故园的亲切感——眼中似陌生,实则悉知于心底。青山碧水,飞瀑流泉,亭台楼宇……恰是一处极好的所在,更不用说内中遍植桃树,花影连天,一阵风过,顿时飞红如雨,其华灼灼。
                他梦见自己孤独走遍这一方桃源,从日光微熹的清晨,到暮色四合的黄昏,眼中所见美景随之而动,不记得走过几座山头,跨过几条溪水,也曾在寻寻觅觅的长廊外暂歇脚步,这美而寂静的世界里,依旧只他一人。
                最后,他踏上一条通幽曲径,在纷乱的桃花雨中走向道路深处。
                深处,一座寥落凄寒的院落已为他敞开大门,他在影壁前站定,默然而立,似乎在等什么。
                隐隐约约的,他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日升月落的等待与寻找,都是为了那个人。
                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为我所有、为我掌控?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自己寻找与等待的,就是这个人吗?
                世间真有这个人吗?
                如果有,会是谁呢?
                他想了很久,心里始终一片混沌,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转身看向来路。
                就在这时,他看见来路上现出了人影,脑中刹那一片空明,仿佛拂去琉璃上的灰尘,照见心内大千。
                云开雾散,月出东山。
                是谢衣。
                他这一路寻觅等待的人,原来是谢衣。
                此刻,谢衣正撑着那把熟悉的伞,在纷纷乱乱,无休无止的桃花雨中向自己走来。
                他越走越近,在沈夜眼中逐渐清晰而真切。与此同时,漫天花雨亦越发密集起来,仿佛桃园中所有的精魄都在为这一刻起舞。忽然,一瓣调皮的花朵轻轻沾到他右眼下,谢衣停下脚步,微笑着将它拂去,桃花落地,那薄红的印记却依旧烙在那里,形如两点似悲似喜的泪痕,再擦不去。
                此情此景,沈夜不由微微一笑,谢衣抬头看见他,也报以同样的笑容。沈夜却觉得,他眼圈儿似乎微微红了。
                “我回来了,师尊。”
                “谢衣。”
                谢衣……
                回味昨夜这一场好梦,沈夜步出居所,谢衣又已立在水潭边,见他出来,招呼道:“师尊,不再多歇息一阵?”
                “足够了。”
                日光静好,云霓温润,沈夜眼中所见之人如芝兰玉树,照水凭风。恍惚间,昨夜那场桃源之梦并未结束,而是延续到了现实中。
                他已明白,自己所寻所等的人是谢衣,而谢衣就在这里,伴着自己。
                沈夜突然忍不住想,不知谢衣昨晚做了怎样的梦呢?可也会同自己一般沐浴在桃源花雨中,遥遥相望,携手同归。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I


                IP属地:四川71楼2013-10-11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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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这样的道理?
                  谢衣暗忖,这来历不明的道人所提要求未免奇特,若真有心救人,应该两个孩子一并救了才是;即便药物不足或有其他考量,也不该如此对孩子父母说话,徒增他们烦恼。
                  其目的恐怕并不单纯。
