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本不叫云城,原先只是个皇城根下不打眼的小镇子,只因镇子东临云山,便得了云城的名。而云山,则是放眼中原,屈指可数的仙山。传言山间四季如春,数不清的生灵猛兽,珍奇百草,而山顶则常年冰雪,高处极寒,最寒处便是仙人洞。再详细的,便不得而知了。这仙山本就少有人能上去,而上去的,更是少有人能再下来。一旦入了弟子,便是十年百年修行,而人间烟火则早已转了几个轮回了。然而坊间对这云山始终津津乐道,纵然成不了仙,也是心向往之,闲时总爱议论一番,过过嘴瘾。
要说这小地方还有什么能成为谈资的,大概就是当地的两户人家了。一是杏林之后,另一户,则是通晓机关术的生意人家。这杏林,说得就是春野家。祖上数代行医,悬壶济世,几世美名。春野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偏到这一辈只一得一个姑娘,还是独女。春野家琢磨着要将姑娘嫁了,得个孙子,好让这杏林香火传下去。
论及门当户对,能与春野家并肩的,也只有方才提到的那户机关术人家。只是那家人甚是古怪,没名没姓,叫旁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仅凭着手艺在这云城扬名。机关术家做出来的东西精巧非常,但术者从不露面,店铺也是一片空荡。买家若想到什么稀奇玩意,便写张字条说明要求,留给店家,七日之后来取即可。这世上,只有旁人想不到的玩意,却没有这家人做不出的。
这机关术的神奇,也是让云城百姓赞叹。小至精巧人偶,大至耕田农具,想要什么,都能做出来。不仅如此,听说这机关术也有些上天入地的本事,似是仙法,却又有理可循。只是寻常人家用不着这些玄虚,也不曾深究。
传闻机关术家的已向春野家提亲,女方自然也乐得成全。均是父母媒妁做主,两家的小辈都不曾见过,只互相交换了小像。这两户人家若是结姻,也是桩美事。唯一引人议论的,是说这春野家的姑娘生得貌美,可机关术家的男子,却面目丑陋。因不曾亲眼看过,也不敢断言,只是这流言传十传百,倒叫人宁信其有了。
春野家这几日忙着大婚准备,门前车马不断,一张张喜帖散出去,一坛坛好酒抱回来。闺房里一双眼睛盯着往来人群,屋外热闹非凡,却同她毫无关系似的。
手里捏着男方前几日送来的小像,画上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她之前不是没有收过别人的小像,深知多给画师塞些银两,画成个潘安都使得,自然不能作数。且她早听说这未来相公其貌不扬,想必是花了大笔银子的。
样貌倒还是其次……只是,她怎能不明不白的嫁给一个未曾见过,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
况且,她还存了自己的心思。随手将小像扔在一旁,打开一只匣子,里头是只玉镯。
这镯子,她已收了约莫两年了。两年间她从未见过那少年,然而当日光景却是一刻也没忘过,甚至在脑海里日益深刻起来。
若两年前她年岁尚小,不知心下悸动是为何,如今到了嫁人的年纪,早该懂了。
一见钟情,听着荒唐,那又如何?
深闺女子,本就鲜少接触男人,被她误撞上一个,正是相貌堂堂,器宇不凡。耳坠付他一只,换他玉镯一个,他对她也是有心的,她就是喜欢了他,有何不可?
那句“我在云山等你”,像是成了一道咒,箍了她两年。如今她不得不嫁,再等不及了,想到了逃婚。
云山,云山。
他是仙人,还是隐士?云山之大,她该从何找,他又在何处等?手中只一个镯子,半幅耳坠,若当真得见,他可还会认得她?
虽满是疑惑,然而想着此番要去见他了,心中又是雀跃。
当晚收拾了包袱,备足干粮,将耳坠摘下,同玉镯一并放好,装进包里。路途必定艰辛,若中途被强盗掳去便遭了。又换上一身朴素衣裳,做了男装打扮,瞧着像个斯文书生。
对着铜镜打量一圈,自觉妥当了,又对着那枚未来夫君的小像拜了拜,口中念道着失礼赔罪,这才提着包袱,轻轻推开房门。
她此前从未表露不想嫁人,因而父母也不曾防备,一路顺畅行至家门口。守夜老翁见她,刚要行礼,却发现她打扮不对,竟像是要远行,张口要问,可话未出口,就被点了穴道,叫不出,也动不了。
春野家医术传男不传女,可没规定不让女子读书。这点穴的学问,她十岁便会了。
她收回手,歉然笑道:“老伯,委屈你一下。十二个时辰一过,一切就恢复如常了。”
说完,身形便隐入了夜色之中。