                  老人不知他思虑,继续道:“此话一出,自然令当爹娘的悲喜交加,赶忙跪下求这人,恳请他大发慈悲,两个孩儿一起救了吧。结果这人丝毫不为所动,灿然一笑,说我只这一句话,答不答应都在你们自己,要么救一个,要么我这便走,一个也不救。话音刚落,他人竟从人眼前凭空消失,站到了十丈开外,众人大骇,知道他是真有本事,也不敢再为难。”
                  “传送之术罢了,算不得什么高深法门。”沈夜淡淡道。
                  “贵客见多识广,我们乡野俗人,好容易遇见神通,自然是惊讶的。”
                  老人见沈夜容色尊贵,气度不凡,笑道:“不过想当年,咱们纪山上也有过神人的。偃术大师谢衣就曾在此隐居,还为村民造了水利工事,导山泉江水流转,保一方旱涝无忧。听那些有幸见过谢衣大师的老辈们说啊,大师看着一点不像个粗使工匠,那容貌,那风姿……啧啧,简直跟月宫里的仙人似的。唉,老朽无缘得见大师,但估摸着,兴许就如两位公子这般……”
                  他一行说,一行赞,满脸都是自豪喜色,转头指着东北方道:“听闻谢衣大师住在那方悬崖上,喏,就那个方向,咱上不去,不曾拜见,但每天望着那处高崖,心里也是欢喜的,好似真有位神仙庇佑这一方土地。我打小儿就听谢衣大师的事情长大,总想着有生之年要能见他老人家一面,当真……”
                  听闻此语,谢衣摇头微笑,并不言破自己便是谢衣,只请老人继续说那两个孩子的事。沈夜看着他,也是微微一笑。
                  老人道:“那人现了神通,孩子爹娘自然拜服,按他所说选一个孩儿来救。这中毒的是乃是两姐弟,父母权衡片刻,终究选了能继承香火的男孩,他姐姐……只能说来生有缘再会了罢。”
                  谢衣微微皱眉,那来路不明的异人当真蹊跷,说他好意么,又这般戏弄人心,说他恶念么,却又的确救了一个孩子。
                  “他救人之时,可有特异之处?”沉默良久,沈夜突然问。他本无意于此凡尘琐事,只不过看谢衣有两分兴趣,于是也听着,此刻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留了心。
                  “特异之处……哦,如此说来,似乎是有一点。”老人想片刻,点头道:“他救孩子时的场景并无外人在场,只爹娘伴在床边。听闻他既不把脉,也未问症候,只摸出一粒药丸给男孩儿喂下去,那毒便消了,倒是对女孩儿,那人拿出一件物事来,往面前念念有词,那东西逐渐放出光华,浮在空中停留片刻。跟着,那人说事情已成,转身而去,而那女娃,也同时没了气息。”
                  听到此处,谢衣已明内中有隐情,忍不住又道:“敢问老丈,那人拿出的是何物?”
                  “想来……大约是修道之人的宝物吧,我等俗人,也不认得。”老人叹口气,道:“听孩子爹娘说,那东西只两寸来长,碧莹莹绿幽幽,望着好似一段美玉。”
                  如此……沈夜微微皱眉,若他猜得不错,那物兴许是……
                  想不到下界也有人行此邪法,日后恐怕还会因此酿成大祸。
                  “玉?”谢衣一怔,只听那老者又道:“两个孩子只活得一个,爹娘悲喜交加之余,始终觉愧对女儿,便扑在她身上大哭。那人刚走到门口,似乎不爱听他们哭声,说你们该为她高兴才是,如今她魂魄脱离形骸,得入神圣幽冥之中,日后兴许还有大成。不舍不得,这般为凡情俗念羁绊,哪里成得了正道。”
                  一阵风过,阴云遮住天顶太阳,晚秋越发凄寒,茶棚外原本湛蓝的天色逐渐变得晦暗,衰草舞动,山中传过一声悠长凄厉的猿啼。
                  变天了。
                  “……做父母的,才刚目睹亲女身亡,如何有心去理解他这番大道理,依旧不住啼哭,那人便不耐烦起来,厉声吩咐他们不可惊扰亡魂,这是喜事而非丧事,更令他们给女儿送葬时,必须言笑不断,不可见半分愁容,否则……她要化作厉鬼来朝家人索命。唉……我们外人看来,虽感谢他救了一个孩儿,但这般要求未免苛刻,父母不敢违逆他意思,于是有你们方才所见的一幕。”
                  “原来如此。”谢衣摇头叹道:“此人性情略失偏执,行事亦有乖张之处,恐怕……”
                  “依两位贵客看来,这人最后说不许死者家人在送葬时哭泣,是当真有什么讲究,还是随口说说而已?”
                  “恐吓捉弄罢了,人既已死,亲属如何表现,又有什么影响。”沈夜冷笑一声,不愿继续耽搁,向老人道声告辞,带谢衣离开,继续往山中行去。
                  行出一段,谢衣回头,见那老人已离开茶棚,朝不远处的村里走。他还记挂着方才那件事,对沈夜道:“师尊,那人不知是何来历,取走女孩性命不说,还要出言威胁,令其家人强颜欢笑……”
                  “此事内有玄机,未曾想下界也已有人动用此法,先入山吧,晚上歇息时我同你讲来。”
                  原来师尊知晓,谢衣不再言语,默默随他前行。


                  IP属地:四川76楼2013-10-14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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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然片刻,谢衣从沈夜怀里挣脱出来,脸上犹带着些未退的轻红。他不说话,也不看沈夜,只转身盯着房门口,似乎在监督那些偃甲人们进进出出的布置安排。
                    看他这模样,沈夜知他面皮薄,方才也不知是如何豁了出去,才敢搂着自己说那番话,因此默默放开他,心里却另生出几分窃喜:若谢衣惯于风月,长袖善舞,此刻怕是要换自己尴尬了。
                    身为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本就繁忙,而城中局势日渐危急,大小事务接踵不断,许多甚至需要他亲力亲为。常年忙于算计与倾轧的他,除开少年时代对沧溟懵懂而无望的倾慕外,此生竟未尝有过一次真正的动心钟情,亦无一个真正了解自己,且在了解之后,发自内心接受沈夜全部善恶美丑、喜怒哀乐的亲友。辗转间,只觉满目皆是孤寂苍茫,如那一轮冷月,高处不胜寒。
                    如今世事如烟,尘沙俱往矣,身边也有了誓与自己相伴终生的人,不论……不论两人间究竟如何相待,有个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谢衣,便是莫大喜悦与满足。
                    静看谢衣在夜色中显得越发沉静的姿容,沈夜恍惚觉得他身上正蒙蒙发出一层光晕,好似月旁星辉,映照在自己身侧,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便如此,天经地义的契合。
                    走到他身侧,沈夜正想说什么,谢衣已开了口,语调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柔和。
                    “这房舍已十六年不曾居住,须得好生打扫一番,有劳师尊在外头等候,看起来这会儿已差不多了,我们可进屋去歇息。”
                    “好。”
                    步入房内,果见窗明几净,灯烛灿然,空寂许久的屋子焕然一新,两人车驾上带着的东西已摆放妥当,更有不知从哪里采来的绿叶繁花插在瓶内,装点得屋内竟有了两分喜气。
                    “师尊快坐,今日赶路也累了。”谢衣招呼他在厅上坐下,偃甲人奉上新泡的好茶,清香阵阵,白雾袅袅,驱散深秋里的风霜与寒意。
                    “呵,你这里的偃甲仆役竟比静水湖还要多。”接过茶杯,沈夜浅抿一口,环顾四周,忍不住赞道:“确实是个好居所,你啊,很会替自己打算,住得这么舒服。”
                    “哎,瞎折腾罢了。”谢衣笑道:“这边本就在山里,木材采伐十分便利,矿藏丰富,又是交通要冲,比南疆朗德富庶许多,各色材料齐备,自然就多做一些。原先这里还有个看守的偃甲力士,之前无异他们过来的时候被他们打坏了,明天我将它修好。”
                    “淘气。”沈夜微微摇头,“你那徒弟性子很有几分像你少时,连胡闹的劲儿也有过之无不及。”
                    “师尊,无异是个好孩子,活泼些也无妨,偃术上虽然还差得多,但弟子认为,他已具备了一个优秀偃师最重要的品质,假以时日必将有大成。师尊若真不喜欢他,何必将我留下的手札给他呢?”
                    “那是为师以为你已不在了,舍不得你的偃术无人传承……”沈夜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了那时的心境。
                    “师尊总是这么……嘴硬。”最后两个字,谢衣说得极低,沈夜依旧听见了,瞟他一眼,要在以往,兴许会再轻斥一句“胡闹”,如今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那朋友给你的东西呢,拿到了没有?”
                    “拿到了,我进门就已感知到,叶海放在书房里,明日我再清点,今晚先陪师尊坐坐。”
                    “嗯……”沈夜点头,沉思片刻,忽然将话锋一转,回到白日老者所说的那件事情上。听他提及此事,谢衣也精神一振,收起所有玩笑轻松的态度,凝神细听。
                    “你昔年任破军祭司后,便能自由出入城中收纳典籍书卷的殿楼,对那些卷册,是否已全部看过?”
                    “大部分看过。”谢衣回答:“虽说未规生灭厅主事必须熟读全部典籍,但弟子想着多学些总不会错,兴许还能从中发现破界之法,抑或能提高偃术,因此只要有空,便拿出来翻阅,几年下来,大约看了有七成。”
                    “嗯,内中汗牛充栋,典籍繁多,我用了许多年才全部阅读完毕,你不过几年功夫已看了七成,实属不易,倒是辛苦你了……”沈夜点点头,音色沉沉,眉头微微皱起,问他道:“那你可记得,有一册记录上古轶事的,曾提到神农神上昔年于长流水畔的遭遇?”
                    “神农神上……”谢衣一愣,往记忆深处搜寻那百余年前的知识,很快想了起来,点头道:“有印象,师尊说的,可是神上于长流水畔救助安邑部族的襄垣之事?”
                    “正是。”


                    IP属地:四川78楼2013-10-15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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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今天忘记把稿子带回来,没法更新了,见谅


                      IP属地:四川79楼2013-10-16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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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带小曦下去了,沧溟令房中随侍的人一并回避,只留下我。她招呼我坐到床边,然后压低声音,靠在我耳边小声问:你知道世上最强大的封印是什么吗?”
                        谢衣一怔,若他没有猜错,这就是那件事了……
                        原来发生在这里。
                        身为初七的一百年中,他目睹了沈夜每一个日夜的殚精竭虑,自然也见过他多次炼化抽取灵力,一点点,一缕缕,持之不懈地将之注入那些鲜嫩而短暂的万紫千红中。
                        他曾经疑惑主人为何要这样做,想问,又觉僭越,于是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一次,他大概看得有些入神,连主人已回头盯住了他也没察觉。然后,他听到沈夜问自己:知道本座为何要将灵力注入花束么?
                        属下不知。
                        沈夜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转身往殿外走去,寒风送来他坚毅中隐带一丝疲惫的声音:
                        “若有朝一日,本座无需再做此事,便是大功将成的日子。届时,你……”
                        他深深看着主人的背影,将这句还无法理解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沈夜缓缓走到神殿入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若非自己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主人,听从主人的命令,那一定会错过这句话的。
                        沈夜对他说:那一天会来的,初七。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沈夜衣摆飞扬,踏在神殿前积雪的甬道上,一步步远离初七的视线。他手中那迎风怒放的点点花朵上,传过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萦绕在初七鼻端,那样无畏而安然。
                        他突然发觉,这是被下界称作梅花的植物,百花中开得最晚,冰封雪没,万马齐喑的季节里,唯有它独自面对长夜与风雪傲然怒放;而待枯荣流转,春色降临时,却又悄然凋零,再无踪迹。
                        ……这花同主人很有些像。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
                        此刻,听沈夜旧事重提,于讲述中回溯那些花束的源头,谢衣不由精神一振,默默为两人添上茶水,将暖热的茶杯塞到沈夜手里。
                        他知道,沈夜心里压着太多事,即便有过百年朝夕相处,但由于身份和活动范围的制约,流月城里依然有许多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沈夜说到这里,微微叹气,抿口茶,接着道:“沧溟那一说,我立刻想到了冥蝶之印,此术法算得上流月城的绝学,历代只有城主能够修习。冥蝶之印太过艰深,需要格外强大的灵力才能运转,施行时更需以魂魄为祭,说是禁术也不为过。”
                        最强大的封印……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似乎那句话抽离了此间所有声息,让一切为止屏住呼吸。
                        沈夜盯着沧溟近在咫尺的脸,发现她病弱惨白的神色中带着决然,在她脸上抹出红晕,这也让她看起来突然显得有点可怕,他甚至隐隐在这少女的脸上看到了城主的影子:成熟、果敢、冷静与威严。
                        “阿夜,我现在就传你冥蝶之印。”沧溟一咬牙,说出下面的话。
                        “什么?”沈夜一惊,猛然站起身来,惊道:“沧溟,冥蝶之印等法术乃流月城之秘,只允许城主代代相传,绝不可私行授受!”
                        “……你小声些!”看沈夜这样,她顿时也急了,挣扎着想要下床,沈夜急忙扶住她,防止她过于激动。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阿夜,只能托付给你。”她真的病得很厉害,就这一刹那的功夫,身上已软了,冷汗顺额角流下。她捂住胸口,痛苦地靠在沈夜肩头,大口喘息着,病痛显然正蚕食她本该尽情绽放的生命。
                        “你也看见了,我病成这样,我……连你们都救不了我,连神血都无法治愈我,当初大祭司送你们兄妹入矩木,证明神血对族人的病症有用,我也就进去了。的确好过一阵,但……除非我回到矩木里接着沉睡,否则只要离开它,病症的反噬就比之前更严重。你说,我该怎么办?阿夜,你告诉我……”
                        沈夜扶着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没办法了。阿夜,你先学会冥蝶之印,绝招在你手里,我即便醒不过来,也能放心些。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一天必然会用到它……这法术太艰难,需要适应和练习,也需要极高的灵力支撑。我想过很久,只有你能修习它。我很快就必须进入矩木,长年累月地沉睡下去,这城里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只能靠你。而你如果没有更强的力量,压不住满城人心惶惶。”
                        “……你知道了?”沈夜一怔,低声问。
                        “怎能不知道,现在也由不得我不知道,父亲就我一个女儿,他还能隐瞒下任城主几年?五色石行将燃尽,神血亦无法支撑太久,也就一两百年的功夫吧,还不够咱们这代人过完一辈子的。”她顿了顿,突然嘻嘻地笑,然后从他肩上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沈夜看见她澄澈幽深的眼睛里浮起层层水雾,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里边盈盈脉动的分明是哀求。
                        沧溟何曾这样啊……
                        他印象中的沧溟,何曾求过自己?
                        下一任城主大人,何须对下任大祭司如此低声下气?
                        “你要是铁了心不学冥蝶之印,我也无法强迫你,但若有一天城里真出了大事,我又无力施展时,该怎么办?”
                        “我学。”沈夜深吸口气,只觉眼睛里阵阵刺痛。病弱的沧溟好像突然化为一座大山朝他压下来,那样重,那样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默默搂住她,沉声道:“你传我冥蝶之印吧。”


                        IP属地:四川82楼2013-10-18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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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更这边了,忙昏头了……补上


                          IP属地:四川84楼2013-10-20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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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衣看着沈夜,这些事还是头一次听他讲出来,也不知真是城主早年病中的梦境,还是的确有神谕意味在里面。
                            那少年神只必是商羊无疑,而他所说的……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沈夜微微摇头,接着道:“沧溟问我:若神上当年不救助襄垣,烈山部是否就不必受这世代苦楚?我无法回答她,这样的如果毫无意义……如今时过境迁,为师倒是想问问你。”
                            “师尊?”
                            “你总说生命至为珍贵,不可重来,那么,若你是神农神上,你会救助襄垣么?”
                            这问题好生犀利,无论如何回应,似乎都失之于苛求,更何况如此设问,本身已是无解。谢衣想片刻,低声道:“神农神上救助襄垣时,必定不知未来会因襄垣而生出滔天惨祸。”
                            “若你知呢?”沈夜追问:“若你知救眼前这一人,日后便会害死千万人,然而你眼前这一人又只有你可救,你会出手相救么?”
                            “我……”谢衣皱眉,朗声道:“若救人前便知他日后将害死千万人,弟子不会出手相救。”
                            沈夜不语,知道他还有后文,果然听谢衣又道:“然而未来如何,无人可知,即便神农神上也无法透析天道因果。所以,若当真有人倒在谢衣跟前,弟子所能做的,依然是救此眼前人性命。若今后因此生出祸端,必倾尽全力消弭之。”
                            “说得轻巧,若你无力消弭呢?如安邑灭族,天柱倾颓这样的滔天大祸,岂是你能灭掉的?”
                            “即便如此,也必将倾尽全力,纵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
                            说这话时,谢衣已站起身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夜,脸上神色坚定而虔诚。沈夜仿佛能看到他胸膛里那颗热切跳动着的赤心。
                            呵,果然是谢衣。
                            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纯粹刚正,如水般透彻,不染纤尘;
                            是下界后历经岁月梳洗,成熟圆融的大偃师,君子谦谦,心性高洁;
                            是相伴百年的初七,一心专念,冷凝端方,虽万死而无悔。
                            都是他,很好,很好……
                            沈夜安然一叹,唇角微微弯起,拉他往自己身旁坐下,手臂一伸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这也是为师想同你说的。未来不可知,而往事不可追,唯有把握当下。即便错了,也不矫饰,不回溯,不辩驳。至于是否有愧,是否后悔,其实……都已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师尊说的是。”靠在沈夜身上,谢衣只觉心跳逐渐加快,忍不住也搂住他,只觉夜色温柔,灯影脉脉,而沈夜身上澄净深邃的气息越发浓醇悠长,让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沈夜的手已放到他脸上,轻轻抚摸。手指从他唇上划过,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指尖竟带着些许力道,轻轻抚开他嘴唇,往那柔嫩湿润的内侧碰了碰。
                            前所未有的亲密触碰令谢衣一怔,沈夜似乎也突然察觉到此举有些……立刻放开手,坐正身体,不着痕迹地拉开些两人的距离,继续讲述。
                            两人虽已心意相通,决定此生相伴,然而多年持重惯了,骤然之间也做不出太贴近的举动来。沈夜隐隐有些不自在,偷眼去看谢衣,见他脸上也有两分赧然,说不出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


                            IP属地:四川86楼2013-10-20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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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拢因方才那一触而有片刻缭乱的心绪,沈夜抬眼看窗外浓郁的黑夜,继续道:“被神只那样发问,沧溟自然答不出来。她告诉我,她在梦中忽然发觉自己是那样渺小无力,即便她身后的整个流月城和烈山部,在这座闪闪发光的宫阙面前,也如尘埃般不值一提。”
                              这句话仿佛一柄冷剑,刺破渺茫而残忍的真相,让所有期盼、等待和自欺欺人都灰飞烟灭。
                              流月城孤悬北疆,进退不得,烈山部于城中建起巍峨神殿,日夜祈求,盼望诸神归来,拯救族人。
                              ……即便再多再虔诚的祈求,神也不会归来了。
                              时光流转,岁月变更,这一城人早已成为漫天仙神的弃儿,再无人多看他们一眼。
                              “……见沧溟被问住,那神只笑起来,说还有件更有意思的事,不妨也让你知道。”
                              “更?”谢衣忍不住插了一句,“莫非……莫非商羊大神给了城主预兆?”
                              “兴许是吧。他接下来说了一件极为恐怖之事。”沈夜沉吟片刻,低声道。
                              沧溟听见他的笑声,不由浑身发抖,几乎要在无边无际的神力面前跪下去。商羊却不再同她说话,只将手伸向那副画卷,上边的景色顿时流动起来,山川变幻,日月挪移,一切如流光构成的幻梦,渐渐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沧溟看见画上出现了连绵的宫阙,一眼望不到头,它们雄踞层云之上,傲立苍穹顶端,金光漫卷,瑞气千条,光看着这些建筑,就不由得心跳加速,从骨子里生出畏惧来。
                              她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天界诸神所居的云顶天宫?
                              商羊一言不发,他的形象逐渐融入这画卷里,变成了透明的雾气。而画卷也随之移动,沧溟感觉自己的形骸慢慢溶解,变成一阵清风,一粒微尘,飘飘忽忽进入了画卷中的宫阙。
                              她在天地间飘摇,被众神的风銮拱卫着,朝宫阙最深的地方飞去,很快,她看到那里有一座幽深的殿阁,它矗立在众多楼阁之间,却又像同时停驻在万里之外,凝重、深沉、威严,同时显得那样不真切。
                              似乎正有许多看不见的封印护卫着它,让它成为整片天宫中最神秘,最不可冒犯的所在。
                              沧溟这粒小尘埃被一阵清风卷着,慢慢向下落去,穿透屋顶,一直降落到最中央的房间里,这里十分空旷,她向四下看去,房间中没有任何物件,唯正中央的祭坛上摆着一件东西。
                              她被那阵风推动着,身不由己地朝祭坛飘去,很快看清那是什么——就在她看清楚的同时,巨大恐惧潮水般袭来,内中挟裹着滔天血腥气,以及怨恨、骄狂、忿怒……无穷无尽的沉重气息几乎将她撕得粉碎。
                              “这是始祖剑。”
                              商羊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这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将她从神魂尽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饶是如此,她也感到浑身巨震,从头顶生出的每一根头发到脚底的每寸肌肤都在疼痛,灵魂中的轰鸣亦未退去,自己似乎从内到外都被粉碎了一次。
                              她呆滞地浮在空中,双眼空洞,再不敢看那把剑第二眼。
                              商羊没有同情她的孱弱与震惊,更没有再施加神力给她以庇护,正如他自己所言:神仙有情,天下大乱。雨神商羊是不可能对一个人界的女孩有什么特别关爱的。
                              这兴许只是一次偶然的窥视,也或许……这正是他所具备的真正慈悲,他用这样的方式讲出一个故事,一件事实,至于人能够理解它到什么地步,已同他的讲述无关。
                              沧溟浮在寂静的虚空,仿佛停留于生死界限上,她在那一刻雷霆般的轰击下隐隐感到了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神形俱灭,但她的理智和商羊声音中的那一点神力支撑,又让她明白自己还没有消亡,只不过……只不过有些许与之相通的东西撞击了她的心灵,让她第一次窥测了生死之间。
                              她也在这一刻突然领悟到,死并不可怕,无需畏惧。尽管还要很多很多年后,她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死”。
                              不知过了多久,沧溟的神智渐渐恢复,她努力调整身躯,让自己这粒尘埃适应此处沉肃的气氛,以及那柄血腥威严的万剑之祖。
                              她鼓起勇气朝它再看过去,却惊见那把剑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取代它躺在祭坛中央的,是一名青年。
                              青年容色俊逸,身姿文雅。此刻,他闭着双眼,身穿上古贵族的衣饰,静静躺在那里,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安眠。
                              沧溟愣住,始祖剑呢?
                              她仔细打量那青年,突然浑身一震,方才恐怖的感觉似乎又席卷而来,她顿时明白,始祖剑从未消失,这青年就是始祖剑!
                              他是襄垣。
                              安邑族长蚩尤胞弟,始祖剑剑灵。
                              方才画卷上的景象在她脑中变得无比清晰:落魄青年从神农神上手中接过木禾,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冷风长啸,长流水在他身上凝出一层寒冰,冻得他嘴唇青紫,浑身瑟瑟发抖。
                              见他这般可怜,神农又使神力让他身上暖和起来。
                              你要去不周山?
                              是的。
                              你去做什么呢?
                              去寻找……锤炼魂魄的方法。
                              魂魄?不,年轻人,魂魄不是人该擅动的。
                              可是我只有它。襄垣看着神农,低声道:您是伟大的人皇,拥有无穷无尽的神力,万物在您手中生发,鸟兽在您脚下奔走,您无法理解像我这般孱弱的凡人,对于力量是多么渴望。
                              不……我也会有神力凋零的一日,甚至有可能消散于天地间。神农摇头,试图劝说他放弃不自量力的旅途。
                              襄垣也摇头,皱眉道:我想成为安邑的武士,安邑却从未有像我这样羸弱无用的人,若非哥哥救我,我早已夭折风雪中。我没有他那样强横的力量,唯有心性与魂魄自认胜于常人,我所能运用的力量也只有它。
                              见劝说无用,神农摇头,身形渐隐,长流水畔又恢复了一贯的苍凉。
                              涛涛流波,东去不反,夕阳也在慢慢下坠,轰鸣的水声之下,四周反倒如死一般寂静。襄垣站起身来,朝西北面凝神遥望。
                              沧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沸腾的血海。


                              IP属地:四川88楼2013-10-22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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